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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怎么样,就那样了。”红眼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王树不相信红眼就这样放任老头自身自灭,就算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也肯定会见证他的消亡。
“别急,这次就是去看他的。听别人说和自己看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吧。”说完这句话红眼转身回了铺位,只留下王树看着窗外,此时窗外的景象也不知何时由树林大山变为了黄土山坡,王树还没有回过神来,一个包向他迎面砸来,“到了,下车了。”
王树接过背包,跟着红眼走出车站,他回头看了看头上满是灰尘的地名,这个地方应该不大,门口对着只有两条马路,红眼直直地走在前面,王树问他现在去哪里,红眼说现在他们要去换汽车坐,王树有些纳闷这次到底是要去什么地方啊,要坐这么久吗。红眼问他是不是走不动了,王树确实是有些饿了,红眼指了指路边的面馆,两人走进来之后王树看着墙上一列列的面名,点了一个臊子面,红眼要了一个油泼面。不多时服务员就把面端了上来,王树看着油澄澄红彤彤的面条食指大动,“好香啊。”王树拿起筷子和匀了面,夹起一箸,吹了吹,吸溜嗦进嘴里,面很筋道比较粗,吃的出应该是主人家手作的,不过王树对这样的面条其实并不喜欢,他家里吃的都是挂面,这样的面他吃着有些难以下咽,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自己是山猪嚼不了细糠。红眼没有这么挑食,低着头呼哧呼哧地吃起来,吃得起劲又往里加了几勺辣椒和醋,王树慢慢地吃着,等着红眼,红眼终于是吃完了他扯了张纸擦擦自己额头上的汗,又擦了擦嘴巴,看了看王树碗底的面,王树摇摇头示意自己不吃了。红眼起身去结账,王树走到屋外等他,仍旧是红眼领着路,王树很好奇想问他难道是之前来过这里吗,怎么知道路该怎么走。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很正常,毕竟他不是人嘛。王树跟着他走到了汽车站,上了一辆汽车,到了时间司机象征性地站起来点了点人,一转钥匙,就出发了。王树坐在窗口,他坐车的时候一般都会选择靠窗的位置,一来是方便看窗外的风景,二来是想要开开窗透透气,他倒不晕车只是有时候觉得车子实在是沉闷。王树感受着风里的颗粒感,看着外面黄黄的山坡和突突的树枝,自己还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如果不是红眼带自己来估计自己也不会想着来这样的地方。王树从之前红眼说的话中隐隐能猜到这里是那个老头的家乡,他知道红眼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种地方,可是又不知道能够看到什么,王树心里隐约有一个答案,但是这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汽车行驶了两个小时,路上经过了好几个小村落,王树看着灰扑扑的铁皮顶子和脏黄的外墙心里有些感慨,随着人民的生活水平越来越好,生活质量的提升,原本农村里的人也大都涌入了城市,要么就是掏钱翻新了自己的老家,盖上了小洋房。像这样的土房子、老房子是越来越少了,王树突然想起了自己以前回老家的路边上看到的一座土房,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垮了,王树是无意问起怎么没有看见以前的那家土房子了,爷爷冷冷地回答时间久了自己就塌了。王树后来又去看过,那地方只留下了一小包黄土堆,根本看不出来以前房屋建造的痕迹,就连占地也比王树记忆里小了很多,或许是逐渐被植物覆盖导致的。再过几十年如果记得的人都死了,后面的人也都没有听说过那里曾经有过一个小屋,那又是谁的家被遗忘了呢。“走,咱们该下车了。”红眼碰了碰王树,王树这才注意到又到了一个村庄。这里就是目的地了吗,王树抱着些许的好奇下车打量着周围。汽车排出一股黑烟,扬起黄沙离去了。
红眼看穿了王树的心思,“别急,还没到呢,跟着我。”王树老老实实地跟着他后面,两人在村落里穿了几绕走到了村落的侧后方,红眼沿着山坡往上走,走到顶部,王树向下看了看这个灰扑扑脏兮兮的小村落,红眼继续走在前面王树看着眼前坑坑洼洼的土地,默默地跟着他。不知道走了多久,王树感觉有些累了但前方的红眼没有丝毫休息的意思,感受王树迟滞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红眼回过头来:“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王树点点头,看了看周围没有什么可以坐的地方,他提提裤子原地蹲坐下来,王树让红眼把包里的水拿给他喝,他手挡住眼睛瞄了瞄天上的太阳,阳光已经不再刺眼,稍稍柔和,现在已经是点多了,他们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了,“前面还有多远啊?”王树忍不住询问,“照这个速度今天就得在这山沟子里睡觉了。”“还有这么远吗?那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快点走吧。”王树说着就要起身。红眼拦住他,“不急,再休息一会儿再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直走也不一定有休息之后再走快。知道前进固然重要,但知道停止也是必不可少的。