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纹面，起初是一种舞台技术，呈现效果类似于PLUS版的川剧变脸。佩戴这种面具，能完美地避过所有人脸识别系统。若非它有着昂贵的价格和极高的技术门槛，早就在街头犯罪中普及了。”
　　李秉谦在车上发起电话会议，聚精会神听着牌皇的科普。
　　“你怎么会接触到这种高端货？”索妮娅问。
　　电话中的牌皇有些支支吾吾：“在我生父那儿见过……还不如犯罪活动呢。”
　　牌皇搜肠刮肚地寻找着不那么下流的语句来向索妮娅解释：“你知道的，很多有着良好公众形象的名人，私底下有很多不容于传统道德的癖好，像是施虐啊，恋童啊……”
　　“20年代的萝莉岛事件和P.Diddy事件之后，这类派对的组织者意识到，必须提供给会员更高的隐私保障，于是某个天才将数字纹面应用到了……这种场合。试想一下，在那里没人认得你，除了极为熟悉的人，更不必担心被偷拍留下影像资料，你可以尽情地释放你那不为人知的一面，那些黑暗深邃的幻想……”
　　牌皇的声音逐渐离谱，索妮娅清咳了两声，牌皇马上解释：“我可没去过啊！即使某天我有了准入资格，也绝不会去的。”
　　李秉谦接着问：“在德里有这种派对么？”
　　“当然有！只是不在船上。以谭白的身份，是那里的会员我毫不意外。”
　　“那你能找到他们的会场么？”
　　“啊？非要我去找么？”牌皇不情愿地说：“紫百合应该会有消息吧？有些物质欲特别强的舞女，会去这种场子，甚至染上了毒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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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断电话，李秉谦沉思着——“谭白不可能是去玩儿的，他应该是去见什么人，能帮他逃避追捕的人。”
　　“他为什么不直接走？”索妮娅问。
　　“他最近频繁使用异能，面貌变化应该大到通不过身份核验了，短时间内办假证也没那么容易，最可行的方式就是偷渡。”
　　李秉谦接听电话，听筒传来牌皇的声音——“李秉谦！地址发你了，不过你真的有行动计划么？”
　　“啊？我们不是749局的探员么？依法对涉嫌犯下滥用异能杀人罪，伪造流通艺术品罪的谭白进行拘捕……”
　　牌皇哈哈大笑：“如果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警察捅了这个篓子，让那些会员的丑闻曝光，德里警察局长都得撤职！你出示工作证，他们会通过金给你压力，迫使你终止调查。”
　　“好！那我让尼采潜入会场，定位谭白，在他离场后，立即将其逮捕！”
　　“这还勉强算个计划，但你要注意，他们的安保工作十分全面，一定有反Turtooer措施，来确保会员隐私不被Turtooer窃取。这不是闹着玩儿的！曾有调查记者被分尸了。”
　　李秉谦额头沁出一丝冷汗：“这次有些骑虎难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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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妮娅驾车驶出公路出口，沿小路行驶数公里，停在一座钢构桥前。桥另一侧的车道不再是标准的沥青路面，而是一条古旧的石板路，蜿蜒通往依山而建的古堡式建筑群。
　　几名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守在桥头，一一拦停车辆，用手持扫描设备核验入场会员的数字纹面，确认无误后才挥手放行。
　　索妮娅将车停在桥前近百米处，从储物箱中拿出夜视望远镜，远远监视着通行车辆。
　　“MP7冲锋枪，这比德里的特警装备还要好！”索妮娅感叹道。
　　“嗯，我看到了。”李秉谦闭着眼睛轻轻说：“只能让尼采藏在地下，只露出双眼以上，共享一个爬虫机位的视野。”
