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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6月21日林熹
林熹将车停在海边,海的潮气已经顺着风远远飘了过来,虽然还没有能完全看到海面,但空气中那种淡淡的腥味已经预示了海的存在。
林熹对海的感情是复杂的,嫌弃中带着留恋,既渴望逃离又难以割舍它带来的隐秘安全感。他出生在海边的一个普通小镇,那座小镇仿佛几十年都不曾变过,林熹闭上眼睛就能回想起那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条街道上的每一家店铺。这些店铺好像凝固在时间的琥珀里,陈旧斑驳的招牌,固定面孔的店铺老板,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老。店好像永远也不会倒闭一样,你永远知道在哪里能买到想要的东西,哪里可以找到合适的人来维修家里水管或是家电。这里稳定的让人心安。
偶尔哪家孩子继承家业接替父母守在店铺,都能被周围的人们热闹地议论上一阵,有时某个店铺要换个新招牌,周围的其他店家和老客还要围观品评一番新挂上招牌的好坏,像是品评着一副名家的新作。
就是这样的一个小镇,林熹在这里呆了十九年,在考上大学的那一年,他迫不及待地逃了出去。对于年轻的他来说,那个凝固在时间里的小镇只会让他觉得窒息,他想要身处更为广阔的天地。
虽然逃出去的林熹已经开始享受他的大学生活,但那个小镇的影子依然若隐若现的浮现在他身上,他总是疑心小镇上潮湿充满咸腥味道依旧萦绕在他的周围,自己整个人依旧被那个咸腥的小镇拉扯住,甚至时常夜里那片海水的潮气伴随着夜色悄悄闯进他的梦乡,在梦里他能听到不停歇的海浪撞击岩石的声音,看到家里那片昏黄灯光下妈妈瘦削的身影。
自己好像依旧没有能逃离那个小镇,林熹想着,甚至绝望地感到那座小镇正张着巨口,等待某一个时间将他吸回去,重新吞入腹中,而自己的头上有一个时钟时刻在嘀嗒滴答响着。
直到那一天,他在图书馆见到了安燕,安燕像是一束光照进了他贫乏幽暗的生命里,他的心在那一刻突然活了起来,林熹从来没有觉得生活是可以如此鲜活,周围的一切像是生出了色彩,那些鲜艳的颜色热烈想让他流下眼泪。
安燕的出现提醒他好像可以对生活有更多的期待,他有资格提出更多的要求,好像努力真的有可能去实现些愿望。那时,安燕就是他的愿望,是他想象中未来可能对他的最大奖励,是安燕的到来让他对将来生出更多的奢望,让他能有力气和意愿走下去。林熹觉得,好像他可以逃离那张巨口了。
而他最终也获得了安燕的爱情。但就如同所有的童话都会在公主和王子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时完结,所有美好的结局都应该是在幸福生活的顶峰结束,因为接下来一切都在向下走向消亡。
当热烈的情感如放久后的照片逐渐褪色,当生活的琐事将澎湃的激情磨平,当脑中涉及爱情的化学反应消耗殆尽,生活的另一面慢慢显露出来。生活大概就是这样,没有走到那一步,人总会错误高估自己,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一些事情,毕竟在想象中,人总会是比现实的自己更聪慧、更勇敢、更可能实现梦想。
当林熹最初发现自己对安燕的感情消退时,他很恐慌,为什么曾经那么浓烈的感情也有褪去的一天?他开始不停地质疑自己,他害怕自己成为他所谓的爸爸,那个抛妻弃子的男人,那个逃离自己家庭和责任的男人,以前他不相信自己会终有一日成为他的父亲。
于是,杜琴的出现成为了一个绝妙的借口。对,都是因为杜琴的诱惑,自己才背叛了对安燕的承诺,才让他对安燕的感情转淡,不是他的错,只是那些诱惑的错,人无法一直抵御诱惑,这就是人性,大家都是软弱的,经不起考验。他不停地这样告诉自己,并且试图在其中寻求心里的平衡,既没有放弃对安燕婚姻的许诺,又让自己在杜琴那里获得了新的欲望满足。但这一次他已经知道,欲望总会消失,总有一天他还会回到安燕身边,直到下一次欲望诱惑的出现。
只是,他没有想到,欲望承载的对象本身也有她的欲望,这份欲望促使她做出了将他推入到不停循环深渊的举动。多么可笑,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这些年的顺风顺水让他忘记了生活中暗藏的那些陷阱,你得到多少就冒着会失去多少的风险。那是的自己真的是过于狂妄。
