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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孔子的故乡》
第一章:闯关东第一回:年
(长篇小说连载.)作者:赵横岭
每逢阴雨天在家,母亲就对我讲述她的“苦难史”。但我最好奇的还是她祖先的发家史。
木轱辘太平车刚换了新轮毂,轮轴上也膏了润滑油,轮轴摩擦的声音上,幽灵般挂着几个干瘪发黑的柿子,被两只瘦骨嶙峋的乌鸦挤站在下面的树枝上,仰脖伸嘴啄木鸟般的争食。积雪噼里啪啦地落下,柿子钟摆般地荡悠。乌鸦嘎嘎的叫声撕裂着密布的阴云,回荡在山谷。富人家的院中偶尔传变小。这是早年间济南东南部山区最先进的脚力工具。木轱辘铁轮辋轧在岩石板铺平的山路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岩石板之间不规则的缝隙被雪填平且冻轧成坚冰,岩石板顶面被人畜踩踏风雨舔舐,已变得像奶童的屁股一般光滑,且经过风雪吹拂天寒地冻,变得像老山羊的犄角异常坚硬。路边荒坡上站立的俗称“旺旺狗”的野草已没了往日的精神,被雪压弯了腰,有的已经不堪重负而趴下。在那高大的柿子树落满积雪的树枝来几声炸响,鞭炮声的回音像来自天宫,咣,咣,咣有规律的递减,连绵好长时间才得以宁静。辛辣的火药味随着山风飘来,夹杂着青白相间的袅袅游丝;一硝二磺三木炭是这一带自制火药的土方子,经过分别在石碾子上碾轧成粉,过筛细罗,然后按比例混合制成火药加工成鞭炮。年前集市上所卖的鞭炮皆是自产自销。听着过年特有的年音,嗅着过年特有的年味,想着过年那一幕幕特有的年景。1861年(清朝咸丰十一年)大年初一的下午就踏上离乡背井闯关东的征途,车轱辘碾轧岩石板的声音,不时地震颤着谢氏三兄弟的心。
车上装着铁匠打铁用的炉灶风箱和工具。像编辫子一样用苘麻绳编成的乳黄色扁平车袢,挂在老二青黑色的棉袄脖领上,被围脖般缠绕在脖颈上的大黑辫子,盖着一半露着一半,顺着老二的双肩陷进架车的两只棉袄袖子里,又牢固的拴在手推车的车把上。老二谢清河,面色黝黑,阔口狮鼻朗目,中等个头肩宽墩实,声若洪钟。他和哥哥谢青山打铁串四乡,辗转山东河南,常年的主食就是绿豆干饭外加白萝卜咸菜。打铁活累,绿豆干饭比较撑时候。老大掌钳点小锤,老二抡大锤当下手。烟熏火燎汗流浃背,大锤随着小锤的声点阴阳顿挫上下飞舞。几年的磨练练就了老二浑身的力量。老二两手端平车把,身子像斜桩后仰着,牛亮的眼睛紧盯着车轮前面的山路,下山路驾车必须保持这种姿势。
老三谢清水年幼瘦弱矮小调皮机灵,是第一次跟随哥哥出远门。他把拴在车盘前面的绳套漫过车前横担,用右手拽着绳套走在车左边帮二哥稳车。他突然望见路边树上那两只乌鸦,正在小偷般的“作案”啄柿子。“好你个兔崽子”,老三左手一扬“嗖”“啁”佯装着已扔出石块。乌鸦整齐的扭头,轻蔑地瞪他一眼:哼!冰天雪地看你臭小子怎么捡石头?
“小心路滑!看你吃饱了撑的。”老二也瞪他一眼:“老鸹碍着你哪根筋疼啦?”
