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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囤爷家种地,形成了一个模式,每年都是这样一个种法。他们家这种种地的模式,可能是上辈儿老人传下来的吧,几乎多少年没改变过。每年种七八亩小麦。一亩大麦。在好年景,满囤爷家一亩小麦能打五斗。年景不好,就又少些。不少的人家都还没有满囤爷家粮食产量高哩。就按亩收五斗,七八亩小麦也不过收三石多。这三石多粮食能装满囤吗?粮食,特别是小麦,不光是为了吃,还是流通货币——当钱使用。很早以前,流通的货币是方孔的青铜铸的钱,俗称青钱。后来还有银元(现大洋)。一般人使用青钱。后来,纸币代替了青钱,流通的货币由纸币和现大洋两种。只有地主老财、大商人、官僚使用现大洋(小财东有时也使用现大洋。)一般穷苦农民都使用纸币。什么法币、中央票,乱七八糟,人们也搞不清。通货膨胀,货币混乱,纸币迅速贬值,拿钱买不到东西。滥印纸币,假钱泛滥成灾,人们也搞不清哪是真钱,哪是假钱,有的卖了东西得到几张废纸,有的拿钱买东西没人要。干脆,不使用纸币,买卖东西用粮食,粮食,就成了流通货币。像买卖骡马,牛驴猪羊等牲畜,砖瓦木料,车辆,家具嫁妆,枪支弹药,宅院土地,看病拿药,洋布绸缎,京广杂货,长工短工的工资,小件农具,油盐肉菜,-------甚至买合洋烟(纸烟),打斤白酒,喝碗丸子汤,都得用粮食。多者几石几斗,小则几升几合。人们赶集上会,衣袋里不装钱,用车子推着粮食,或用布袋背着粮食。在各种粮食中,主要的流通货币是小麦。(有时也用高粱、大豆等。)冀鲁豫交界地区,土质气候适合种小麦,这里的小麦品质最好,是小麦的主产区。可种小麦的人不吃小麦。一般人家,一年到头儿,能吃几顿白面馒头,能喝几碗白面面条呢。就拿满囤爷家来说吧,一共十四亩地,每年种七八亩小麦。在生产条件极端落后的旧中国,种地靠天吃饭,小麦产量很低,一亩只三四斗,好年景一亩能收五斗,一年也不过收三四石小麦。交交公粮,拿拿苛捐杂税,摊摊杂派,-------这些都用小麦。留些麦种,置买一些小件农具,到染坊里染染布,逢年过节称油买肉,买盐买菜,---------想不到的地方都得用粮食,主要是用小麦。该吃的小麦就不多了。满囤爷家偶尔池淘几升小麦,磨成白面,盛到白面缸里,白面就是不往下去——是不舍得吃的。除非孩子病了,吃不下饭,给孩子擀碗酸汤面叶儿喝。如果大人头疼脑热,不想吃饭,那就迁就着吧,连碗酸汤面叶儿也舍不得喝。平时那就更不用说了。满囤爷家吃白面,是有一定规律的:六月初一,是小年下,得过。八月十五,中秋节,得过。九月九,重阳节,得过。每逢过节,淘儿升小麦,磨一点儿白面,蒸一篦子馒头,炸两碗面饦子。并咬唆牙,好很像大方,大破底似的,“嗐,穷年不穷节。”蒸了馒头,炸了面饦子,不是为了让大人孩子解馋,是为了给神灵上供当供品。上完供,六月初二走亲戚,还要当礼物呢。孩子们馋得慌,眼巴眼望地看着,大人才拿出一个馒头,掰开,一人一小块儿,打发一下孩子们。一年到头儿了,要过年了,新的一年要开始了。一家五六口人,人也不算少。人多事多。上供哩,招待客人哩,走亲戚哩,-------多磨些白面,淘上一斗多麦。这可是咬咬牙,狠狠心,才磨这么些白面。过年,就指望这一斗多麦的白面。腊月二十几,就开始蒸过年的馍了。过年的馍,不光是馒头。馒头,只蒸几篦子。