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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6月21日林熹
客厅里那座胡桃木的大座钟钟摆一来一回摆动着,整个房间除了这单调的嘀嗒声,别无他物,一片死寂。
林熹坐在沙发上,却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的边上,向下望去,是嶙峋矗立的山石,是在陡峭崖壁上奔流的溪涧,从很深的地方吹上刺骨的寒风,又有一股灼热潜藏在深渊,时刻要喷薄出来将他掩埋在熔岩下面。一时间,他只觉浑身忽而发冷,忽而发热,整个身体像是撞到密密蛛网的一只昆虫,全身早已被蛛丝一层一层紧紧包裹,怎么也挣脱不开。
一次又一次再度回到原地,回到原点,林熹难以忍受这种挫败感,他最怕面对这种无力感,就像是一次次挣扎着浮出水面,又被人再度按了下去,虽然短暂地吸了一口气,却又被沉到昏暗的水底。一次次满怀着希望,拼尽力气却再度回到原点。真的好累,想要干脆放弃。
林熹突然想起了妈妈,当他考上大学时,妈妈眼中绽放出的光芒,她仿佛看到了漫长黑暗隧道的尽头,有着许久不见的光。然而,隧道并没有走到尽头,她之后被查出患了癌症,是晚期,当听到检查结果的那一瞬间,她眼中的光彻底地熄灭了,宛如惨白的灰烬一般变得死气沉沉。她放弃了治疗,虽然隧道的尽头那束光确实存在,只不过,这一段隧道的后面连接着另一个隧道,而他的妈妈再也没有气力去走过另一个隧道了。
那自己呢?还在隧道里吗?一度他以为他已经走出了隧道,甚至爬到了高处,能看见更为广袤的地平线,那些站在地上的人都在也都会仰望着他,他喜欢那种被人仰望的感觉。也许这一切可以从心理学儿童时期的所谓各种创伤来解释,可是这不重要,原因不重要,解释不重要,获得才重要。只有抓到自己手里的,才会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至于如何而来,怎么来,他并不想去记住那些不堪的过程,他要的从来都是结果。
但在内心深处,林熹知道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他渴望获得他想要的,当将这些欲望所指的东西抓在手里,这些便会成为他人生的勋章,是他成就的里程碑。然后,他便会慢慢对它们失去兴趣和欲望。满足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所以他就像一个饕餮一般,永不餍足。
对安燕也是这样,安燕,安燕是他前半生最大的满足与获得,他如同摘星星的人一般,如同在水中捞月的妄人一般,然而奇迹发生了,星星让他摘了下来,水里的月亮到了他的手里。然后,时间来了,不断地冲刷着他获得的巨大欢喜,然后这些欢喜便慢慢消失殆尽了。
当这些欢喜消失的时候,他是恐慌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浓烈的满足感会逐渐消失,他以为这样的满足会一直存在下去,所以就像那些上瘾的人一般,他需要不停地获取那种获得的满足,像是不断推着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终于将巨石推到山顶又再度滚落,他无法停止推动巨石,巨石也无法停止滚落,一日又一日,他被欲望和绝望推动着不断前行。
林熹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想再去想杜琴、陈学金、武骏以及环绕他的一切,他只想马上逃离,逃离这一切,逃离这不断循环的梦魇。他曾经看过讲述主角不断处于循环时间的电影,只要修正一个个错误的选择,就会在结局拯救自己,可是没人告诉他,当人真正身处这样的循环里,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和心理承受能力来度过这一次次的循环?林熹承认自己是软弱的,他只想逃离,不想再进入这个循环,这一次,如果自己离开这里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会不会一劳永逸逃离这个循环?