我听你的呼吸已经乱了,脚步也没有之前紧凑了。”王树之前citywalk的时候走了三四十公里,走了六万多步,那时候也只是觉得腿酸,完全不像现在这样累人。王树看见红眼脸不红气不喘悠然自若的样子很好奇,“你就不累吗?”说完又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白说了,红眼知道他想的什么呵呵一笑伸出一只手,“你以为我没有肉体对吧。”王树戳了戳手背感受到了切实的皮肤和温度,王树更加搞不懂这个家伙想要做什么,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种黄土山沟,而且如果他真有他自己说的那么玄乎那为什么不直接把他带去,反而要累死累活地在这里爬上爬下。红眼扭过头,王树的心思他一清二楚,他知道王树是个心思沉重的人,如果有问题在他心中没有答案的话,他虽然不会表面发作,但时时刻刻都有着一个疑影,但凡能够自己想明白还好,偏偏他还不喜欢向别人求助,宁愿自己苦恼也不多说一句,这样的人自然是性情乖张。红眼要他跟自己出来自然也不打算跟他打哑谜,好端端的把人往穷山沟里带,要是再一句话都不说对方不发火才怪,俗话说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王树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可是红眼偏偏不打算向他解释什么,他就是想要看一下王树能够忍耐多久,他见识过王树的喜怒无常但是现在换了一个环境他又想看看王树到底能坚持多久。
感觉王树休息的差不多了,两人又继续起身。走在山沟里毕竟没有在城市里走得舒坦,街道上都是平平的,在这山沟里一会儿要山沟,一会要过坎,好在这里的泥土都是干的,走起来虽然颠簸但并不滑溜,不用小心在意会不会跌倒。王树的身子本来还不错,自己以前也有去健身房锻炼,前不久虽然犯过病但并没有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王树还能够走下去。突然停住了脚步,红眼回过头来,王树正直直地望着前方的山麓,夕阳投射下山的背影,山坡成了分界线,往上是红彤彤的,再往上是黄灿灿的,颜色渐渐变淡,高高在上的火球也变得柔和黯淡,王树就这样站在山坡上静静地看着落日,这是他的习惯,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或许是小学在家等着父母回来时无意看见天上的晚霞,又或许是高中晚读时无聊地望向窗外偶然关注的风景,不过他已经习惯了给自己几分钟注视夕阳的时间。王树看了一会儿转过身拔腿继续走,“不看完吗?”红眼仍旧杵在原地,“你不是说还要走很久吗,该休息的时候就要休息,想走的时候就要走,这不是你说的吗。”红眼没想到王树现学现用,两人背着余晖借着往前走。
天色渐渐黑了,月亮已经显形,红眼没有拿出手电筒,王树也不打算打手电筒,人突然之间进入暗室会陷入短暂失明,但如果是一点点的变暗反而能够看清一些轮廓,王树能够根据脚下的阴影深度判断哪里深哪里浅,况且今晚的月亮似乎很亮。有红眼走在前面王树并不担心会摔倒,况且就算是摔了也没有大不了的。王树没有说话,红眼也没有说话,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沟壑里前行着,远远看去就像是两只小小的蚂蚁在爬行。两人又闷头走了一个多小时,没有听到王树的催问和抱怨红眼心里很满意,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能这么耐得住性子,他还以为他早就该不耐烦了,看来是近距离接触自然让他的心性有些减缓,两者的相性果然很匹配。红眼伸了个懒腰,“你饿了没有?”王树摇摇头,红眼放下包,就地坐了下来,“你没饿,我倒是有点饿了。”说着就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了两个饼子,将其中一个递给了王树,“好了,没饿也要补充一点能量啊,你感觉自己不饿,可是肚子饿了。”说着硬塞到王树的手里,他知道王树对于饮食比较挑剔,中午吃面的时候他就注意到王树并没有把面吃完,现在又走了半天的路,说不饿不一定是假的,但是肯定是需要补充能量的,饼子是中午在面馆的时候买的,现在在荒郊野外自然是没有什么热菜可以吃,就算自己可以弄到但这又不是春游野炊,本来就是为了磨练他。红眼蹲坐在地上一口口地咬起来,王树拿着手里冷冰冰的饼看红眼吃得高兴,也掰下一块放进嘴里咀嚼起来,老实说吃在嘴里确实没什么味儿,且不说这饼已经冷了如果是热的话吃起来或许还有些不同,这饼根本就是一个普通的饼,朴质无华,既没有什么夹心也没有什么放什么佐料,只是表皮上有几粒芝麻,这芝麻味还是王树吃出来的,红眼把瓶子递过来,王树喝了一口水又掰下一块慢慢地嚼了起来,刚刚吃进嘴里的时候确实寡淡无味,嚼到现在嘴里竟有一股甘甜,味不大一丝丝在舌头上,王树不急着咽下,仍旧在嘴里磨着,红眼点点头:“这饼现在才吃出味道来。你要是吃完了,我这里还有。”王树摆摆手示意自己够了不需要了,一瓶矿泉水一个饼子,这顿简单的晚饭却让王树吃的很踏实,他望着天空发现有几颗星星,抬起头才发现头顶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星星,王树很久没有看见这样的星空了,在城市里基本上看不见星星,有的什么时候甚至连月亮都朦胧不清,或许是月亮都躲着喧嚣吧,毕竟它总喜欢在离人的梦里出现。看王树看得入迷,红眼也抬起头看着夜空。
“你不好奇还有多久才能到吗?”红眼突然开口打破了安静的氛围。
“有点。”王树如实回答。
“那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我走起来不累?”