还有,还有安燕,如今的他已经意识到事情的背后有着安燕的身影,她用她的生命织就了细细密密的网,只等着他冒冒失失的撞上。如今想来,她的自杀只不过是开启了这一切的序幕而已,而自己也不负她所望的闯了进去,跌入陷阱。可是他能埋怨安燕所做的一切吗?他有资格吗?安燕甚至是以自己的生命作为筹码放在两人的赌桌上。走到这一步,林熹只觉得无措,也无力抵抗下去。
既然如此,他就跳出这张网离开这里,也许,再一次回到那个小镇,林熹想到,他甚至有些开始怀念那里充满咸腥味道的海风了,曾经想要逃离的地方如今却意味着熟悉带来的安全感。那凝固的时光拥有的力量仿佛可以将这不断的循环轮回中止。
林熹望向车窗外,这片海附近并不是海水浴场或者热门旅游景点,所以平时很少有人专门来这里,如今这个时间周围除了偶尔来往的车辆,并没有其他人。林熹望着海边矗立的那个小山丘,就是在那里,他和安燕开启一切的地方,也是安燕最后纵身一跃的地方,在离开之前,他需要再来一次这里,跟安燕告别,这是他欠她的,也是跟这一段生活告别,他要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林熹拿起副驾上放着的一捧白色玫瑰,下车向海边的小山丘走去。只是他并没有看到,后面跟随他很久的一辆银灰色轿车也远远地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个高大的身穿黑色运动服,头戴黑色棒球帽的男人,他往下拉了拉棒球帽,让自己的脸完全处于帽子的阴影下,然后远远的跟着林熹上了那座小山丘。
海风依然如那天般灼热,阳光依旧刺眼,山上的树木稀稀疏疏并肩站在一起,在海风的吹拂下发出簌簌的声音。这里的海风没有那种阴湿的潮气,而是带着被久久曝露在阳光下的盐的味道,干净的浓烈。林熹顺着小路向上爬着,他抬起头望向天空,天空依旧那样的蓝,没有一丝云的影子,深邃湛蓝的好像是深海的幻影投设下来,人看得久了就像是要被吸入一样。
林熹闭了闭眼,一切都像是他跟安燕求婚那天一样,他紧紧拉着安燕的手往上爬,虽然脚下是一条小路,但因为很少有人从这里走,一路上旁边的杂草和落下的枯枝不断划过他们裤管脚边,发出沙沙沙沙的声音。还有风声,吹动树枝上浸满阳光树叶的声音,那些绿色浓厚的叶片在风中挥舞着,像是在为他们奏响音乐。热恋中的人啊,总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为他们而存在。
林熹爬到山顶,依旧站在那个能完美看到海面上心形小岛的位置,海面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那座小岛上的树木已经变得过于高大,仔细看去,那个完美的心形周围已经生出了细小的刺。林熹拿着白色的玫瑰,静静看着心形的小岛,原来一切都在变,没有什么不会变的东西。即使那座小岛依旧静静地伏卧在那里,在海浪中岿然不动,它深入海底的部分依旧在慢慢消解或者变大,在更长的时间范围里,变得面目全非。
林熹自嘲地笑了,看了看捧了许久的白色玫瑰,玫瑰娇柔的花瓣已经在太阳强烈的照射下有些卷起。林熹伸出手将花远远的抛向大海,一抹白色孤零零飘荡在蓝色的天地间,再见了,安燕。林熹在心中默念。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枯枝折断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走近。林熹猛然回头,只瞥见了一个身穿黑色运动服,头戴黑色棒球帽的人向他扑来,他只觉自己上身被狠狠推了一把,身体失去平衡向后仰去,在从悬崖坠落的那一瞬间,他见到了黑色棒球帽下面那张男人的脸——竟然是那个在地下车库用刀捅他的高个子男人!还是他!
在落到海面之前,林熹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原来自己还是没有逃过。
湛蓝海面溅起白色的水花,将林熹一口吞噬,海面很快恢复了平静,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