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萨罗走进屋内时，李维正坐在桌子的一边，看着从医院送来的一摞病历，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胸前，照映出血红色的亚历山大石。
　　“受到化学烧伤的共有18人，Ⅰ度烧伤15个人，Ⅱ度烧伤3人，其中4人有眼化学烧伤Ⅰ度，已留院观察。此外有20人出现呼吸道不适。”
　　李维放下病历，朝桌子对面的板凳一伸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皮萨罗‘大人’，坐啊。”
　　皮萨罗隐约感觉到有事要发生，但怎么也想不出祭司和族长来此的目的，只好慢慢坐下。
　　李维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围绕在桌子前的人群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当别人以‘大人’这个尊称来称呼我们时，这代表什么呢？”
　　李维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喜怒，皮萨罗看向周围的钦族同僚，但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给通个风。
　　他僵硬的笑了一下，回答道：“代表我们有更尊殊的地位和身份？”
　　李维摇了摇头：“代表敦促和责任。告诫你时刻记得自己的职责。当我给别人治病时，他们叫我‘大人’，这是敦促我尽力治好他的病痛；当我教授学生时，他们叫我‘大人’，这是敦促我用心将知识传授给他们；当我行于启明城中，被人以‘祭司大人’问候时，这是敦促我做好一个祭司，尽职尽责地为启明人规划前路。”
　　“那么，当你的组员们叫你‘大人’时，你听从他们的敦促，做好了组长的本职吗？”
　　李维的视线锁定在皮萨罗的脸上，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愧疚，但他只看到了绞尽脑汁的思索，他似是在抉择究竟是哪种回答更能让他这个大祭司满意。
　　皮萨罗并不傻，事实上，他就是靠着自己的眼力才成功上位。此时的他将周围的人已经扫望了一遍，大概猜出了李维的来意。
　　“啊，祭司大人，你可能不知道。最近民房的改建率已经超过了九成，由于钢材和水泥的余裕，城墙内还增设了直立的钢筋混凝土三角支撑构件，可以说是极大的加快了您所设想的城市化。”
　　这个时候邀功确实是十分狡猾且有效的手段，毕竟他的功绩在这里，李维作为上级不能完全无视其功劳就直接审判其罪责。
　　但皮萨罗错就错在，他并不了解李维。
　　当李维想到这些成果都是建立在别人的血肉上时，更加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我的来意，那我就直说了，皮萨罗组长。在你的管理下，建设组出现了二十多名伤者，其中4人目前可能有失明风险，这些你别想说不知道。”
　　皮萨罗辩解道：“我已经和轻工组说了护具的事，但是他们一直推脱说没有足够的皮革。”
　　他面带愧疚地搓着手：“您说要尽快对启明城进行改建，我也是没有办法才让这些人直接开工。而且他们是开山族，还不是我们的族人，总不能给他们和我们一样的待遇吧？还有……”
　　轻工组组长眼看火势烧到了自己身上，急忙出来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被扎哈尔拦住了，因为李维的视线完全没有从皮萨罗身上移开。
　　李维敲了敲桌子，示意皮萨罗停下来：“急于完成我给的目标、优待启明族人、轻工组护具拖延等等原因，就是你将自己组员置于危险之中的原因吗？”
　　皮萨罗点了点头，李维突然站起来，“啪”的一声将手里的杯子摔碎，将周围人全吓了一跳。
　　只见他额头的青筋直跳，双眼死死的盯着皮萨罗的脸：“你竟然还觉得自己很会变通？如果我今天没有过来检查，这些工人的下场就是终身残疾！”
　　在这个世道，残疾往往就代表着死亡，启明族绝对无法负担如此多的无法劳动的残疾人。
　　“反正他们也只是外族，而我做这些都是为了启明族！”皮萨罗也站了起来据理力争。
　　“如果你以工作条件不足强行停工，你用这些作为不能完工的理由，我不会指责你。但现在，你无视安全，强行开工，导致重大后果，这些理由都无法为你开脱分毫。根据法典，这是一起重大生产事故，而且不止于此……”