　　“注意侦察一下，是否只有这一个出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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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采躲在一辆车车底，只露出双眼以上跟着车速行进，视野只有四轮之间窄窄的矩形缝隙。
　　“该死！这样可找不到谭白！”李秉谦疲惫地揉着眼睛：“就让尼采自由发挥吧，遇到危险穿越回来就是了。”
　　尼采接收到李秉谦的意图，腾地浮到车顶。
　　沿一条平整的石板路进入庭院，有工作人员伸手引导车辆转向左侧的车道，正对建筑的道路仅用作步行。步道左侧是一片草坪活动区，错落地摆着几张白色桌布的餐桌，桌上酒具齐备，塔式餐盘上盛放着曲奇饼。戴着数字纹面的会员三两人一组，彼此饮酒攀谈，戴着白手套的侍者端着餐盘为会员们续杯。步道右侧是泳池活动区，年轻男女穿着最省布料的泳装，他们身材曼妙，表情动作却矫揉造作。有的举着手机自拍，经营着自己精致的社交媒体形象，有的在泳池里游泳，又站起身，期待地望向池边，像是希望有会员邀请自己上楼。
　　李秉谦跟着尼采看着眼前的一幕幕——“目前为止还一切正常……”他回想起自己在欧洲踢球时，就拒绝过队友的派对邀请：“他们在派对后，似乎也没有踢得很差。”
　　车道与草坪间由修剪整齐的灌木隔开，也隔离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状态。经过草坪活动区，转向与建筑正立面平行的缓坡，汽车行驶到酒店正门平台，车主下车后，立即有迎宾员迎上，礼貌地示意车主配合安检。车主转身配合安检员扫描全身，验证数字纹面序列号，迎宾员接过车主的车钥匙，车主便走进酒店正门。迎宾员则将车钥匙交给泊车员。尼采仍浮于车顶，跟随泊车员绕过主建筑，来到建筑背后的露天停车场。整个路线类似一个左右翻转的S。
　　停车场入口有几名车位引导员，泊车员刷下临时停车卡，电子卡显示分配的车位。尼采见停车场安保人员较少，索性飞到高空，寻找谭白的汽车。
　　“那家伙似乎又换车了，这种场合开水星确实有点儿不够看了。”
　　“远处的大巴车，应该是那些性工作者的班车吧？看来他们也是有组织的。”李秉谦自言自语嘀咕着，突然大惊失色——“等等！那是什么？”
　　众多外型庞大的豪华车中，竟停着一辆minicoop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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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采迅速下降到minicooper车前，车牌号已经换成了魔改的涂鸦号码。尼采又就近检查了其他车牌号，全都是假车牌——“这也难怪，会员们也不希望因为车牌号暴露身份吧？”
　　尼采绕车检查着，李秉谦惊讶地说道：“这……这是小五的车。”
　　李秉谦不可置信地说：“小五怎么会在这儿？刚刚泳池那儿确实也有非会员的男性，难道说……她压力太大，来发泄一下？”
　　“如果真是那样，我也会理解和支持你的，小五……他们一定能给你我给不了的。”李秉谦低着头自言自语。
　　索妮娅一把提起李秉谦的耳朵，疼的李秉谦“啊！”的一声。
　　“你给我专注点啊！一提到她，你就魂不守舍！”
　　索妮娅松开手，从储物格拿出一罐红牛递给李秉谦：“喝了提提神，别忘了我们是来抓谭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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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采绕着停车场边缘，从另一侧回到酒店正门，确认庭院没有其他出口。
　　“谭白很可能已经入场了，或许小五也是。尼采，进去后要加倍小心啊！”
　　尼采通过厚重的旋转门进入酒店内部，拱券式结构的长廊通往正厅，拱顶足有10米多高，承重的石柱半隐于墙内，装点着精美的流线型石雕，如攀援的藤曼直达穹顶。长廊两侧立有长方体的黑色大理石台，台上放置着巴洛克风格的人物雕塑胸像，脚下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每十余步为一个巨大的放射性图案，由精确切割的暗红色小块石料拼接而成。
