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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下文学 / 玄幻奇幻 / 荒谬流浪录 /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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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树稍稍停顿后尽量漫不经心地说到:“你说的是我外公吗?”
  红眼没有点头也没有说不,王树又呼出一口气,这个人在他们家也是一个尽量避免提及的话题,母亲每次说到都会湿了眼眶,父亲钦佩的语气中也有一丝遗憾,外婆却是绝口不提有时也是幽怨。总之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话题,王树也从来没有和朋友谈起过,他其实很想和一个人聊一聊,但是和谁聊,怎么聊,他一直开不了头,开不了口。
  所以王树给自己写了一篇文章,他把自己分离出来,把自己当作是一个旁观者,让故事里的人代替自己说自己想说的,做自己想做的。王树常常这样幻想,自己不是一个人,只是一棵树,或者一根草,这总能够很好的打发时间,畅想各种可能性,这也是自由的一个特权。
  王树并没有把那篇文章拿去投稿或者是给别人分享,他只是把它写在了白纸上静静地夹放在日记本里,那是没有得到任何人认可或表扬的作品,却是他内心里最应该得到嘉奖的作文,又或许,真正的奖品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得到了吧。下面是那篇作文。
  夏策不喜欢他的名字,就像他曾经不喜欢父母现在不喜欢自己一样。
  就像夏策的名字一样,他的父母也是迫不得已才‘‘生此下策’’,用夏策的话来说:‘‘他需要的是一个儿子,不是我。’’事实确实如此,在当年拍B超后,父亲的第一反应是把孩子打掉,对父亲的要求母亲并没有反对,而这只是因为夏策有一个姐姐了,如果再生一个是女孩而且还要面临着罚款,夏策的爷爷奶奶也不会同意,尽管这个时候孩子已经有七个月了。
  事情如果真这样发展下去那世上就少了一个孤独乖僻的灵魂,也没有了后来的故事。舅妈是夏策的第二个母亲,夏策心中明白是母亲给了他生命,但让他有机会迎接未来占了他教育大部分的却是舅妈,所以夏策把舅妈当作自己的另一个母亲。母亲让舅妈陪她流产,舅妈说这孩子都成形了,而且那个医生是负责接生的,不一定懂影像学。经过舅妈的劝说,母亲还是没有打掉这个孩子,而从这个名字中能听出父亲的态度。夏策不明白为什么一句话就能对一个人的命运造成巨大的转折,但不管怎么说夏策还是来到了这个世界。
  夏策的生辰八字很好,正月初一。家里人也发现这个孩子与众不同,在别的孩子用手抓桌上的饭吃时,夏策就已经用勺子吃碗里的饭,准确点说是只这么吃。一年级,在别的孩子在地上扇纸片时他就在图书馆里自己看书认字,当别的孩子放学时缠着父母买零食时,夏策想要的是积木玩具。家里的人都很宠夏策,认为这孩子长大以后能给家里长脸。这样的夏策是孤独的,他没有朋友,也没有和别人交流过,他会为自己的乐高积木构建一个世界,在这里他无拘无束,他一句话都没说,但脑海中早已风云变幻。这是遗传,夏策以后才知道这是家族在自己身上的烙印,而最深的是夏策最喜爱也最含愧疚的周太爷以及他之前最讨厌现在看不懂的父亲。