“咩……”老三学一声羊羔子叫,伸出舌头瞪圆眼用眼角斜瞅老二一眼,猴子般地做了个鬼脸。左手把大辫子往后棉布腰带里掖了掖,屁股像笨鸭子下河左右摇摆着随车信步。
岔峪村坐落在群山环抱中的半山腰,通向外界的唯一大道就是村北的这条下山路。下山路蜿蜒崎岖就像一条大蛇,爬向山谷底部大河中去饮水。蛇头饮水处有一条三十步长,六步宽的拦河石坝和外界相连,取名盼河崖,承担着拦水蓄水和路桥的多重功能。坝内底部有一个泉眼,潺潺涌流,常年不断水。往年大旱,方圆十几里的十几个村的村民,都肩挑木桶到这个水库里来排队取水饮用。下山路的左侧是地势最低的山谷,雨季来临就是一条小河。
关外有黄金,有沃土,有人参,有貂皮。瘦高个老大谢青山撅打撅打的跟在车后边,脑子里像火鏊子上翻饼,反复回想着乡间流传的这些话,憧憬着关东乡客所描绘的关东。他右肩上背着个白菊花瓣蓝底色的印花包袱。刚过四十岁的他重枣般的团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大辫子盘在头顶好像一个喜鹊窝。这一带仍然保持着男人留辫子,女人缠小脚的风俗。谁家的男子辫子又黑又亮又粗又长,定能招来更多的女人火辣辣的目光;谁家的闺女是三寸金莲,准会成为男爷们夸羡的话题。临行前老婆谢李氏坐在炕沿上亲手为谢青山梳头发编辫子,杏仁般的眼里噙着晶莹的泪珠,盯着曾经让她心跳的满头黑发,赫然出现了不少醒目的银丝。
“大年初一走这么早干啥?挣钱也不差这一天!”谢李氏声音似蚊子。
“挣钱就得争时光!”谢青山侧身坐在妻子身边,望着门外玩耍的仨孩子:“你知道去关东路途有多远?推车挑担走仨月哩!”他心里清楚,家乡连年灾荒生意难做。他听说去年朝廷开了禁,允许内地人去关外谋生。他跃跃欲试,认定下关东能闯出一条生路。
“我走后你让他俩姐姐看好拴住,傍黑天早点关大门”谢青山又望了望中堂方桌上摆着的老祖宗牌位:“太阳落山后别忘了送老祖。”
从年三十太阳下山的时辰,家家都到过世的老祖坟前烧纸“送钱”,祷告着请老祖们回家过年,至年初一下午日落西山的时辰再去送老的。这样去世的老祖们的魂灵回家来过年能过一个昼夜。这是这一带世世代代相传的风俗。这期间供桌上摆着家里最高档最好吃的食物做贡品,香炉里插上三炷香,香火不断。村北破庙里住着一个讨饭的老叫花子。过年这天他虔诚的烧了一碗白开水端上,然后撒上几颗盐粒,一碗淡盐水做贡品,三根草插在一捧土里代替香,贡飨老祖。然后跪在地上深深地磕了仨响头。
谢青山回望着,不远处的那座孤苦伶仃的关爷庙,庙门已无,门口上挂着老叫花子从几里外捡来的半截破草苫子。庙顶上的雪已有几处沉陷。他若有所思,暗自祷告:关公关老啊保佑我,让我在您关家的路上发大财!等我发了家,一定为你重塑金身重修庙宇。他眼前浮现出浑身落满灰尘,灰头土脸的泥塑关公端坐庙堂中央的模样、正威严而信任的向他微笑。右有关平左有周仓,两个站立的塑像威严的脸上,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谢青山兄弟三人一路向北进发,天明赶路傍晚借宿,累了休息一会儿,渴了喝碗冷水,饿了啃口干粮。路上有铁匠活,就支炉干活,挣些路费。
这天已是正月十五,天阴沉沉,谢氏三兄弟来到一个村镇。村边的麦场上聚集了很多人,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瘦高个中年男人,画了一张黑白相间的猴子脸,上蹿下跳,猴子般地敲着铜锣转圈打场子,锣声所到处,人们像海水退潮般地向后退去,形成一个大圆圈,等敲锣人刚过去,退后的人们又皮筋般的赶紧往前挪几步,生怕别人挤到自己前头。几个半大小子在人群中泥鳅般的钻来钻去。场子北边一棵大杨树下,站着一群身穿红,皂,黄,绿,艳色杂技演出服的人。一位身穿中黄色红边杂技服的秃顶老者,翘着山羊胡,眯缝着眼,摇头晃脑的打着架子鼓,身子筛糠似得抖动着。左面一位身穿草绿色银边杂技服的中年瘦男人,咣咣咣地敲着锣,他的斗鸡眼,也随着锣棰的敲击一睁一暝的加以配合。右面一位年轻姑娘,杏仁眼,身穿大红牡丹演出服,双手打着一对咣咣嚓,咣咣嚓中心孔穿着的大红绸布,在姑娘的抖动下,有节奏的划着美丽的红弧。姑娘描眉重彩,戏子般的脸蛋上脂粉嫣红。放开的金莲,粉红色的绣花鞋,更加衬托出丰满的臀部。她身边站着一对金童玉女,正在相互交叉着拍掌做游戏:“咣咣嚓,咣咣嚓,八个和尚死了俩,倆抬地,俩埋地,家里还有俩起不来地。”旁边十几个身穿各色杂技服装的男女,手里拿着刀枪剑戟斧钺钩杈十八班兵刃,比比划划拿捏着不同的演出姿势。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正是一个大集。谢清水在前面拉车,东张西望的眼不够使,一位长着八字胡的老者拦住了他的去路:“这位小兄弟,看样子你们是打铁的?”
