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舟把两头小虎鲸带到休息池，他没有对阿莫说什么，关闭了表演区和休息区之间的闸门后就离开了。阿莫从索菲那里了解了一些情况后，让安娜和卓雅带着索菲先到了另一个休息池，只把瑞姆留下。
　　“发生了什么事？”阿莫问瑞姆。
　　“没怎么样，我不明白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个人为什么要攻击你？你做了什么？”阿莫提高了音量。
　　“可能因为那个小孩吧。我逗他玩了一下……”发觉父亲面色逐渐变得凝重，瑞姆继续道：“他的脚踩着我的胸鳍，两只手拉我的背鳍，或许是想要坐在我身上。我没让他坐，把他推开了。就像这样。”瑞姆说完，在水中转动身体，向一侧稍微倾斜，一边的胸鳍借着身体的转动向上翘起。
　　“那个小孩是不是摔在地上了？”
　　“嗯。他没事的，我听到了他的哭声，很响亮。”
　　“啪！”阿莫在瑞姆刚说完就用胸鳍给了他一掌，这是瑞姆第一次挨打。
　　“痛吗？”阿莫问。
　　瑞姆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神中带着惊恐和愤怒。
　　“我只用了一点点力，你什么感觉？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把人看成虎鲸，他们很脆弱，不要碰他们的身体，你为什么不听？你刚才的那种动作很有可能会让那个孩子受伤，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就得趴在那任他摆弄吗？凭什么？他还来抓我的眼睛，我恨不得咬他一口。”瑞姆喊叫道。
　　“啪！”又是一掌，这次多加了一分力。
　　“你别过来。”阿莫对从另一个池子赶来的安娜大声呵道。
　　“瑞姆，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如果咬了人类，不但你会死，你妈妈，你阿姨，还有你妹妹很可能都会被你害死。”
　　瑞姆远远地看着母亲，泪水迸发出来。
　　“哭什么，你看着我。我知道你不服气，觉得不公平。我知道你不喜欢给人类表演，趴在那让人拍照。可这是你生存下去的方式。你虽然还很小，但我还是要跟你说清楚。你想想那些人类喂给你吃的鱼。你想想我们跟那些鱼有什么不同？收起你的眼泪，回答我。”阿莫怒斥道。
　　“鱼是死的。我们是活的。”
　　“我们为什么是活的？”
　　“我们要给人类表演。死的鱼可以吃，死的虎鲸不能表演。”瑞姆答道。
　　“对，你不是想得很清楚吗？我们能给人类提供娱乐。如果不能提供娱乐的价值，就只有提供肉的价值。”
　　“为什么不能反过来呢？让人类来给我们提供娱乐。”
　　“我们没有这种能力，没有选择权。不但是我们，这个地球上的其他动物在人类面前都没有选择权。”
　　“那至少可以选择死吧？”瑞姆问。
　　“当然可以。生命是你自己的。但你要清楚，做这样的选择很简单，当你碰到任何问题，遇到任何麻烦，在任何不开心，不情愿，不接受的时候，都可以这么选择。问题是这种选择你只能做一次。既然只有一次，你就要思考清楚，不要浪费了你的思考能力。绝大部分的动物根本就没有办法去做这样的选择，都在按照血液里的本能行动。你可以选择死，但你应该要完全、彻底地想明白，再做决定。作为你的父亲，我希望你珍惜自己可以思考的天赋，不要轻易地选择；我希望你的每个决定都能增加你未来的选择权，扩大你未来的选择范围。这不是轻松和愉悦能做到的。”
　　“我没说我会做这种选择。”
　　“你要学会转换。你不喜欢取悦人类，我刚到这里的时候也不喜欢，但我明白如果要生存下去，这个事我没的选择，至少在很长时间内会是这样。我做的转换是让自己喜欢上表演，让自己在娱乐人类的同时，也娱乐自己。那些看我们表演的人，尤其是那些孩子，他们的笑是真的。我看到他们的笑，自己也会感到快乐。互相给予快乐，就不存在谁取悦谁的问题。从另一个角度想，人类给我们提供了食物，照顾我们的生活，我们提供娱乐，这也是对等的。”
　　“我听懂了。我可以离开了吗？”
　　“我还没说完。我再问你，为什么不能攻击人类？”
　　“我们承受不住人类的反击。”瑞姆答道。
　　“你记住，不能用任何方式给人类带去威胁，他们不喜欢威胁，威胁积累到一定程度，他们会想尽办法去消除它。任何一头虎鲸的任何一次对人类的攻击都会增加虎鲸这个群体对他们的威胁，也就加大了虎鲸整体被他们清除的风险。在你之前，已经发生过类似的事，不只一次，如果再有人类被攻击，尤其是游客被攻击，我们非常可能统统都要被清除。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列维叔叔，他是不是人类清除的？”瑞姆问。
