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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水离开笨小蟹,出到门口,一阵冷风冷雨扑面而来,人不禁打了个哆嗦。他竖起衣领,将衣服裹紧些,走到街对面小商场买了只热水袋,然后朝公交站走去。
坐公交还得走好几百米。上下班时间,挤公交是最为艰难的,人特多,一窝蜂地往里拥,往里挤,惨烈之状犹甚于乡下农家腌制萝卜干。
在农村,初冬时节,将收获的萝卜切条一分为四,放到缸里撒上粗盐腌上一两天,捞起放到太阳底下晒至七八成干,然后塞进瓦瓮里。眼见塞满,用木棒使劲往下挤压,瓦瓮里便又挤出一个空间来,于是又往里塞萝卜干,塞满了又用木棒挤压,挤出空间来又塞。如此往复数次,最终看似不可能地将数倍体积于瓦瓮的萝卜干塞进去。这就是腌制萝卜干。
在广州坐公交车就是这样。公交车就是瓦瓮,乘客就是萝卜干,怎一个惨字了得。萝卜干倒也罢了,都要吃饭,都要上班,只要大家温文谦让一点倒也认了,可惜公交车上不见斯文人。女人,款如世界小姐也罢,街头女子也罢,八十岁也罢,零岁也罢,个个皆是孙二娘,拱起双手,立在胸前,如犀牛两角左冲右突、横冲直撞。男人嘛,更不用说,皆一副赤膊上阵款,颇有当年曹孟德旗下猛将许褚本色,或张飞李逵之流。余秋水身骨还算硬朗,终是斯文了些,在孙二娘与许褚们的夹击下,脚常常无处安放,或腾空或脚尖踮着,先是变萝卜干,再是肉饼,呜呼哀哉。
乘客还一堆一堆往里挤,司机用小棍子捅着钱柜,将卡在钱柜口的纸币、硬币捅下去,一边不停敲打着,嘭嘭作响,嘴里大声喊:“后面还能站人!后面还能站人!再往里走走!再往里走走!”“关门喽!注意!门边的,把屁股撅起来!屁股!”空间有限,屁股实在撅不起来,只能跳下去一两个,等下班车。
是以在被蹂躏无数次后,余秋水都是避开上下班高峰,提前上班,推迟下班。
时间已近七点,天已经黑了,余秋水快步走着。在一处十字路口转角,他停了下来。一蓬头垢面的年轻乞儿,正立在街边屋檐下乞讨,身边一小女孩紧紧拉着他的衣襟,眼里带着惊恐和悲戚。每有路人走过,年轻乞儿便双手抱拳,作拜状,也不言语。当有人往他面前的破碗里丢下钱,他便拉着小女孩朝他(她)鞠躬,当他们远去,他还拉着小女孩朝他(她)的背影再鞠躬。年轻乞儿的左腿有点瘸。
约十分钟过去了吧,布施者廖廖。余秋水再走近些,看见小女孩在瑟瑟发抖。他们穿着破烂、单薄,他们的身子更单薄。余秋水走到他们跟前,小女孩抬头望向他,余秋水猛地一阵颤栗,她的眼神,跟挂在墙上希望工程那小女孩是多么的相似呀。这样的年纪,如果上学,该是三四年级了吧?
他们是兄妹吧?他们家在何处?他们的父母呢?余秋水轻轻在破碗里放下两百元钱,转身离去。年轻乞儿拉着小女孩,朝他猛鞠躬,嘴里直道:“谢谢哥,谢谢哥!”
余秋水回到家,下了碗面,刚要吃,陈宏宇就推门走了进来,还带来了烧鹅、卤水猪脚和啤酒。他刚跟萧小兰涮了羊肉火锅,买这么多肉主要是给余秋水加菜,再说,跟好朋友分享自己事业和爱情的喜悦,怎么能没有好酒好肉呢。余秋水将锅移到小桌上,把尚有余温的肉倒进去再煮,热气腾腾,香气扑鼻。陈宏宇一下子又是胃口大开,和余秋水大块吃肉,大瓶喝酒,一边告诉他,网游《烽火》已直逼国内前十,他的爱情,也因萧小兰答应周末看电影出现了突破性的进展。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陈宏宇整个人豪情而兴奋,流光溢彩。
余秋水自是替他高兴。尽管乍一听闻他的爱情有眉目了,心底有一阵针尖乱戳般的疼痛,可马上又释然了。将萧小兰托付给陈宏宇,托付给可托付之人,不正是他的本意吗?他不是一直认为,天底下没有比萧小兰陈宏宇更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陈宏宇又问起他的小说来,余秋水暗里一声叹息。《落叶飘舞》依旧不咸不淡、半死不活,他越来越感觉到它的苍白无力,却又不知出路何处。日间闲暇,便尽可能地多读些大师作品,读些历史、哲学,多些学习,多些思考。陈宏宇拍拍他肩膀道:“不急,慢慢来。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负。”
陈宏宇离去后,余秋水又看了一会书,然后坐到阳台上,裹着厚厚的棉衣,双手套在热水袋里,静静看街市灯光灿烂直至黯淡,任由冰冷雨丝迷蒙双眼。他想,冬天可以让人冷静,夜可以让人思考,再冷又有什么所谓呢?只要体内鲜血流淌不止。
刚才喝酒吃肉的当儿,不时有Q声滴起,余秋水知是陈虹儿,走过去跟她发了句“与你哥在喝酒吃肉呢”。她和他的事情,陈宏宇应该是有所觉察吧?他却是不动声色,当是对他们的事情不大认可不大放心吧?