　　李维朝皮萨罗吼道：“你玷污了晨星城，你让这座城市的建城史染上了污点！”
　　屋子里一片死寂，就连扎哈尔都没见过李维如此的愤怒。就连油灯的火苗都随着李维的声音不自然的摇晃。
　　过了一会，李维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书记官多丽安娜。”
　　多丽安娜浑身一抖，忙拿出生产部的组长名册，走到李维的身边，拿好笔准备记录李维的命令。
　　“建设组组长皮萨罗，强令他人违规作业，无视工人人身安全，造成严重后果。涉重大安全事故罪，撤职并判处24个月拘役，此外还需要赔偿所有伤者医疗费和误工费的60%。此人其他罪行由扎哈尔进一步审理。”
　　李维话音刚落，皮萨罗立刻被威尔纳的护卫队成员控制住。毫无疑问，这是整个启明族立法以来判下的最重罪行，
　　既然已经宣判，那么这件事也算告一段落，扎哈尔刚想过来让李维消消气，可李维却又敲了敲桌子。
　　多丽安娜这才反应过来，也没从李维的震怒中缓过来，有些磕巴的说道：“我会敦促营造官选出新的建设组长……”
　　“别急。”李维说道，“我还没说完。”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感受到李维身边的气压更低了。
　　“皮莱斯，建设组是你在管理吧？皮萨罗是你任命的吗？”
　　皮莱斯走了出来回答道：“是。”
　　“直属营造官皮莱斯，属次要责任人，撤职并支付赔偿金的20%。非直属营造官妮纳，管理失当，罚停2个月薪水。”
　　皮莱斯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走回了人群后面。
　　“监察官威尔纳，失察，撤职。”
　　威尔纳低声应下。
　　多丽安娜拿笔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此时李维叹了口气：“执政官李维，辖下出现重大事故，支付10%赔偿。执政官扎哈尔，辖下重大事故，支付10%赔偿。”
　　说到这里，李维站起来：“对判决有异议的可以递交申诉，由周一例会公审。”
　　说完，李维没再看周围的人一眼，起身走出了门外。
　　李维走后许久，屋内都没有任何动静。
　　第二天，启明族的行政系统高速运转，将李维的命令落实戏曲。
　　皮莱斯降职为建设组组长，填上皮萨罗的空缺。
　　塔莫升任为营造官，威尔纳降为风纪官。
　　此外，这件事情的始末还被印刷成传单，在城内分发，让所有人以此为戒，并借此机会宣扬了李维的安全生产条例。
　　李维来到书记库交赔偿金的时候，还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
　　而与此同时，狩猎大集的出发日期也愈发迫近。
　　在族屋的地下议事厅里，李维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就像上次去托勒族那样，把希望通商的姿态做足。”
　　扎哈尔还是不能理解李维带上米雅和芙蕾雅的用意：“据克努特所说，一个部落最多只能带7人过去，那除了李维祭司，剩下六人从护卫队和狩猎队里选就是了，这样的队伍肯定更加安全。”
　　李维却摇了摇头：“保守估计，三族里不算上洛佩族和殷族，光霍尔姆一族就有三位数的兵力。就算我们带满7名战力，若是与他们爆发正面冲突，也捞不到好处。”
　　如此的悬殊下，他们就算带去再多武力也没有胜算，反而容易被警惕。
　　李维提笔在名单上写下几个名字：“还不如带着学识渊博的祭司过去，让他们对启明族的技术水平捉摸不定，这样能让他们更难拿捏我们。”
　　扎哈尔听了李维的话，思考了好一会，才终于点了点头：“有道理，还是你考虑的细。”
　　见族长对此不再有异议，李维拿着名单念道：“米雅和芙蕾雅随行，负责执行主要计划，威尔纳和扎哈尔负责保护我们的安全。”
　　然后，他转向另外两人：“奥拉夫和克努特，你们对霍尔姆更熟悉，进入狩猎大集后四处搜寻情报。”
　　虽然还不能完全信任这两个人，但李维他们第一次参加这个活动，若没有奥拉夫和克努特的协助，很难迅速深入当地人的群体。
　　奥拉夫拍着胸脯说道：“包在我们身上。”
　　克努特则又复述了一遍计划中他们所扮演的角色，然后提出了个问题：“按照剧本，我和奥拉夫是被启明族重金雇佣的向导……但霍尔姆和周边部落里有不少人认识我们，这不像以我们的风格会做的事。”
　　李维拿出一枚钢币：“你还记得你当初为什么来劫掠启明族的吗？”
　　银灰色的金坚硬金属币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克努特立刻就理解了李维的意思：“你是说，要我用钢币来做诱饵？”