对于这个问题王树确实想知道答案,走了这么久休息了几次都是红眼照顾自己累了好像对方从来都没有喊累过,王树仔细一想,“你逗我呢,你就不是人。”这话一说出口王树就觉得有些尴尬,自己似乎不应该这么说,但自己又好像没有说错。红眼没想到王树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有些无语,“你这家伙,不是,再猜一下。”
“那就是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功法,你不是神仙吗,你身体肯定和我不一样。”
看王树渐渐说到点子上,红眼缓缓开口:“你刚刚说的差不多,但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我并不是神仙,至于我是谁时候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王树看着眼前这个瘦削的少年老气横秋地说话,觉得很别扭,“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说话,明明看着比我还小,你这样说话搞得我都不自在。”红眼对王树话很是不满,“你以为这是谁的错啊,谁知道在你眼里我会是这样的形象,你以为我想这样啊。”红眼以前就给王树说过,自己之所以会以少年的模样出现都是王树自己的原因,并不是红眼决定了自己的形象,而是王树心里给他下的定义。注意到自己有些失态,红眼咳嗽一下,“真的是,跟你说话一下就跑偏了。好了,我现在就给你说明一下原因。你刚刚说了功法,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只是我自己的步法罢了。”红眼说的很多话都是王树以前从未知晓的,有的话听起来甚至让他觉得荒谬,但他还是认真地听着他说的,他觉得眼前的少年不会骗他。
“余闻上古有真人者,提掣天地,把握阴阳,呼吸精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中古之时,有至人者,淳德全道,和于阴阳,调于四时,去世离俗,积精全神,游行于天地之间,视听八达之外。其次有圣人、贤人者,虽有不及,犹能从八风之理,法则天地,象似日月,辨列星辰,逆从阴阳,分别四时。”红眼盘脚而坐侃侃而谈,王树的文言功底不差,甚至可以说还不错,所以红眼说的话他大概能够听懂,但听懂了又没有懂到底是什么意思。王树皱皱眉,使劲琢磨着这其中的含义,看见王树陷入了思考,红眼头往后一仰,站起身来,“昔者列子御风而行,藐姑山之神人乘云气御飞龙。盖循自然之理,岂有他故?”说完负手而立,王树眼神恍惚,眼前之人仿佛化身成一个威严凛然的老人。
王树回过神发现红眼仍旧是一副少年摸样,王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他们能够与自然相融,还是说他们的举止能够完全的符合自然之理随心所动?”红眼点点头,王树的悟性他是知道的,王树能够领会到他的意思他并不意外,只是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大致领会自己的含义还是有些让他吃惊,他心里暗叹这家伙果然是这块的材料但就这份悟性而言就远非他人能及。“不过什么是自然之理呢?”王树又发出了疑问。
红眼早有预感他会问这个问题,如果他没有猜出基本的话压根就不会想到这个问题,可是他如果想到了稍加思考就肯定会问这个问题,不过这对于他来说还太早了,红眼已经想好了答案,“这个你先不用管。哪里有人还没学会走就开始跑的呢?我就再给你说明一下其中的奥秘。”王树虽然疑惑但也没有不是非要弄懂那个问题不可,他对红眼接下来要说什么也很感兴趣。“鱼在水里游,鸟在天上飞,兽在地上爬。鱼不会嫉妒鸟的翅膀,鸟也不会羡慕兽的四肢,兽也不在意鱼如何游动。这三种生物,共存于这天地之中,互不相干,却又息息相关。它们的生活习性和举止全是由生活环境决定的,正如同在鸡窝里长大的鹰不会飞翔一样,人会站立行走也是由于地栖生活导致的。但人的行走速度如何呢?能够和山林里的野兽相提并论吗?能比天上的鸟快吗?能比水里的鱼儿更顺畅吗?”王树摇摇头,他不服地回嘴:“可是人会使用工具。”红眼摆摆手,“我知道,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说人比它们差在哪里,相反人是万物灵长,得天独厚。你看电视里的运动员,一般人能有他快吗?那是因为他们在训练。”王树已经被他的话绕的有糊涂了,他已经有点跟不上红眼的思维了。“你能不能讲的简单一点,我实在是有一些听不懂,又是鸟又是鱼的,咱们能不能说的直白一点。”王树现在深感说话打太多隐喻的麻烦,他有些理解为什么朋友大多时候不明白自己想要表达些什么,自己以后也还是少打一些晦涩的比方好。
“尔辈不能究物理。”红眼有些失望地摇摇头,只能再讲得清楚一点,“子非鱼,当然和它们一样。你是人,自然有自己的方式。每个人都知道走,可是对于自己如何走却并不很了解。”红眼的话听得王树更懵了,就像有一个人对你说你走了十几年的路,他说你这个走路的姿势错了,那自己难道是爬的?红眼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王树,王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却看出了王树的满腹疑惑,“有的人能够一小时走三四公里,有的人能走六七公里,他们的身体固然在一定程度上有着差异,不过他们的行走中也大有不同。你仔细感受自己每一次抬脚落脚都不只是你用到了腿,还有呼吸,同时还有手臂的甩动,呼吸又会牵引着你的心脏,心脏的血液又会流到全身,你还觉得自己只是简单的一抬一放吗。”王树现在才明白红眼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中间那堆动物的举例又是什么意思呢,没有听到王树的回应,红眼继续说到:“每个人的步伐大小不一,行走的姿势也不一样。又怎么能够用某一个标准去要求呢,如果一味强求,失了自我不就正是邯郸学步吗。感受着自己的呼吸频率行进,举手投足间都能运转全身血液,肌肉骨骼没有一点阻碍,停顿时全身舒畅,行走时周身运动,这样走下来既是在前进也是在休息又怎么会感觉到累呢?”王树豁然开朗,他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回过头看看红眼想要问问他自己这样有没有什么问题,红眼摇摇头,“你自己走,反而来问我,你不是比谁都更清楚吗?束手束脚的干什么,这里又没有别人,难道平日里装得还不够吗?”王树身子一震点点头,以前总有人跟他说自己走起路来看着很拽,吊儿郎当的,自己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慢慢收敛了手脚,放缓了脚步,现在听到红眼这么说他呼了一口气,刚准备迈开脚背后传来红眼的劝诫,“背一定要挺直,专注于自己的身体每个部位。”王树活动活动肩胛骨,鼓起胸膛缓缓地迈出一步,没有什么感觉,跟着他又是试探性地伸出一步,这是王树第一次这样小心翼翼地走路,不是怕跌倒而是专注于感受自己周身的运动,“大胆一点,吸气呼气。”王树不再犹豫手臂一甩,按着自己的心跳呼吸迈开了脚,脑子懂了身体没懂,既然是自己的事那就不断尝试。身后的红眼看见步伐稳健身姿飘逸的王树内心赞许,孺子可教也。
