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后的第二天一早，李维已经远远的能看到远方的火山。
　　黑色的山体，白色的山峰，但接近山顶的部位却像是削平了一般，形成了宽大的火山口。
　　经过整整两天的跋涉，众人脚下的石头颜色渐渐深了起来，像是融入土地的点点墨渍。
　　空气中弥漫着微弱的硝石和硫磺味，这让李维有些警惕起来。
　　“差不多了。”李维从工具箱里拿出芙蕾雅交给他的醋酸铅，加水搅拌后将溶液浸湿在纸上，贴在众人胸前。
　　“就像我之前说的，如果有持续活跃的火山喷孔，就可能产生大量的硫化氢气体，这是一种具有腐烂鸟蛋气味的剧毒气体，高浓度下会导致闪电样死亡，就是像被闪电劈到般的立即死亡。”
　　图德问道：“那既然这样，我们闻到味道就远离不就行了吗？我对于嗅觉还是有些自信的。”
　　李维严肃地否决了他的危险想法：“这种气体虽然味道十分刺鼻，理论上很好躲避，但实际上在高浓度时会瞬间麻痹嗅觉感官，导致嗅觉钝化、失灵。因此在高浓度下，我们反而会闻不到味道。再加上极快的致死速度，根本不给人反应和逃离的机会。”
　　克努特有些打退堂鼓了：“那既然这样……”
　　李维扫了他一眼，把他的后半句憋了回去。
　　李维指指胸前的纸片：“就因为嗅觉的不靠谱，所以我们才需要醋酸铅试纸。时刻注意你们胸前的白纸，它在接触到硫化氢时会迅速变黑。”
　　“前进过程中，一旦看到纸片变黑，就立刻后退。”
　　李维看向芙蕾雅：“创金祭司，为什么醋酸铅试纸可以检测硫化氢呢？”
　　芙蕾雅几乎完全不用思考的回答道：“因为硫化氢遇到试纸后，负二价的硫离子和铅离子反应生成黑褐色的硫化铅沉淀，因此可以肉眼判断空气中是否有硫化氢气体。”
　　李维点点头：“不错。另外，除了硫化氢，我们还可能碰到氯气、溴气、二氧化硫等有害气体，但这些要么是有色气体，要么毒性很低，都没有硫化氢那么危险，总之看到或闻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一定要警惕起来，通知我或芙蕾雅，由我们来判断。”
　　说完，他又扫视一遍所有人，确保没人开小差：“那么我最后重复一遍，所有人注意时刻观察胸前的试纸颜色。准备好我们就出发向山顶。”
　　刚开始，火山的坡度并不陡峭，且长着一些树木和杂草，这让李维安心了不少，毕竟依据树龄，这座火山至少有十几年没有喷发过了。
　　可越往上走，随着新喷发物质越来越多，路也变得陡峭起来。
　　经过数个小时的艰难跋涉，几人终于登上了山顶。
　　整个火山口整体呈现底部不太平整的碗型凹陷。
　　李维朝另一边远眺，目测火山口直径大概在一公里左右，而深度却只有区区十几米，几乎算得上是个平顶山了。
　　李维将看到的全部信息记录了下来。较浅的火山口有利于有毒气体的消散，而且攀爬起来也省力许多，到目前为止，除了这火山有喷发记录外，其他条件都很适合进行开采。
　　而加夫列尔却敏锐闻到其中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臭味。
　　“祭司大人，我好像闻到一股怪味？”
　　李维皱了皱眉头，他什么都没闻到，而且几人身上的试纸也始终保持湿润和洁白。
　　“描述一下？”
　　加夫列尔用力吸了几口气，被呛得咳了起来：“鼻子有点疼，有点像篝火的味道。”
　　李维重新做了一套试纸贴在几人身上，但试纸依旧没有变色：“是二氧化硫，既然这里有硫磺矿，就必然有二氧化硫，这也是火山里除二氧化碳外最常见的喷出气体。”
　　说完，他看向加夫列尔被呛得发红的眼睛：“实在忍不了就站在这里等我们吧。”
　　但加夫列尔摇了摇头：“不，扎……族长叮嘱过我绝对不能离队。”
　　李维只好抽出一张麻布绷带，沾上水递给他：“把这个捂在鼻子上，多少能过滤一些有害气体。”
　　加夫列尔照做，果然感觉呼吸清爽了不少。
　　克努特也要一张，但被李维拒绝了，毕竟还要靠着他们敏锐的嗅觉探测危险呢，全都捂上难道要指望他的人类的鼻子吗？
　　走下火山口，李维也隐约闻到了二氧化硫标志性的刺激气味，但好在他嗅觉不敏感，因此只感觉到略微的不舒服。
　　循着气味，众人走到了一处火山口边缘，眼前的景象可以说是美轮美奂。
　　金黄色的纯净晶体附着在灰色的岩石上，伴随着其中升起的滚滚浓烟，将眼前的景象渲染的恍如仙境。
