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监狱内，李维跟着扎哈尔走到了克努特的牢房前：“明天就是周一，要公审你们了。想好脱罪方法了吗？”
　　克努特抬起头，他头上的鬃毛比其他人要长一些，理论上几天的监狱生活本应让他毛发凌乱，但监狱内提供水和优质肥皂，因此他的毛发反而打理的比在外面还好上不少。
　　“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你和你的劫掠队所有成员会被判处十二个月的拘役，也就是强制劳动一年。”扎哈尔补充着。
　　“你们想知道什么？”
　　李维蹲下身，看着他的双眼说道：“北方部落的位置、人数、功能、资源、内部矛盾，当然除此之外的其他信息我们也来者不拒。”
　　克努特先是皱了皱眉毛，随后眼神里满是探究的问道：“你不是贤者，贤者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东西，你是谁？”
　　李维站了起来，眼里流露出失望：“克努特，你应该先理解一个事实。现在的我没有用任何手段逼迫你，而是试图忽略你我之间的差距，寻求平等的对话。”
　　“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在此情况下会试图掌握机会来追寻最大的利益。但现在看来你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李维打了个响指，招来了一个监狱守卫，沉声说道：“把那个东西拿来……”
　　看着李维冰冷的眼神，和一旁好整以暇的扎哈尔，克努特的瞳孔颤动，一想到李维的手段，他连忙说道：“等等！祭司大人！我这就告诉你们，请拿一张皮革过来。”
　　李维满意的点了点头：“我想他应该指的是纸，把纸笔拿来。”
　　很快，克努特面前就出现了一只细长的炭笔，和一张柔软的白纸，白纸下还垫着硬木板，方便他书写。
　　克努特见过李维如何写字，但拿到这张雪白的书写材料时依然惊叹于启明族的技术。
　　由于待会还有一大堆公文要批复，李维不得不打断克努特对启明族技术的赞叹：“不要让我等太久，我们两位大执政官是很忙的。”
　　克努特连忙动笔画起了地图。
　　“钦族正北方，直走四天，就到了霍尔姆族，再往北一些，是殷族，两者将洛佩族夹在了山岭中。”
　　“霍尔姆族每到这个时间就会派出狩猎队……和普通部落的狩猎队不一样，他们的狩猎是指狩猎其他部落和队伍，就是我们一般说的劫掠队。”
　　专营劫掠的部落，李维暗暗记下。
　　“每当霍尔姆狩猎归来，就会将奴隶送去殷族售卖，而洛佩族则负责制作和修整他们的武器和护甲，他们三个部落紧密相连，分工明确。另外，他们会定期开放市场，其他部落可以以七人为队伍，在这里交易到他们从其他部落狩猎来奴隶、资源和武器，这种市场被周围的部落称为‘狩猎大集’，大集开始和结束时还有‘大庆典’。”
　　这种定期劫掠已成为周期性的商业行为，复杂的利益牵扯依靠着稳定开启的大集市，将这满是血污的商业链条根植于土地之中。
　　任何妄图敢于动摇其根本的人，都要做好和整片土地为敌的准备。
　　简直就是商业联盟的雏形。李维想象了一下，如果这个局面是人为的，那不得不说设计这一切的人足够有商业头脑。
　　“过了这三个部落再往北走，就是荒无人烟的沙漠，带上充足的水和食物，在沙漠里行进四天，就能看见星环城。”