王树走的顺畅,手自然垂放一摆一动,依着自己的频率步子不急不缓,王树也不管身后的红眼自顾自地往前走,也不怕迷了路,走了半响才想着红眼还在自己身后,他回过头才发现红眼一直跟在他身后,他惊了一跳,“你一直在我后面我怎么都没有发现啊,都没有听到你的声音。”红眼哼了一声,“要是轻易就被你发现了,那我这些年的功夫不是白练了吗。你也别得意,你还差得远了。才算刚刚入门,到了一定的境界,能够顺应天时,依凭地形。人们常说的健步如飞,也不是做不到,借着风势走起来就如同是风刮一般,御风而行说的就是这个,这些都是借助自然之力,协调自身与自然因素。更有甚者心念一动,无需自己行走,转瞬间就能到。”红眼拍拍王树的肩膀,王树听了更加惊讶又有些失落,自己原本以为自己现在走得已经算是快了,他却告诉自己才刚刚入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个道理王树懂得也没有过分纠结。“那照我现在的速度还有多久才能到啊?”王树有些好奇,就像是男人之间比谁开车快一样,他现在对自己的脚程充满了自信。红眼摸摸下巴:“嗯,明天天亮前应该能到吧。”王树没想到竟然有这么远,“那老头住这么偏的地方?”红眼知道王树坐了半天车,又走了一下午的路现在肯定是精疲力尽了。他从背包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睡袋,王树看得目瞪口呆,“这这。这么小的包怎么还能够塞得下这么多东西。”一会儿又是饼子又是水的,现在又拿出来睡袋,王树觉得要是再找一找说不定还能够从里面拿出帐篷。“好了我们今天晚上就在这里睡吧。”红眼把包放在睡袋下面,脱下鞋就钻了进去,王树还在夸赞他:“你是哆啦A梦吗?怎么什么东西都有啊。”红眼并不知道王树说的是谁,“就是一个很厉害的机器猫,它的口袋里能拿出很多的好东西。”王树有点兴奋,这不是王树第一次露营,他以前也在沙漠里睡过帐篷,但帐篷很大里面有床垫,还铺了毛毯,枕头和被子也是一应俱全,不过睡眠质量其实并不高,因为夜晚总是在刮风,风刮动着外账,发出“哗哗哗”的声音,王树的睡眠质量不好,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惊醒,风刮了整晚,王树也迷糊了一整晚,而且睡着感觉很潮,被子和毯子就像是沾满了空气中的水气。王树还没有试过直接就这样在地上睡,他有些担心会不会有虫子或者是什么野兽出现,又有些担忧会不会太冷了,但现在他只觉得兴奋,自己早就想要这么做了,与其思考那么多不如先体验了再说。王树也钻进了睡袋,红眼没有说话,他不知道他睡着没有,他也不想打破此时的宁静,他一睁开眼就能看见满天繁星,耳边还能听到草虫的鸣叫,地上躺着有点硬,王树恍惚间又想起了自己初中下晚自习后也曾和室友一起躺在操场的草地上看星星,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了。王树闭上眼,一天的疲乏席卷全身,他缩了缩脖颈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亮,王树就醒了。睁开眼睛,天空还是墨蓝色,他撑起身子旁边的睡袋里空空如也,王树四周看了看,东边的一个小坡上一个人影正在舞动,似乎是在做早操。王树看了看又躺下,闭上眼想要再睡一会儿,不过他却睡不着了,昨天睡的时候没有感觉现在醒来才觉得背部有些酸痛,而且他基本上不会睡回笼觉,如果头天没睡好都是第二天晚上再补回来。王树索性拉开睡袋,抓了抓头发,穿好鞋向红眼走去。红眼没有理会身后的王树,仍旧自己在原地打拳,说是打拳并不准确,因为他的动作并不是很阳刚,并没有充满力量感,和自己在公园看见的打太极的老头有有些像。王树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拳,但还是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威压。王树没有开口,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他,他知道打扰别人是很不礼貌的事,而且现在的氛围也不适合开口说话,红眼的动作很慢,有时候就只是站那儿摆个姿势,有好几个动作王树看他都做了好几次了,不知怎的王树看见红眼在运动自己也不知不觉就想跟着动起来,他学着红眼的动作模仿起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忘我地舞动起来。红眼守住手,鼻腔喷出一股白气,他早就注意到王树到来了,对方跟着他打拳也在他意料之中。王树看到他停了手,也跟着恢复站姿。两人回到背包旁边,红眼从包里又拿出一个饼子和半瓶水递给王树,王树一般是不吃早饭的,每次清晨起来他会感觉反胃,在家的时候家里不敢催的太急怕他闹脾气,开始是做了饭让他自己起来了再吃,后来看他都不吃也就懒得给他做。王树先喝了口水,再慢吞吞地撕下一小块,冷冰冰的饼子吃进嘴里实在不怎么样,王树这时候觉得要是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那真是一件美事啊。他看了看红眼,对方还是和昨天一样吃的津津有味,他也不好抱怨什么,等王树吃得差不多了,红眼站起来收好睡袋,就准备出发了。
两人一前一后越过一条条沟壑,王树觉得今天比昨天阴了很多,抬头看了看了天空太阳隐翳在云层中,这样的天气王树倒是并不讨厌,下雨,晴天他都能接受,只要不是大太阳就可以。王树看着脚下越来越裸露的土地,以前走过的地上还有一些草和矮矮的树,现在就全是黄土了,王树感觉就连空气中的沙土都变多了,他对这方面倒是很排斥。他看了看前方一望无际弯弯曲曲的山势忍不住开口询问到:“还有多久啊?”红眼想了想,“我们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了,再走一个多小时应该就到了。”王树点点头,昨天走到晚上,现在又走了这许久都还没有到,可想而知老头的家到底有多远,王树听家里老人讲过他们年轻的时候去镇上赶集天没亮就起来要赶多少路,王树总是不耐烦地说“你们那个时候跟现在怎么比嘛,时代都不同了。”没想到在现代这么便利的交通下,还有人住在出行如此不便的地方,王树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过上了网上说的公路修道家门口的生活,还是有人生活水平低下,他对那些并不关心,看着报道修了多少铁路,建了多少座桥,他也并没有多少感觉,对他来说再多的桥都没有眼前的桥重要,再多的路都没有家门口的路实在了。并不是王树觉悟不高而是他深知自己过的日子才是生活。王树呼了口气,内心有些沉重不似昨日一般一路上充满了新奇。两人继续前行,走到了一个山顶上红眼指了指底下,“好了,到了。”王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对面的山壁上有几个窑洞,山麓下还有几处平房,几条光溜溜的细道旁稀松地长着几根光溜溜的树。王树跟着红眼向下走现在他也不再去思考那个老头在哪儿,自己现在心里想的是终于抵达目的地了,两人穿过破落的房屋,王树注意到有的窗户已经坏了,窗口黑洞洞的,门上的锁也已经结上了蜘蛛网,看样子已经被谁弃置。