　　图德想要上前看清楚，却被李维用手挡住了。
　　“后退。”
　　跟着李维的动作，几人退到了十米外，把脸上的沾水的麻布取下，惊讶的发现麻布竟然有些泛白。
　　李维边在纸上记录着方位和地形边朝众人说道：“硫磺，又叫恶魔黄金，颜色那么纯，说明这个喷口的二氧化硫浓度极高，会灼伤眼睛结膜和呼吸道，不要随便靠近。”
　　芙蕾雅也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思考了半晌，她说道：“直接开采太危险了，我认为可以通过在喷气孔凿入一条管道，使单质硫气体沿着管道运往火山外，在管道口处遇冷流出滴落，在火山外形成升华硫。”
　　李维点了点头：“依旧不够安全，还需要设计一套防毒面罩在工作时使用，而且除了面部，开采工人的身体部分也要有足够的防护措施。”
　　芙蕾雅将李维的话一字不差的记在笔记上，吩咐众人道：“凭借颜色大致能判断出品位，但还要收集一些样本做定性分析。”
　　于是众人合力，捡了一些不同颜色的硫磺石，在李维的吩咐下准备从火山另一侧下山。
　　但才刚走下雪线，加夫列尔就动了动鼻子：“怎么有种不一样的臭味？”
　　李维一惊，细细闻了闻，也发觉空气中有一种微弱的腐臭味，他忙看向胸前的醋酸铅，却发现试纸上依旧雪白。
　　图德摇了摇头：“不像是李维祭司说的烂鸟蛋味，像是没及时处理的猎物腐烂的味道。”
　　腐烂的味道？火山里什么物质会产生腐烂的味道？
　　就在这时，克努特指向山下的一个小土丘：“味道好像是从那里传来的。”
　　在李维的带领下，众人用湿绷带捂住口鼻，慢慢朝着散发出臭味的土丘走了过去。
　　走到半路时，李维就发现周围几人的脸色变了，但他的视力最差，因此直到走入二十米开外才勉强看清那“土丘”。
　　“尸体？”李维诧异的问道。
　　在确认这气味只是难闻，并没有毒性后，李维上前仔细观察了这堆尸体。
　　大多数尸体被随意的扔到一堆，形成了刚在远处时看到的“土丘”，而在这土丘旁，还散落着一些尸体。
　　“是瘟疫？”加夫列尔皱着眉头，止住了脚步。
　　克努特对这种气味很熟悉，他捡起一根木棍走上前去：“是被劫掠队打劫的商队。”
　　他用木棍翻了翻尸体，果然看到了熟悉的伤口：“是铜器造成的伤口，看起来死了有一两天，攻击方应该是霍尔姆的狩猎队。”
　　李维也走了过去，因为他发现这些智兽是他从没见过的类型。
　　他们身材娇小，脸上有深色斑块，看起来就像是地球上的貉。
　　虽然被干涸的血浸过，但勉强能看出原本灰色和驼色的披毛。
　　这种尸体粗略估算之下大概有五十多具。
　　此外还有一些高大尸体，身材健壮，皮下脂肪比开山族要少很多，显得肌肉结构更加紧实，最具标志性的是头上的两只粗角，除了五指分明的手没有角质的蹄外，简直和偶蹄目的牛一模一样。
　　“是西方城邦沙曼罗的商队，没想到霍尔姆现在连沙曼罗都敢劫。”克努特皱起了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沙曼罗很出名吗？”
　　克努特回答：“他们是整个大陆最出名的商业城邦。从最东方到最西方，从北部沙漠到南部山脉，沙曼罗用商业联系起了整个片大地的所有部落，每个沙曼罗商队都代表无数个部落的财路，因此一般没人敢对他们出手。”
　　加夫列尔突然想起什么的说道：“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在哪见过这群小家伙了，之前他们从东方城邦带来瓷器，在托勒族换成粮食，再运向霍尔姆。”
　　所以每条沙曼罗商队都牵扯着数个部落的利益，并由此获得了安全，如果某个商队被劫杀，导致沙曼罗认为这条商路太过危险而放弃，那对于这条商路上的所有部落都是个坏消息。
　　所以霍尔姆为什么敢在这个时候劫掠沙曼罗的商队。
　　“你怎么看？”罕见的，李维朝克努特问道。
　　“之前就有消息称霍尔姆正在筹备商队，我猜他们想和沙曼罗抢活干，而劫杀沙曼罗的商队也许是一种商业上的‘占领地’的行为。”
　　李维对克努特的这番分析表示同意：“我也这么想的，霍尔姆很可能想要取缔沙曼罗的商队。而他运营了那么久的狩猎大集，也确实打下了转型商业的基础。”
　　只是这手段……李维看着地上依旧不断渗出的血水。
　　也太残暴了。
　　突如其来的尸堆冲散了一行人发现了硫磺的好心情。
　　更不幸的是，李维在跳下一处坡地的时候崴到了脚，因此剩下的路都只能被图德背着走了。