　　长廊上往来的行人，有戴着数字纹面的会员，正在入场或出去透气，有等待邀约的服务者，有意无意地展现着自己的身体。
　　尼采飘浮着飞向正厅门前，忽地闪身躲在一个雕塑石柱之后，警觉地望着正厅。
　　李秉谦也顺着尼采的视线望去——门前有两个身着正装，打领结，戴墨镜的男子，他们体型健硕，礼服领口夹着收音器，耳朵上带着蓝牙耳机。
　　“这两人没有戴数字纹面，却穿着正式，一定是会场的安保人员。”
　　此时，一名浅亚麻色短发，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走到一名安保人员面前，李秉谦努力录入那人的样貌——棱角分明，下颌宽阔，牙弓内收，上嘴唇抿着，隔着墨镜仍能感觉到他的坚毅甚至残忍，左腋下微微隆起，是腋下枪套凸起的痕迹。
　　两名安保人员见了中年男子，立即挺直腰板，似乎在汇报工作。中年男子忽地望向尼采的方向，尼采立即藏进大理石柱内，李秉谦眼前一片漆黑。数秒后，尼采才轻轻探出半张脸，看到中年男子转身背影，才闪身进左侧的墙壁内，只堪堪露出双眼，在墙壁内滑行。
　　“这个家伙应该是安保队长吧？尼采的直觉一向很准，虽然隔着墨镜，我还是能感觉到他的压迫感，他也是一名Turtooer。”李秉谦的声音微微颤抖：“如果让他们看到尼采，真能顺藤摸瓜找到我么？我……我可不想变成浮尸的复数啊！”
　　尼采紧贴着墙转到正厅墙壁表面，只露出双眼观察，并时时留意安保队长的动向。
　　大厅如中央车站般巨大，仍是拱券式结构，厅中有十余根石柱——如此庞大的大厅，不可能做到完全无柱设计。穹顶十几个几米长的水晶吊灯散布出柔光，墙壁上挂有巨幅油画，题材多为享乐中的狄俄倪索斯，肢体动作放纵而富有张力。大厅横轴偏左处有一低舞台，一个小型乐团正在演奏乐曲，编制包括一架钢琴，一把大提琴和两把小提琴。虽听不到声音，从他们运弓的速率，指法及肢体动作，李秉谦判断他们在演奏一些舒缓而挑逗的靡靡之音。
　　尼采渐渐地摸透了中年男子的巡逻路线，行动也更加大胆起来，他游走于大厅之中，检查每一个与上次见到的谭白体型相仿的会员，李秉谦也努力回忆谭白的数字纹面图案，似乎是海蓝色的。
　　尼采寻找着谭白的身影，李秉谦却已被大厅内发生的一切深深震惊。会员和服务者们像是进行简单议价后，便一拍即合地展开性活动，在餐桌上的，按在墙上的，扶着石柱的，各种性别组合，人数组合，各种体位花样百出，礼服和领带随手扔在地上，酒瓶被碰倒在餐桌上，红酒和体液混合流过掐着脖子的指间，欢愉与痛苦的复合表情不知发自内心还是出于迎合。唯一能证明他们还存在一丝理智的是，会员们始终带着自己的数字纹面。或许是因为当他们的身份曝光，舆论压力会让他们失去当前的社会地位，亦或许是他们也根本不敢面对这样的自己。
　　李秉谦托着下巴避免它掉在地上：“索妮娅，你真该看看这一切，如果把你的贴纸贴在大巴车上，他们分分钟就能拆成一堆零件。”
　　索妮娅冷笑一声：“我想象得到，但我无法理解——无论是权力的施加方，或是被施加方，我都无法理解……”
　　这场狂欢的参与者，或许都找到了某种认同，对自己迫害者或被迫害者身的份认同，对建立在迫害基础上的权力机制的认同。或许他们挣扎过，抗争过，又终因缺乏建立新机制的能力而放弃，只能疯狂地宣泄自己无处安放的愤怒……
　　“好可悲，这一切没有赢家。”
　　李秉谦想到了沙鲁克，那小子说过——这个世界太残酷了，他没有悠悠那么坚强，他没法像悠悠那样，看透了这个世界的本质，仍然爱它……
　　尼采远离了那些缠绕碰撞着的肉体，李秉谦也不相信谭白会在其中。尼采继续飘浮着，在仍旧衣冠整齐的人中寻找着谭白。忽然，安保队长转过身来望向尼采，尼采忙倒退穿过一名女会员，让她挡住安保队长的视线。
　　尼采穿过那名女会员的一刹那，李秉谦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是小五！好美啊！”
　　女会员带着粉红光效的数字纹面，淡粉色的长发束起，额头和两鬓的发丝微微散着，皮肤白皙，身材略显娇小，一袭暗绿色的长裙，后摆曳在地上，宝石项链衬托着她清晰的锁骨，简约而大气的半闭合耳环微微晃动着。她的身材并不丰满，但身体比例传递出一种理性的美。