　　李维看着克努特在纸的最北端标注了“星环城”的字样。
　　“至于星环城内部……我不是很清楚，我并没有真的进入过星环城，只是道听途说拼凑出来的情报。据说星环城内有名为‘贤者’的管理者，他们拥有我们无法理解的知识，能使用各种神奇的巫术，他们从不扩张，没人知道他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不过他允许我们去星环城许愿，他们有时会以扭曲的方式回应。”
　　“他们实现过什么愿望？”李维问道。
　　克努特犹豫着说道：“这些我也不确定——”
　　“你尽管说，错了我不会怪你。”
　　克努特这才放心说道：“有人说要无可匹敌的力量，于是就获得了一个透明的柱状物体，名为注射器；有人要复活自己的亲人，于是得到了一个一模一样但没有灵魂的亲人。总之，从他们那里获得的东西都十分诡异。”
　　“似乎唯一一种能正常实现的愿望就是‘治好我所有的病’，这样可以获得‘遗血’，喝下遗血的人将一辈子不再得病，甚至连断肢都能缓慢重生，更是能永生不死。”
　　李维皱起了眉头：“永生不死？你确定吗？”
　　克努特犹豫着摇了摇头：“据说最先喝下遗血的走智兽已经活了一百二十岁，最后死于部落叛乱，被挂在木杆上烧了三天三夜才彻底烧死。”
　　区区一百多岁，这压根就不是永生不死，只是将寿命延长到了这群土著的理解范围之外。
　　毕竟在这个朝不保夕的时代，成年雄性能活到四十岁都很困难，一百多岁的寿命对他们来说自然就是永生了。
　　而听到这里，李维基本理解了“遗血”对于贤者来说是什么东西。
　　扎哈尔突然开口：“你之前认为李维是贤者，而现在却又否定，为什么？”
　　扎哈尔已经听说了李维与克努特他们周旋时发生的事情。
　　克努特略微犹豫一瞬，他看向李维，小心地说道：“是长相，听说‘贤者’和祭司大人一样，身上近乎裸露无毛，只在头顶有不断生长的鬃毛。”
　　李维摸了摸头发，没想到竟然被他们定义为“鬃毛”了。
　　“下一次狩猎大集在什么时候？”
　　克努特掰着手指算了算：“大概一个月之后。”
　　李维点点头，对于克努特的配合很满意：“你的情报很有价值，我可以为你们全员减刑3个月。”
　　说完，他转身准备和扎哈尔离开，却听克努特喊道：“等等！祭司大人！如果你准备去狩猎大集，我可以带路随行！我经常参加所以对里面很熟悉。”
　　李维脚步顿了一下，但没回应他，与扎哈尔一起走了出去。
　　离开地牢，两人来到新建的红砖族屋。
　　族屋一层宽敞明亮，但却有一条楼梯通往地下的秘密议事厅。
　　关上隔音良好的活板门，整个议事厅就只有李维和扎哈尔两人了。
　　“你觉得他说的话可信吗？”扎哈尔问道。
　　李维点了点头：“他在被威胁的时候心率加快、瞳孔缩小，这是难以作假的身体反应。他确实很聪明，但我不认为能模仿到这种程度。”
　　扎哈尔同意李维的分析，接着问道：“你准备参加狩猎大集吗？”
　　李维想了想，反问：“托勒族也是一个商业部落，虽然偏向农业一些。你在托勒族有没有听说过这三个部落和狩猎大集？”
　　扎哈尔点点头：“听过，托勒族长带着祭司和亲近的守卫们参加过几次，从他们那里买了不少啮智兽奴隶，还有铜制的工具和武器。”
　　将获得的信息全部写在纸上，李维拼凑出了一个计划雏形：“筹备一下我们参加大集的队伍，米雅和芙蕾雅都要去，注意不要暴露我们的钢制武器，并且要准备一个掩人耳目的目的，比如橙霉素交易。”
　　事实上，托勒族一行之后，奥希金斯每次都派人过来询问“抗诅咒药物”的交易意向，但被李维一直以“难以制作，库存太少，优先供给启明族”等理由推脱着。