  周太爷是夏策母亲的父亲,也就是夏策的外公。周太爷喜欢喝酒,从年轻喝到老,成过事也坏过事,最坏的事儿就是赔上了这条命,这都是后话。周太爷喝酒不是因为有朋友来访,也不是要应酬,只是单纯喜欢,就像猫爱吃鱼,尝了之后就忘不了那味儿,就算他一个人中午也喝,而且不是整二两,而是要喝醉,总之每日必沾,一沾必醉。劝不动,子女不敢劝,祖母的话不顶用,媳妇的话不听。夏策觉得周太爷就是亮剑中的李云龙。因为周太爷和那个演员长得实在太像,连那喝酒和暴脾气都一模一样,以至于夏策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那电视就是周太爷去演的。周太爷还喜欢穿一件黑色风衣,戴一顶大礼帽,一身黑,就是上海滩里的派头,以至于夏策对周太爷满心的敬重,那敬重不只是他是长辈,也因为周太爷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现在夏策才知道那不是酒鬼给人的感觉,酒鬼是不可能撑起一个家,也不会从一个修理工干到吊装公司的开创者。不可否认,周太爷是个聪明人,夏策不知道他是不是个好丈夫,但他不是一个好丈夫,这是周太爷在最后表现出来的。周太爷没有朋友,那种可以推心置腹,真正可以托付的朋友,周太爷是孤独的,夏策在明白酒的作用后才知道这一点,也或许是在夏策一个人喝酒的时候理解的。周太爷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在53年出生,经历过昏暗的岁月,改革的新潮,世界的变换。在周太爷七岁时,天塌了,他的父亲去世了,在那个时候失去当家人,家里没有一个能顶梁的男人,一般人家早都垮了,但曾祖母硬是让周太爷读完了初中,没有人知道曾祖母是如何把周太爷拉扯大,但周太爷从来没有违过曾祖母的意,而曾祖母也看到了曾孙子长大,也算寿终正寝了。但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周太爷是外户,在湾里没有根基,男人还多少有点地位,男人没了,家里的口粮也就没有着落,甚至于连下葬都是件难事,找不到地,找到了别人又不让埋,没有人愿意对他们施以援手,连自己吃饭都成问题哪来功夫担心别人,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分要完成。夏策不知道曾祖母那些夜是怎么过的,也不知道周太爷是如何的心理。事实是过两天周太爷的姐姐嫁给了湾里的一户刘姓人家,刘姓不算大户,但好歹也是有人脉的,就这样太爷的父亲终于下葬。没人知道太爷是什么心情,一面是姐姐的新婚一面是父亲的离世,面对着旁人的冷嘲热讽,一个七岁的男孩能说什么,短时间内太爷家里少了两个人,一个是他父亲,一个是他姐姐。结果证明曾祖母是正确的,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她一个人不可能抚养两个孩子,丈夫也不能不下葬,所以就算是卖女儿她也别无他法,因为周家的香火必须传下去。苦必须受着,痛必须忍着,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她是母亲,而一个母亲不会自己的孩子一直痛苦下去,即使代价是自己的幸福。夏策非常认可‘‘母爱是世上最伟大的焰火。’’因为他的生活确确实实与这样的女性关联并组合而成。曾祖母需要去挣工分来喂活太爷,太爷最大的乐趣是每天吃饭时能和曾祖母一起聊聊最近的八卦。太爷也看过天边,想象过山那边该是怎么样的景象,也或许就在无数次眺望之后,他明白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也就是这样的生长环境让他孤独乖僻,让他尽力追求清净,但像他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够获得真正的清净呢,所以太爷选择用酒精暂时麻痹自己,哪怕只有一会儿,这种感觉会上瘾,所以太爷迷上了它,一发不可收拾,太爷最终明白自己追求的是虚无,这也是对智者最后的怜悯,至少最后太爷明白了自己。太爷第一次因酒误事是他拒绝去生产队里任文书,这个决定让杨老太很生气,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拒绝铁饭碗。但答案,多年后杨老太自言自语般说了出来:‘‘他是觉得别人蠢,以前和别人喝酒的时候斗过嘴。’’夏策以为这又是杨老太对周太爷的日常吐槽,夏策起身去倒水,身后幽幽传来一句:‘‘他这个人聪明,就是那个脾气和谁都合不来,不然早都干出来了。’’这是和他生活了几十年枕边人对他最中肯的评价了。
