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他带着扎哈尔在外面抓了一罐碾过砂麦剩下的麦壳，放到火上烧成灰烬，反复几次后，将获得的炭灰浸入温水中。
　　接着，他带着扎哈尔来到了屠宰野兽的地方。
　　李维捏着鼻子，站在远处扔给了扎哈尔一根树枝，指着地上一堆准备扔掉的内脏说道：“你拿着这个，在里面搅，我说停你就停。”
　　扎哈尔强忍着恶心，屏住呼吸在内脏堆里搅动着。
　　“停！左手边，那一小块……对，挑出来，扔到我这里。”
　　李维将扎哈尔挑出来的内脏块放到装满水的陶罐里，防止气味溢出来。
　　扎哈尔边挑边问：“这到底是什么器官？我们要它干什么？”
　　李维却只是捂着鼻子，脸上因闭气而呈现缺氧的红紫：“别跟我说话！赶紧挑！”
　　不一会，他就指挥扎哈尔搞到了一罐长相类似的内脏块拿回了营地。
　　“米雅，把这些东西清理一下，油脂提炼出来，其他的捣碎。”
　　米雅将水罐里的内脏捞出来看了一眼：“这是胰脏？拿这个做什么呢？”
　　李维则一边熬煮着兽油，反问道：“胰脏里有什么？”
　　米雅边捣边回忆着之前看的书：“胰腺分为内外分泌两部分，腺泡分泌胰液帮助消化，胰岛分泌多种激素，调控内环境。”
　　李维将油渣捞出，简单过滤了一下油脂，继续问道：“所以腺泡分泌的胰液中有什么？”
　　“各种酶类，比如脂肪酶、淀粉酶、蛋白酶——你难道是想利用酶在体外分解油污？”
　　李维欣慰的点了点头：“对一半，不过接下来就是创金祭司的小课堂了。”
　　他将浸泡过草木灰的水过滤出来，然后倒入油脂中：“草木灰主要成分为碳酸钾，碱和油脂会发生皂化反应，生成高级脂肪酸的金属盐。”
　　“其中的羟基和羧酸根由于分别具有憎水性和亲水性，因此会与油污结合，并降低水的表面张力，从而形成稳定的乳浊液。如此一来，顽固的油渍就被溶解进了水中，可以随着水流冲刷走了。”
　　扎哈尔听得脑子冒烟，甚至开始怀疑李维刚才说的可能和他不是同一种语言。
　　而米雅则思索一会，眉梢微皱，诚实地说：“还是不是很明白，这方面我没有芙蕾雅学的好。”
　　这本来就不是她的领域，李维只是简单为她拓展一下，当然不指望她能理解多少。
　　李维从衣服内侧拿出一张写满了小字的纸：“我看看……根据之前的估算，这样做出来的肥皂要让皂化率控制在60%，需要这种灰水和油脂的比例在5比2左右。”
　　念叨完，李维建议测量了一下罐子的容积，将水和油脂混合起来边加热边搅拌。
　　随着反应的进行，油脂渐渐凝固，变成了膏状。
　　李维将罐子搬离了火堆，待温度稍凉后加入了碾碎的胰脏，又搅和了半天，最后将混合物倒入几块木板围起来制成的临时模具。
　　“我们部落的第一块肥皂诞生。其实我早就准备做了，但是一直没时间做石灰窑，所以暂时搁置了。”
　　扎哈尔摸了一下这恶心的液体，被李维打了一下：“放在火边微热的地方晾干，我有事出去一会。”
　　“我跟你去！”
　　李维看了一眼扎哈尔手上、肩上和腿上那些补丁似的绷带，选择了威尔纳。
　　兜兜转转，李维来到了部落门内一处田地。
　　李维蹲下身，看着地上种着的作物。
　　每两列斑木瓜藤架之间种了一列蓬豆，而砂麦田里也有规整的蓬豆苗像分割线一样将麦田切成一块一块。
　　威尔纳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种？如此一来，收获的时候不会很困难吗？”
　　确实，蓬豆混进砂麦里，会额外多上一道筛选的工序。
　　而李维则站起来严肃的说道：“套种豆科作物，利用它们的生物固氮，减少对氮肥的需求，很聪明。”
　　就在这时，扛着石锄的几名啮智兽走了过来。
　　李维笑着迎了上去，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纸包递了过去：“谢谢你们，这是说好的事后报酬。”
　　威尔纳突然想起李维刚进部落时带着几包东西送给了他们，那大概就是三百张用于分发的传单。为了防止他们拿了传单不干活，还许诺了某种奖励。
　　那几名啮智兽打开纸包，看到里面淡黄色的粉末就迫不及待的用手沾了一点品尝起来。
　　“合作愉快，以后欢迎你们来启明族！”
　　回去的路上，威尔纳还是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你给他们的是什么？”
　　“盐。”