蒸几篦子红实窝窝,蒸几篦子红实面包子。包子馅是干红薯叶子用水泡泡,在案子上剁碎,放点儿苦小盐。吃这种包子是为了省粮食,又省菜。过年,主要是吃红实窝窝和红实面包子。蒸好的馒头是不准吃的,这是过年的供品。炸一些面饦子更不准吃,面饦子又叫“供香”,也是供品。大年五更喝一顿白面饺子,中午吃一顿白馒头,晚上也是一顿好饭。初二早饭开始,换成了窝窝糊涂了。剩下的馒头就不让吃了,放着走亲戚当礼物,客人来了招待客人。亲戚走完了,客人来完了,剩下的馒头还不让吃,放着过正月十五。甚至放到二月二。这时,馒头放得崩干崩干,并且长满了黑白菌丝,菌丝长得老长老长,一个个馒头像灰毛老鼠,闻着一股刺鼻的霉味儿。但毕竟是馒头,比窝窝好吃。过了年,如果还剩点儿白面,就不让吃了,放着。过了正月,还剩点儿小麦,就不让吃了,拿小麦换高粱。小麦换高粱,能多换些。有时时候斗小麦能换一斗五升高粱。有时候一斗小麦能换一斗三升高粱。有时候一斗小麦只换一斗一升高粱。那也换。因为小麦吃得多,吃到肚里不顶事儿,没有高粱顶用。
一亩大麦能打七八斗。这是牲口饲料。有时也用大麦掺高粱磨成面,蒸红发面窝窝吃。
种四五亩高粱。高粱产量高些,每亩能打八九斗,一石。四五亩高粱也不过打四石,四石多一点儿。这四石粮食也不能装满囤。其他的王米啦,黄豆啦,谷子啦,黑豆啦,就更别说啦。
高粱,是人们的主要粮食。其次,是黄豆、玉米、谷子、大麦-------窝窝糊涂,是人们的家常便饭。窝窝,有红实窝窝。在好年景,人们吃这种窝窝最多。是由高粱掺大豆磨成面,不发酵,用实面蒸成的窝窝。如果光用高粱磨成面蒸成馍,涩,黏,一咬一个牙印儿,不好吃。如果光黄豆磨成面,蒸成馍,散,一股怪味儿,不好吃。高粱掺黄豆磨成面蒸成馍,也不涩不黏了,也没怪味儿了,又香又甜,可好吃了。如果能蘸着辣椒泥吃,就更好了。有这样一个说法:“红窝窝,蘸辣椒,越吃越上膘。”高粱掺大麦磨成面,经过发酵,蒸成红发面窝窝,虽说有些扎嘴,其实味道也不错。种些谷子。碾成小米,这是二细粮。过段时间想改善一下伙食,做顿小米粥,做顿小米汤,挺好挺好。谷子掺黄豆磨成面,不发酵,蒸成黄实窝窝,里面有谷糠,吃着沙沙的,又香叉甜,味道也不错。高粱掺大豆磨成的红实面,掺上磨碎的棉籽,(棉籽里有棉籽仁、棉籽壳、棉短绒,蒸成馍都吃到肚里了。)和面时放点儿盐,蒸成咸棉籽窝窝,吃着咸咸的,香香的,挺不错。如果在火上一烧,烧得外焦内软,蘸着辣椒泥吃,那就更好啦。不过,吃多了,大便困难。满囤爷家和其他人家一样,吃棉籽窝窝不是为了吃稀罕,是为了节省一点儿粮食。收完麦子后,种些玉米,种些黄豆,种些黑豆,……栽些红薯。栽红薯不光是为了吃。刨了红薯,光吃小块儿,受了伤没法放的块儿。大块儿,好块儿卖掉。栽红薯,是为了吃红薯叶子。刨了红薯,把所有的红薯叶子都摘光,晒干,放着吃。满囤爷家好包包子。包子的皮儿是红薯面拍的薄饼子,馅是剁碎的红薯叶子。吃包子不是为了变变口味儿,是为了吃红薯叶子,为了节省一点儿粮食。为了吃红薯叶子,有时候蒸馍时,和面时搋许多红薯叶子。由于搋的红薯叶子多,和的面散,捏不成窝窝,就团成菜团子。有时候把剁碎的红薯叶子拌一点儿面,蒸蒸吃。春天到了,树发芽了,人们有“菜”吃了。吃菜,就是为了节省一点儿粮食。有“树头青,省半升”的说法。人们上树捋榆钱,捋榆叶,捋柳絮,捋槐叶,-------凡是青青的,不苦的,都是菜。望海大爷十二三岁就会爬树捋菜。捋了菜,有时拌点儿面蒸蒸吃,有时搋馍吃。春天地里的面条棵、米蒿棵、曲曲菜-------夏天地里的狗狗秧、扫帚苗、蚂蜂菜(马齿苋)-------都是好菜。好菜,好在能节省一点儿粮食,又解决了吃菜问题。
