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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龙冈县,琉璃陂。
将军身披重铠,立于高墙之上,他俯视着城内,回忆着往昔。
“将军!将军!”呼唤从背后传来。
他没有回头,简单的说了一声“报”。
“探马回报,敌军派出大量兵卒广掘沟堑,应是准备围城,”下属顿了顿,又道:“将军,我们的营中存粮不多了。”
“营中有多少存粮?”将军平静依然,连语调都没有丝毫变化。
“仅够全军十天食用。”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
将军望着城中的点点灯火,独自思索着。
我错了吗?
我错了吧?
受人挑唆,是我听信谗言。
遭人暗算,是我骄傲自满。
然而这些同袍又有何罪?
兄弟反目,父子相残,本已足够悲哀,又何必再拖累无关的人?
难道所谓的天下第一勇士,连犯了错都不敢承认么?
既然是我错了,那么这因果也由我一力承担。
十日后,将军下令,大开城门,卸甲而降。
手下的同袍因此得以生还,然而叛军之将必须得以正法。
毕竟王的尊严,不容亵渎。
在刑场,他望着高台上那些熟悉的身影。
最后的遗言是:“我累了,动手吧。”
现在,烂尾楼的屋顶。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附近的居民楼亮起了点点灯火。
此情此景,竟与那夜城内的景象有几分相似。
在这个时刻,三人三鬼中,唯一还有余力开小差的人,当然是视角广泛、心思活络的魏胖子。
芈羽和朱邪都在用自己的气势试探对方,却都未能占到一丝便宜。
在双方不断提升的气势冲击之下,钟正南的护持法术还是出现了纰漏。
陆决明觉得呼吸困难,喉咙发紧。
他很小心的轻轻咳了咳,打破了宁静。
电光火石的瞬间。
巨人凤眼怒张,带着挟山踏海的气势,提拳迈步。
只一步,其庞大的身影就压到朱邪面前,递出一拳,其势仿若乌云遮天蔽日。
这是没有任何花巧,堂堂正正的一拳。
在巨人迈步的同时,朱邪贴地蹭出了左脚。
当芈羽的一步跨完一半,朱邪的左脚也落了地。
在左脚踩实的同时,朱邪伏下身子、弓起右腿,他的身上传出了连绵短促的嗡嗡声,好似有数百把强弓同时拉紧。
朱邪依着记忆中的那一拳,沉肩坠肘,右脚发力、拧腰、展肩、出拳。
节节发力,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两颗拳头碰撞在一起。
土石四溅,狂风乍起。
王愚人后退两步,忙拉紧了身上的风衣,以防自己被再次吹飞;钟正南向前一跃,挡住了陆决明,身上的红袍轻轻飘拂了几下;魏胖子两腿一软,干脆直接坐到了地上。
芈羽眉尖一挑,沉声问道:“拳不错,哪来的?”
“早上从路边的大爷那里偷师学来的。”朱邪一脸真诚。
众人一阵无语。
“再接我一拳试试!”巨人吐气开声,胸蕴风雷,探出了另一只藏在腰间的拳头。
朱邪眉头微微一皱,也不硬接,气势一缩,陡然后退。
?朱邪一时技痒,想起了老黄的崩拳,才有意模仿,然而他对崩拳随后的应敌变化全然不知,现在面对霸王蓄谋已久的一拳,只有选择退让。
终于还是让芈羽占去了先机。
算不上糟糕,但是也很麻烦。
两军交战,攻心为上,然何为攻心?
“不好,要输了。”——那些在交战的瞬间,心头闪过的细微念头。
“不行,太强了。”——那些在短兵相接的刹那,明悟了敌我之间的实力差别。
“糟糕,怎么可能。”——那些在鏖战中的某刻,出乎意料的攻击造成的短暂失神。
高手对决,除了拳脚来往,也暗藏着意气相争,一时疏忽造成的被动局面,很可能会直接指向败北。
意气之争,芈羽正是此道巅峰。
身份地位,西楚霸王。
气势精神,人杰鬼雄。
试图去和霸王比精气神,任谁来都只能是个输。
旁观的魏勇在脑海中闪回着二鬼初见的画面。
巨人站在岩浆密布的大地上,面前是磅礴如海的鬼物,身后是无尽的枯骨。
“吾乃西楚霸王,再问此间,可有人敢与我一战?!”