  改革春风滋润到了这山中的小村庄,周太爷在酒馆里听到那振奋人心的消息后,又添了二两酒,晚上回家就让杨老太帮自己收拾了衣服,又拿走了家里攒下来的钱,杨老太对周太爷这种赌徒一样的做法很震惊,夏策知道依着杨老太的性子一定念叨了一晚上,但周太爷早已经在床上呼呼大睡了。第二天,天没亮周太爷就出门了。过了几天,在杨老太的絮叨中,周太爷开着‘‘突突突’’冒着黑烟的拖拉机回了湾。在村民羡慕好奇的眼光中,周太爷得意地跳下车,‘‘四叔来二两!’’回到家,杨老太还是没有完全理解为什么太爷花了所有的积蓄弄了这个玩意儿,虽然它对生产确实有帮助,但这里的地形并不是一马平川,甚至于是山路崎岖。但太爷并不是只打算把它用于农业,他还用它来跑运输。这在湾里属独一份,不仅是指车也指人,当时湾里会车的人就屈指可数,而车就是在太爷拒绝队里工作之后学的,那时湾里人连车都很少见过,更别说花时间和精力去学车了,而太爷却凭着自己敏锐的直觉去学开车。在几十年后当周大姐和周先生说起周太爷是湾里第一个买拖拉机时,那悲伤低沉的语调中有着不容置疑的自豪,就像他们一家第一次一起站在拖拉机上和街坊邻居打招呼时一样。周大姐是夏策的母亲,周先生是周大姐的弟弟。日子好起来了。
  但平平淡淡的生活没有持续多久,没过多久就发生了意外。太爷像以往那样出门运货,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杨老太也在田里干活,因为太爷平时出去都是接近傍晚才回来,但午饭仍会为他备一份,就在杨老太收拾好饭桌准备出门的时候,几个人把周太爷架了回来,太爷的裤子左边已经被血染的湿淋淋,右脚和左脚在地上拉出了两条泥线,杨老太当时就呆住了,她忘了自己怎么从村民手中接过太爷,又是谁去把医生叫来,只知道外公问她:“酒准备好了没有?”杨老太慌了神,站着没动,倒是周围的人推两小孩:“你老汉儿喊你拿酒来。”周先生就去把平时太爷装酒的坛子抱了过来,太爷接过坛子,抱起来猛灌了几口,酒顺着他的嘴角两边流了出来,淌在了衣服上,又顺着杨老太的指尖沾到了围裙上。周太爷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成了别人口中的终身残疾,这样骄傲的一个人脚上有了一个无法磨灭的伤痕。杨老太在别人的讲述中才知道那是一场机械事故。别人说那么抖的路,那么吓人的事,能把命保住已经不错了;也有人说这是命,日子刚刚好就遇到这样的事。太爷的酒没有停,仍旧在喝,不过现在是周先生去酒馆把酒打回家。每次看到周先生的身影他们就忍不住唏嘘,他们认为太爷这辈子废了。太爷的姐姐看着躺在床上的弟弟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杨老太和曾祖祖没有说话,杨老太本可以说很多,因为她一开始就不是很支持周太爷买拖拉机,但她一言不发。这个时候不能慌,孩子还小,干活儿也不能耽误,十几年前是两个女人的付出撑起了这个摇摇晃晃的家庭,几十年后也是两个女人担起了责任。但夏策印象中的太爷是威严的,是高傲的,看不出来和正常人有什么差别,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气势和气场。周太爷站了起来,从开始一瘸一拐到后来与常人无异,腿脚上的伤限制了太爷的脚步,却也让他更加沉稳。太爷站起来的第一天晚上,他抿了一口酒后,笑了起来,“还是这个味儿。”杨老太听了这话,眼圈一下就红了起来。周大姐很久以后仍旧记得那晚太爷对着杨老太说:“这有什么,不过是一条腿,就算再也站不起来又怎么样,我还有手和脑壳。”说着指一指自己的头。窗外风吹过竹子林,“沙沙沙”,似乎是加以赞许。