　　“你找到了盐矿？”盐在这个世界可是极其稀有且昂贵的东西，由于食草的智兽不吃肉，因此需要大量补充额外的盐，否则就会浑身无力甚至死掉。
　　而就算是他们每天吃肉的爪智兽，时常补充一点盐分也能更有力的打猎。
　　李维摇了摇头：“是钾盐。用草木灰过滤，然后熬煮，就能获得钾盐，有咸味，短期能代替普通的盐，但是不能长期的吃，对身体有损害，所以我也就给了他们一点。说起来……你知道海在哪边吗？”
　　威尔纳摇了摇头：“西面很远很远的地方，具体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过。不过，托勒北面倒是有个小渔港，雨季的时候，雷雨最汹涌的那几天会有游智兽出没，他们应该知道。
　　李维有些失望，这说明他们距离海可能非常远，除非发现盐矿，不然很难制取盐这种暴利的产物了。
　　而从始至终旁观了这一切的威尔纳则对李维更加佩服了。
　　要是钦族的覆灭还让他觉得也许李维只是恰巧赶上了时机，那么托勒族的布局则完全暴露了李维对局面的掌控力。
　　造纸、刻版、印刷、招募、挑拨、分发传单。
　　在李维还没有与奥希金斯见面时，为其量身定制的圈套就已经设下。
　　当初带领族人投奔启明族，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回到营地，天也渐渐黑了下来。
　　李维将肥皂从模具里取了下来，用手故意沾上地面的污垢，然后拿起肥皂揉搓。
　　在几人的期待下，在水里洗净了手上的油污。
　　接着，李维手拿着碎胰脏、草木灰水和肥油制成的诡异混合物，一步步地走向弗恩。
　　弗恩后退两步：“你……你要干什么？把那个离我远一点。”
　　李维转身对众人说道：“其他人全部出去。”
　　扎哈尔若有所思：“等等，祭司大人，只有最亲密的人……嘶。”
　　米雅踩了扎哈尔一脚。
　　扎哈尔还有些犹豫，但随即就收到了米雅一记眼刀，于是只好跟着米雅和威尔纳离开了屋内。
　　拉下草帘，在火把的光芒下，李维胸前的亚历山大石闪着微微红光。
　　“小子，也许扎哈尔他们亏欠你什么，但我什么都不欠你的，所以要么乖乖让我把你洗干净，要么……我就把这东西塞你嘴里，让你尝个新鲜味。”
　　于是，在李维的恐吓下，弗恩身体贴着墙根，认命地接受了李维从头淋上淋下的热水。
　　但是李维显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粗暴。
　　事实上，他在给宠物洗澡这方面还挺在行的，这得益于他很久之前养过的一只叫皮诺的庇里牛斯獒犬。
　　他用手背反复试温，精准的将水温控制在38摄氏度以下，这是理论上最适合给宠物洗澡的温度。这样的温度不会因太热而刺激到皮肤，也不会太冷引发消化问题和感冒。而且与体温相似，十分温和。
　　此外，这个温度下的各种酶活性也很高，能更好的分解污垢。
　　李维还用疏水的鸟绒塞住了弗恩的耳朵，以防止污水进入而导致耳道发炎。
　　他用毛刷先简单的梳了一遍他身上纠结在一起的毛发，然后将肥皂搓在他的毛发上。
　　李维可能是想到了肥皂的原料多多少少带有一些难闻的味道，因此还在里面加入了一些蒸馏出的金合欢精油。
　　金合欢的花香夹杂着木香，让弗恩的情绪渐渐放松下来，身体明显不再那么紧绷。
　　就这样，李维细细用刷子和肥皂反复擦洗着他的毛发。随着他轻柔规律的动作，泡沫带着污垢被梳了下来，最后被流水冲走。
　　灰黑色毛发重新变得洁白起来。
　　当洗到第三遍的时候，李维在温水里加了一点橙霉素，因为他发现弗恩身上不少地方因为污垢的牵拉而出现些微皮损，并有真菌感染的可能。
　　但抗生素也不能用的太多，不然会破坏表皮的微生物平衡，导致皮肤菌群失调。
　　做完这一切，李维在篝火旁烤干弗恩的毛发，顺便检查身上有没有残留的体外寄生虫。
　　弗恩两手抱在膝盖上，看着曳舞的火苗，怔怔的说道：“自从妈妈死后，就没人给我洗澡了。”
　　“别想太多，我只给你洗一次，以后你自己学着——”
　　弗恩突然转头看向李维，表情像一只下一秒就要被主人抛弃的小动物。
　　说实话，弗恩的脸是李维自打到这个世界以来最眼熟的——就像一只白色的雅库特莱卡犬幼崽。
　　这让他想起了皮诺的小时候。
　　他刚到家时只有几个月大，有着柔软、蓬松的奶油白色绒毛，跑起来就像一团白色的风滚草，摸起来十分温暖舒服。一双圆滚滚的眼睛里满是迷糊和天真，每当家里有人说话，他都喜欢歪着头偷听。