这样的房屋不是一两间,大多门前都上了锁,清晨了也看见有人赶鸡鸭出来,王树不清楚当地的习俗,有可能不养鸡鸭,不过也没有看到其他牲畜活动的迹象,在他的老家天蒙蒙亮老人就会把豢养的鸡鸭放出去觅食,这路上干净得很,不说动物的足迹就连人的脚印都找不到一个,王树正四处打量,突然听到了一声狗叫,大多数农村人家都有养狗的习惯,听到狗叫就意味着有人家,王树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他有些疑惑,想要问红眼是不是自己幻听了,红眼竖起食指示意他别说话,接着低声对他说:“我用了障眼法他们看不见我们,现在开始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发出太大的声响。”王树点点头,这时候拐角处走出来一条黄皮狗子,冲着王树汪汪叫,王树作势蹲下手假装在地上一抓,又猛地挺起身,狗子吓得向后蹦去又回过头朝着王树龇牙咧嘴,王树又假装要捡石头扔它,它又朝后跑,王树听到了“噌噌噌”的脚步声,“你又瞎叫唤什么。”是一个老头的声音,一个老头也走了出来,他肩上挑着扁担,扁担上挂着两个木桶,皮肤焦黄,头上绑了一块头巾,整个人看着精瘦,他朝着狗叫喊的方向看了看,王树注意到他的视线刚准备打个招呼想起了红眼说的话就静静地看着对方,老头眯着小眼睛盯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脚冲着狗踢了一下,“这地方哪还有人来啊,瞎叫什么。”接着朝着前面走了,狗子跟在他主人身后,不时回头来看看王树,等到老头的身影拐过坡脚,王树悄悄对红眼说:“你不是说我们隐身了吗,那狗这么还一直冲我们叫。”“狗鼻子灵着呢,你身上那么大的情绪它还不知道哪里有人?”红眼不再说话继续向里面走去,王树也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终于走到了山壁面前,王树看着眼前的窑洞发出了感叹,自己还从来没有住过窑洞,不过看满地的灰尘和生锈的铁锁,肯定也是没人住了。红眼继续朝前面走去,走到了最尽头的一个窑洞,这个窑洞前的空坝子比前面两个稍微干净一些,不过还是有很多灰尘,王树仔细打量起了这个房屋,从外面看有三个门,第一个门被蓝色的布挡住了,不过从上面厚厚的灰尘可以看出已经有许久没人掀开过了,第二个门由两块木板挡住,门环上还上了锁,锁是那种小小的两块硬币大小并不是老式的铜锁长条的,第三个门也是木门,只有单扇,门上没有把手也没有看见钥匙孔那应该就是在里面装有插销之类的东西。第一个和第三个应该是侧门,第二门算是大门,三个门隔得有些距离但不远,第一个门和第二个门的左右都开有窗户门的上面还有副窗,第二个门的左右都开了窗,窗户是木质的,用纸浆糊在上面做窗户纸,虽然不似有的房屋窗户只剩一个架子但有些地方还是已经破洞了。坝子上空空的,只有靠右边第三门的斜上方有一个磨盘,王树走了半天又有些累了,可是这周围连块可以歇脚的石头都看不到,红眼手在磨盘台下扬了扬就直接靠着磨盘底座坐下,王树想透过窗户上的洞看看里面又觉得这样似乎有些窥探对方隐私就在坝子里转起圈来。
“好了,主人家回来了。”红眼下巴一抬,王树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正是他们来时的路,不过现在能够看见一个人影正在山坡上晃动,隔着一道山沟王树看不清来人是谁,他也很好奇这个房屋的主人是谁。“还是老规矩,不要说话,用心去感受。”天色稍稍亮了,但还是阴沉沉的,那人的身影渐渐靠近,王树看见他背着一个大包,步伐蹒跚,应该是很累了,他朝王树现在站的地方望了望,王树知道他是在看自己的房子,王树回过头也看了一下,他发现房子居然有了变化,原本那个小小的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铁链,链子下挂着一个锁,第三扇门上卷起来一块花布,原本空空的坝子里居然多了两根小木板凳,第一扇门的旁边还倚着一根扁担,旁边有两个水桶,第三扇门的窗户下堆放着木材第二扇门的窗台上还摆放着杯子,墙上还挂着一个簸箕,贴着墙根还有一双黑色布鞋。窗户上的破洞也不见了,坝子上积的灰也不那么多了。王树不可思议地眨眨眼睛,又看了看这些东西还在原地,他明明记得来的时候这里还是破破烂烂,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主人出门走了个远房亲戚,比起之前平添了许多生活气。王树看了看红眼,他现在就坐在一根凳子上,王树不可思议地走上前冰凉的触感告诉他这并不是幻觉,王树转过头想要红眼给他个解释,红眼微微笑了笑,食指竖起放在唇前示意王树不要说话,王树不知道红眼搞的什么把戏,他的出现就已经够颠覆他的认知了,现在虽然让他感觉震惊但也不是不能接受,既然他让自己好好看下去,那自己就看看到底要演什么戏。
等到人走进之后,王树从他的轮廓看出是个男人,可能是因为距离太远,也可能是因为天色太暗男人又背着光,王树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但王树知道他一定就是自己在火车上看见的那个老头,老头一拐一拐走进了村子,直直地朝自己的家走来。老头一摇一晃地走到坝子,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走到了王树眼前,王树仍旧是看不清他的脸,就好像是在梦里一样见了但是留不下印象,老头没有看见王树和红眼朝着门口走去,那个大大的包现在已经瘪了下去,那双鞋上的泥巴没有那么多了,更还是有很多黄泥巴,老头看见门上拴着的铁链,伸手拽了拽,摸了摸下端垂着的锁,他搂过包,在里面翻找起来,掏出了一把长长的钥匙,一眼就能看出这肯定是对不上的,老头不管戳了好几下发现插不进去,情绪激动,应该是生气了,他把包放在地上,也不拔钥匙转身就要离开,刚走了两步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哇儿,咳咳,哇。”老头手捂住胸口,背一拱一拱,“哈,忒。”随即吐出一口黄痰,老头勾着身子,又吐几口唾沫,才缓缓向前走。老头的咳嗽声很大,王树感觉他再咳下去就把肺咳出来了,王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离去,担心他一跤跌倒就再也爬不起来了。王树看见老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一户人家,接着听到了砰砰的敲门声,随后隐约传来了人对话的声音,双方说的都是方言,加上老头的声音有气无力的王树并没有听清他们说了什么,但想来都是一些问候打招呼之类的话,又过了一会儿老头拿着锥子和一个锤子回来了,身后有另一个老头在冲他说话,他挥挥手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另一个老头站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远也转身进屋。王树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走来,很心酸,很想走上前去帮他拿一下,不管红眼说的话他快步走了上去,“东西给我,我帮你拿吧。”王树伸出了手,但老头像是没有看见王树一样,也没有看向他伸出的手,吃力地往家里走。王树回头看向红眼,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王树意识到自己现在看到的一切应该都是幻影,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应该就是老头在离开之后回到家的场景,自己当时什么都没有做,现在更上面都做不了,因为他只是一个观众,只需要静静地看着面前人的表演。
