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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风郡,瑞置,上原王畿,东接北夏,南接锦山、彭阳,西接麟东,北临北海。户二十四万八千,口一百二十万九千。
——《华夏格胡史集·南华卷·地理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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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上原不过四五天的时间,刘世宁的嘴唇就皴裂得不行,在朝风就睡了一个晚上,醒时鼻腔竟渗出血丝。上原空气干燥,尤其是深冬初春,户外凉风好似芒草拂脸,外地人难以适应,鼻腔干涩、擤出血丝十分常见,只是没想到自己作为土生土长的上原人,如今也患上外地人的症状。
他在王城驿馆的厢房用早食——一碗黄米粥、一张莜麦烤饼和一盘腌菜。由于气候干冷,上原百姓普遍会种植莜麦、黄米等产量稳定、耐寒抗旱的粮食,但这类粮食纤维粗糙、不易消化,口感上比不了中原地区的白米和面饼。
勉强用完早食,刘世宁穿上一件棕褐色的貂皮大袄,以金丝绣的绸带束腰,并系上代表他特使身份的金令牌,最后再披上那件厚重却可防风的黑锦斗篷。两名亲卫早就在厢房门口等候,待刘世宁一出门,两人紧跟而行。
三人穿过庭院来到驿馆前厅。前厅空荡冷清,只有四五名驿馆仆役在擦拭桌椅,堂中央放着一个约两尺高的风炉,从炭块燃烧的情况来看,火应该是刚生好的。
主东宾西,刘世宁解开斗篷交于亲卫,自顾走向西侧的席位。一名年轻的仆役迎上来问:“大人,您是要喝碎清还是麦茶?”
碎清是一种由各类散茶混合的茶,因混合用的原料普遍是下等叶或边角料,品质偏低。麦茶其实就是用炒干后的莜麦籽煮出来的水,严格意义上来说都算不上茶。
刘世宁脸色一沉,拿出个皮纸包递给那仆役:“煮这个,与冷水一同入釜,水滚后止热,万不可久煮。”
“好嘞,您放心。”那仆役接过茶包,按照刘世宁吩咐的方式烹煮起来。
半刻钟后,一个盛着浅绿色茶汤的灰白瓷碗放到了刘世宁面前。因是刚煮好,茶碗的上方还飘着浓白的雾气。刘世宁端起一闻,温湿的雾气里带着沁人心脾的芳香,不仅缓解了鼻腔的干涩,还让他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这时,另一名亲卫快步走到他身旁,低声道:“大人,上原王廷的人来了。”
刘世宁放下茶碗,起身走到前厅门外,只见一名身着高秩阶官服的貌丑男子向自己走来,其身后还跟着个幕僚打扮的亲随。在数丈开外,那官服男子拱起了手,面带笑意地招呼:“刘特使,倪阔有礼了。”
倪阔是从北书房直接过来的,书房议事结束后已是凌晨,他一夜未睡,却精神焕发。
刘世宁没见过倪阔,但听过他的名字,毕竟寒门之中是极少有人能爬到此等高位的。
“倪相国,久闻大名。”他拱手回礼,然后侧过身子,“里面请。”
此时东席旁的茶几上也摆好一碗茶,同样是冒着白腾腾的雾气。倪阔一眼就瞧出来这不是驿馆常备茶叶,正要问询驿馆的仆役,却听刘世宁在旁说道:“去年新收的翠江毛尖,请倪相国尝一尝。”
翠江毛尖产自庆阳,虽够不上《名茶歌》的级别,但也是绿茶中的佳品,尤其是在不产茶的上原,更是难得一见的稀物。倪阔喝茶,但不懂茶,于他而言,茶无非是给水增添味道,他从不在意所谓的品种、气味、汤色、产地等要素,只看冲泡烹煮后的味道浓不浓。
倪阔浅尝一口,除一股淡淡的清苦味外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他还是不吝赞叹:“庆阳名茶,果然名不虚传。”
“特意给相国备了一斤,请笑纳。”刘世宁朝身旁的随行亲兵比了个手势,亲兵随即呈上一个漆木匣子。
“特使大人破费,您行路千里来朝风,在下不但没尽地主之谊,反倒还收礼,真是惭愧呐。”倪阔客气道,随后示意亲随接过木匣。
刘世宁略有得意地笑了笑:“倪相国言重,上原饱受灾情困扰,我又怎么好意思给您添麻烦呢。”