当晚,一家人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周太爷起床后就斜着身子出门了,不多时又被陈大叔给扶了回来,陈大叔在院子里围着被周大姐姐弟两打理得干净的拖拉机转了几转,又回身和屋里的太爷讲了几句话就走了,走的时候又看了几眼拖拉机。屋内的太爷很高兴,还哼上了曲。没过几天,院里的拖拉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沓钞票。有了这钱日子可算轻松了一点。太爷腿脚利索没多久就去了县城里,那时候三河县还有码头,没有现在的高楼和小车,但也有了公路。原来在事故发生后,周太爷在床上躺着的时候发现现在国家经济发展很快,交通变发达,汽车数量也在快速增加,但汽车是消耗品需要维修和检查。所以周太爷在床上就已经做好了打算,等伤好了,就把车卖了去城里学修车,留一笔钱在家里,也足够家里开支。周太爷就这样踏入了新的路程。像他这样的人或许一辈子都在路上,追赶着自己渴望的又不真切的东西,只有这样的颠簸才配得上那么倔强的灵魂和睿智的头脑。周太爷开始了学修车,在汽修厂里做学徒,刚开始时站在旁边看,递递工具,在和修车队长喝了几夜酒后,终于能够亲手修理了。太爷悟性极高,钻研了几个月就差不多把本事学全了。又过了几个月,周太爷把周先生和杨老太接到了县城,就在汽修厂斜对面租了一间小屋,没有多的房间就用砖头隔出线。四个人就挤在二三十平米的小屋,还有一个是杨八爷,是太爷的妻弟。从补轮胎干起,就在门口挂了一张布,开始修车,补一个卡车轮胎五块,来人换钢板,一换就是一组,上百来斤也才十五块钱,每天围着汽车转,身上没有一处不沾汽油,半天下来就黝黑一个,晚上加班是常态别人赶着用车,价钱低也只能干下去,不然回不了本。那地方夏策去过是在很久之后了,地上看不出来是地,黑油油一地,就感觉进了四方的黑盒子,但夏策听着河上的水声隐约闻到了一股酒香。过了一阵子,生意也变多了,也有了一些熟人。有一个大反派曾说过:“要成功一件事,首先需要方法,其次需要时间。”夏策对此颇为赞许,但他觉得还有一点:机缘。机缘这东西很玄乎,有点像运气,说不清道不明,但机缘能抓住,运气不能。道家有一个说法“机缘巧合”,但能抓住机缘有所作为的,都是聪明有识之人。如果一个人做成了一件事,那他一定是有能力完成这件事的,不然都不会去想这件事。
  机缘来源于一个熟客,他介绍了一个生意,但这次需要周太爷去现场修。周太爷一问才知道原来这车翻到沟里了。当时周太爷就想怎么才能把车弄起来,如果光凭人力的话,凭他们几个花上一宿都不一定能把车抬起来,这得依靠工具。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太爷突然想起前几天有个人修车没有给钱,把葫芦押在了这儿。葫芦是一种起重机械设备,利用了滑轮组原理。想到了这里太爷立刻叫上了周先生和杨八爷。杨老太就呆在家里,像往常一样做饭洗衣,从她不住踱步和念念有词可以看出内心的焦虑和不安。饭桌上,“哈哈哈,今天这个车一下子就遭我们弄起来了。”杨八爷得意地说到。周太爷喝了酒,“嘚”把酒杯拍在桌上,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周先生也大口大口吃菜,杨老太不停给太爷添酒,喜悦的气氛在屋子里弥漫。第二天,周太爷把周先生和杨八爷留在门市就独自出门了,将近傍晚时周太爷摇摇晃晃地回来了,他的脸就和身后的夕阳一个色,不难看出他喝多了,就这样持续了几天。杨老太此时的想法是这个酒鬼挣点钱就乱花,她不知道十分钟后周太爷做的决定将会对家里产生多大的影响。原来周太爷走遍了所有汽修厂向他们了解了汽车的修理情况,又向他的司机朋友们打听了车的行驶情况,再结合太爷对附近的地形分析,而地形大多是从酒桌和别人闲谈时知道的。终于周太爷得出了结论:现在这个县城里没有吊装设备,附近的城乡也没有。在太爷用葫芦把车弄起来时就想到了如果是更专业的设备,那会省时省力,相应的利润也会更高。而经过了这几天的调查和研究,让他决定在这个方面发展。第二天,周太爷就把周先生送去学吊车,自己也去办了操作证。周先生现在仍旧记得那个晚上周太爷坚决地让他去学开吊车,而面对杨老太的质疑周太爷的回答是“修车是体力活挣的还不多,你要一辈子干这个吗?这是个机会,现在不抓住以后就没有了,失败了大不了从头再来。我决定了不要多说了!”那股认真劲,实在难以想象是一个醉醺醺的人说的。而事实证明,周太爷的眼光很准。