老头喘着气走到门口,一手拿着锥子一手拿着锤子,朝着锁“哐哐”地砸下去,“哒”的一声锁被分成了两半掉落在地上。老头将锤子和锥子放在窗台上,拉着锁链“索索”地扔在地上,伸手一推“嘎”门被打开了,透过光线,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着大量的灰尘,老头咳嗽几声,走进屋,开了窗子,又把三扇门打开,跟着从屋内拿了一根小木凳,坐在了门口,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19823.....”电话还在播报,老头就按下了通话键,“喂,我回来了,那个小兔崽子还真把门给我锁上了,你给他说老子死都要死在家里,你问问他到底要干什么!”老头几乎是吼着说完这些话,说完这些话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似乎是刚才那些话激起了他说的火气,“人家说了不想跟你见面,让你不要再烦他了,我也跟他说了好多次,娃儿现在长大了,你还管的住他的腿啊。”老头按了免提,对方说的话王树都听的一清二楚,对面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老头听到了情绪更加激动,“我是他爹!他不认我这个老汉儿了啊。”“哎,你不要想那么多,现在你将养好自己的身体才是要紧的,我再跟他说说,过两天我再回来看你,好了,我先挂了。”老头喉头动了动,不知道是还想要说什么还是在吞口水,听到电话挂断的忙音老头的手无力地垂下,头往后仰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王树清楚地看见他湿润的眼眶流出了几滴泪。王树看得心酸,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看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凳子上。王树看了看红眼,他也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凳子上,眼睛看着老头,王树看不出他的眼睛中包含着什么,可怜?悲哀?惋惜?王树只觉得自己现在头痛得很,他知道自己应该是犯病了,看到老头孤苦的样子,王树感觉心像是被揪住一样,他不只是简单的心痛,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是移了位置,胸口处起伏不定,大口喘着粗气,他慢慢弯下了身子,地上很脏他不想躺在地上,他膝盖和手撑在地上,手在地上拍打,没拍几下他就停住手,因为他感觉自己的手脚没有力气,他在地上滚来滚去,全然不顾灰尘弄脏了衣服和头发,王树头死死地往后顶,“如果自己现在死了就好了。”王树这样想到,“对啊,就像这个老头一样,就这样死在这个地方,大家都是要死的,想那么多做什么。”王树不再扭动自己的身子,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地上,红眼看着地上打滚的王树无动于衷,坝子里一个躺着的,两个坐着的,全都一动不动,整个世界一片死寂。
王树似乎做了一个梦,但他想不起梦到了什么,又或许他根本就没做梦,只是他睡得头昏。总之他睁开了眼,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他转过头,房门微开着,凳子上没有人,老头应该是在里面,王树只觉得头还是很胀,红眼也不见踪影,口很干他需要喝点水,他挣扎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又挠了挠头发,朝屋里走去。屋内没有灯,光线很暗,难得的是并不像外部一样脏,里面反而很整洁,屋内的摆设很少,进去能看见一张八仙桌,里面用绳子挂了床帘拉着的,贴墙还有一个木柜子,除此以外并没有其他东西,简洁的让人不知所措,王树又朝右边屋子走,右边的房间有一个水泥筑的灶台,靠外面的墙下有一些枯枝坏叶对面还堆着很多木头棒子,里面放着一个水缸,水缸的水几乎是满的,但看起来黑乎乎的,水瓢就在一旁王树知道这是生水是不能喝的,但是他并没有看见热水壶和饮水机之类的东西,他又将目光移向了第三间房间,现在老头正在里面,自己就这么走进去好像有点不适合,他想了想自己擅自进别人的家里已经是很失礼了,即使是对方听不到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当面问候一句还是应该的,难道一错到底吗?王树朝着里屋走进,他没有听到里面传出什么声音,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老头依坐在炕上,包放在靠墙的桌上,老头一只手握住手机一只手就撑在桌上,老头的屋子也算干净,只是地上有不少纸团,王树知道这是因为这整个窑洞里几乎就没有什么东西,不要说电视,就连沙发都没有一张,现在很多家庭装修的时候都会考虑要不要买电视,因为现在大家都在玩手机,几乎不怎么看电视,但还是选择买一个作为摆设,哪怕只是放在那里也觉得好看一些,不买和买不起是两回事,这家里就唯一的一件电子产品应该就是老头手里的老人机,王树唏嘘不已,他不知道老头是如何打发时间的,自己在家里要么玩手机要么玩电脑,自己初中高中的时候要上学手机不能随便玩,上了大学没了约束基本上是整天对着屏幕,或许没有的时候并不会觉得什么,但是有了再失去就会很难受,大多数东西都是这样,比如权力,比如金钱。