“是啊”谢氏三兄弟停住脚步。
“那正好给俺打些杂耍器具”八字胡老者看他们一脸疑惑:“这里是杂技之乡吴桥”。
八字胡老者领着他们游神般的穿过集市,把他们引到村北口一个比较宽阔的地方,让周围几个小商贩腾出一个场地。兄弟三人支炉生火一阵忙和。两个小伙子用白蜡条编成的抬筐抬来一筐废农具废铁。八字胡老者吩咐道:“给我打十把耍枪头,剩下的铁都打成大刀片。”
老二谢清河清理好炉膛,拿出打火镰打火石和毛头纸。他左手食指和拇指捏着打火石,中指夹着毛头纸,右手的打火镰熟练地向左手的打火石上一碰,擦出的火花立即点燃着了毛头纸,又迅速的放进炉口里,再在点燃的毛头纸上放上一把刨花和木片,风箱轻拉火苗渐旺,动作娴熟一气呵成。等炉子里有了底火再添上烟煤,不一会灶膛内就大火熊熊。呜,呜呜,呜,呜呜。老三有节奏的拉着风箱,望着二哥的一举一动,眼里闪着钦佩的目光。
谢青山兄弟三人穿着打铁穿的工作装,帆布围裙护袖护脚布。铁已烧红,老大谢青山用长把筷子钳夹出一块的长条铁,铁呈杏黄色。谢青山看看后又把铁放回炉火里,顺手添上一铲子煤,摊平并用铲子背拍结实。老三谢清水会意的加快了拉风箱的速度。
盏茶功夫,当谢青山再把那块铁夹出炉火时,那铁已烧成了亮白色汪汪着铁水,刺刺啦啦的冒着火星子。谢青山把铁放在铁砧子上,左手掌钳,右手用小锤砸铁,老二也会意的拿起大锤。小锤发出当当当的响声,大锤发出铿铿铿的声音。小锤砸一下哪个位置,大锤就跟着砸一下哪个位置。谢青山随时调整着砧子上铁的位置,小锤连续敲着砧子帮,大锤就不间断的继续打铁,当铿当铿当铿当铿!一会儿功夫,矛枪头已成型,再做出安装木把的裤子,经过成型、修整、蘸火、粗磨、细磨、油磨等工艺,一件“兵器”就大功告成。
“卖白单饼来,香喷喷的白单饼,白单饼哄小孩,卷根咸菜吃着玩!”打铁炉的临摊位是个卖白面饼的老太太。白面饼的麦香味顺风飘过来,谢清水望着那边一个劲的咽吐沫。
“借光,借光,油衣裳!借光借光小心碰着喽!”