  当周先生回来时,马路边上已经停着一辆吊车,这吊车是二手的,花了四五万,当时房子两百一平米,这可以说是家里的所有积蓄了。太爷的酒也不敢放肆喝了,而那台旧车也被他们反复检查,该上油的地方上油该换零件的地方换零件。周太爷正式干起了吊车。开始时只是县城附近跑跑,后来周边乡镇跑,到后来甚至跨省跑。而让他们成名的是潭头角一战,那不是周太爷和周先生第一次面对下水工作,但绝对是有史以来最富有挑战性的,一个是目标沉重有几百吨,另一个是那个地方处于河中间一般的钢丝绳根本拉不动。但这个活儿是非接不可,因为老板是当地最大的沙石厂老板,手里还有几个水泥厂和搅拌站,要是这活干好了以后就有了大客户,而且要是弄起来了这名声也就打响了效果相当于打了个打广告。在思索了几天后,周太爷去了市里一趟,回来的时候多了一套衣服,潜水衣。那种老式的潜水衣夏策见过,就像《海底两万里》的插图一样,而它穿起来也很麻烦,需要贴身穿保暖衣还得用肥皂水洗手因为手是不能被覆盖的,不然容易滑。就是这套装备,在当时算的上是县城的第一份,当时河边种菜的,桥上路过的,个个在那看热闹。而周太爷的想法是在木头上钻一个洞用葫芦穿过去,再把钢丝的系在船身上,这钢丝是特意编的,八毫米乘八毫米,八根编以丝,四丝编一股,三股编一根。再拉葫芦把木头贴在船上,利用浮力和拉力把船拉起来。而周先生的任务是把钢丝绑在船上,但因为这次货物沉重,所以下潜的很深,而且水里看不清,因为压强还得定时出来,对操作者的要求很高。周先生穿好潜水衣了,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下水,周太爷看看水面冒出的水泡又看看手表,“哒,哒,哒”指针仿佛越走越响。“哗”“哇”周先生在众人惊叹中浮现水面。等周先生上岸,周太爷一声令下,吊车和葫芦同时发力,伴随着一声“啪啦”,船被拉了上来。岸上一片喝彩声,只有周太爷皱着眉头,他注意到周先生出水时捂嘴的手缝中漏出几丝猩红,他快步走去,周先生手里攥了一条毛巾,白中带红。周太爷没有说话,拍了拍周先生的肩膀,旁人没有注意到周太爷攥紧的拳头。无论如何,周太爷在县城里的名气传开了,成了大家口中的“周老板”一时风头无二。生意多了起来,桌上的菜品也多了起来,酒也越喝越有劲,每天饭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壶酒。干活很累,经常是出去就是半天,无论刮风下雨,只要有活就立马去。在周太爷和周先生挣出了那四层楼房和一坝子吊车后,周太爷几乎就不干了,都是周先生和其他工人去。夏策印象里那时的周太爷就带一个眼镜,手里拿一份报纸,翘一个二郎腿,那个样子不怒自威。家里四个小孩没有不怕周太爷的,就为他喜欢“砸核桃”,就是用食指和中指敲在脑门上。夏策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打过的,周太爷很宠他,夏策喜欢看书也有一部分是受他的影响。夏策现在仍然记得小学里有订书的活动,夏策选了好几本,其中有一本漫画《蜘蛛侠》,但周大姐不让他看那种书,而那是交钱的最后一天了。当时夏策真的急哭了,他不善表达连向父母讲明也做不到,当时夏策模模糊糊地看见一只手把他拉了过去,“娃儿要看书就给他买,不管咋个样读书就是对的。”说着从兜里数了几张钞票出来,“不要哭嘿,男子汉哭哭啼啼像啥子话,不要哭了,以后要买书我给你买,乖,快点去上学嘛。”夏策现在都忘不了当时周太爷亲切的话语,现在看着书,他就感觉太爷就在他旁边看着他。周太爷这辈子走南闯北,看过很多风景,却没有看到自己喜爱的孙辈们长大;他一生斡旋与各种人应付,却没有和枕边人看看相处过。他最喜欢的是酒,但让他难堪的就是那玩意儿。