王树不知道怎么开口,他能感觉得出来,眼前这个老头应该已经快走到生命的终点了。这不是他第一次见人死,他自认为自己不怕死,只是不想死的那么无聊,不想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留下,第一次家里有亲人去世的时候他还小,并感觉不到什么,只知道大家都哭成一团,自己被气氛渲染也跟着哭叫起来。第二次的时候已经上小学了,他看着玻璃板里躺着的亲人突然生出一种他似乎只是睡着了的错觉,守灵的那晚他是跪哭着睡着的。现在看着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老头,王树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地目送他的离开。人出生的时候大家欢聚一堂庆祝他来到世上,现在要走了又怎么能够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呢。王树正在伤感,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他以为是老头的儿子或者是家人来看他了,老头听到声音也伸长脖子朝着门口张望:“十回来了啊?啊?”老头的声音都在颤抖,王树也盯着门口,“不是,是我。”一个老妇人端着碗走了进来,碗里冒着热气。老头听到女人的声音,脖子往后缩了缩,整个人萎了下去,“这么暗的天怎么不点灯啊。”“哦,是你啊,谢谢大妹子了。你是好心人,还费心来看我,真的。”妇人把碗放在桌上,“甭客气,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春花又跟我说了说你回来腿脚不方便让我帮忙照看一下,你说这村里人就这么少了,肯定得帮持着。”听到了熟悉的名字,老头愣了一下,嘴角嗫嚅,老妇人看他不做言语,“我先走了,你吃完了碗放这里就行,我明天再来收。”说完退出门去,王树看见她反手拉门的时候往里面瞟了一眼,“吱呀”门被关上,屋里更暗了,只看得清老头身形轮廓和冒着热气的碗,空气中弥漫着汤香,王树早就已经是饿得不行了,忍不住地吞口水,老头仍旧是不为所动,呆呆地坐在炕边一动不动。王树只觉得心里面压得慌想要转身离开又迈不动脚,他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看着一刻也不错过的好好看着,老头原本就不平稳的呼吸变得断断续续,他的肩膀一耸一抖接着弓起腰,王树听到他“吸吸呼呼”的声音,很清楚知道他在哭,不是声嘶力竭地大哭大叫,没有一把鼻涕一把泪,而是无声地抽泣,真正伤心的时候人是哭不出声的,王树又有了新的认知,王树见不得这样的场景,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谁一点点揪住了,不痛但是难受得很。王树死死贴住墙壁,一点点往下嗦,王树想起了自己埋在被窝里打滚抓挠的时候,死死地咬着牙,大口大口呼着气,又不想发出一点声响,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难受,他望向了窗外,他觉得很简单,非常简单,自己再跨出一步,那一切就都会变得简单了,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和睡觉一样,因为谁也没有告诉过他,如果是呢,他一次次伸出了手又一次次拉住了自己的手。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回过神来,老头按住胸口面朝下用力地喘息,“哈”老头喉头一动,一坨黏稠物从他张开的嘴流了出来,借着小洞的月光王树看见他的嘴角还拉着丝,似乎是刚刚那股气没吸上来,喉咙处还是堵塞着,他又咽了咽口水,“哈,忒”,这一次老头成功地吐出了一大坨秽物,王树猜应该是痰。不过这次用力过猛,老头趴在炕沿上,张大嘴朝地上不住地咳,“哇”,老头突然吐了出来,王树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躲,看仔细了发现地上并没有一大堆东西,只有一小滩口水,老头仿佛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侧躺在炕边上,王树看着他涣散的眼神,眼睛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他莫不是死了吧王树忍不住这样想。他小心翼翼地伸长脖颈向前张望,老头还是一动不动地横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门里走进来一个人,王树吓了一跳自己竟然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王树这才发现来人是红眼,王树想要和他说话,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老头察觉到了有人进来,眼睛尽力瞪大想要看清来人是谁,喉咙深处“嗬嗬”,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了。他的嘴唇动了一下,手伸进包里在找着什么东西,动了几下也没了动静,屋子里就只能听见他呼气的声音了。王树眨了眨眼有些不可思议地朝门望去,哪里有人进来屋子里还是黑乎乎的,门关得死死的,屋子里的人也不知踪影,王树之前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这一折腾,心里慌得很,只觉得自己心跳的很快,哪里还管得了他进气少出气多啊,莫不是自己刚刚撞见鬼了,王树扶着身后的土壁颤巍巍地站起身,这时候门口一亮,王树向屋口看去是红眼,王树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自己的幻视,但还是自觉贴墙站,红眼明显没有看王树,径直走了进来站在老头面前,王树壮着胆子凑了上去此刻终于看清老头的面孔,他的眼皮已经阖上,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是想要叫出最后没能见到的那个人,又或者最后一口气就是从口中溜走,无论如何,他确实是死了,身体再也不会动了。王树看向他手的位置,包里面应该装着药,他应该是想要吃药,王树又看向桌上的面,面条已经冷了。
“哎。”耳旁传来一声叹息,王树扭过头,身子突然向前一倾,险些摔倒在坝子里,王树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自己现在还站在老头的坝子中,身后的门还是上着锁,王树像是做了一场梦,他拨拨头发,伸展了一下手脚,自己刚刚难道是睡着了。王树皱皱眉,摇摇头正对上了红眼,他立刻意识到刚刚看到的一切肯定都是这个家伙搞的鬼,“我刚刚看到的,是真的是吗?”红眼点了点头,“那我看到的是他死之前看到的场景是吧?”红眼又点了点头。王树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堵得慌,他扯扯领口想要问红眼接下来的事情呢,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人都已经死了,接下来还能有什么呢?无非是埋进土里吹拉弹唱。王树摇摇手,缓慢地蹲下,脑子里刚刚浮现的画面又都缥缈了起来,似乎那一切都是一场梦,或者那本来就是一场幻影。红眼没有多说话,就是静静地站在他对面看着他。
王树慢慢仰起头看着红眼,他还是一脸的平静,“他就这么死了。”王树语气平淡似询问又似自答。红眼默默地点点头。
“他早该死了,像他这样的人就该死,他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王树的语气变得冷漠,红眼没有接话。
“对他来说死了比活着好。”王树撩了撩自己的头发继续说道,红眼还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王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他用手遮住眼睛,身子靠在墙上,“你说他为什么会这样?”
