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夫洛这才想起这回事，他有些着急的说道：“祭司大人，我的族人还在等我，能否也救救他们。”
　　李维一摊手：“你也看到我是怎么救你们俩的了，这几天差点把我血给抽干。让我再去救你的族人，你是想让我死吗？”
　　不得不说，开山族是李维来到这世界后见过的最和谐的部落。
　　一个为了族人甚至可以向外族下跪的族长，和一群敬爱他们族长的族人。
　　真是令人动容的世间真情。
　　可李维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如此和谐的部落加入他们启明族。
　　凝聚力太强，太危险了，一个不小心就给启明族来个改朝换代。
　　他给出的理由也足够有说服力。
　　如果塔夫洛不把他这个大祭司的身体当回事，还执意让他去救开山族人，届时李维就可以毫无愧疚的把他们赶走了。
　　可是塔夫洛明显不是那么自私的人，而且，他回答的还挺有水平：“不管怎么说，您是我和图德的救命恩人，我没有东西能够向您表达谢意。”
　　“但至少，希望您能去开山族看一看，让族人知道，至少我把希望带了回去，到了那里以后，您治或不治我都不会再阻拦。”
　　然后，塔夫洛仿佛下定了决心的说道：“为此，我愿意做启明族的奴隶，只求您能接纳图德为启明人。”
　　事实上，虽然李维并不打算接纳开山族，但开山族的地盘对他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启明族现在发展到瓶颈期，主要就是因为缺少资源，周围的矿物、植物和动物种类，基本全被开发完了。
　　因此，“去开山族看看”这个提案，确实是挺有吸引力的。
　　开山族所居住的高山和山外的雨林，是不是有别样的珍奇在等着？
　　“我们启明族没有奴隶的制度……不过我倒可以答应你去开山族看看。”
　　李维朝扎哈尔问道：“开山族多久能到？”
　　“2天！”塔夫洛抢先说道。
　　“5天。”扎哈尔回答。
　　“这也差的太多了吧？”
　　塔夫洛急忙解释道：“是真的！我知道一条沿河小路，我们就从那里过来的，只花了三天就到启明城，现在我没了疫咒，还能走的更快。”
　　他离开的这几天，族人也在不断的死去，他只想立刻带李维飞过去。
　　扎哈尔有些不信：“我确实听说过，沿河一些身材高大的族群可以一整天不休息的迁徙，但是你们现在这个状态还能这么干？”
　　“我可以。”塔莫突然出声说道：“我可以带着祭司大人两天到达。”
　　他继续说道：“塔夫洛和图德在这里休息，我带着祭司大人过去。”
　　扎哈尔和威尔纳立刻反对：“不行！”
　　“我倒觉得可行。”李维说道：“今天出发，大概一周就能勘探完毕。”
　　扎哈尔还是不同意：“你跟塔莫两个人？太危险了，至少让扎缪跟着去。”
　　李维一耸肩，对于扎哈尔“太危险”的说法一脸不在乎：“扎缪没法日夜兼程吧？反而会减慢速度。”
　　扎缪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不行，只带塔莫一个人太危险了。”扎哈尔依旧坚持。
　　李维无奈：“你怎么事那么多，那就塔夫洛和图德也随行。”
　　开山族虽然平时不容易跟人发生冲突，但打起架来，体型上的压制力是无可匹敌的。
　　再加上李维这个会巫术的，其实倒也没什么危险。
　　扎哈尔虽然执意想要随行，但是执政官的工作已经开始给他带来压力了，每天都有丢东西、误伤之类的琐事堆在案头，等着他的判罚。
　　他思忖很久，只得无奈答应：“一周，如果一周你还没回来，我就带人过去。”
　　李维答应了下来。
　　当天下午，塔莫等人带上干粮和李维的工具箱，前往开山族。
　　李维坐在塔莫的肩上，一边思考一边记录着周围的景观。
　　但可能是贫血让他无法集中精神，没多久他就睡着了。
　　塔莫三人赶路的速度比起扎哈尔他们要慢一点，但强在耐性好，可以日夜不息。
　　待李维趴在他身上睡了一觉再醒来，发现塔莫的速度依旧没有一丝变化，就像加了油的内燃机，只有转速快慢，没有累不累一说。
　　几人就连吃饭都是拿在手里边走边吃。
　　“这体力也太变态了。”赶了几十里路却一步都没下过地的李维啃着豆饼，心里想着。
　　又是一天过去，在李维的强烈要求下，三人升起篝火，准备休息一下。
　　李维则用酒精清洗着工具箱里用野兽膀胱做成的注射器。
　　由于没有橡胶和玻璃，很多医疗器械都要用现有材料凑合着制作。
　　“祭司大人，请问您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治好我的族人们吗？”