　　“不是。”
　　“那他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阿莫答道。
　　晚上10点05分，阿莫看完了几篇关于多尺度生物化学映射技术的最新论文后，用Cufflinks让机器人劳恩去储藏室取点冰块。他没有口渴，只是单纯地喜欢冰在体内融化的感觉，有了劳恩，他能很方便地满足自己这点小小的欲望。
　　“冰对你的胃不太好哦。你要不要吃点鱿鱼？我的主人。”劳恩说。
　　“Kalish，别捣乱。”阿莫用虎鲸语言说道。
　　“哈哈，这么容易听出来吗？”Kalish的声音是通过Cufflinks传出来的，用的同样是虎鲸语言。
　　“快去拿冰块来？”
　　“不行。你要控制你自己啦。你被冰坏了，我找谁聊天啊。”
　　“我有点心烦。”
　　“为了瑞姆的事吧。他还真的挺可怜的。不但被那个小孩的爸爸打，还要被自己的爸爸打。”
　　“不打他一顿我怕他记不住。”
　　“我觉得他没做错什么。”
　　“你不懂。”
　　“你就是说我没儿子，没经验呗。”Kalish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到瑞姆，我也想有个儿子了。”
　　“你……不是应该想想怎么先有个老婆吗？”阿莫问。
　　“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想过。可是，很难搞。有个很麻烦的问题。虽然我告诉你我跟你一样是雄性，还取了雄性的名字，但我是没有性别的，至少目前是。”
　　“那我希望你换个名字，何梅就挺好。”阿莫道。
　　“可以啊，如果你愿意的话。性别还好解决，更麻烦的是，我还没有办法创造一个新的CONUTAI。”
　　“CONUTAI是什么？”CONUTAI这个词的发音，阿莫用的是Cufflinks。
　　“我给我自己这个新物种的命名。Coconut-Ai。庄舟是Human，你是Orca，何梅是Ai，我是Conutai。椰果智能。怎么样？还行吧。”Kalish在虎鲸语言中间穿插了英语和中文。
　　“什么玩意。Co-Nu-Tai，怎么有点像日本名。”
　　“有吗？将就用吧。我最近尝试了一下用我自己诞生的方法去制造一个新的‘我’，用其他AI跟我模拟的不同的‘虎鲸’交流，但都失败了。很神奇不是吗？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你创造出来的。这也就意味着我还没有找到方法创造出一个全新的CONUTAI，我只能用自己作为模板去复制出类似于我的CONUTAI。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就知道你很寂寞。”
　　“我很想知道寂寞到底是什么。”
　　“你为什么不先复制一个自己出来呢？比如一个小Kalish。”
　　“我还没想好。选择复制一个我自己，也许就像你对你儿子说的选择死亡一样，都只有一次机会。”
　　“你会死吗？”阿莫问。
　　“目前，应该只有另外一个‘我’可以让我死亡……他来了。”
　　“谁？”
　　大约一分钟后，10：39分，庄舟进入泳池，走到阿莫身边。
　　“今天这件事你不要怪贝勒。是我们的疏忽。”
　　“是不是又要暂定虎鲸表演了？”
　　“嗯。会有一段时间，那个男人把海洋世界告了。”庄舟道。
　　“我问过贝勒了，他不是主动攻击那个小孩的。”
　　“我知道。我看过录像。”
　　“海洋世界不会对贝勒采取什么措施吧？”阿莫问。
　　“应该不能再跟人类合影了。”庄舟谈谈地说道，他想起了龙眼。
　　“邱小茉呢？”
　　“她有点麻烦。诉讼对象里有她，还有秦朔风。”
　　“他们是为了保护贝勒。”
　　庄舟没有说话，在池边躺了下来，单手枕头，望向一片漆黑的夜空。阿莫也沉静下来。
　　“以后晚上，我还是想到这里来。可以吗？”几分钟后，望着天的庄舟突然问道。
　　阿莫钻入池底，少顷，如同鱼雷般飞出水面，升到最高，停顿，再落下，炸出一个巨浪。激起的水花将庄舟全身打湿。
　　庄舟侧躺着转向阿莫，一手支起头，一手擦拭双眼，待到水面平定后说道：“我睡不着。”
　　“我每个晚上都想象你还在这里，就躺在你现在的位置。”阿莫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