　　这证明抗生素确实是非常有吸引力的诱饵，而只要霍尔姆他们没摸清自己的实力和制取橙霉素的方法，就不会轻易下手。
　　扎哈尔点点头：“我会办妥的。”
　　交代完一切，李维离开了族屋，来到生产部的农业组。
　　农业组刚起步，虽然不像轻重工业组那样已经稳定的产出，但所有人都牟足了劲，
　　“祭司大人，按您的吩咐，所有蔗麻种根已经在石灰水里浸泡一天一夜。”
　　李维从水中捞出一块被切块的蔗麻，仔细观察一番后满意的说道：“斩种要像这样干脆利落，整齐的切口能减少后续细菌侵染导致腐烂的概率。每种最好保留3个完好的芽点，检查过没有腐烂迹象，就可以下种了。”
　　接着，他招呼上众人来到了田间，李维低下身捧起地上的土壤，转身说道：“蔗麻在上游长在粘土和淤泥里，在下游长在沙砾间，说明对土壤要求并不高，但对水分要求很高，种植时记得足量浇水。另外整地时使用发酵肥混合骨粉作为基肥，种植前翻入地下。”
　　说着，李维亲自拿起锄头示范了起来：“蔗麻的根很深，因此比起其他作物，耕地要翻的更彻底。”
　　几分钟后，李维气喘吁吁的扶着锄头蹲在了地上，将蔗麻种茎水平放在了坑内：“水平放置种苗，别让我看到谁直接把苗竖着插进土里。另外根据成熟蔗麻的冠幅来确定株距……大概在90公分左右。”
　　讲完，李维扶着腰站了起来——事实证明他的体力还不如这群兔子人。
　　“好了，都开工吧！注意在登记自己土地作物种类时，要注明是纤维用蔗麻还是糖用蔗麻，两者不可混种。”
　　放眼望去，砂麦、蓬豆和斑木瓜已经发芽，现在加上两种蔗麻，他们启明族的作物已经增至五种了。而随着两种蔗麻的稳定生产，糖、麻和纸也将获得稳定供应。
　　糖不只是一种调味料、食物，还是一种重要的工业原料。虽然现在的糖蔗麻还需要从下游运输，但想必不久之后，他们就能种出稳定的糖供应链。
　　农业既然已经运转，那配套农业的工业产线也必须紧紧跟上，例如化肥生产。
　　“芙蕾雅，你在吗？”李维走到创金祭司的红砖房前，观察着房子的构造。
　　米雅的祭司屋已经推掉，将工作与医疗区结合，盖成了医院，内外墙都粉刷着整齐的石灰，干净整洁。建筑组原本想给创金祭司屋也刷上白石灰，但被芙蕾雅拒绝了，她转而让工人们多盖了一堆奇怪的东西，比如水槽和窑炉。
　　芙蕾雅弓着腰走了出来，脸上明显有熬夜留下的深刻眼袋。
　　李维一惊，以为她得了什么病：“怎么了？搞成这样子？”
　　“李维祭司，我已经派人去纳西族原址勘察过了，应该是固相的钾硝石没错。至于煤矿的含硫量……有些奇怪，虽然没有用艾氏卡法的条件，但我完全没有发现硫的存在……”
　　她从屋里拿出十几本厚厚的实验记录：“祭司大人，我已经把有机高分子的部分学完了。根据您布置给我的计划，接下来正准备统计各种植物组织中的天然乳胶含量。”
　　如果与一个人类提起乳胶，大多数人都会想到橡胶树，这是一种原产自巴西的大戟科植物。
　　但事实上，能够生产乳胶的植物并不少，只是橡胶树的乳胶质量和产量都过于优质，以至于其他植物的产胶潜力被忽视了。
　　例如蒲公英、银胶菊、杜仲和臭名昭著的入侵物种加拿大一枝黄花，它们都可以用来生产乳胶，只是远没有橡胶树那么高效。
　　也就是说，只要不断实验，从周围的植物中挖掘出少量乳胶也不无可能。
　　这个过程中也许最重要的是运气。运气好了也许一次就行，运气不好就没准要经过几千次的实验才能得到有工业价值的结果。