　　李维擦拭着酸木刺针头，敷衍的回复：“没有。”
　　塔夫洛失望的坐了回去，和图德说着什么。
　　李维看向自从离开启明城就寸步不离的塔莫：“我以为你会为你的前族人做点什么，或者说两句好听话。”
　　塔莫皱了皱眉头：“为什么？我能做的都做了。”
　　“做什么了？”在李维看来，塔莫甚至没有为了前族人而跟他吹耳边风。
　　“我最快速度把你带去开山族。这就是我能做的全部了，剩下的，不该由我来教祭司大人该怎么做，而且……”
　　塔莫挠了挠头，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不合适，于是又咽了回去。
　　李维最看重的就是塔莫的这点，不过就算他为开山族说几句好话，李维也不会怪罪。
　　对于社会性的动物，张嘴也许需要深思熟虑。但闭嘴，就需要很大的忍耐力了。
　　“而且什么？”李维将擦拭好的用具放回了箱子，用皮绳固定起来防止被摇晃损坏。
　　见李维执意要问，塔莫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可能是我的直觉……我觉得祭司大人并没有放弃开山族。”
　　不得不说他真的很敏锐。
　　李维确实不想让这群不安定因素进入启明族，但是他也舍不得放弃这么一群和塔莫一个水平的劳动力。
　　更何况现在有一个卖他们人情的好机会。
　　如果这个人情能让压制住他们的对开山族的集体荣誉感，使他们产生对启明城的归属感，那倒是可以考虑救下他们。
　　吸收一个善于掘山锻铁的种族，很有可能为启明城撬开重工业时代的大门。
　　李维合上工具箱，闭目养神起来：“也许吧。”
　　让李维失望的是，两天的行程快要结束，但一路上不是黄沙就是戈壁，
　　路途中什么好东西也没发现。
　　唯一的收获就是补充了一部分地图。
　　随着周围的山岭越来越密，水声越来越湍急，他们的目的地也就快到了。
　　李维顺着塔夫洛的手往前看，在一片长着树的碎石山坡，看到了人类活动的痕迹
　　——这就是开山族的领地。
　　时间刚好两天。
　　从塔莫身上跳下来，李维摸了摸胸口内侧的口袋，原本的手术刀换成了一把黑曜石匕首，以备不时之需。
　　还没走进开山族，李维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恶臭。
　　那是尸体腐烂的味道。
　　塔夫洛和图德让李维在外面等一下，他们要进去收拾东西，塔莫则坚持要待在李维身边
　　他们进去收拾什么，李维没问，不过想也能知道。
　　不久后，李维就看到山的另一侧冒起了黑烟，像是在焚烧什么东西。
　　李维脸上围着填充了鸟绒的兽皮面罩，勉强隔绝一下开山族里不愉快的气味。
　　周围的小山洞已经全部空置，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山洞还有人烟，想必就是原本的族屋。
　　而现在，里面躺满了病人。
　　“我离开的时候还有几个族人能够行动，我本来让他们照顾其他族人。”
　　李维看了一圈，一共四五十人左右，没有孩子，小半数是雌性，大半是雄性。
　　“全都在这里了？”
　　“剩下的全都在这里了。”
　　李维观察了一下这些人的症状，和塔夫洛一致。
　　现在此处正在经历一场埃洛科明吸虫热的大流行。
　　墙壁上挂着晒干的鱼，因为长时间没有打理已腐烂生蛆。
　　李维拿着黑曜石刀，酝酿几次，都没下得去手。
　　虽然解剖腐烂的鱼寻找寄生虫也算寻常操作，但比起活鱼，还是比较膈应人的
　　李维带着众人来到河滩，令塔夫洛抓条鱼上来。
　　塔夫洛已经听说了传播疫咒的罪魁祸首就是鱼，因此在让他再去抓鱼时还有些犹豫。
　　但既然是李维祭司的命令，他也不得不遵循。
　　对于常年吃鱼为生的开山族来说，在河滩抓鱼算是必备技术了，因此没过多久，李维就拿到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李维从工具箱里掏出手术刀，三两下将鱼腹部切开。
　　果然在上面看到了大量的白色颗粒。
　　“这就是囊蚴，包囊内除了一只吸虫的幼虫外，还有大量的新立克次氏体。当你们没有完全将鱼烤透，没有被高温杀死的囊就会在你们肠道破开使你们患上吸虫病。”
　　李维将鱼的肾脏挑出，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颗粒，只是看着就有一种骇人的感觉。