  周太爷不干活了之后就开始每天往茶馆跑。夏策去过几次,他的感觉就是云雾缭绕,那烟味冲人,那时的太爷就脚上穿一双黑皮鞋,身上披一件黑色的风衣,脖子上挂一条黑白围巾,头上一顶黑帽子,手里拿一份报纸,包里装了一沓名片。周太爷走过去,看看桌上几碗茶,叫一声“添碗茶”然后摘下帽子弯腰问道“打扰了老哥,能坐吗?”得到别人应允后,他就微微一笑,一手从烟盒里抖一只出来,一手摸一张名片出来“鄙人姓周,犬子经营了一个吊装公司。”这样过不了几分钟,原本素昧平生的两人一下就熟络起来。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让夏策更加佩服周太爷。但他这样的做法还是引起了别人的不满,那个人就是杨老太。当时的生意正在上升期,每天就没有闲的,甚至还有人手不够的情况,而周太爷每天这样上街溜达喝茶打牌,回来喝酒睡觉。这样的做法自然而然就让杨老太不满,于是就经常说个不停,子女和好说什么,就当作没听到,周太爷是个怪脾气,平常只有他教训别人的,哪能容得下一点沙子,就这样两人从开始的小吵小闹逐渐升级到大吵大闹。矛盾爆发在一次汽车维修,当时吊车的力臂出现了问题,周太爷的看法是这个已经没有用了,可以切掉卖给废品回收站;而周先生却认为这个部件可以维修能够试试。如果就是他们两个人商讨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事儿,大人是鼓励小孩尝试的,无论一个人有多大在父母面前始终是孩子。但是犯错误是有期限的,如果到了一个年龄仍然在不断犯错那这个人就很难成功了,或者说他就会过得很曲折。很多时候曲折会有趣,但有趣却不一定是曲折,但当一个人曲折到了某种程度,他也不妨从曲折中找点有趣来聊以自慰。那个废品回收站夏策每次去周先生家都要路过那儿,满地的黑灰粘在路砖缝,坝子边角上种了一颗大树,夏策不知道它是什么树,只知道它像一般的树一样夏茂冬秃,夏策尤其讨厌傍晚路过那里,夕阳照在树干上看不清的黑红色还有那凉凉的河风让夏策有一种凄凉的感觉。现在夏策才知道在那里的可能曾经也是别人的宝贝,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旧了破了就不想要了,夏策仍然不喜欢那个地方,那棵树挺大的,他挺喜欢的。
  问题出在有一个人提出了和周先生一样的看法,那个人夏策要叫一声“师公”。具体情况夏策不得而知,总之周太爷很生气,周先生也不高兴,因为下午有活儿周先生吃饭后眯了一会儿就出门了,临走时告诉他们别动那个东西说自己回来再搞弄一下。下面就是杨老太告诉夏策的了,“你舅舅说不要弄那个东西,让我帮他看到,我当时灶台还没有收拾好就看到二娃的三轮车开来停到坝子头,我当时就想到是那个恶人喊来的,二娃就是那高头面收废品那个啊,那个地方你还去过,当时我放下手头的东西就下去,就看到他在指挥二娃搬那个东西,我就上去拦到二娃,我给他说你周二哥说这些东西不要动他的,你不要搬了。那个人听了就不高兴,上来就骂我,我就跟他说起来了,他就给了我两耳光,当时我就感觉耳朵都遭打聋了,就那次你三舅公,舅公,七舅公,八舅公都来了。真的太不像话了,没有见过那么犟的人,别人说什么都不听······”。夏策清楚地记得那次,那是夏天,周女士在坝子下面和几个舅公说了半天,夏策印象最深的一句话就是“哎呀,你们晓得我老汉他就是那个性子,他跟我妈又不是一次啷个子了。”夏策不知道当时周太爷走哪儿去了,也忘了周先生是什么态度,只记得之后周太爷去自己家住了一段时间,而夏策对周太爷那段时间的印象也很模糊了,因为夏策每天点就得起床准备上学而周太爷的房门此时还处于关闭状态,中午周太爷也不会在家吃,他早上出门喝完茶后就在街另一头吃豆花饭,三河县的豆花很出名,前几年还上了电视节目,夏策也很喜欢吃,顶饱,一个人也能吃的很痛快,吃完就走,没有一点拖泥带水,想吃几碗就吃几碗。至于晚上,周太爷会在桥头吃大排档,自己夹菜烫来吃,再喝二两酒。