　　“族长说下个月可能要离开部落，所以我想着最近这段时间要赶快把手头上的事解决掉。”
　　可能由于她天生的自然探索欲，在获得祭司职衔之前，芙蕾雅就是一个标准的工作狂，她不知实验了多少次，才从身边的事物中提纯出了淤霉素和丝霉素这两种抗生素，此外还自己摸索出了李维都做失败的高浓度酒精制备法。
　　而获得“创金祭司”职衔之后，她工作的就更不要命了，李维甚至很少能在实验室以外的地方见到她。
　　李维叹了口气，学着扎哈尔的口吻说道：“努力工作是不错，但是要注意劳逸结合。”
　　接着，他拿过过报告翻了翻：“这个硝石矿，照你的看法，应该怎么开采？”
　　芙蕾雅张口就说：“可能由于多次洪水的原因，这处本来就不丰富的硝石矿在溶解后大量脱离固相而形成卤水，分布很散。而以我们现在粗劣的技术水平，工业品位大概在20%左右，因此追求硝卤水提炼、在纳西族就地熬硝的方案我认为比较合适。”
　　她的思路专业又清晰，明显是提前考虑过的。
　　李维将报告还给了她，显然也同意她的看法：“那你派人去熬硝吧。注意硝石的易燃性，给工人提前做好接触易燃物所需要的安全教育。”
　　身为启明族三位祭司之一，芙蕾雅当然有能调动生产部工人的权力。而且之前石膏的开采也有她统筹的影子，李维很放心将这类工作交给她。
　　芙蕾雅点了点头，当即拿出纸笔在写的满满的备忘录上将李维的回复记了上去。
　　这时，她似乎在笔记上看到了什么，抬头问道：“祭司大人，玻璃工业和硫酸工业什么时候准备开始？由于器材限制，目前很多实验都无法开展。”
　　玻璃器材是化学实验开展的根本，而硫酸重要性甚至比肩石油，二者都曾被誉为人誉为“化学工业之母”。
　　最近事情实在是多，李维难免遗漏一些基础的发展计划，如果不是芙蕾雅提醒，他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想起这件事情。
　　但这两件事已经切实的卡在了启明族发展的咽喉上，确实不能再拖了。
　　“之后我会亲自带人勘探火山的硫磺矿。至于玻璃，让开采铁矿的工人注意收集没有杂质的石英矿吧，暂时先用铁矿里共生的那些。”
　　虽然经常有人调笑说沙子一烧就是玻璃，但现实毕竟不是游戏。
　　沙子里什么东西都有，杂质极高，烧出的玻璃透明度和强度都低。
　　就算是优质的玻璃原料——石英，也不能直接加热融成玻璃。
　　“至于助熔剂……我想在纳西族周边应该不难找到芒硝这类硫酸盐。不过这也不是最优解，具体情况我还得考虑考虑……”
　　看着李维陷入沉思，芙蕾雅主动说道：“如果可能，我会尝用无水芒硝和纯碱混合向玻璃中引入氧化钠，氧化钠在熔融时提供游离氧，改变氧硅比，使玻璃融化温度降低。如果可能，我还会用少部分硝酸钠替换纯碱以脱色，增加透明度。”
　　李维一愣，没想到芙蕾雅竟然想的比他还深入，看来他已经可以完全将一部分工作脱手了。
　　芙蕾雅说道这里，突然愣住，以为自己猜到了李维计划的一角：“祭司大人，这样一来，我们就有了硫磺、硝石和木炭，您是想……”
　　李维摇了摇头，抬头看向天边，叹一口气：“我有预感，霍尔姆族的情况可能比我们想的都要复杂。如果只是这样，那还不够在狩猎大集里保证我们安全。我们必须更进一步……”
　　说完，他低头，再次看向芙蕾雅：“晚上来晨塔吧，我刚写了一份新的计划书。名为——礼炮计划。”
　　芙蕾雅郑重点头：“我明白了，我先去准备探硫用的醋酸铅，您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