　　尼采忽然从女会员的背后穿越到她面前，女会员的身体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李秉谦无法想象，数字纹面后的她是怎样的表情——“她是小五么？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就是小五，停车场的minicooper也支持这个结论。”
　　“可是，为什么她看到尼采，会无动于衷？是我认错了？或是面具后的小五认为，我不会认出她？”
　　李秉谦正茫然间，尼采将视线给到桌面上酒杯的特写——与女会员交谈的男会员，在女会员愣神间，将一小块蓝色晶体投入女会员的酒杯中，溶解产生的气泡迅速消散。
　　“甲基苯丙胺！”李秉谦顿觉脑子“嗡”的一声，身体不住颤抖起来。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勉强维持与尼采的连接。
　　男会员仍侃侃而谈，展现着自己的魅力。尼采在女会员面前指着酒杯摆动双手。女会员毫无反应，似乎看不到尼采一般。尼采转头指着男会员，又看着女会员，捂着喉咙做出食物中毒的动作，接着瘫倒在地。女会员终于忍无可忍，狠狠对地上的尼采竖起了中指。
　　“她看得到尼采，她就是小五！”
　　男会员的肢体语言略显紧张，似乎向女会员询问着什么。女会员示意他放松，并拿起酒杯，浅啜了一小口红酒。
　　“NO！”李秉谦大喊：“不！小五，不能喝啊！”
　　尼采从地上弹起来，对着女会员做夺杯摔杯的动作，然而他半透明的手指只能从酒杯中穿过。
　　女会员仍维持着平静，示意男会员稍等，随后她在大厅中寻找安保队长的身影。衣衫整齐，身材高大的安保队长很显眼。安保队长意识到女会员在向他招手，按着蓝牙耳机在内线通话中说了两句，便径直走向女会员这一桌。
　　尼采看到安保队长走向自己，闪身躲进附近的墙壁中，隔着人群偷偷望去——男会员似乎有些紧张，以为安保队长是冲着自己来的。女会员向安保队长解释着什么，安保队长微微点头，随后从身后召唤出一个造型极为古怪的灵伴——那灵伴红黄相间的光效，造型像是一个没有下肢的人，骑着一匹没有前肢的马，骑士的下肢带与马背奇妙地融合在一起，骑士的上肢如风神翼龙的膜状翼般下垂，是大猩猩那样的指背行走方式，骑士肩胛骨上还生着一对羽状翼，只是向上展开，似乎只有装饰功能。
　　李秉谦想象得出，星期五对安保队长投诉，说这里有Turtooer骚扰她，安保队长因为周围的人表现淡定，断定只有星期五一人是Turtooer，所以肆无忌惮地召唤处自己的灵伴，驱逐尼采。而男会员不是Turtooer，对此毫无察觉。
　　投诉之后，男会员拉起女会员的手，女会员挽着他的胳膊，离开了可疑区域。
　　李秉谦感觉得到，星期五的反应不太正常，她的呼吸比平时更急促，伴随呼吸的胸腔扩张明显，像是要把礼服都撑破了，肤色也泛起一丝潮红。
　　尼采畏惧安保队长和他的灵伴，只能卡着视野在墙内或人群中穿过，几次躲进掩体，再出现时，星期五和她的男伴已经消失在视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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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恶啊！”李秉谦在车内捏扁了红牛罐子。
　　“怎么了？”索妮娅试探着问。
　　“小五！你这个傻瓜！”李秉谦讲述了发生的一切，索妮娅只是笑笑：“浮尸，你要尊重她的选择，她能来到这里，一定有相应的觉悟了。”
　　李秉谦渐渐平静下来，内心却已做出了决定——“或许因为理念的不同，索妮娅对小五很是冷漠，但我不能容忍即将发生的对小五的伤害，我相信她处在中毒后的非自主状态。我看不到那个男人的脸，他始终戴着数字纹面，尼采动不了他一根手指，但或许那个会场里，还有一个能救小五的人——谭白。”
　　“找到谭白，向他传递信息，他一定会去救小五的，而索妮娅永远不会知道，是我向谭白求助的。”
　　李秉谦下意识躲避了索尼娅的目光，轻声说：“嗯，好的，让我们去找谭白吧。”
　　尼采沿着墙壁移动，绕开安保队长的视线，抵达了星期五刚刚走上的大理石楼梯，沿着精美的石雕扶手，如蛇一般滑向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