夏策也去吃过,那是一次爸妈没空让周太爷给夏策弄饭吃,夏策记得那间店很小,周太爷熟门熟路地坐在凳上,对店主的堂客说了一串菜名,说完后转头问夏策还有没有想要的,夏策自然是乖乖地点头,和太爷一起吃饭的时候夏策不敢说话,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夏策记得太爷说过“食不言,寝不语。”吃完饭后,太爷把钥匙给夏策让他先回去,自己要逛逛。灯火下周太爷慢慢地拿起围巾,将帽子拿在手里对店主笑着说道:“好吃,谢谢款待。”夏策后来才知道,对于亲近的人人反而不能保持谦逊和礼貌,不是因为不尊重,而是距离感太模糊导致受伤的往往是关心自己的人。现在夏策依旧不能原谅自己,对自己的厌恶也就是在他撒下那个自己无法原谅的谎开始。
  那个谎言伤害了夏策心中最尊敬的长辈,夏策知道周太爷一定会不耐烦地挥挥手,不让他说道歉之类的话,但是夏策已经没有机会向周太爷承认错误,就像他耻于将此事告诉别人一样,无论是哥哥还是亲密到认为会一直处下去的朋友,他从来没有向别人倾诉过。谎言的开始在一个平常的下午,夏策去杨老太家吃饭,当时家里所有人都在,周先生在,周大姐在,周太爷在,哥哥在,姐姐在,舅妈在,所有人都在。吃完饭后,大家就在客厅休息,就在夏策摆弄着茶几上的假石时,杨老太神秘兮兮地夏策拉到楼下,夏策感觉很紧张,他只记得杨老太的嘴动了几下,然后脑子里就有了杨老太说的“他有没有在背后说坏话,有没有骂人。”夏策不知道周太爷有没有这样做,有没有说过那些话,只感觉眼前的妇人说的话有一种不可违抗的感觉,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杨老太接着说了一大堆话,夏策就觉得脑袋嗡嗡的,杨老太把夏策拽上楼,大家一脸惊讶地看着夏策和杨老太,“我说的话你们不信,夏策那么小的人,让他来说他在背后怎么说我的。”夏策抬起头看见周先生低着头看手机,其他人也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事,只有周太爷静静地对视着自己,那瞬间夏策脑子突然变得一片空白,之前和杨老太说的那些话,杨老太说的话全忘了,就和本来不存在一样。杨老太见夏策不说话,推搡着夏策说了一堆话问夏策是不是,夏策不敢抬头,也不敢说不,只能说是。“夏策不会说谎,他都这么说了,你们看他是有好过分。”杨老太义愤填膺地说。夏策不敢直视周太爷的眼睛,隐约听到了一声“哎”,不知谁的叹息。夏策不记得后来是怎么回家的,也不记得周太爷是什么表情,只记得舅妈走的时候拉住他说“话不可以乱说,大人的事情大人解决,小孩儿不要参与。”还有周大姐不知道什么时候说的“你太让我失望了。”
  夏策记得周太爷是在窗外没有“沙沙沙”树叶声的时候开始头疼的,夏策自从撒谎后,连叫周太爷吃饭都不敢。一天,周太爷突然拿出了一包月饼,水果味儿的,有橘子,有水蜜桃,有哈密瓜,包装没有现在的精致,很小的一个。周太爷就把它给夏策,什么也没有说,夏策看着那包月饼,感觉胸腔一鼓一鼓的,好像有什么要从眼睛和鼻腔溢出,周太爷的手拍着夏策的背“吃,快吃。”那时夏策印象里周太爷第一次给自己买月饼吃,也是最后一次。夏策现在很想念那些甜的发腻的水果月饼,那些早就流失的岁月,那些家里不再买的月饼,明明自己是不喜欢吃甜的,为什么现在看见月饼就有那种甜甜的感觉,明明自己不喜欢吃月饼的。周太爷已经不出门了,围巾也不再围在正确的位置,在脑袋上缠成一圈圈的,像《亮剑》里的伤兵。平时沉默寡言,现在每天在床上呻吟,那种有气无力的哎唤,问他怎么了,他就说全身痛。带他去县里检查,医生说没有问题,回家还是老样子就躺在床上,家里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医生说没问题,就认为是太爷心里面不舒服。过了一个月,太爷还是说不舒服,家里又把他送去市里检查,市里也说没有问题,住院留观了几天还是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好又回家。过了一个多月,太爷还是身体不舒服,整天窝在被子里呻唤,周先生和周大姐亲自开车送太爷去省里检查。