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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国祚延续数百年,南渡前佛教滥觞,所谓学术思想领域,一是禅宗思想渗透,二是儒释道合流。理学,兴起于此时,以复兴儒学为标志,即道学也。其开山于本朝大儒周敦颐,奠基于张载、程颢、程颐,发展至今已有二百余年。时至今日,所谓“东南三贤”的南平朱熹、东莱吕祖谦以及荆州张拭,共集理学之大成,朝野俱名。
理学脱胎于儒学,而不囿于纯儒学。不论是哪门学派,终究还得循于当时,太过激进,欲全盘否定,革旧创新,阻力之大难以承受,到头来必然惨淡收场,前师可鉴。
当朝乾康蒙尘,仓惶南渡,痛定思痛,乃求变革。其时,理学已然完善成形,引以为治国核心理念。英宗即位后,为求变新,列举佛教禅学之误国蔽民,韬光养晦而效越王之卧薪尝胆,乃倡道教无为而为之治,抑佛崇道。理学之念虽已根深蒂固,无法切割,修剪枝叶存精去芜却是必行之举。自此,理学亦有所变,继而裂隙渐生。
鼎丰十二年六月间,东莱吕祖谦访朱元晦,共编《近思录》后,有“虑陆与朱议论犹有异同,欲会归于一,而定其所适从”之言,欲调和考亭先生与陆象山兄弟间的学术分歧,定于冬月十五于信州铅山鹅湖寺展开学术交流辩论之会谈,是为“鹅湖之会”。
是日,雪住,未消,“鹅湖寺”畔书院,名儒学者齐聚一堂,共襄文坛盛举。拱听者凡刘子澄、邹斌、朱济道、朱亨道、赵景明、赵景昭等莘莘学子。而沈睿、沈聪、徐仁杰等后进学子算是信州英才,也在受邀之列,大堂是没资格进的了,只能于走廊聆听。
“折花郎,别来无恙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睿愕然回望,看着跃入眼帘那似笑非笑的面容,不知怎的有些心慌:“呃,李安兄,别来无恙??”
秋去冬来,分别时落叶纷飞,再见时白雪皑皑。或是因为穿着略显臃肿,衬得对方的脸庞益发清减了,唯那双眸子,跳跃着欣喜,狡黠。
走廊的学子不少,但真正认识这“李安兄”的却不多,沈聪几人自是见过的,对于天下第一才女亦是佩服的紧,纷纷行礼。李清照一一回礼,应对得体,想来是经常出入这等场面的。
“鹅湖之会”呀,催生出了心学。但不管是理学还是心学,究其根源,殊途同归,中心思想一般的为执政者或者干脆说是皇帝服务??蛊惑民心罢了??当然,这些话是绝对不能明说的,犯忌哪,冒天下之大不韪,指定被唾沫淹死。参加这种活动,无非是多认识几个名人,实在是兴致缺缺呀。
再遇李清照,便是鹅湖之行最大的惊喜了。
有些人啊,原本以为是没法再见的,只能是埋藏心底,忆成永恒。都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那么,相遇该需要多少次回眸呢?嗯,脖子一定是酸痛无比的??照理说,费这么大劲遇上了,就该惜存,别让错过成为过错。可是,大概某些事某些人会擦肩会错过会辜负会遗忘,悔恨是无需的,总无法依着自己的性子来,唯求心安。
再遇李清照,当是惊喜。自然,只能放在心里,默默地告诫自己,遏制着某种东西的萌芽,竭力将心思转向里边的辩论,虽然??这有点难。
所谓辩论,与某世的辩论赛本质并无区别,正反双方各持观点,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以求驳倒对方。当然,这会儿的辩论似乎更激烈些,也更令人??昏昏欲睡些??
文人之辩似乎应是温文尔雅不疾不徐的,其实不然。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间的纷争照样可以刀光血影战况惨烈,所谓不可有傲气需得有傲骨也。文辩从一开始就相当激烈------
“今日风俗已积坏,人才已积衰,公储民力已积耗,惟新之政,亦良难战??今日天下贫甚,州贫、县贫、民贫??尤取不抑兼并不立田制之策,赋租所不加者,十居其七,如此岂不加剧矛盾裂隙乎??”陆象山年约五旬,貌甚清逸,然声音铿锵,慷慨激昂:“??版图未归,仇耻未复,盗贼蜂起,国弱民穷,异端邪说蛊惑人心,世风民情江河日下,大有社稷倾危之势。何解?唯于人情物理上做工夫,回天斡地,障百川丽而东之,正人心,变民俗,革弊去蛀,变而通之。惟此江山社稷可固也??”