饭,(指盛在碗里,端着喝的稀饭。例糊涂、面条、小米粥、小米汤------跟南方人所说的饭的含义截然不同。)以糊涂为主,(用玉米糁熬成的。)一年四季,天天喝糊涂,一天两顿,一天至少喝一顿。也喝小米粥,几天还不喝一顿,是为了换换口味儿。热天,活儿重,出汗多,渴,人们都爱喝小米汤。满囤爷就爱喝小米汤。半锅水,下一点儿米,熬熬,汤黄黄的,一碗汤里舀不几粒儿米。既是水,又是饭,能解渴。渴了,喝一肚子米汤比喝一肚子水舒服。过几天,也改善一下伙食,喝一顿面条。是筋面面条。筋面,由绿豆、黄豆、高粱--------还有晒干剪碎的榆树皮,掺在一起磨成的面。名儿是筋面,其实不筋,不过迁就着能擀吧,擀不薄,也切不细,也切不长,下到锅里算是面条吧。再放点儿野菜,放点儿苦小盐,咸咸儿的,轻易不喝,还挺好哩。满囤爷家过冬至包饺子,从来不舍得用白面包饺子,都用筋面。只有过年时才包两顿白面饺子。因为过年还用饺子敬神敬祖哩,过年了,总不能用筋面饺子敬神敬祖吧。(如果是灾荒年啥也不啥啦)。到了冬天,不干重活儿了,满囤爷家光喝饭不吃镆,有时一天喝两顿饭,是为了节省粮食和柴火。在好年景,打的粮食比较多,本来够吃,满囤爷一家照样俭省,把省下来的粮食存放起来,预防歉收的年景或大歉年(灾荒年)。满囤爷经常说这样一句活:“年年防歉,夜夜防贼。”这句话可能也是上辈儿老人传给他的吧。然而,满囤爷家经历了几个大歉年(灾荒年),一次一次地都挺过去了,家里没有饿死人,比有些人家强多了。大歉年,就是饿死人的年景。虽说他们家没有饿死过人,可他听说过别人家饿死过人,在破庙里,在大路旁见过饿死的人。每当满囤爷回想起这些时,不禁头皮发麻。便长长叹一口气,“嗐,这是啥世道。”更提醒他“年年防歉”哪。
至于菜,满囤爷家只有咸菜和辣椒。由于地里没有井,人们不种菜,也都不会种菜,几个村子也没有一家开菜园的。菜很贵,都不舍得买菜吃,淡馍淡饭。满囤爷家也不种菜。只是年年在地头儿撒一小片儿胡萝卜,在院里种几丛辣椒。刨了胡萝卜,一部分放着熬糊涂时往锅里切。萝卜糊涂挺好喝。一部分腌成咸菜。他家有一口烂水缸衩子,每年腌一缸衩子胡萝卜,这是一家人一年的主菜。咸菜腌得时间长了,又苦又臭。吃饭时,满顿奶奶只捞一个或半截,切成细丝儿,这可是全家人这一顿饭的美味佳肴。满囤奶奶不舍多捞。她常说:细水儿常流。可不少人家连这也没有。院里的几丛辣椒红了,摘下来,穿成几长串,晒干,这可是好东西。辣椒,大部分人都爱吃。满囤爷一家人也都爱吃辣椒。一顿饭,满囤爷只让吃一个辣椒。从辣椒串上拽下一个,在火上轻轻地烧烧,在蒜臼里配盐捣碎,用水一和,这个掰一小块儿馍蘸一下儿,那个掰一小块儿馍蘸一下儿,挺好,挺解馋。不少人家想吃点儿辣椒水儿也吃不上。到了春天,地里的嫩米蒿棵,树上的柳絮,用开水一焯,挤干,撒点儿盐一拌,挺好。曲曲菜挺好,洗干净,生着用手拧碎,撒点儿盐就行了,既省事儿,又好吃。
至于油,除非是过年的时候才换油。油用粮食换,很贵。过年了,不能没有油哇,才忍痛拿粮食换一二斤油。换的油,不舍得用完,过过年,总还剩些。过了多少天,油罐子里还是那么些,不往下去。平时,不熬熬菜,更不炒菜,干啥吃油哇。既便是偶尔熬一次菜,大半吊子(小锅)菜,用油拍儿滴那么一点儿油,一满碗菜里瞅不见一个油星儿。到了过六月初一时,油罐子里的油基本上还是那么些。