后来,太爷回来后就又搬去周先生家了,取而代之杨老太来了。周大姐也不在家里,夏策很不习惯,但是周大姐要陪周太爷去治病,夏策也没有办法,夏先生不会早起给夏策做早饭,但会让夏策拿钱自己去外面吃。夏策忘了周太爷离开那次是怎么离开的,连关门声都不曾听到。后来再看见周太爷,他都很安静,一次在医院大家让夏策和姊妹们摸太爷的手,夏策当时并不是很想摸,因为他记得母亲说过“医院的东西很脏,不要乱摸。”而且他想等太爷出院后再摸他,每个人都摸了,夏策也跟着摸了上去,他感觉往常那只很有力的手变得很软了,大小没有变但变轻了。夏策不喜欢这样的手,他觉得这不是周太爷的手,但它确确实实就是周太爷的。最后一次周太爷安安静静躺在冰棺里,没有像之前那样呻唤,更没有像以前一样打呼噜,夏策不喜欢太爷那样睡觉。周先生问道:“夏策,你看你外公和平时是不是没有区别?”夏策以为自己看到这样的太爷会哭出来,他只是默然地点了点头,“就和睡着了一样是不是?”周先生仍然在问。“但他不会醒了。”夏策心里默默地说到。夏策当时对癌的概念存在于老师上课时的讲解“三个口,吃了像山一样多的垃圾食品就会得病。”夏策突然觉得很对,仔细一想,太爷平时烟酒不离手,上桌喝酒,闲暇抽烟。省里的检查是肺癌晚期,从诊断出来到去世不过个月。夏策不知道太爷知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他那么聪明,那么多次的治疗,那样的痛,他应该多少知道自己的病情,至少知道到什么程度了。如果说恐惧源于未知,那明白之后是否会减轻一些,但如果知道了是那样的结局,或许还不如做一个一无所知的蠢货。蠢货比明白人更快乐,这是毋庸置疑的。太爷是有遗憾的,杨老太后来对夏策说过“他最后一次去省里治病临走的时候,突然来我房间说要帮我带耳环,我没有同意,喊他出去了。”夏策懂周太爷没有机会说出口的话,就像他没有对周太爷说出的那些话一样。现在,夏策终于有勇气在无人知闻的角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不起,外公。我一直想成为你这样的人啊。”烟给了周太爷冷静,酒给了周太爷胆气,就是这两个从他青年时陪伴他的东西,夺走了他的生命,讽刺的是这两个曾经给过他短暂自在的东西没有陪他到最后一天。他们说周太爷是死在救护车上的,救护车是在回家的路上,最后一刻他也在路上,万幸这次的终点是家,他终于能够停下来好好休息一下了。自幼丧父,桀骜不驯,独自拼搏,终有所成,一生都在追求自在和坦荡的高傲灵魂啊,你现在可以好好的安眠了,不用再考虑那些你不喜欢的人和事,你的后辈会把你的智慧,胆识,骄傲传下去,保佑我们吧,外公,就像你一直以来那样。
  王树不觉得自己简单的几行字能概括一个人的一生,这是他看到的,还有自己没发觉的被别人看到的,这些当然还远远不够,可是有一个人愿意做这样一件事,还有人记得这一切就已经够了。所有的故事都应该有一个结尾,无论是喜剧还是悲剧,那自己又渴望什么样的归宿呢,王树自己也不大了解。
  “算命的说他是跑到天上去当官了,你说这是真的假的啊?”王树忽然冒出一句话。
  “你觉得呢?”
  “唔,我不知道,我觉得是假的,但我希望是真的。不然这不是太无聊了吗。”王树说完站起身拍拍裤脚,“走吧。”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死了的人留在了过去,活着的人却可以带着对逝者的思念走向未来。人都是会死的,我对很多事都一无所知,唯独对这一点深信不疑,那是一个谁都会迎来的结局,可是在那以前还会时间去编织新的故事,有趣的、乏味的、短暂的,还会遇到很多的人,喜欢的、讨厌的,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那样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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