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见五指。
　　嚓的一声，火光变大，现出两张模糊的脸。火光熄灭，红色烟头在黑暗中晃动，不一会儿，传出一阵咳嗽声。
　　“这是啥烟，咋这么冲。”
　　“田七，从我妈烟盒里偷的。”
　　“等我回家，给你整一根人参，那烟有一股人参味儿。”
　　烟头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吐出的烟，看不见。过了一会儿，几缕微光漫了进来。
　　“你饿不饿？”
　　“还行，这还剩半个烧饼。”
　　从地道出来，有一种出狱感，大概是阳光刺眼的缘故，如果是阴天，乌云遮住太阳，也就不胡思乱想了。大鬼走到墙边，掐两朵莹蓝色的喇叭花插到鼻孔，学了两声猪叫，在鼻子里转一圈后扔到了地上。
　　很奇怪，公园小学离五十八中不太远，为何这里有喇叭花，那里没有，好像无心插柳的地方更适合野花生长。
　　来五十八中是无心插柳。中考之后，家里人对他没啥指望了，只想着就近上一所中学，然后了此残生。谁知道，开学前一周，分数线做了调整，作为区重点的五十八中，分数线降了三分，而大鬼的分数刚好够。
　　瞎猫啊！终于碰到了死耗子。
　　7381工程是早些年备战苏联而建的，哈尔滨很多单位都有，五十八中就有这样的地下道。自从发现这里，大鬼和三老歪就下去打探，还粗略画了一张地形图，如今，这里成了他们的避难所。
　　三老歪在家里排行老三，大姐却不叫大老歪，二姐也不是二老歪，只有他的小名十分不正。三老歪的大名叫林列，是大鬼在五十八中交的第一个朋友。
　　描述一个人，人们往往习惯突出一个优点，例如这样：幸好这个人眼睛大，不然难看死了。或者：幸好这个人的鼻梁高，才撑起了这张脸。对于三老歪，同学们常说：幸好他耳朵下有块小疤瘌，不然好看死了。
　　三老歪漂亮，女生都自惭形秽，但他的漂亮始于清晨，止于上午九点。在第一节下课后，你就会看到他变花的脸，遭乱的头发和皱皱巴巴的衣衫。
　　三老歪喜欢化妆，别人化妆是为了美，他化妆是为了丑。他有让衣服快速变旧的方法，他时常在衣兜里装一把土，趁着脸出汗的时候往上抹，把脸弄得九曲十八弯，跟黄河决堤似的。
　　他还喜欢晒太阳，往往脸不变色决不收兵。在变丑的道路上还不仅如此，老师说他外表好看，内心丑陋。他是初二二班的大神，凡是班级里有啥风吹草低见牛羊的事，班主任都会第一个想到他，找到他，还往往就是他。
　　初中三年，三老歪的事迹远不止如此，最经典的是拍毕业照，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在那个珍贵的瞬间，谁都想留下一个美好印象，可他却相机闪动的时刻做出一副惊恐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这是后话，还是先说说眼前的糟心事。
　　前天下午，他潜入老师办公室，把一瓶狗尿掺进了化学老师的茶杯里，让化学老师有了激烈的化学反应。化学老师姓孔，四十来岁，头发中分，中山装上经常别两支钢笔。之前，三老歪在他课堂上捣乱，被他接连三个扁踹给踹到走廊上，就此结下了梁子。
　　下课后，三老歪撸起裤腿给大鬼看，大腿被踹的青紫一块，他气道：“此仇不报非君子，你帮不帮我吧。”大鬼犹豫道：“是想帮，但咱俩加一块也打不过他。”三老歪冷笑道：“你傻啊，谁说打他，再说，哪有学生打老师的。我的意思是咱们来暗的，你到时给我放哨。”就这样，大鬼不仅放哨，还负责打探孔老师的行踪，成了帮凶。
　　报复取得非常好的效果，只是没想到，他们很快被发现了。这也难怪，那个时段，只有他们俩上课迟到，用破案的思路来讲，就是全班级只有他们有作案时间，以及不在场证明。
　　那一刻，孔老师很恐怖，上去给了三老歪两个嘴巴子，又一脚踢向大鬼，大鬼本能一闪，竟把这一脚躲了过去。没办法，在家经常挨揍，躲习惯了。孔老师笑了，可能觉得大鬼这一闪很漂亮，于是赞叹道：“好、好，你靠近点。”
　　大鬼咬牙往前站了站，身体又不由自主的后缩，心想：不让他踢一脚，估计是没完，哎，该死该活屌朝上，就让他踢一脚消消气吧。于是，眯着眼，从丹田运气到大腿上。谁知，老孔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来了个声东击西。
　　太缺德了，这是啥老师，智慧都用在了打人上，怎么教书育人的。关键时刻，班主任站了出来，掐着腰说道：“该，打的轻，叫你爸来学校一躺。”大鬼和三老歪互望一眼，班主任厉声道：“看啥看，都请来，不来，你们俩就别上课了。”
　　回家后，大鬼委婉的跟二老说：学校开家长会。五十八中是任明亮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不用商量，开家长会自然他去。虽说儿子没考上十二中这个市重点，考进了区重点，学习虽然中下等，他还是没有放弃望子成龙的期许。总觉得，男孩随着年龄增长，会开窍的。
　　来到学校，犹如五雷轰顶。他也是老师，知道被冒犯的那种滋味，听说两个学生中，儿子不是主犯，是帮凶，他松了一口气。这口气刚松，班主任就把半截烟头放在他面前说：“任老师，眼熟吗，这是你儿子抽剩的。”
　　任明亮第二次失去了理智，第一次当然是大鬼小学的时候往家里偷煤。父子俩往回走，还没等到家，任明亮就忍不住了，照大鬼屁股就是一脚，把儿子踹了一个狗吃屎。大鬼回头一看，见老爹怒发冲冠，瓶兰醋，赶紧撒丫子就跑，耳边传来骂声：跑，有种你别回家。
　　不知不觉跑到了学校侧门，操场上有人踢足球，提溜着书包冷眼旁观。一会儿，一个学生走了，其中一伙儿少了一个人，大鬼加了进去。憋了一股气的他左冲右突，犹如无人之境。
　　当他第三次把球踢进门的时候，看到三老歪正坐在篮球架下茫然四顾。两人见面，默默无语，两眼无泪，耳边好似传来了驼铃声。大鬼见他的袖子裂开了，问道：“咋整的？”他抹了一把说道：“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