　　尾蚴穿透鱼的肌肉和血液，最先扎根的地方就是肾脏，而后来随着入侵的尾蚴越来越多，肌肉和其他内脏也会变成它们的寝房。
　　一只鲑鱼体内往往能形成千余只这样的囊蚴。
　　当这些吸虫寄生智兽时，会释放出体内的新立克次氏体。
　　真正想杀死智兽的，其实是他们。
　　“看来病因推断的没有问题，感染越严重的鱼，反应会越迟钝，更容易被你们捕获。下游的部落就是因此而接连灭族，疫病也由此逐年沿河而上，一个个吞掉依靠捕鱼而生的部落。”
　　塔夫洛脸上挣扎了几次，再次问道：“难道治疗方法除了用您的血，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李维想了想，从手边折下一根蔗麻，在嘴里咬了两口：“倒也不是，不过……”
　　他的话讲到一半，突然双眼圆睁，研究起了手里的草杆：“这玩意怎么那么甜？”
　　虽然长相相似，但这里的蔗麻甜度和启明族河边的完全不一样。
　　说完，他扔下愣在原地的三人，冲到草丛里又折了几根，一一塞进嘴里尝了尝。
　　李维仔细的观察着手里植物茎干：“确实不是个体差异，难道是变种？”
　　塔夫洛和图德面面相觑。
　　图德朝塔莫问道：“你们的祭司大人一直都这样……随性的吗？”
　　等李维从草丛里出来时，两只胳膊抱着一大捆切下的蔗麻。
　　他朝塔莫招了招手：“过来帮忙。把叶子削掉，只留茎杆的中下部分，注意不要伤到杆上凸起的休眠芽。”
　　塔莫立刻蹲下身，掏出小刀在地上削起了蔗麻。
　　塔夫洛一脸挣扎，不知道此时要不要重提刚才没说完的话题。
　　——开山族是真的很危急啊！
　　但当他犹豫时，却收到了塔莫的一个眼神。
　　于是当李维在草丛里研究了半天甜蔗麻回来后，看到的就是三个人蹲在一起削甘蔗的滑稽局面。
　　倒是挺有眼色的，李维点了点头。
　　塔夫洛边削边问：“祭司大人，您刚才是想说，有办法救我的族人吗？”
　　李维沉思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给他们一个机会：“我可以帮你救他们，重点是这不是免费的。可你们一没资源，二没信用支持，我凭什么相信你们之后会支付报酬？”
　　就是救治这两人时，他一是卖塔莫几分面子。
　　如果没有他的钢，扎哈尔等人就要拿着石头去跟钦族人打了。
　　二则是研究心态。未知的传染病是很可怕的，如果不弄明白，心里总是不踏实。
　　而这个问题把塔夫洛难住了，如果他的族人被治好了转身就跑，他身为族长也无济于事。
　　当然他不会认为自己的族人会做出这种事，但他怎么认为不重要，重要的是李维祭司会怎么认为。
　　“我……我不知道。”
　　希望近在眼前，但他却没有办法为族人打破这个局面。
　　“我可以为他们担保，如果祭司大人同意。”在塔夫洛震惊的目光下，塔莫说道：“如果他们有人逃跑，我可以承担他们的债务。”
　　塔夫洛拽住了塔莫：“塔莫，你不用这样……”
　　现在的局势下，唯一能够取信于李维的，就是从扎特族就一直跟随着他走到现在的塔莫。
　　塔莫按着塔夫洛的肩膀：“就当是我为开山族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你当初把我送去托勒族，不也是希望我能日后能照应到开山族吗？”
　　李维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塔莫的信用确实有价值，那么还有一个问题。”
　　李维眯起眼睛，脸上露出坏笑：“现在的病人有59人。塔莫，你认为自己能够为多少人担保？又要为哪几个人担保呢？”
　　塔莫吞了下口水，他想过李维会拒绝，但没想到李维会问出这种问题。
　　如果他说的人数少了，剩下的族人毫无疑问就会死去；如果他说的人多了，远超李维对自己的信任，就会令李维不快，反而适得其反。
　　确定数量后，他还要从这些族人们中挑选出接受治疗的人，
　　换句话说，也挑人去死。
　　开山族所有同胞的死活，现在都在他一念间。
　　李维知道，以塔莫憨厚善良又的性格，并不会记住他救下的人有多感激他。
　　而被他害死的人，则会像父亲制成的兽首旗一样，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
　　——成为他人生中的另一道阴影。
　　“你可以慢慢想，但是这段时间里死掉的族人可不能怪我，毕竟我已经同意治疗了。”
　　说完，李维又钻入了草丛，在一根根蔗麻里挑选起来。
　　留下塔莫一人呆呆的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