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依旧很好。
　　温度逐渐转热，也到了该换短袖的时候。
　　学生们按要求，在周六上着无趣的课程。
　　我在上午找到了李佢。
　　李佢的话……
　　我只知道这个神秘可怕的家伙能解决掉所有事情。
　　也能终结掉所有事情。
　　同时，不找他是不行的，这是命令。
　　他，算得上我最信任的人啊。
　　……我推开他房间的门。
　　李佢他还在吃早饭。
　　吃的土豆烧牛肉啊。
　　……土豆烧牛肉，不准放屁！
　　李佢见到我来了，便把手中的碗筷放在一旁，用腿蹬着地面，将办公椅挪到指定位置。
　　“请坐请坐，今天来的真早。”他吞咽着口腔内剩余的食物，像往常一样，朝我打着招呼，“接续上次谈论的事情吧？……A小姐的事。”
　　“这事……该从何讲起呢。”
　　“你不是说，她的家庭有些……”
　　“啊，是的，没错。”我坐在躺椅上，看着纯白的，存在裂隙的天花板，陷入了回忆，“……据我所知，她的父母是典型的严格，偏执，易怒，又不讲道理的家长。强制性的补课塞满了她的生活，以及……极其沉重的期待与压力。”
　　“和你的家境比呢？”李佢见我不说话，便问。
　　“情况或许有所不同，但大同小异。我是这么想的。”我耸耸肩，“我在一个离异家庭，我跟的父亲。这无所谓，但我的父亲他……直到现在，也没有娶妻。……我感觉，这像是某种强迫的思想，是‘将我独自扶养成人便可以得到救赎’的思想，导致他对我的要求异常的高，并且多次在我面前表达他对于我的巨大牺牲。……我并不恨我的父亲。……我和A小姐在这方面的共同之处，便在这方面吧？我想的话。……被投注着无法承受的欲望，承受着无法前行的，痛苦的刑罚。”
　　我忽然间，又想起来了些事情。
　　“……她的家庭几乎是处在分裂的边缘。父亲有外遇来着……然后母亲的话……基本也是这样吧。但他们没离婚，而就是处在这种即黑即白，模棱两可的模糊状态下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每次闹离婚，都会问A小姐她到底会跟谁。而这样的压力……她单薄的灵魂大概难以承受吧。……她曾给我说过，她恨她的父亲，她难以信任男人，对婚姻这种事情完全不抱希望。我也想过改变她，但最终发现我连我自己都改变不了……”
　　“哦。……那么她最终变成什么样子了？”
　　“沉溺于虚幻的东西，仿佛吸毒那样逃避现实。”
　　不愿意接受朝晨曙光的她，最终还是死在了梦中。
　　死在了梦中……啊。
　　我，最终还是什么都办不到。
　　我平静的流出了泪水。
　　李佢给我拿了张纸，但我拒绝了。
　　“……我想，她对所谓现实的厌弃大概只是意识层面的东西，她的内心大概还是希望有存在的人的认同。毕竟‘人是活在别人目光之下的生物’嘛。”李佢试着分析着，“她最终，去哪所学校了？”
　　“她说她想考远点，远离重庆，去一个沿海的都市生活。……但很遗憾，她好像没成功。”我不连贯的，继续说，“我想当医生，或多或少是因为她的缘故。……说起医生，她似乎也准备当医生，不过是父母要求的。相对我而言，她对未来更迷茫啊。”
　　A小姐，一直都很可怜。
　　她啊……就算拥有别人想要拥有的东西，她依旧是一个空虚而失落的容器啊。
　　“……我曾听说过一个故事。”李佢说，“有一个高考考生，第一次高考时因为离理想学校只有几分之差，跳楼自杀了。”
　　对此，我并未发表我的看法。
　　这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悲剧。
　　我的思绪仍旧停留在那个清晰又模糊的回忆印象中。
　　那是对我一生影响最大的人。
　　无论我在那个家伙心中地位如何，或我如今是否对她抱有情欲，都无所谓了。
　　我总感觉，我还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想不起来。
　　有一副奇怪的画面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那应该是在秋日。
　　刚下完雨的场景。
　　毫无波澜的死水边种满枯黄的黄葛树。
　　仿佛构成了一条道路。
　　道路拥有尽头，可我看不见尽头的模样。
　　纯净的天空。
　　海市蛰楼的都市。
　　为什么会浮现这个画面？
　　不知道。
　　但心中却被撩起了一阵熟悉的，难以言说的震撼。
　　好像是……梦中的场景吧。
　　很早以前做的，印象深刻的梦。
　　我从口袋中拿出了白楠的，白色的手帕，在手中打量着。
　　“这是什么？”李佢问我。
　　“这是……熟人的东西。”我回答。
　　李佢想开口说什么话，但我知道他会读心术。