关于盐,当时,人们用的盐有两种:一种是大盐(海盐)。这种盐纯净,味儿正。贵。这是珍品,一般人家不舍得用。只有富有人家家里有红白喜事儿办酒席时才用。一般穷苦人家都吃小盐。小盐,是本地产的。有的地盐碱情度特别严重,到了春天,由于干旱,地下的盐分等往上泛,地面上形成厚厚的一层褐黄色的茸乎乎的茸土,叫盐土。把盐土收集起来,用水把盐土中的盐溶解,沥出来,沥出来的水叫盐水。盐水在太阳下面晒,蒸发掉了水分,就剩下了盐。这种盐叫晒盐。把盐水放在锅里来熬,蒸发掉盐水中的水分,就剩下了盐。这种盐叫熬盐。晒盐、熬盐都是小盐。小盐的成份不纯,里面含有碱、硝、卤等物质,味儿苦。因此,人们往往把小盐称作苦小盐。有的小盐苦得轻些,有的小盐苦得狠些。人们买盐时,都习惯性地先尝尝,看看盐苦得轻狠。满囤爷买盐不问苦不苦,也不尝尝。他认为,苦不苦都中。不苦,肯定贵。苦,肯定便宜。再说,不苦的盐吃得肯定多。苦盐肯定吃得少些。
由于打的粮食少,相应来说,庄稼的桔杆也少,所收入的柴草也少。柴草也很珍贵。尤其像满囤爷这样的人家,地少,收入的柴草少。又喂一头牛,牛吃草吃得多,饲草显得特别珍贵。麦秸、麦糠,是牛的重要饲草,垛好,放着喂牛。高粱叶,晒干,捆好,存放好,放着喂牛。秆草(谷杆),是牛的好草,放着喂牛。玉米杆,是喂牛的好草,捆好,晒于,垛好,放着喂牛。黑豆秸,是喂牛的好草,垛好,放着喂牛。。。。。。。。。。。红薯秧,摘光红薯叶,剩下的红薯梗子,晒干,放着喂牛。可每年的饲草还是不够喂牛。黍秸隔雨,是防雨的好材料,用来搭垛防雨。一点儿芝麻秆,也很珍贵,放着到大年三十晚上撒岁。该烧锅做饭所用的柴火就不多了。高粱秆不能作为饲草喂牛,用来织簿,织大簿,织小簿,织棚簿。织房簿,织铺床簿。光织簿是用不完高粱杆的。满囤爷把高粱杆的叶子爽光,剁下疙瘩,刮光叶鞘,破成两瓣儿,用水泡透,用磙子辗软,刮去瓤,刮成靡子,编成大席、独席、圈床席、茓子等。编成的席和茓子是用不完的,主要是去卖。所能烧锅做饭用的柴火,只有高粱杆的疙瘩、叶鞘、瓤子啦,这些可寮寮无几了。柴火也成了大问题。到了冬天,一天吃两顿饭,一是为了节省粮食,一是为了节省柴火。在那个年代,满囤爷家(绝大多数穷苦农家都是那样。)缺粮食,牲口缺草,并且缺烧的柴火。
“穿衣裳,看家当。”从人的衣着,可以明显地显示出一个人的经济地位及家产。穿绸裹缎,绫罗纱绡,是地主老财,及他们家的女眷们的衣衫。小财东也有一部分绸缎衣裳,大多数衣裳也是土棉布。一般的穷苦人家就更不用说啦。不过,从衣服的颜色,也有所区别。自己家织的土棉布,送到了染坊染了颜色才能做衣裳。染坊内染布的染料叫靛。靛本来是一种作物。春天播种,伏天收割。把靛棵割下来,放到沤池里,掺上石灰,灌上水来沤。沤熟了,把沤熟的靛棵和沤的水都弄到打池里,用落耙来捣。把沤熟的靛棵和水,捣成糊状,捞出残渣,就是染布所用的靛。把靛放进缸里,来染布。一缸染出的第一批布的颜色叫缸青。颜色最好,颜色重,价钱高。染出的第二批布的颜色叫染青。价格稍微次些。缸青、染青这些颜色贵,一般的穷苦人家染布不舍得染这些颜色。比较殷实的人家才染这些颜色。染出的第三批布的颜色叫毛蓝,颜色浅些,价格又便宜些。染出的第四批布叫翠蓝,颜色又浅些,价格又便宜些。染最后一批布的颜色叫月白,颜色最浅,不过把白布刚变变色儿罢了。价格最便宜。穷苦人家染布大多染翠蓝和月白。“月白小袄白袖头。”这是穷苦农民的标志。