　　在启明族的这段时间，他已经见识到了钢制武器的可怕。
　　韧性、硬度、锋利度和重量，钢铁全方位的碾压了这个时代的所有武器材料，是当之无愧的无敌。
　　唯一的缺点是易生锈，但这并不会在战场上体现出来，可以说是完美的武器。
　　不止如此，李维和芙蕾雅这段时间联手完成了渗碳法和油淬的操作标准，虽然最终产物的强度比略差于扎哈尔手工锻造的那种，但现在启明族已经开始初步量产这种恐怖的武器。
　　李维点了点头：“既然他们使用的还是铜器，那就表示他们还没有锻造铁器的方法，就更不用说钢了，所以向他们展示钢，短时间内是对我们有利的。”
　　短时间内有利，但如果被他们琢磨出了钢的锻制方法，情况就会反转。
　　也就是说，李维不准备让获得钢材的部落存活太久。
　　奥拉夫一掌按在李维的肩膀上，扎哈尔立刻将他的手打了下去，他也不在意，笑着问：“李维祭司，等从狩猎大集回来，是不是能直接授予我和哥哥启明族的公民身份证呢？”
　　李维的眼皮跳了一下：“回来之后我会论功行赏，不用你担心。”
　　突然，扎哈尔的耳朵动了一下：“祭司大人，你的书记官好像在上面找你。”
　　离开地下议事厅，李维发现塞尼亚正站在族屋外。
　　出发在即，塞尼亚手头上应该有很多事要忙，如果不是非常重要，应该是不会来找自己的。
　　只见他递来一摞纸说道：“祭司大人，这是托勒族请求购买抗生素的交易请求。”
　　李维接过纸，感到有些奇怪：“只是交易请求不至于那么厚吧……”
　　但随后，他就发现除了第一页以外，剩下的几页满满的都是他们为了换取抗生素而愿意交换的商品。
　　其中海量的粮食、种子、肥料、木炭让李维看的十分动容，而最后几页，则是一群奴隶。
　　这并不奇怪，托勒族的奴隶贸易很发达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这些奴隶加在一起的价格可不便宜，托勒族为了抗生素也是下了血本。
　　虽然李维当初在托勒族留下一个被治好的病人，就是为了这种效果，但就算抗生素再神奇，也不置于单单为了开通这一项贸易就出如此重金。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们送这个单子的人还在吗？”
　　塞尼亚点头：“就在晨塔旁的接待室。”
　　李维收起货单：“让他们十分钟后来晨塔见我。”
　　李维回到晨塔，仔细梳理了一遍上面的货物。
　　种子，极大量的新种子。
　　还有优质腐熟肥，成分主要是林牛排泄物。
　　第二页里的奴隶并不是托勒族刚买来的新奴隶，而是已经有一段耕种经历的农奴。
　　李维起身，打开了藏在木质书柜的夹板的计划册，他的手指在无数计划书间一一拨动，最后抽出了其中一张。
　　纸上用这个时代无人看得懂的拉丁语，写着一个硕大的词——倾销战。
　　启明城必须尽快壮大，像现在这样施以恩惠来令人皈依实在太过缓慢，而最好的快速扩张方法，人类早有诠释——战争。
　　可见血的战争终究是太过残暴，李维更偏向于用更温和、伪善的战争。
　　例如体制的战争、经济的战争、文化的战争，但凡是人类所创造的概念，都可以被轻而易举的制成武器，引发一场兵不血刃的大战。
　　咚！咚！
　　敲门声响起，李维将纸收好，坐回了位子上。
　　“进来吧。”
　　金合欢木门被推开，一名托勒商人走了进来。
　　“李维大人，我们是来和您商议驱咒药的。”
　　李维随意的将手上的货单扔到一边：“听说你们每次来交换粮食和农具的时候都会提起这件事，但很不幸，我们抗生素的产量实在很低，而且只有赦命祭司一人可以制作，因此不打算售卖。”
　　这商人有点着急的立刻说道：“相信您是看了我们的货单才同意我们的觐见，我们只需要购买一次，只要7剂就可以！”
　　7剂……李维将这个数字迅速的和另一条线索挂上了钩。
　　“你们要参加狩猎大集？”李维问道。
　　商人支支吾吾的说道：“我们打算参加狩猎大集的时祭。”
　　李维皱了下眉头：“时祭……好吧，看在你们忠诚的履行了我们农具订单的份上，就这一次，我会卖7支给你。但在这些货单的基础之上，接下来连续三个月你们要额外运来200公斤种子，如果你们能够履行，也许我们还有长期合作的可能。”
　　长期合作，就代表源源不断的抗生素。
　　商人几乎没有犹豫地立刻答应了下来，跟塞尼亚去医院拿货去了。
　　在医院，除了联合抗生素，米雅还将皮试方法和皮试用品交给了商人，并附带了详细的使用说明和不良反应，获得了托勒族商队无数次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