街那边过来一辆木笼囚车。干瘦如柴的赶车人嘴里喊着借光,左手提着赶车鞭,右手紧抓着马嚼子。一匹小白马两个鼻孔里像二龙出须呼哧呼哧的喷着热气,拉着双轮木辅铁轮辋木笼囚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街上的人们乱哄哄的躲闪着。七嘴八舌好奇的指点着车上木排囚笼里的犯人。
“闪开,闪开,看什么看?别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囚车两边的两位解差手按腰刀凶神恶煞般的咆哮着。木笼里的人犯脖子上带着贴着官府十字封条的木枷板,双手也被拷在夹板里,身材魁梧铁塔一般,头发散乱遮住了脸。脚脖子已被脚镣磨出了血。
囚车走出集头,停在卖白面饼的老太太的摊位旁边。两个解差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两个方孔铜钱,买了几个白面饼,又走到路对面的小吃摊要了两碗甜沫,白面饼卷大葱喝着甜沫吃起来。赶车的瘦老头也从腰间摸出一块高粱饼子,用半边牙齿啃石头般艰难的啃着高粱饼子。
“大娘,我饿,”这时木笼里的犯人露出半边脸小声说:“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卖白面饼的老大娘拿起两张饼,挪动着小脚颤颤巍巍走到囚车旁。那犯人接过饼道:“大娘,我饭量大,能不能把你那攞饼都送给我吃了?回头我让家人给你送钱来。”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老大娘慈祥的目光看他狼吞虎咽的吃饼模样。眨眼间两张饼就踪影皆无。老大娘转回身,把摊位上柳条菠萝里所有的饼给那人贩端过来,一摞饼足有一根筷子竖起来那么高。大娘说:“钱不钱的没事,孩子快吃吧,吃个够,吃的饱饱的,宁做撑死人不当饿死鬼。”
那年代,习武的人食量大。据说有两个壮汉打赌,先比饭量,甲对乙说:你如果一顿饭能把这一筷子饼吃下去,我就能吃下那一扁担窝窝头。一筷子饼就是:把直径一尺的白面饼一张一张的罗起来,罗一根筷子竖起来那么高。一扁担窝窝头就是:把窝窝头的头对腚一个一个的套起来,套挑水的扁担那么长。两位壮汉像风卷残云,一会就把各自的吃完;比完饭量,两个壮汉又比力气,搬土培。黄河中下游地区农家盖房子砌墙用的土培,一个约有五十斤重。甲壮汉罗起十个土培搬起来就走,搬到十米开外的地方放到地下。乙壮汉二话没说也罗起十个土培,双手从背后倒搬起来就走,也放到甲放的地方。大气不喘,脸不变色心不跳。
等两个解差吃完饭走回来,卖饼大娘已收摊回家,人犯的饼也已经快吃完。两个解差见状跑上前去,瞪了人犯一眼,抢下几张人犯没吃完的饼,塞进自己肩上斜背的包袱里。催促着车把式继续赶路。谢青山不经意的瞅了一眼吃饼的人犯,猛然一惊:刀疤脸?莫非是江湖上盛传的武功高强的汪洋大盗刀疤脸?怪不得饭量这么大,能吃一筷子饼!
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谚语真灵。一阵寒风吹来,阴沉着的天下起了散雹砬子,米粒般的冰雹颗粒落到地上,又蹦跳起来咕噜噜乱滚,唰唰唰的响声像蚕吃桑叶。继而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像济南春天飞扬的柳絮,轻盈飘柔,纷纷扬扬。飘在人脸上似小猫舔脸。谢青山兄弟三人支起帐篷。吭哧吭哧的打铁声传出老远。
木笼囚车继续往北行进,两个解差一前一后押车前行。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雪越下越大,似鹅毛飞舞,能见度极低。满眼飞雪,雪打的人眼难睁。跟在车后面的解差打了个寒颤,搓搓双手,停下脚步,解开粗长的棉布腰带朝路边撒起尿来。囚车在视线中消失,尿液落处刺出一个雪窟窿,冒出些许热气。木笼囚车中的汪洋大盗“刀疤脸”,吃了一摞白面饼浑身有了力气,一直伺机行动。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砰咔几声,刀疤脸挣开木枷挣断脚镣撞开木笼,一个鹞子翻身飞身车下。车前的解差像雪球滚来,拦住了刀疤脸的去路,腰刀搂头盖顶直取他的面门。刀疤脸身形一晃躲过腰刀,来了个顺手牵羊抓住对方的手腕,往前一带,解差收身不住,撞向囚车。刀疤脸噌噌几步就消失在雪雾中。等撒尿的解差闻声赶来,囚犯早已逃之夭夭,哪里还有半个人影?摔倒的解差磕掉了两颗门牙,手捂着嘴爬起身来,血从指缝中流出,随即被雪溶解。无奈,两个解差只得回衙复命。事有凑巧,县官大人昨晚收得人犯家人乔四送来的厚礼金银细软,人犯已经押走,正想无法排解。忽听得解差所言,正中下怀。佯作惊讶,呵斥了两个解差几句,做个顺水人情,事便作罢。
谢青山兄弟三人继续打铁,七里八乡的农民闻讯赶来。拤锄??打锨做镰,杠铡刀倒滑犁。一应农具,做什么的都有。一连数日,铁匠活不断。
逢五过十,五天一集,转眼又到了开集日,卖白面饼的老大娘依然在上集的摊位摆摊,在她的旁边,来了一个卖小面人的陌生中年男人。那人弯腰塌背像虾米,背一竹篓,篓子边沿上绑了一把麦秸,上面插着几个五颜六色的小面人。他眉眼紧凑挤在一块,小绿豆眼珠在眶内咕噜噜乱转。他东瞅瞅西看看,不做生意喜打探。专爱找人把天聊,东扯葫芦西扯瓢。
“大娘:卖白面饼啊!”小绿豆眼琉璃球似得滴溜溜转动着,葵花向太阳般的望着卖白面饼的老大娘问:“家里都有什么人啊?”