　　虽然犬种……物种不同，但弗恩跟皮诺的气质竟有着四五分相像。
　　更令李维爱不释手的，就是弗恩毛发的手感。
　　洗净之后，他白色的毛发像是云朵一般，特别是头上因为未成年而没长齐的鬃毛，柔软又顺滑。
　　而且李维给弗恩仔细洗了三遍，但他却只是有些害怕和拘谨，没有一丝不耐烦，也没有发牢骚、没有在水里扑腾。
　　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弗恩就一直乖巧的坐在原地，甚至没弄湿李维的衣服。
　　要是在宠物店，碰到这么听话的大型狗，店主恐怕会情不自禁地打个八折。
　　感谢舒荣的优良基因。
　　当然，弗恩还是独立的人，李维并不会真的把他当成自己的宠物。
　　但由此而来的好感却是实打实的。
　　“没关系，反正我一个人也过的很好。”弗恩赌气的说道。
　　李维揉了揉他的脑袋。
　　除了容易应激，口是心非，这个小东西确实还挺能提供情绪价值的。
　　毛发已经烘干大半，但水却从弗恩的脸上无声滑下。
　　李维叹口气：“哭可以，但是别太大声，不然让扎哈尔他们以为我在虐待你就不好了。”
　　下一秒，弗恩就突然转了过来，抱住了李维，放声痛哭起来。
　　李维无奈仰头看向天花板。
　　虽然自己活过的岁数加起来已经不知凡几，但育儿经验却从来没有过，大脑里唯一能翻出来的“参考文献”就是几本标题以“成功父母”为开头的三流育儿书籍。
　　弗恩足足哭了十几分钟，最后也不知是哭累了还是困了，他终于停了下来，有些筋疲力竭地趴在了李维身上。
　　李维揉着自己有些耳鸣的耳朵，重新把他被泪水沾湿的地方洗了一遍。
　　而在这个过程中，弗恩则在他怀里渐渐睡着了。
　　等威尔纳进来时，弗恩正躺在床上熟睡，但睡梦中的他依旧皱着眉头，手指时不时的抽搐一下，似乎想握住什么。
　　而李维则在一旁烘干着自己的祭司袍。
　　“嘘——”
　　李维穿上半干的祭司袍，熄灭了油灯，并带着威尔纳离开了屋内。
　　“你们去哪了？”
　　威尔纳揉了揉脑门，仿佛头疼还没缓过劲来：“米雅原来的家。”
　　“然后呢？”
　　“被堵在门外臭骂了一顿，门都不让进。”
　　“现在他俩人呢？”
　　“米雅祭司在井边哭，扎哈尔族长手忙脚乱的在安慰她，你要去看看他们吗？”
　　李维抬脚准备过去看看，但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了：“还是……还是算了吧，我觉得这事他们自己解决会更好。”
　　两人叹了口气，回到了营地各自睡下了。
　　在托勒族的第三天，李维准备返程了。
　　扎哈尔和米雅照常在营地集合，仿佛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百公斤的粮食运输队已经先我们一步出发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本来以为奥希金斯会出来送他们一程，但现在看来，那天给他灌的酒还是少了。
　　李维环视一圈，扎哈尔、米雅、威尔纳还有……
　　“加夫列尔。”
　　“是！祭司大人。”
　　“叫我李维祭司就好，你身体没问题了吗？接下来我们可能要走三四天。”
　　“没有问题！祭司大人。”
　　李维朝屋内喊道：“弗恩！”
　　这时，李维和扎哈尔同时发现犯了一个错误。
　　他们昨天忘了对费恩说要带他回启明族，因为他们都默契地认为对方会说，所以也就都默契地没有明说。
　　“费恩！”李维掀开门帘，屋内果然空无一人。
　　扎哈尔等人也围了过来：“怎么回事？”
　　“费恩跑了。”李维感觉额头阵阵的疼：“分头找他吧。”
　　李维说着就准备去找弗恩，却被扎哈尔拉住了：“你自己一个人太危险了，让威尔纳跟着你——”
　　但李维却强硬的拒绝了：“我去族屋周围找，那里比较安全，你们去看看上次发现他的地方，他可能会回到熟悉的地方。”
　　说完，他没等扎哈尔等人反应，就朝族屋和祭司屋跑了过去。
　　“弗恩！”李维边喊边走，但却没有发现那雪白且醒目的幼小身影。
　　“真是不管什么时代，带孩子都让人头疼。”李维走走停停，时不时的站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压制住心底泛起的不好的预感。
　　而这预感，在感到脑后的猛烈钝击时，达到了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