　　回到启明族后，虽然他有意隐瞒，但他滑稽的走姿还是被扎哈尔察觉了。
　　“你只要出门就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是吗？”
　　“只是崴了下脚，我看他们跳下去挺轻松的，误判了，嘶——”
　　说到一半，扎哈尔把他肿成馒头般的脚抬了起来，仔细观察了一下：“你这样子半个月别想出门了。”
　　“那可不行，我之后还要去火山前面再勘察一遍。”
　　“那你现在立正站稳给我看看？”
　　李维瞬间不说话了。
　　“你就好好呆在你晨塔里吧，我会托人每天给你送饭。”
　　扎哈尔走了之后，李维不甘心又试了一下，结果脚底还没沾地，就疼的呲牙咧嘴起来。
　　还没蹦跶两天就重回病榻的李维认真的开始思考起了在这个世界进行关节置换的可能性。
　　“祭司大人！”
　　李维伸头透过床边的二楼窗户往下看，发现弗恩正站在门前抬头看着他。
　　“族长让我给你带食物了！”
　　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日子真是不好受，李维除了编写教材，剩下的时间只能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
　　唯一不能让他忍受的是……
　　“七点了！”一群孩子准时跑到水钟面前，待水面刚落到一个刻度线就迫不及待的大喊起来。
　　“八点了！”
　　“九点了！”
　　李维忍无可忍，让扎哈尔把水钟从晨塔旁移到了族屋附近。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他计划要传授的几款课余活动，以免他们只会报时跟用尿和泥。
　　“祭司大人，弗恩说您找我？”书记官西奥多斯站在李维的床边，低头问道。
　　此时李维正在一个木板上用炭笔画着格线，微一仰头，示意西奥多斯将床边的手稿过目一遍。
　　西奥多斯拿起写着密密麻麻的规则纸，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又整理一遍纸张顺序，重新看了一遍。
　　纸上不过就是几种益智游戏的规则而已，但西奥多斯却皱着眉头看了很久。
　　李维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停下了笔：“怎么？规则不好理解吗？”
　　西奥多斯回答道：“不是，祭司大人，我只是不太理解这种活动的存在意义，只是棋子在棋盘上的挪动，能创造什么价值吗？”
　　围棋、象棋、国际象棋，这些活动除了娱乐消遣外，有什么价值呢？
　　发展智力、培养意志？李维可不信这种搪塞的答案。
　　他拿着手中的笔敲了敲正在绘制的棋盘，将视线转向窗外。
　　晨塔右侧的学校里，朗读修辞例句的稚嫩童声有序又整齐。
　　而左侧的族屋旁，扎哈尔和扎缪正在配合着李维传授的解剖知识，训练孩子们战斗技巧，训练场内喊杀声不绝于耳。
　　“西奥多斯书记官，加入你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扎哈尔训练场里的战斗冠军。另一个是学校里刚从四类教育毕业的优秀学生。请问你更喜欢哪位呢？”
　　西奥多斯不是傻子，只这一句话就隐约猜到了李维的意思，他想了想回复道：“祭司大人，因为我很崇拜您的学识和智慧，所以我更喜欢学校里的学生，但不可否认，整个启明城绝大部分人都会更认可扎哈尔训练出的战士。”
　　李维点点头：“这是因为在他们从前的生活里，武力比智力要重要的多，这是一种原始的崇拜。人们尊重扎哈尔的武力，并因此去模仿、追寻他的脚步。”
　　“我不会否定武力崇拜对启明族的作用，但如果我们想让启明城在文明上更进一步，光凭我一人牵着你们走是不够的，必须让所有人都认可并追求更高的智慧。你明白了吗？这就是我传播这类娱乐活动并计划开展大型比赛的原因。”
　　西奥多斯抬头看向李维：“您是说，您想要掀起一阵崇拜智慧的思潮？”
　　李维把视线从窗外收回，将一枚“国王”的棋子放入棋盘：“只是尝试性地一步棋罢了。”
　　接着，他叹口气：“文武之间的平衡比祭司和族长之间的权利平衡还难把握。这事还是需要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