“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都死啦。”卖白面饼的老大娘没好气的说。
“大娘,好心会有好报。俺姓乔,以后您老人家就叫俺乔四好啦。”乔四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串铜钱,大方地塞到老大娘手里。方孔铜钱用细麻绳穿孔,首尾相联系成一个圆环。卖白面饼的老大娘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欲解开麻绳找钱,哆哆嗦嗦的手却不听使唤。乔四道:“不用找钱,这钱都是给您的,你老人家要是不嫌弃,乔四就认你做干娘!”
“好马长在腿上,好人长在嘴上。四儿嘴真巧!怪不得姓乔。”大娘乐得合不笼嘴。
从那时起,卖白面饼的老大娘就再也没有出摊卖饼,在家颐养天年。乔四经常出入她家,送米送面送菜送柴。一直到老人家过世,也是由乔四为她送终。这乔四正是汪洋大盗刀疤脸家的专职“探子”。多年后谢青山的家业变迁竟也与乔四有着莫大的干系。
忙和了半月,活已渐少,谢青山兄弟三人收拾起工具,继续北行。二月二,龙抬头,阴天下雨雷打头。桃花开,杏花败,拾罢杨花剜荠菜。三月二十八,麦芒一挓挲。高粱打高麦打齐,路边麦田里的麦穗长得齐刷刷,像缎子一般的整齐,给人们带来了好年景的期望。转眼间已然入夏,谢氏三兄弟棉衣换单衣,昼行夜宿。越往北走下关东的人越来越多,马车牛车地排车,推车挑担背包袱,男女老幼,拖儿带女。人们一个个灰头土脸,风尘仆仆。
深蓝土布对襟褂,蓝布裤,青扎腿带,尖口单布鞋。谢青山兄弟三人装束大同小异。只是谢青山头顶上多了一顶青帽甸。青帽甸上落了一层尘土变成了土帽甸。谢青山摘下帽甸摔打去尘土,又重新戴在头上。前边人声鼎沸,行进的人流像水入港湾放缓了速度。谢青山抬头一看,“天下第一关”,城楼上几个大字跃入眼帘。啊!山海关,这就是乡客述说的山海关,走出山海关就踏上了关东路,谢青山长出了一口气。依然是谢清河推车,谢青水拉车,谢青山走在木轮手推车的左边,用靠近车子的右手把着手推车的前横担。随着人流的蠕动,缓慢的走向山海关城东门。似水过闸门,慢慢的涌出关口。
走出山海关,确实两重天,比起山东来,节气晚了一个季度。越往北走寒意越浓,山上的杏花才开,麦苗还没有分蘖拔节。谢青山兄弟三人又取出厚衣服,套在身穿的单衣外面。经过分流,路上的行人渐少。关东的村庄比内地稀疏,天也黑得早。典型的辽东丘陵地带,山路蜿蜒崎岖,路边树木狼林,一派荒凉。阴冷的月牙悄悄地爬上了前方的树梢。
木轮太平车走上一座石拱桥。“扑隆隆”,突然,几只麻雀从桥下惊出,向远处的山林飞去。三个黑影幽灵般跳上桥头,拦住了谢氏三兄弟的去路。谢青山从车子上抽出一把专做防身用的朴刀,别在背后的腰带里迎上前去。谢清河也赶紧停下车子,顺手从车上抽出一根一拖长的铁棍,扛在肩上紧跟上大哥。谢青水从车上抽出一把大锤,放在车子最上边,代替二哥推起车子紧跟在两位哥哥的后边。那三位劫匪哪里见过这般阵势,心里早已犯了嘀咕!一般情况下,路人遇上截道土匪,早就脚上抹油开溜了,有的会吓得尿了裤子。可谢氏三兄弟却迎上前来,着实出乎劫匪的意料。
“呔!哪来的不怕死的?还不快留下钱物逃命去?”为首的劫匪嗓子像破锣,块头够大,貌似“猛张飞”立在路中央,手中的长枪往前一戳:“别过来,快把钱物放下,赶紧走人,不然叫你们小鬼押差去见阎王!”
