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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陈玉轩收到了张治中的一封信:
玉公别来无恙。吾自离长后已辗转至重庆。湘西行署可能被薛撤消,尔不必为此过虑。湘鄂川黔绥靖公署即将设立,吾正设法为你谋此要职,进展尚好。特告.....
陈玉轩读罢信,似乎并未显出多少愉悦,许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吧。他已经尝过一次那种苦熬硬撑的日子,不想再涉足那片荆棘地,而且他已开始老了,时不我待。这一次他打算来一回硬撑——他决定拒不就职,要去重庆面见蒋委员长讨个说法。
“冉副官!”陈玉轩大声喊。
“主任有什么事?”冉副官捶立恭候。
“你准备一下,我打算上重庆一趟。”
“上重庆?!”冉副官不明白,“这个时候,你去重庆干什么?”
“自然有我要干的事。”陈玉轩说,“你准备好。此事一点风声都不能透露。”
冉副官问:“主任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随时要走就走。”陈玉轩说,“时间,不是我们定得下来的。”
“是。”冉副官明白了老统领的处境和意思。
趁着好友张治中在重庆,这一次,陈玉轩冒冒失失决定赶赴重庆去,要同委员长******据理陈辞一番。但是,他不知道那会是有个什么样的结果,而且,他能轻易地走出湘西吗?
端阳节,洪城赛舟在梨头嘴河湾举行。夹岸观瞻者层迭如蒸糕。
因为德高望重,行署主任陈玉轩被从沅陵请来作揭幕和颁奖人。平素搁在河边干洞里的赛,早已用红赤颜色重绘彩身刷新了一层桐油,在日光下油亮亮黄灿灿如金子一般。两岸水手分别着黄白两色号褂式上衣,皆五大三粗剽悍有力。受国民党驻洪城公署专员兼保安司令谭子由的邀请,陈玉轩来到江畔的一座吊脚楼观看龙舟赛。吊脚楼临河的楼廊,摆放着几张座椅,中间的大桌上摆着丰盛的茶点瓜果。
“陈主任过来与民同乐,真是难得请到的贵人呀。”见陈玉轩进来,谭子由连忙起身拱手。
“恰好来洪城这边巡视剿匪,凑巧碰上了。”陈玉轩拱手还礼说,“谢谢谭司令的盛情款待。”
“碰上了好啊!来,请喝茶。”谭子由说,“只是洪城这边眼下治安有点混乱,主任巡视可得注意,上司交待我了,一定要保护好您的安全。”
陈玉轩知他话里有话,歧视就是让保安局对自己盯着点,于是说:“该视察的地方都去过了。司令这地方山水漂亮人又热情,我还想在你这儿多耍几天呢!”
听他这么说,谭子由放心些了,说:“好啊好啊,这几天,我一定陪主任好好玩玩。”
这时,龙舟赛组织人进来对谭司令说“一切准备就绪”。“好啊,陈主任,请!”谭子由忙笑吟吟起身,说,“走,你可是湘西最大的父母官,今天,得请你给大赛剪彩。”“不敢,不敢。”陈玉轩说,“哪能喧宾夺主?走,一起去凑凑热闹吧。”两人下到河边码头。陈玉轩和谭司令给每个参赛后生都赏了一匹红。后生们便将红布缠扎在头上,分别将各自的船推搡入水。
陈玉轩和谭子由于是又回到吊脚楼去喝茶观赏。
锣鼓声、爆竹声响了起来。一位地方介通阴阳两界的巫师在沙滩边歌吟舞蹈了一番,算是请得水神之答允,尔后便有一老者以旗语将信号传递到老统领的包厢,陈玉轩笑着点了点头作过“示下”,接信号的兵弁便挥动手中的旗帜打出旗语。接信号的人倚在犁头嘴旁的翠云峰山顶青石炮楼里,接到旗语的指示后,立即点燃土炮引信,三声惊雷般的巨响滚过,河弯里顿时成了狂热的海洋。
龙舟赛进行得十分热烈,陈玉轩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正逢几只龙舟队你追我赶,进入高潮的时候,陈玉轩向站在门边的冉副官点了点头。冉副官会意急忙过来。两人轻轻耳语。司令谭子由一边兴致勃勃地观看龙舟赛一边大啃水果,没在意。
“谭司令,楼下来了个朋友。”陈玉轩于是对旁边的谭子由说,“不好意思,我去打个招呼就回来。”
谭子由没有停住咀嚼,鼓着嘴巴说:“要早点回来,大家还等着您给颁奖呢。”
“好的。就一会儿。”陈玉轩出了吊脚楼,一顶滑竿早已停在吊脚楼门口的石板街上。
“主任,您是打算上哪儿去呢?”冉副官不明白地问。
陈玉轩急急上了滑竿,说:“还军霸上矣!此地不能久留。”
冉副官听懂了意思,急忙挥手:“走!”
陈玉轩的滑竿跟着副官在巷子里走。来到一处转角处,冉副官喊:“停。”轿夫放下滑竿。陈玉轩急忙下了滑竿。冉副官护着陈玉轩穿出了一段曲折的巷子。巷子口有条马路,那里停着一辆吉普车……
谭子由一通大快朵颐,抹抹嘴,见陈玉轩好久都没回来,突然有所警觉。
“来人!”谭子由把手中剩下的半边瓜果猛地一摔。
一个卫兵急忙过来:“怎么啦?司令。”
“赶紧带人去找陈主任!”谭子由大声命令。
“是。”卫兵一挥手,几个兵鱼贯跑出吊脚楼去……
湘川公路的一处检查站,几个宪兵把守在木头路障边。一辆吉普车风驰电掣过来,后面跟着十几个骑在马上的保镖队。
“停车!”黑衣警察挥着旗子将车拦停。
冉副官将窗玻璃推开。
“干什么的?要去哪儿?”警察问。
“不认识这是谁的车吗?”冉副官大声道,“陈主任奉蒋委员长命令,要去重庆。”
警察说:“哦,对不起,请长官出示一下通行证。”
冉副官一拉车门跳下来,厉声道:“这是陈主任的辖区,陈主任坐在车上,还要谁的通行证?”