满囤爷家染布,大多是染翠蓝和月白。为了摆摆阔气,也染一点儿毛蓝。别说是地主老财了,就是家境比较殷实的小财东,在衣服的款式上都比较讲究:头戴黑缎子瓜皮帽盔,上穿长衫或长袍,外罩马褂或坎肩。冬天,穷苦人家头戴棉帽,外套帽护子,撅肚子月白小袄,外扎键带,腰里掖着烟袋、烟布袋、火镰子、火筒,火筒里面闷着火纸媒。热天是紫花(一种土黄色的棉花。)单裤,紫花汗褂,头戴烂凉帽。满囤爷有一身毛蓝袄棉裤。这是他最漂亮的衣服,平时是不舍得穿的,这是过年走亲戚时穿的礼服。
“杀猪宰羊过新年,陈麦磨上两三石”。这是地主老财过年时得意洋洋地夸张地炫耀他们富有,唱快穷苦人的狂傲之言。这狂傲之言中,夹带看过年的欢乐和对过年的期盼。那些地主老财,那些杂货铺的老板,那些药铺的老板,头戴帽盔,身上穿长袍马褂,戴看眼镜,坐在八仙桌前,一手翻着账本,一手拨拉着算盘,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在算他们家的账。算算今年能收多少租子,放出去的高利贷能赚多少钱粮,赊出多少物,赊出多少药账,一年有多少利润,·········过年前是讨债收账的时节,他们盼望着快过年,好利用这一时机收账讨债。过年,是他们发财的大好时节。他们想像着能讨回多少多少钱粮,这一年有多少盈利。到过年时喝酒庆贺。到过年时给财神爷烧香,磕头,上供,拉花鞭(炮和烟花编在一起的鞭炮。),放焰火,让他老人家保佑咱明年生兴隆,继续发财。有许多人家怕过年。因为他们家欠着地主老财的地租,欠着地主老财的高利贷,欠着奸商黑心老板的债。快过年了,债主们要上门讨债(其实是来逼债)了。家里没钱缺粮,拿什么去还债呢。年关,年关,过年如过关。过年,就是过关。欠债人家这一关,应该叫“债门关”吧。为了躲避债主讨债这一关,欠债的人们只有离家出走——躲债。冬寒窒草,又快过年了,往哪儿躲呢?亲戚家?朋友家?白天沿街乞讨,夜晚住在破庙里?``````反正是不能回家过年。只有等过了年,躲过了债主逼债的时节,才能回家。地主老财、有钱人家,过年时,花天酒地,热热闹闹,欢天喜地,祭祀神灵,祭拜先祖。没钱人外出躲债,漂泊在外,过年有家不能归。他怎么祭拜先主,为老人行孝呢。满囤爷每当想起这些,总是愤愤不平,长长叹口气:“嗐,这是什么世道。”有的人不盼过年,也不怕过年。反正是个要饭的。平时要饭。过年还是要饭。总之。都是要饭呗。过年不过年是一个样。小孩子盼望过年。因为过年能吃面饦子,能吃馒头。其实,过年吃面饦子吃馒头,也不过两三顿。能吃两三顿也好旺。因为孩子们太馋了。孩子们不是馋呀,平时吃过什么呢?什么池没吃过,天天和大人一样,窝窝糊涂都吃不饱,还得吃糠咽菜。他们是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能不馋吗。再说,过年能穿新衣裳(其实是破衣服,只是拆拆,洗洗,补补,做做。干净些,囫囵些,平时是舍不得穿的,过年时当新衣裳穿。)孩子们平时穿的衣裳,一个窟窿一个窟窿的,露着破棉絮。裤裆烂着,光往裤裆里钻冷风。他们穿的衣服太不御寒了。他们多么想穿能御寒的“新衣服”呀。可“新衣裳”只有过年时才让穿。孩子们盼过年,盼呀盼呀。天真的孩们子往往要问大人什么时候过年,大人就告诉孩子们:“森门儿撵船把儿,撵上就年下(过年)。”用心的孩子们小小年纪就知道,一片忽明忽暗的星星,上宽下窄,是船把儿。一条直线上,等距离分布的三颗明星是森门儿。