值得一试。
林熹站起身,从卧室储藏室里取出最大的行李箱,但拿到行李箱时,眼前又闪过了用行李箱装杜琴的画面,海藻一般的长发漫出了行李箱,苍白的脸色,弯曲沉重的四肢,画面像是洪水击溃了堤坝,奔腾而来,吞没一切。
林熹闭了闭眼,将取出的行李箱又放了回去,换了一个小很多的黑色行李箱,往里扔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进去,又从衣柜抽屉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纸袋,里面装了两万的现金,这是安燕放在家里的,她总说家里要留些现金以防万一,如今这个万一却着落在他身上。
林熹犹豫了一下,又从卧室梳妆台首饰盒里把安燕之前买的一些黄金首饰拿了出来,放到行李箱的夹层袋子里,又从写字台抽屉里取出自己的身份证和护照随身带好。就这样吧,林熹告诉自己,他环视着这个他与安燕生活了许久的房子,每一处他都能想象出安燕站在那里,坐在那里的一举一动,还有一颦一笑,似乎哪里都能听到安燕的声音,感受到他们之间逐渐变得生疏和冰冷的对视。
他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安燕逐渐变得冷漠的语调,对视时眼睛里不再闪动着温情与爱慕,虽然两人还呆在一起,每日重复着所有标准婚姻里的所有“仪式”,那让他们心甘情愿走进婚姻的内核却逐渐碎裂消失,就像是泡沫一样,一切都会破碎。
当武骏告诉他安燕得了胰腺癌晚期时,林熹才慢慢明白发生了什么,才看清自己脖子上被安燕套上的渐渐收紧的绳索。
安燕,安燕,这就是你想要的吧。
林熹拿起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他和安燕的家,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2013年6月21日武骏
武骏站在办公室的案情分析展板面前,窗外的阳光再次斜斜的打在上面,像是留下一道道锐利狭长的刮痕。从“安之”店里回来,武骏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浮现出了一个可能的答案,但这个要作为破案的谜底,还需要更为明确的证据。
武骏盯着展板照片上淡淡微笑着的安燕,有些茫然,他不知道也不太敢相信看起来如此冷清,宛若温水一般的安燕为什么会拥有焚烧掉一切的决绝。
“这群小兔崽子,下手真狠。”李仁刚的声音打断了武骏的沉思,武骏扭头望去,只见李仁刚右手一边摸着左手小臂外侧,一边龇牙咧嘴地走进办公室。
“你这是怎么了?”武骏皱着眉,“跟人打架了?”
“我路上遇见一群中学生打群架,你敢信?这么小的年纪就敢拿着铁棒往人身上打,我这不拦着么,结果胳膊挨了好几下,差点被他们打骨折了。”李仁刚苦着脸:“幸亏脑袋没挨上,要不脑袋就要被开瓢了。”
“去医院看了吗?别骨裂什么的。”王志在旁边听了,探头去看李仁刚的胳膊:“你这胳膊都紫了,看起来下手不轻啊,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武骏也走过去看了一眼:“你下午去医院吧,我……”武骏停下,将李仁刚两只的胳膊拉了过来,仔细打量着上面的伤痕,突然明白了之前看到安燕胳膊上伤痕的奇怪感觉。
这一拉倒是让李仁刚有些不好意思了:“武队,我这没事,你这有点……”说着就要往回收胳膊。
“别动,”武骏拉住李仁刚的胳膊不让他动,又招呼王志过来看:“你们看这伤痕,也是棍棒击打造成的,但看这伤痕的方向,还有在胳膊的位置,如果是被其他人击打,会在手臂更外侧的地方,而且最重的地方在偏上一些的地方,就跟仁刚现在胳膊上的痕迹一样。”
武骏模拟拿棍棒击打李仁刚:“但是安燕胳膊上的痕迹稍微有些不同,尽管也在外侧,但是最重的地方是偏下一些,这样的伤痕应该是自己用另外一只手故意击打造成,虽然她已经尽量模仿从对面击打的方向,但是被击打的地方受力还是有差别。”武骏又示范了一下假装右手拿着棍棒击打自己左胳膊的情况。武骏抬起头看向李仁刚和王志:“所以我觉得,是安燕自己制造出身上那些伤的。”
王志和李仁刚对视了一眼,王志开口:“所以,之前林熹的行踪也是安燕刻意安排的,所以她才会明知道‘安之’店老板不在,还让林熹去店里取瓷器,就是为了让他没有不在现场证明。可是,这个不在场也不能百分百保证啊?也许林熹会被人见到,或者经过的路段会有监控拍到他的车,甚至等我们去跟老板核实林熹的话,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总能查出来。”
武骏眯着眼,也许安燕并没有一定要通过自己的死来把林熹钉死,也许她还有其他的准备,对了,还有杜琴,如果这样的话杜琴那边……
“王志,查一下安燕有没有可能买过三氧化二砷。”
王志睁大眼睛:“武队,你的意思是杜琴中的毒也是安燕下的?”
武骏点点头:“如果安燕可以用自己的死来陷害林熹,那么多半也不会放过杜琴,去确认一下安燕是不是经常去林熹公司,如果经常去的话,她就可能知道杜琴有用润唇膏的习惯,也有机会换掉她的润唇膏。”
李仁刚不由感慨起来:“如果这都是安燕做的,那这个女人可真不简单啊,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够狠。”
“反正就只剩三个月的命了,可能就决定放手博一把了,反正也不亏。”王志补充。
武骏没有接话,回头望向展板照片上的安燕,这就是你的复仇吗?照片上的安燕微微笑着,没有任何回应。窗外突然吹起的风将武骏桌子上的各种资料吹得哗啦作响,武骏走过去把资料整理压好,也许,事情并不只是他所见到的这样,也许还有很多的事情他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