刘世宁说这话是出于善意和体谅,毕竟不久前朝廷才收到上原呈递的求粮官函,在刘世宁的认知里上原此时正值物资匮乏、粮食短缺的时期。可实际情况是,上原早在数月前就呈递了求粮函,所以在倪阔看来,朝廷不但不施以援手,还派个特使来故意讥讽,大有幸灾乐祸之意。
其实二人只要顺着灾情一事往下聊,等聊到求粮函呈递和接收的日期时,这个误会便可解开。怎奈二人都不愿继续聊这个话题。对倪阔来说,对方已是出言讥讽,自己何必再自揭伤疤、讨不痛快;对刘世宁来说,朝廷尚未正式决定拨粮赈济,万一被对方问及朝廷态度,岂不尴尬?何况他此行差事与灾情无关,自然不便多言。
待亲随将漆木匣放置在茶几上,倪阔拿出一个皮质卷筒,又让亲随递给西席的刘世宁。
“昨日王爷连夜召集我们,连夜写了这封回函。赤霞关事情之原委皆书于此函,请特使大人带回凌京,供圣上御览。”倪阔说道,语气明显比刚才冷淡了许多。
刘世宁取出筒中书函,展开一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抬眼望向倪阔,急声问:“夏族侵扰,戍关军就出兵占领了北关的夏营,这就是倪相国说事情原委?敷衍了事,你们当朝廷傻吗!”
倪阔一脸淡然,镇定回言:“我们是据实陈述,此函乃王爷亲笔所书,岂能有假。”
刘世宁当然不认同这个说法,拍案大喝:“齐硕桥在哪里,我要见他!”
倪阔惊住了,要知道这可是在上原王城,你一个朝廷特使是有多狂妄才敢直呼国君的姓名。
“刘大人,按礼制,王爷只需在接诏的时候亲临,除此之外他都可以不见你。”倪阔板起脸说。
刘世宁骤然起身,大步走到倪阔面前:“倪相国,你是不是还不清楚我的身份,我是彭阳刘氏子弟,家父是丰乐候刘崇源,家妹是上原王的正妃。”
丰乐候刘崇源是彭阳刘氏时下的家主。上原的爵位虽不像东岭、云越的封邑候那样对分封辖区有实际管理权,但刘氏一族的政治势力却不容小觑,先不论刘崇源的妹妹是太祖齐绍元的贵妃,就刘崇源的五个儿女中,有四个都身居要位:长子刘世劼任上原麟西郡守,三子刘世宁任中原朝廷少府寺卿,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了齐硕桢和齐硕桥,且都是正室。
“谁人不知刘大人家世显赫。”倪阔随口应了一句,
“你当我是在炫耀家世的吗?”刘世宁愤然道,“我虽在中原当官,但祖上七代都是上原人,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两原不和,你们这般回复朝廷,只会增加朝廷对上原的猜忌!”说着他举起书函,认真且凝重地盯着倪阔,“倪相国,我以一个上原人的身份向你讨教,此函所述是否属实?”
回应朝廷的方案是书房议事定下的,倪阔不能、也不敢改口,他正色声明:“刘大人,这的确是实情。”
“好!”刘世宁也不压着火了,提声喝问,“对外用兵需天子授权,谁给你们的权力去攻打赤霞关!”
倪阔故作无奈地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如不拿下北关,北夏的骚扰恐不停。边军将士也是无奈之举。”
“好一个无奈之举!”刘世宁气得面红耳赤,切齿道,“相国方才说的话,本使会连同这封回函一并呈给圣上!”说完便要走。
“刘大人。”倪阔突然叫住他,“有一事未在回函中说明,在下觉得您或许有兴趣。”
“何事?”刘世宁停了脚步。
倪阔起身走到刘世宁面前:“带兵占领夏营的是南关营的三名旅帅,为首的叫左谦裕。此人入伍报备的出身是流民,却有全套乌铁甲胄和一匹雪蹄乌驹,说来也巧,东岭的世子也叫左谦裕……”
“倪相国什么意思,锦门营出兵攻打赤霞关是东岭从中作梗?”刘世宁狐疑地盯着倪阔。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倪阔尴尬地笑了笑。
“那你是什么意思?”刘世宁肃然追问。
“在下只是觉得有些凑巧,顺便提一下,刘大人就当在下多嘴吧。”倪阔双手一揖,以示送别。
刘世宁冷哼一声,大步走出了前厅,两名亲卫也紧跟了上去。
目送三人走远,倪阔若无其事地吩咐亲随:“收好那盒茶叶,回头给桑大人府上送去。”
与此同时,内城北部的营牢。清晨的日光透过房顶的窗格射入监舍,在地上形成一个明亮的梯形光斑。
桑文龙走到那块光斑上,朝监舍唤了一声:“左旅帅。”
左谦裕睡意朦胧地从草席上爬起来,揉着眼问:“桑大人怎么这么早,是来宣我的罪吗?”