“猛张飞”身边的那两位劫道人,左边的手持砍斧,身材矮粗似陀螺;右边的手握木棍,身长细瘦像刀螂。二人张牙舞爪也大声咋呼:
“快把钱物放下走人,别惹老子动了肝火动手宰人!”
谢青山抱拳作揖道:“各位大哥行行好,俺们都是出来混穷的。”
“这年头在哪里不是混穷?少废话!快把钱财留下走人,饶你们不死,若牙缝里蹦出半个不字,别怪老子不客气。”猛张飞话到人到,长枪象金鸡点头迎面刺来。说时迟那时快,谢清河身子一跃,只听“咔嚓”一声,猛张飞的长枪已被谢清河的铁棍砸成了两截。“诶呀呀呀呀”猛张飞大吃一惊,手虎口像被震裂,脑门上顿时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李鬼撞上了李逵,真他妈的倒了邪霉!”
与此同时,手持木棍的劫匪也窜到了谢青山的面前,像老鹅扑食,木棍搂头盖顶“嗡”的一声直取谢青山的头顶。谢青山不敢怠慢,右手从背后拔出腰刀,来了个拨云见日,刀背轻轻一磕,对手的木棍就擦肩而去!谢青山顺势砍下。细长刀螂劫匪的手里就只剩下了半截“烧火棍”,手掌心也被震得火辣辣生疼,疼得他呲牙咧嘴;那使板斧的劫匪见势不妙,板斧在半空中虚张声势的划拉了半圈,掉头想溜。也被谢清水赶上前去一个扫裆腿,弄了个嘴啃泥,两把板斧脱手而出。谢清水顺势骑在他的身上,吓得那厮直呼饶命。其他两个劫匪见大势不妙,便脚上磨油开溜,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根腿。
谢青山叫谢清水放了那个劫匪,那家伙趴在地上鸡叨米似的磕头求饶:“好汉饶命,俺家有八十岁的老母,老婆还在家里土炕上等着生孩子,家里没粮了,才跟着胡哥出来劫道,好汉饶命啊!”
谢青山闻言,便从身上衣袋里摸出几枚铜钱,塞到那个劫匪的手里:“拿回家去,照顾好老娘和老婆,好好的干活挣钱,别再干这种伤天害理的土匪生意!”
那矮粗劫匪厚短手哆哆嗦嗦的捧着方孔铜钱,圆眼大睁热泪盈眶,千恩万谢一步三回头的拜别了谢氏三兄弟,飞快地赶回家去。
谢清水把绳套套在左肩上,撅着屁股在前面拉车,木轮太平车爬过一道漫长的丘陵。翻过山头,谢清水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眼前一亮,用手一指:
“大哥!你看,前面有个村庄”
“那我们就在前面村里借住一宿”谢青山说。
月光下几点灯火,好似萤虫,点缀山庄。村子坐落在前面丘陵的半山腰,村子南边的山脚下,一条大河形如银蛇蜿蜒东去,水光映月,宛如银灿。谢青山他们走着的这条山路,正好从村子和大河的中间穿过去,并沿着河岸向东走一箭之地,然后右转向南,通过一座九孔石桥越过大河,直达大河南岸。谢青山兄弟三人走近村口,停下车子。谢清河坐在左面的车把上歇息,右手扶着车把,左胳膊肘抵在太平车的车架上,托腮凝望着路边大堰下的大河。月撒河面,水光瑰奇。谢清水从车子上拿出盛水的水葫芦,提溜着水葫芦寻路下河去取水。谢青山则径直走进村子,引得村狗皆叫,刺耳狗叫声回荡在山谷。散乱的院落依地势而建,院墙皆为树枝做成的篱笆。谢青山走到一家门前往里张望,篱笆墙内蒜苗成行,芽刚破土,几只酸菜缸蹲在房门两侧,散发出诱人的酸香。北屋门大开,倒影射在房门外,人影晃动,似演皮影。谢青山刚想问话,房内一人迎出,冤家路窄,正是劫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