红眼终于开口说话:“会哪样?”
王树脱口而出:“会死啊。”话刚说完他就觉得自己说的话太过多余,谁不会死,人都是会死的。“我的意思是他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话说完王树又觉得不妥,难道还要拉人一起上路吗?他停顿了一下,手指甲刮着嘴唇。红眼不知几时来到了他的旁边,拍拍他的肩膀,“走。”王树懵懵懂懂地跟着他走,他只觉得自己的脚步轻飘飘的,自己整个人现在也陷入了晕乎乎的状态,果然不知道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红眼拉着他停在了一处小山丘处,王树看见了一棵歪脖子枯树,山丘下还有微鼓的小土包,“这是?”王树伸出的手指又收回,这对于死者是很不敬的。
“嗯,这是他最后的家。没事,你不用为他的境遇难过。他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家,这是他的选择。”
王树看着眼前的小土包,思绪万千又无话可说,他无言地摇摇头,叹息一声又摇摇头,“你知道他最后摸的什么吗?是手机,他在等那个没回来的人啊。”王树咬咬牙,转头看向红眼,“我最后看到了有一个人进来,那个人是你吧?”红眼没有回答,王树心里有了答案,“你不是不管事,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呢?”红眼摇摇头,“不,那确实不是我,我一直以来都是默默地看着,对我来说欢喜收尾和潦倒终场都已经看得太多了,该是怎样便是怎样,我没有理由帮他们实现什么。”王树有些疑惑:“你说的是真的,那是我幻觉了?”红眼摇摇头:“那是他想看到的,我当然不会帮他实现。”“那我?”“就得是你才能看得见,见到别人的处境,能够切实地感受到他人的痛楚,为他人的不幸而悲伤,只有你才能真正于他共情。”王树听了红眼的话,原来那个身影是老头最后看见的,哪怕是一个虚影,那也是他内心渴望的。
“怎么样,现在你还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吗?”红眼双手插兜,背对着王树。
王树长呼一口气,当然不能就这样结束,怎么能就这样结束,或许有一天真的会在寂静无人的地方一个人孤单的死去,但那也不应该是现在,他不能接受这样孤零零地死去,至少也要有人为自己洒下热泪。“天已经放晴了啊。”王树望着天空处泛亮的云层重叠处,来的时候天还阴着,现在已经亮起来了。
“走吧。”红眼径直转过身,王树又看了看小土包,他对老头自然没什么感情,毕竟只是一面之缘,硬要说的话还有一些可怜的成分,不过这对于红眼来说已经足够了,王树是一个足够感性的人,他既然会对一个初见的人心生怜悯,那自然也会引发他的思考,对王树来说想明白一件事并不是一件难事,相反由于想得太过于轻松他反而很难做到,一个将死之人就能让他燃起前行的火焰,那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他面前他又会有什么感触呢。正如王树所想的,他已经看过了无数个人的起起落落、生生死死,他早已忘了当初自己是怎样的心绪,不过现在身旁的青年确实又让他有了新的波动,他不在意一朵花是如何发芽绽放,却很好奇这样的人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王树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那个名字就在他的嘴边,可是就是说不出来,这感觉比叫不出歌名还要难受上好几倍。红眼注意到王树脚步放缓神色怪异,转过头看着他,王树抿抿嘴:“你知道我想要说什么吗,我觉得现在脑子里一直在想着某个事,可是却说不上来。”红眼摇摇头,王树挠挠头皮,心里琢磨着,又走了几步,他想了起来微微一笑但接着笑容又收敛了。红眼注意到了他的情绪波动,“你想到什么了?说来听听。”
王树皱皱眉,略微思考:“你不是很了解我吗?那你应该能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吧?”红眼听了一头黑线,合着自己白问了,真的是问了等于白问,答了等于白答。看见红眼吃瘪的样子王树一些开兴,“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吭,吭,该我知道的,我当然都知道了,不该我知道的我知道来干什么。”“那什么叫该知道的呢,什么又是不该知道的呢。”王树和红眼呆的时间久了也渐渐放开了自己,对红眼说的话开始挑刺儿。红眼抿嘴一笑:“每个人都有不想被别人知晓的隐秘,你说那部分我该不该知道。”王树没有说话,看来这个家伙还真不是在吹牛。红眼没有催问他,王树要是想说自己就会说出来,要是不想说问了也是白问,两人又闷着头走了一程路,王树又突然减缓了脚步,他叹了口气:“我听说过一句话气性乖张多是早夭之子,言语深刻多是福薄之人。你说我以后会不会落得和他一个下场?”红眼看着王树平静地眼神坚决地摇摇头,“不,你不会。”“真的吗?真的还是假的啊?是不是真的啊?”一般人听到王树这样说话肯定会骂一句神经病,红眼继续说道:“无论是你来或者不来你都不会是刚刚看到的样子,或许你早就已经见过那会是怎样的光景。”王树点点头,他捡起地上的小石头,指头捻了捻,又甩出去,“我常常觉得自己会死得很早啊,我的身体不好,经常生病,现在连精神状态也都不怎么好。你说像我这样的人又能活多久啊?但是我又有另一种预感,一般来说像那种病殃殃的人反而能够活很久,唉,我也不想再去想这些麻烦事,管他能活多久,之前我觉得死了也没什么可怕的,不过刚才在见识过他之后,我觉得自己还是不想死,至少不想死在那样无聊的事情上。”“生死之事,哪里有什么有趣无聊的,不过是天命之数,法阴阳,和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天年。”红眼说的话王树并不能全部理解,但是听起来就是很厉害的样子,他想起了红眼前面说的自己曾见过与之相似又截然相反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