“愤青啊??”沈睿嘟哝了声,身旁的李清照没听清,或者是没听懂,提出疑问,他解释的言简意赅:“愤青,愤怒的青年。”
“象士先生当代大贤,怎么就成愤怒的青年了??”李清照看看大堂内情绪激动的陆象山,轻声笑道:“不过,这形容??挺形象的??”
二人不知怎的与其他人隔开了些,低声交谈倒也无人察觉。旁人的心思都在大堂内,大概也不曾留意。
存斋先生陆九渊,“愤青”二字用于其身倒也恰当。其年少时读三国、六朝时,有感于其时夷狄乱华,后听长辈讲“乾康之耻”,遂剪断指甲,学习弓马,慨然要为大唐复仇雪耻。之后任删定官时,遍访勇士,与议恢复大略;朝廷论对时,陈五论:一论仇耻未复,愿搏求天下之俊杰,相与举论道经邦之职;二论愿致尊德乐道之诚;三论知人之难;四论事当驯致而不可骤;五论人主不当亲细事。后慨叹乾康后有南唐之耻,与四方志士结交,为给事中王信不容,乃落职返乡。仍满腔热血,每开讲席,学者云集。这样子一个人,实在是??够愤青的,自然,人格魅力也够大。至少,他的兄长,复斋先生陆九龄就是他的忠实跟随者。
金溪贤士陆贺,有六子为九思、九叙、九皋、九韶、九龄、九渊,六弟九渊最为闻名。对于这个六弟,陆九龄几已视为师长,对方的思想观念对他影响深矣,皆言达者为先,在学术方面唯对方马首是瞻。理学发展至今,是遇上瓶颈了,必须突破原有禁锢,革新求变,否则便是滞步规囿,有悖初衷。六弟说的对啊,世间万物,亘古不变的是变化,学术理念最忌一成不变,抱残守缺必致迂腐破败。当今天下虽以朱晦庵的理学为尊,实则误也。学术理念这种事,倒不全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理念有悖,不妨辩之,各执论断,去芜存菁,为世人明目耳。
文辩甫始,陆存斋慷慨陈辞,其兄陆复斋便就“认识论”作诗一首:“孩提知爱长知钦,古圣相传只此心。大抵有基方筑室,未闻无址忽成岑。留情传注翻榛塞,蓄意精微转陆沉。珍重友明勤切琢,须知至乐在于今。”
听者或点头赞许,或摇头不屑,表情各异。朱夫子听得一半,便对身边的吕东莱笑道:“子寿早已上子静舡了也。”吕东莱苦笑:“陆氏兄弟向来咄咄逼人也。”
更咄咄逼人的当然是象山先生陆九渊,他的才华逼人,更是公认的当今天下急智第一人,听了五兄的诗,立即和之曰:“墟墓兴衰宗庙钦,斯人千古不磨心。涓流积至苍冥水,拳石崇成泰华岑。易简工夫终究大,支离事业竟浮沉。须知自下升高处,真伪先须辩只今。”
如果说,陆复斋的诗只是棍棒,那么陆存斋的诗便是刀剑了,锋芒毕露。饶是朱夫子睿智淡然如斯,养气功夫了得,也是脸色微变------陆象山,这是要掀桌子呀,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东莱先生素与朱夫子同流,自也颇觉不悦,只是身为文辩发起者,终究得持中,不得偏颇,轻轻咳了声。
朱夫子忽而面露笑意,说起来与陆氏兄弟关系密切,早年也算得上志同道合,学术纷争倒也罢了,实在毋需置气:“德业风流夙所钦,志差道异且关心。偶携藜杖出寒谷,又枉蓝舆度远岑。旧学商量加遽密,新知培养转深沉。只愁说到无言处,不信人间有古今。”
差异总是存在的,一时间怕是难以说服对方了,求同存异吧------文人,果然是最易钻牛角尖的,两个不同观点的文人遇上了便是牛角尖对牛角尖,谁也甭想说服对方。文辩的开场倒是很特别,却也凸显了双方完全迥异的理念。没有正反方,两面都是当世大贤,各有拥趸追随。这样子的辩论,从一开始便注定不可能有太圆满的结局,阐明各自观点,引导世人去思考,这才是最重要的。
见沈睿一副云淡风轻兴致缺缺的模样,李清照浅笑道:“折花郎,里头如此热闹,阁下却似乎丝毫不感兴趣,是另有高见吧??”
沈睿瞥对方一眼,苦笑:“阁下是想让我成为举世公敌不成么?”
李清照也笑,继而笑意一敛:“可我就是觉得你心里有其它想法,你可以否认,但骗不了我。”
“这小妞啊??”对于对方的敏感,沈睿也是醉了,唯有沉吟不语。是有其它想法又怎样?说出来便是绝不为当下世人认同的异类,何苦来着。离经叛道的事情,不做的好,随大流未必是好事,却一定不会犯太大的错误。位置,决定听什么,看什么,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