众鬼沉默。
突然有只手举了起来,周围一片骚动。
“让我试试。”冷漠的男人走了出来。
“你不怕输?”
“我不会输。”
霸王一拳落空,竟是毫不犹豫的欺身再进“别总是躲,看我乱拳连打!!”
芈羽双拳犹如乱箭,连续击出,超越常识的,真真正正形成了一团乌云,朝着朱邪就罩了下去。
朱邪见招拆招,显得左支右绌,竟然在连连后退。
几个呼吸过后,陆决明的肉眼甚至仅能见得巨人顶着一团拳影向着屋顶的边缘走去,耳边充斥着的是空气被巨拳连连抽暴的噼啪声。
在这个世界上,人们有同情弱者的心理,面对带着赫赫威名的西楚霸王,陆决明从开始就下意识的觉得这将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而当他看到现场霸王所表现出来的强势,也不由得开始为无名野鬼担心。
钟正南用余光瞟到他面上的神色,不可思议的问他:“你在为他担心?”
陆决明扯着嗓子以保证自己的话不会被拳风的噼啪声压倒:“那可是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王!”
钟正南好气又好笑的指了指魏勇,“人家的孤魂都不急,你急什么?”
陆决明转头看魏胖子,后者正在清理地面上的小石子——刚刚他太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结果被这些小东西硌得不轻。
红袍大判又补充了一句:“再说了,霸王这么急切的想抢占先机的时候可不多见,骄傲如他都开始放下身段,一尺一寸的计较得失,正说明对手的确有这么强。”
陆决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把目光再次望向战场。
芈羽双拳如雨,速度越来越快,脚下也稳步踏进,只要再坚持几秒,就能把朱邪推出屋顶,摔下楼去。
十二楼的高度倒是不能给野鬼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不过若是能落了这宿敌的面皮也是好的。
说时迟那时快,拳影之中传来一声咆哮。
“得寸进尺!”
砰地一声,众人感到整栋大楼都在剧烈的摇晃,同时霸王雄壮的身影像颗炮弹一样的倒飞了出去,直直的砸进了另一栋的烂尾楼,撞碎数面墙壁,激起烟尘无数。
只见朱邪面色冷峻,沉腰坐马,左臂横置护住胸腹,右臂前伸,拳头上闪着暗淡的金属光泽。
钟正南把两手揣在自己的袖子里,笑眯眯的对着陆决明说道:“刚刚没来得及介绍,这边的壮士姓安,名敬思,在世时曾用名‘李存孝’,世人唤做‘飞虎将军’、‘十三太保’的,便是这位了。”
陆决明傻愣愣的点了点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安敬思这个名字他是没什么印象的,李存孝就不一样了。
飞虎将军李存孝,唐末乃至五代时期,绝对无悬念的第一猛将,当时的天下第二据说在他面前撑不过十个回合。一生未尝一败,可惜最后死在自己人手里,还是凄惨的五马分尸,车裂而死。
如果当初他没有死……可能历史也不会是我们熟悉的样子了。
又一个影响了历史进程的猛人。
项羽和李存孝对打,到底谁输谁赢?多年来,人们争论的话题似乎终于能够得出确定的答案,想到这里,陆决明兴奋了起来。
另一栋烂尾楼,芈羽坠落的路径形成了一个黑暗的甬道,里面土石碎裂,烟尘滚滚。
下一刻,在场的所有孤魂,同时打了个冷颤。
在烟尘的深处,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原始的杀意汹涌的倾泻着,刺激着众人的神经。
在黑暗的深处,有两点红色亮起。
一个苍莽的声音说道:
“第二回合,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