　　我从躺椅上跳下来，手在空中不停舞动。
　　我想表达什么出来，却没法将它组织成语言。
　　我都不知道我要表达什么。
　　“放轻松，放轻松，请坐下来。”李佢安慰我，“你的那个‘熟人’是谁？”
　　“……白楠。”我纠结了半天，说出了她的名字。
　　“白楠？”
　　李佢看着，像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似的，似乎有些疑惑。
　　他难道之前不认识她么？
　　是我的记忆混乱了？
　　……可恶，懒得想了。
　　“我得把这手帕尽快还给她，不然的话我会很痛苦。”
　　“为什么？”
　　“不知道。脑袋里下达的命令。”
　　“哦……嗯。”
　　他点着头，神秘的思索着什么。
　　“今天，到此为止吧。”
　　李佢在问了一些其它问题后，结束了今天的谈话。
　　于是，我离开了这里。
　　心里似乎轻松了一些。
　　大概是有人听我倾述过往的原因吧。
　　……接着，我该去上课，然后，再去天台等待叶青。
　　中午的会面已经成为惯例了呢。
　　……
　　太阳已经缓动到了穹顶之上。
　　我，推开天台的门。
　　叶青在栏杆前趴着，望着远处的风景。
　　……她在阳光下的身影，模糊，却确切。
　　看起来叶青已经在天台上等候多时了。
　　“嗨。”我挥着手，朝她打招呼，“今天我把号带来了。”
　　“啊……啊。”她手足无措的将身体转过来，吞吞吐吐的样子，“……好啊。”
　　不知原因的，叶青表现得很僵硬。
　　她见我靠近，便从乐器包外的口袋中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来。
　　“这是……行程表。”她指着那张纸说。
　　行程表上所有行程及安排都非常明晰，具体的时间与地点一目了然。
　　不愧是理工女，我心底感叹着。
　　想必她是一个很有收拾的人。
　　“……可以吗？这样安排的话……”她不敢直视我的眼睛，眼神乱飘着。
　　“没问题。”我回答，“不过……在咖啡厅呆两个小时，真的没问题吗？”
　　“喔……其实可以把咖啡厅换成图书馆？”
　　“其实我觉得这两种选择没什么区别……”
　　“啊啊，如果不喜欢的话……”她慌乱的说，“也、也可以改的嘛。”
　　“嗯，再说吧。”
　　说实话，我很期待我们会如何在一个无聊的，安静的地方呆上两个小时。
　　叶青在原地愣了愣，将纸条收起来，打开乐器箱，又取出号来。
　　“来吹奏吧？我觉得更改后的曲子能够直接录下来保存的价值了。”她说道。
　　我将录音设备拿下，挂在栏杆上。
　　“……也不知道这样录音的效果如何。”
　　“没关系，能录即可好。”
　　我与她合奏了有三四遍，终于录出了一段……叶青满意的音频。
　　“……效果很不错了。”我有些疲惫的向她说，“对于小号合奏来说，无论是旋律，或是音色，技术上而言，都谈得上‘优秀’了。”
　　“嗯……感觉还差点意思。”看得出她还是不满，“感觉该做的都做了，可就是感觉很奇怪……”
　　追求完美的少女。
　　我的嘴唇已经瘫软无力了啊，高音都快发不出来了。
　　“毕竟曲子主旋律是你来制作的，对于作者而言的话，有这种感觉应该很正常吧。”我将号收起来，“我觉得很不错就是了。”
　　“……你满意的话，就好呀……”她也将号收起来。
　　我趴在栏杆上，再次望向无际之穹。
　　叶青趴在栏杆上，同我望向无际之穹。
　　空中的云朵零碎。
　　不存在大块的云朵，只剩下随风飘荡，仿佛随时便会烟消云散的雾般的一二丝孤寂的云绸。
　　云朵的尸块。
　　我不想云消散掉，可我又有什么能力阻碍自然系统的运行呢？
　　我不是神明，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
　　“你怎么了？”叶青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心情，她冷漠外表下的内心果然敏感，“看起来心情不好……”
　　“没什么。有的时候我是会突然陷入这种状态。”
　　看着云运行的我。
　　看着看着云运行的我的叶青。
　　我们，其实没什么两样。
　　她从我的瞳孔内，能看见云死亡的模样。
　　我从她的眼眸中，能看见属于我的真实。
　　我所见到的……
　　若我不曾拥有双眼，我便从未来过这世界。
　　若我不曾拥有双眼，世界便不会存在。
　　主观与客观这样的区分与定义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我在意的只是真理的云。
　　是那，我眼中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