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暗下来，操场空无一人，大鬼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三老歪道：“咱俩去四商店买烧饼和桔梗吧，我有五毛钱。”大鬼摸了摸兜道：“我有三毛。”
　　班级里，三老歪一向以社会人儿自居，虽做派十足，但样子实在不像。小分头，干巴瘦，个头中等，每天脸上回儿画的，像个小丑。之前，大鬼觉得他是外强中干，但有一件事改变了看法，也开始了他们的友谊。
　　那是初一下学期的时候，大鬼在冰场上滑冰，同别班两个男生起了冲突，推搡间，看热闹围了一圈人，中间有他们班同学，但只有三老歪站到了大鬼身旁，挥舞着冰刀骂道：“两打一，咋地，欺负我们班没人啊。”
　　仗虽然没打起来，大鬼心里却感动。在小学时，他很快有了霍冬冬第一个朋友，来五十八中大半年，才有了一个令他感到温暖的人。虽然，这个朋友不太靠谱，且臭名昭著，但有些方面还是挺投脾气的。比如，他们喜欢探讨江湖上的一些侠义之事。还比如，他们都喜欢在课堂上出风头。
　　在四商店买了烧饼和桔梗，吃完后，两人都不敢回家，一商量，干脆去地下道对付一宿。但北方的夏天温差大，晚上还是有些凉，怎么也得整个盖的吧。大鬼想起四商店后身的一个同学，对三老歪说：“我们去找长林吧。”
　　长林姓王，家在建宏街，冬天的时候去过一次，他爸是木匠，两人在他家打过爬犁。进门的时候，长林正用刨子推木头，说是在跟他爸学打高低柜。
　　长林胳膊长、腿长，脸也长，在班级里第二高。两人说明了来意，长林笑道：“真佩服你俩，要是我家地方宽敞，就让你们对付一宿了。”说着，进屋拿了一床褥子，一张被单，一块塑料布。
　　就这样，两人在防空洞里对付了一宿，胳膊和脸上收获了几个包。大鬼奇怪，这蚊子也太厉害了，也善于地下工作，不去那些温馨的家，偏飞到防空洞这么阴暗的地方，难道我们的血太香了。挠着身上的包，唯一感到安慰的是三老歪身上的包比他多，看来，他的血更有人味儿。
　　来到学校大门口，看到学生陆陆续续进来，很多人都提溜着饭盒，还有人拿着扫把和苍蝇拍。因为是区重点的缘故，五十八中的学生并不是按片划分的，很多家远的学生都带饭。三老歪盯着一个个饭盒，转头问大鬼饿不饿，大鬼说还行，突然意识到什么，问道：“你啥意思？”三老歪神秘一笑，大鬼心领神会。
　　学校有水泵房，专门给师生热饭盒。两人在墙边掰了两块砖放进书包里，书包看上去鼓鼓囊囊，像装了什么宝藏。在水泵房旁等了一会儿，快到上课时间了，人越来越少，两人闪身进去，大鬼依旧负责放风，三老歪查看饭盒离有啥好吃的。一会儿，他喊大鬼，两人把挑好的饭盒放进书包，把砖头留在了里面。
　　来到防空洞门口，把门掩上，阳光顺着缝隙照在饭盒上，大鬼看着饭盒上名字嘀咕道：“是丑八怪的饭盒。”三老歪也仔细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饭盒，上面没有名字，管他呢，吃谁的不是吃。
　　饭盒里是大米饭和肉炒辣椒，他特爱吃辣的，这很合他的心意。大鬼饭盒饭盒里馒头和土豆炖豆角，里面还有一块排骨，虽然只有一块排骨，有毛不算秃。距离上课时间还有十分钟，两个人狼吞虎咽把饭造完，大鬼指了指三老歪的嘴角，三老歪看着手上的饭粒，直接抹在了衣襟上。
　　啊，有点吃急了，大鬼蹦了蹦，把饭盒往防空洞深处一扔，赶紧向楼里跑。打开水龙头，咕咚了几口水，摸着胸脯大口喘着气。三老歪喝了几口水，说道：“你急啥，又没人抢。”
　　走上三楼，进到初二二班教室，此时，早自习已经开始了。班主任上下打量一下，看两人衣服皱巴，胳膊腿齐全，眉毛挑了挑。
　　短发偏分，个子中等，眉清目秀的她，由于经常皱眉的关系，眉宇间隐约呈现一个川字，可那个川绝对不是一马平川，更像是蜀道难。班主任姓郑，是个四十岁还没结婚的老姑娘，她有一个外号叫郑寡妇，且由来已久。
　　大鬼很纳闷，老师还没结婚，怎么会有这样的外号，那些师兄师姐究竟有过怎样的境遇，才会起这么一个雪上加霜，堵死人后路的外号啊。
　　大鬼领会了妈妈的慈爱，体验过老爹的暴烈，而郑寡妇让他领略了什么严肃和严苛。都说严师出高徒实，只是这一年，他没见班主任笑过，即使碰到大家公认很可笑的事，她依然面无表情，甚至冷若冰霜。
　　有一天早上，学习委员关红站那儿读课文，郑寡妇突然批评有些同学的作风华而不实，而关红恰好读到“打死洋枪队头目华尔”，两种华而（华尔）百年难遇，这样的同音巧合，同学们忍不住哈哈大笑，而她却说：有什么好笑的，把心思都给我用到学习上。
　　当时，关红的脸像个红苹果，也不知道是憋笑憋的，还是害羞害的。之后，关红就有了“华尔”的外号，她本来是个翻书人，没成想成了书里的坏蛋，早知这么冤还不如叫窦娥呢。
　　郑寡妇爱请家长，老爹拳脚的强势归来也拜她所赐。大鬼十二岁那场病，父母对他放纵了一年。他开始变得嘴欠，还养成了上课接话的坏毛病，课堂上有些话头不接，会感觉全身难受，如：老师在讲台上说：火车奔驰在祖国的大地上。他就忍不住在下面接：咣当当咣当当。老师在台上讲：日照香炉生紫烟。
　　他就忍不住接：遥看破布挂前川。他也不知为何变得如此机敏，有人说这是哗众取宠的天赋，而郑寡妇说他就是欠抽。好在，郑寡妇虽然严厉，但只动口不动手。
　　一上午平静过去，大鬼的眼皮直打架，一晚上被蚊子闹腾的也没睡好，直到第三节语文课才精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