几个持枪的保镖也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警察伸头往车窗瞧瞧,后座上蜷缩着一个身材矮小的“精骨人”:身子不高个子也有些小,但却裹着件陈日的大号黑呢衣。他的眼睛在昏暗中亮着有几种色泽组成的圈。
警察又回身看见十几个五大三粗的保镖,于是笑笑说:“长官,多有得罪。放行——”
陈旧的越野古普车在新辟的湘川公路急驰——公路是不久才修通的。
因为中日战事吃紧,南京政府决定迁往重庆,沿海各大城市的各首脑部门、重要机关、名牌大学以及百万大军都将向大后方转移,于是便有了这条入川的“蜀道”。
初夏,天气开始热燥,车轮扬起的泥尘从连接极不慎密的蓬布隙缝钻进来,把坐在车上摇晃的几个人全弄得象泥猴。后座上的老头子,如若不是因那在昏暗处炯炯发亮的一对眼珠子,别人准会以为那后座上扔的是一堆行李卷,谁又能想象得出这个小老头竟是大名鼎鼎的“湘西王”呢!
湘西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历史上诞生过多少荒蛮风流!远的且不说,自一九一七年护法之役后七省联军总司令唐继尧在湘西委派了五位总司令,然而湘西五总司令皆昙花一现,谁也没能最终统一这块地盘。一位当时尚在押于陆军监狱的小兵役过几年却白手起家独领风骚。
陈玉轩从一九一九年开始掌握湘西军政大权,其后湖南的督军省主席走马灯似地换了十三人次,而他却几乎是个“终身不倒翁”。他把湘西变成了“国中之国”。就是国民党的高级将领、省府要员及少将特务,只要没有他的默许,任何人进入这块神秘的版图也会成为刀下之鬼。几乎所有的“大人物”都被他骂过。他骂“汪精卫枉里枉蛋!”“胡汉民糊里糊涂!”甚至连蒋委员长也敢点名道姓的骂。看过适才这些文字,也许对他冒冒失失赶赴重庆要同******据理陈辞会觉得多少有些可能理解了吧。只是******是好惹的么?看来陈玉轩很明白这简单的道理,觉得此行吉凶莫测,故而一路上都闷头不吭气。
路旁皆高山密林,湘川公路有如一条死蛇一动不动地被扔在山中。湘西的山神秘而奇兀。汽车在阳光无以渗透的峡谷里穿行,车后腾起的泥尘同晨雾混和在一起。
一声不吭的“老统领”任吉普颠簸着。他放亮的目光终于也被变幻莫测、没完没了的群山弄得疲乏了。他把眼睛微微闭上养神,思绪却未平静。他觉得自己此行的前景也如这周围的山一般险不可测。铅云重压着他的心。吉普是沿着一条叫峒河的长流逆行的,显然已开始了努力爬坡,引擎声震得山鸣谷应。
“玉公,请坐好一些!”冉副官回过头来提醒他的上司,“矮寨坡到了。”
“哦!”陈玉轩睁开眼,目光好奇地扫视窗外。
矮寨坡之险他是早知道的。当初他巡视过这里的苗寨,一顶滑杆从坡脚上到山顶足足费了一整天工夫。湘川公路修成以后他便没来过。他完全不相信如此宽阔的公路竟能翻越这座陡坡。吉普在“之”字路上爬,不停地喘息嘶鸣,还时不时打滑后退,车屁股似乎已悬了空。一路劳倦困乏的“老统领”此刻也清醒了许多,额头手心全是冷汗。他想起李白《蜀道难》的著名诗句,心中不免更添丝丝惆怅。喘息嘶鸣的吉普在云层中攀越写罢若干个“之”字后终于攀到了山顶。“老统领”看见了从侧面飞来了一块兀立石壁,和而眼前却是云海一片望不到底的深渊。他突然觉得自己已来到绝壁走到尽头了。吉普在悬崖边一个急刹车停住。众人皆为之一惊。
“怎么啦?”陈玉轩甩掉披着的呢大衣。
他感到很闷热。司机没有回答他,精力高度集中于驾驶。司机把吉普倒退了几码,把方向盘右转数圈,踩动离合器,盘子又迅速地左转数圈,最后吉普完成了这个高难度的急转弯。
司机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老统领”也变得轻松了。他发现吉普在经过一座窄窄的石拱桥。那桥下正是适才已经走过的路。若用现代的术语说这叫“立体交叉”。矮寨坡顶这绝顶聪明的”立交桥”在湘西乃至全省公路设计史上也许要算得是开先河的奇迹了!
变得轻松了的司机谈到了关于设计这座“立交桥”时的一则传闻轶事。
这湘川公路上的奇迹是一个女工程师所设计。据说她曾面对这兀立石壁无法攀越而一筹莫展,是凭了一个当地牧童的指点而彻悟,也有人说设计师是夫妻俩,他们是从夜生活里获得了创造的灵感。说到后一则轶闻车上的人全都忍不住笑了。吉普一经过石桥公路也神奇地登临了“绝顶”。陈玉轩感到眼前阵豁亮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看样子这是个好兆头!”陈玉轩的心境此刻走出了惆怅的沼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