桑文龙摇摇头,微笑道:“你误会了,我是来放你的。”
“放我?”左谦裕脸色一凛,半信半疑道,“之前恨不得说我是天下第一罪人,今日怎就要放我了?”
桑文龙解释说:“王爷有言,你虽有犯上作乱之过,可也是为纾南关营粮荒之困,情有可原,王爷何等雄才伟略,怎会混淆是非功过?”
“是齐将军赦了我?”左谦裕瞋目问。
“左旅帅是首个攻破赤霞关的人,王爷惜才。”说着,桑文龙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书函,“王爷亲笔所写,你自己看吧。”
这是一封赦令,同时也是一封委派左谦裕驻守赤霞关的调令,有王、相双印落款。
左谦裕忽地鼻尖一酸,数日来他受尽屈辱,总算是得到了公正的交代。
“魏无烬和李肃呢?”左谦裕又问。
“和你一样,赦罪复职,派驻赤霞关。”桑文龙回道。
“太好了,谢齐将军开恩!”左谦裕抹了抹眼角,激动地说。
“可惜你们没时间休养了。”桑文龙紧接着道,“你们三个需即刻赶往赤霞关就职,王爷的意思是,既然惹下了麻烦,就把它兜住了。”
左谦裕朗声应道:“末将一定守好赤霞关,不辱使命!”
见对方一脸兴奋,桑文龙不禁寻思:“这人到底是真有本事还是年少无知?”
“左旅帅,你可知道你此行的凶险?”他郑重相告道,“赤霞关是夏族防御华族所设,防南不防北,其后背完全暴露于舞阳地,只要没有冰雪封山,舞阳的夏族军队可以轻而易举地攻打赤霞关。而且,自上次北夏南侵后,南北两地停止了所有的贸易活动,二十年来两边也没有什么情报流通,我们根本不清楚对方有多少兵力、部署如何。”
怎料左谦裕却粲然一笑,云淡风轻地说:“末将不惧凶险,只求不再含冤受辱。”
桑文龙闻言生敬,由衷一叹:“足下豪气冲天,实属难得,倘若日后遇到难事,桑某定会帮忙。”
办完出狱交接,桑文龙吩咐狱令给左谦裕准备热水沐浴。梳洗完毕后,左谦裕穿上乌铁甲,别上银雀剑,健步走出营牢。
李大南、戚老四和莫山在大门处等候,见左谦裕出现,三人同时上前跪地相迎。他们没有忘记左浩钧吩咐的任务——带世子回东岭。只是此时的左谦裕怎会愿意跟他们回去?劝说无果后,资历最老的李大南做出决定,让戚老四前往凌京报信,自己和莫山陪左谦裕去赤霞关赴任,这样不仅可以贴身保护左谦裕,也方便日后长期劝说其回东岭。
几人在酒肆用完食,戚老四骑马向南出城,踏上平原道,直奔凌京。左谦裕、李大南、莫山则往北行,于城北门与魏无烬、李肃汇合。
这时,空气中传来一声熟悉的长嘶,左谦裕扭头向声音方向望去,只见黑煞挣脱牵引向自己奔来。他看准时机,抓住飞舞的马缰,敏捷地翻到马背上,接着左手侧拉缰绳,右手轻拍马脖子,再伴随着一声口令,方才还无比激动的黑煞瞬间就平静了下来。
“这马真烈,发起劲来四五个人都拉不住……”一个差役打扮的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左旅帅,相国让我把马给你带来,马我送到了。”
“有劳了。”左谦裕正声回礼,随后看向同行的四人,高喝一声,“我们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