他自己都没有把握的事情,又怎么能叫别人认可放心呢?《落叶飘舞》写不好,只是暂时的,他坚信他的未来,可是又觉得他这种坚信是苍白的,有时连自己都不相信。至于爱情,就更是可遇不可求了,非勤奋努力可以获得。
余秋水一向阳光开朗,就仿佛他从来没有操心的事,没有谁看见,在这冬夜,他脸上其实是有忧伤的,一如这广州寒冬午夜寂寥迷茫的雨丝。
这一个晚上,陈宏宇无眠。萧小兰的国色天香固然是他喜欢的,她内在的气质更令他惊叹,那天在家第一眼瞧见,脑海中便蹦出一句诗来,腹有诗书气自华。可以这样说,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像萧小兰那样,让他怦然心动,让他魂牵梦绕,让他不能自拔。这段日子要不是在拼命捣鼓烽火网络,还真不知道要怎么熬。现在,萧小兰答应周末跟他吃饭、看电影,吃饭倒是小事,看电影那就非同一般喽。事情终于出现了突破性进展。怎不叫他心花怒放?他又怎能悄然入眠?
周末眨眼即至。陈宏宇中午就给萧小兰发了短信,放学前更是早早赶到校门口静候,待她出来请上车便走,直奔广州酒家。房间早已订好,窗子打开就是珠江,一片开阔,烟雨蒙胧。菜肴自是广州酒家的招牌菜,深海龙虾、阳澄湖黄金蟹、化州白切鸡等,红酒是从家里带来的,珍藏版,琳琅满目一大桌。萧小兰道:“请我吃饭,不要来这样的地方,太奢侈,太浪费。”陈宏宇道:“第一次正式请你吃饭嘛,具有纪念意义,要隆重一点。”
待到菜肴上来,陈宏宇不要侍者,自己动手,一丝不苟,虾腿、蟹腿一条一条夹开剥好,整整齐齐地摆到萧小兰的碟子里,手艺比侍者差一点,但他的贴心、温度,仿佛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萧小兰静静看着,心底冒起丝丝暖意。
陈宏宇跟萧小兰碰了一下杯,看着她浅浅将红酒呷下,深情地道:“小兰,你跟我吃饭,还应承跟我看电影,我实在太开心了。烽火网络成立,《烽火》网游直逼国内前十,我都没这么开心。”萧小兰道:“一个有梦想有追求的人,事业成功更开心一点吧?”陈宏宇很认真地道:“我知道烽火网络一定会成立,《烽火》网游一定会成为世上最好的网游之一,在我看来,事业的成功是一种必然。但是你答应陪我看电影,我之前真是没有信心。所以,我真的非常开心,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
他像是撒谎的人吗?这世上不撒谎的人恐怕只有余秋水吧?萧小兰想到余秋水,心底刹那间又窜起针刺般疼痛。但陈宏宇的开心,他的真诚,连碟子里煮熟了的螃蟹都瞧在眼里,萧小兰又如何不晓,心底甜与温暖渐渐涌起,疼痛慢慢褪去。
“你知道陪一个男生看电影,是……是什么……意思吧?”饶是陈宏宇如何勇敢直接,这话也是说得吞吞吐吐、毫无胆量。都说,当一个人直面他的女神,纵然他就是张飞,他说话也是不大可能完全淡定自如。
“是……什么意思呢?我……不知道。”萧小兰一下子脸红起来,头轻轻低下去。她真的还没有跟一个男生去看过电影,但是陪一个男生看电影,这意思她真懂。
世上还有比这更美的女生吗?陈宏宇多想一把抱住呵,可是,他没这个胆。
饭后,二人在江边走了一会,然后去看电影。江风萧杀,酒意微醺,并不觉着有多冷。不承想,电影是部丧尸片。此类恐怖片女生一般都不大敢看,时下有种说法也颇为流行,说男生带女生去看此类影片多是“居心不良”。陈宏宇说要不换一部吧?萧小兰说电影嘛,既是假的,又会有多恐怖呢?
恐怖电影自然是很恐怖。萧小兰坐在座位上,身形笔直,不言不语,眼睛睁得死大,神经绷得比弦还紧,却自始至终没有发出哪怕是一点点的极其细微的惊叫,给人一种胆大包天根本就不怕鬼的错觉。陈宏宇看见,她鼻尖上冒出一片细细汗珠。微弱光亮中,几乎所有的女生,每每紧张尖叫时,总是扑在情人的怀里,而萧小兰仿佛是一个人在看电影。陈宏宇多想抱一下她呵,可哪有这个贼胆。
出了影院,萧小兰喷出一口长气,如释重负。陈宏宇道,怕吧?萧小兰道,又不是真的,又怎么会怕,只是有点紧张。陈宏宇便呵呵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