这三颗明星有时是直立的,有时是倾斜的。晚上,船把儿从东方升起来,慢慢往西移动。过了一会儿,森门儿也从东方升了起来,也慢慢往西彩动。船把儿在前面走,森门儿在后面撵。撵了一夜,森门儿还是没撵上船把儿,好像森门儿和船把儿还是离那么远。孩子们每天晚上都要观察一船把儿和森门儿,看看森门儿和船把还离多远,估计一下什么时候森门儿能撵上船把儿。可是,观察了那么多天,森门儿和船把儿还离那么远。孩子们不免有些着急:“森门儿咋还撵不上船把儿呢”。
“杀猪宰羊过新年。”过年都要杀猪吗?那是地主老财家过年的事。家境殷实的小财东过年时也杀头猪。一般人家过年是不杀猪的,他们家根本就不喂猪,喂不起。穷苦人家就更别提了。就拿满囤爷家来说吧,在一般年景,红薯叶子,放着人吃。高粱壳子、谷秕子,作牲口的饲料。磨面剩下的麸皮,作牲口饲料,或人吃,-------哪还有喂猪的东西呀。没有喂猪,过年杀什么猪哇。别说猪,一般人家连鹅都喂不起。鹅,又白又大,叫唤的声音洪亮,人人喜爱。不过,那是富有家庭喂养的富贵家禽,只有那些小财东家里才喂养。才称喂。鹅不会自己找食吃,吃死食,吃得多,穷人家喂不起。穷人家也不称喂鹅。鹅在深宅大院中,在楼房瓦舍之间,鹅叫唤时能拢住音,声音显得洪亮,宅院显得庄重深幽。一般人家,三两间塌乎屋儿,残垣断壁,一副破败景象,哪称喂鹅呀。穷人,适合喂贫寒家禽---鸡。满囤爷家每年都要喂几只鸡,不多喂。鸡,是辛劳穷人的象征,是穷苦农民的化身。不论是公鸡还是母鸡,除了走路的时间外,两个爪子总是不住地刨。它们生长两只有力的爪子,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刨。其次才是为了站立和走路。它们刨碎草儿,到粪沫儿,刨喧土儿,--------刨罢这儿刨那儿,总是不停地刨,总是不舍得休息。可刨来刨去,总是吃不饱。要不然,怎么能叫”鸡”(饥)呢。鸡勤劳,又有着高贵品质。特别是公鸡。自己好不容易刨个食,自己不舍得吃,让给别人吃。老母鸡好不容易刨个食儿,舍不得吃,让它的孩子们吃。天快亮了,公鸡开始啼明儿。意思是在告诉人们,天快亮了,该起床啦。中午,公鸡啼明儿,意思是告诉家庭主妇,天晌午了,该做饭啦。-------鸡,勤劳,责任心强,心里总是想着别人。鸡,不就像它们的主人吗。鸡下蛋了,满囤奶奶把鸡蛋看得像元宝一样珍贵,一个一个地攒着,大人孩子轻易舍不得吃一个鸡蛋。孩子过生日了,给孩子煮一个鸡蛋。平时,谁吃啥鸡蛋呀。鸡蛋是什么味儿,恐怕早就回忆不起来了。“煎鸡蛋灌酒。”这是朋友来了,贵客来了,招待贵客的美酒佳肴。贵客来了,这是吃鸡蛋的机会。满囤爷没拜过朋友,也没有什么贵客来访,很少有吃鸡蛋的机会。鸡蛋,也是一种流通货币,小小的东西就用鸡蛋来换。像洋油(点灯用的煤油)洋火(火柴),针头线脑,换些盐,------有时也拿两鸡蛋换把儿葱,换把儿青菜。试想,像满囤爷这样俭省的家庭,舍得随便吃个鸡蛋吗。至于猪肉,这是肉中珍品,穷苦庄稼人过年吃的机会微乎其微。满囤爷一家人当然也是如些了。”陈麦磨上两三石。”这是地主老财说的狂傲之话。就是家境殷实的小财东家过年,也不能磨两三石麦呀。更何况陈麦呢。一般的穷苦人家,一年能打多少小麦?交了公粮和苛捐杂税,还能剩多大一点儿呢。更何况家里存放陈麦呢。一般人家,过年磨上一两斗麦就不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