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弗拉蒙坎震惊的眼光中，李维又为他斟满了酒。
　　“我就知道观天祭司不是那些外族的宵小之辈。像那钦族的费克托斯祭司，喝酒跟个没长毛的雌性似的，小口小口的抿，生怕喝个酒水给自己喝出个好歹，这种虚伪的人，就不能真心相交！”
　　说完，没给弗拉蒙坎反应的时间，李维像是多年好友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次一饮而尽。
　　这杯酒弗拉蒙坎若是不喝，启明祭司刚才说的那些话都会从赞扬变成打在自己脸上的巴掌。
　　弗拉蒙坎闭上眼睛，举杯将酒一饮而尽。
　　“好！”李维看到奥希金斯微微开口便知他要阻拦，于是大喝一声，声量高到桌上的火苗都抖了一抖，然后用力鼓起了掌。
　　扎哈尔见状，大笑几声，也站了起来，连灌了两杯酒。
　　走到这一步，奥希金斯也没法完全不做表示，只好倒了半杯酒给自己，分几口喝完。
　　李维用余光扫过桌边众人，对目前的气氛很满意。
　　既然奥希金斯放出过布里埃尔这种疯狗，那酒宴上也就没必要再讲什么矜持和礼仪了。
　　就算他要以“无礼”呵斥李维的行为，也得看看现在的气氛再说。
　　若是不管不顾地命令众人停下现在的行为，那无疑是一种冒犯，也是“拒绝任何合作意向”的表示——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奥希金斯非常在意自己“随和”的形象。
　　从最初接见众人时起，他就一直在用心塑造这一形象。
　　奥希金斯劝阻的话被生生被噎了回去，他不知道喝酒这一佐餐的调味料，是何时变成一种仪式和游戏的。
　　而李维已经开始倒起第三杯酒……
　　第四杯……
　　第五杯……
　　虽然李维很少倒满整杯，大多数时候都是虚张声势地倒半杯。
　　但酒大多还是真的喝下去了。
　　推杯换盏之间，李维已经好几杯酒下肚。
　　这让扎哈尔也些微担心起来。
　　但收到扎哈尔的视线，李维却只是给了他一个“稍安勿燥”的眼神。
　　他得到眼睛里，没有一丝醉意，像是根本没沾过酒。
　　李维既然想出这个计策，自然是因为自己手握优势。
　　试问，在座的众人中，谁的酒量最好？
　　寡言的威尔纳？只能少酌两杯罢了。
　　精明的奥希金斯？常年与酒做伴，可能确实有些抵抗力。
　　嗜酒的扎哈尔？扎哈尔的酒量确实数一数二。
　　但毫不夸张地说，跟李维比起来，这群智兽连他的下限都摸不到。
　　这当然不是因为李维天赋异禀或者耍了手段。
　　而是进化论决定的。
　　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李维是灵长动物。
　　而灵长动物的进化历程中，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靠着吃野果过活的。而过熟和腐烂的野果极容易发酵产生酒精。
　　长期暴露在这种高乙醇的饮食环境中，促使灵长动物突变出了ADH4基因，获得强悍地酒精分解能力。
　　这个解释甚至有自己的名字——醉猴假说。
　　虽然李维的酒量在人类中并不算突出，但祖上吃了千万年野果的他对酒精的耐受性，远不是这些吃肉出身的小猫小狗能碰瓷的。
　　李维这次给自己倒酒的动作格外夸张，似乎因为醉酒的缘故，他的手微微地抖动，酒液从杯中溢出到桌面上。
　　接着，他昂起脖子，一饮而下。
　　而他的眼中，依旧清明。
　　虽然他也可以直接使用能力合成乙醇脱氢酶分解掉血液里的酒精，不过目前为止……远没这个必要。
　　李维用着不同的话术，将一杯接一杯的酒灌给了弗拉蒙坎，期间弗拉蒙坎明确表示过不能再喝了，李维也爽快的表示同意。
　　但他恭维弗拉蒙坎的话却是丝毫没停，甚至说几句就给自己斟满，然后喝空，展示杯底。动作无比自然流畅，仿佛已经成了习惯。
　　每每聊到动情处还猛拍弗拉蒙坎的肩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
　　当然，他也没冷落奥希金斯，他装若喝醉的也朝着奥希金斯敬了几杯酒，但奥希金斯身为族长且性格圆滑，每次都给推脱了过去。
　　但也仅限于此了，他并不能阻止李维用这招控制住了整个宴会的氛围，毕竟他作为东道主，在如此热闹的场景下泼冷水实在有失体面。
　　在这种氛围下，弗拉蒙坎又被逼无奈的连喝几杯，直到喝到第十杯，他终于不负李维所望的趴下了。
　　“看来今天弗拉蒙坎祭司也累了。也是，每天要记录和观察那么多东西，工作真是繁忙啊！”
　　李维边感叹，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扎哈尔小声问道：“你没事吧？”
　　而李维在桌子下给了他一个下压的手势，让他不要担心。
　　在场的三个祭司里，布里埃尔已经用完退场，苏里斯性格倨傲，应该只是为了给几人甩脸色。
　　只有弗拉蒙坎祭司，李维搞不清楚奥希金斯为何把他叫来。
　　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以攻为守。在这枚棋子移动之前，就将其吃掉。
　　“你看我！跟弗拉蒙坎祭司聊那么久，差点把正事忘了！真是对不住了，奥希金斯族长。”
　　虽然李维道着歉，但奥希金斯没从他脸上看到一点抱歉的意思。
　　他从未有如现在这般讨厌自己曾经自傲的砂麦酒。
　　本来他认为自己安排的十分完备。
　　布里埃尔搅和局面，攻击启明族以让自己寻找破绽。
　　弗拉蒙坎则在谈判中用一些他准备好的配合话术来给他们使绊子。
　　至于苏里斯，只要坐在那里，就足够恶心启明人了。
　　但结果现在布里埃尔被送走，弗拉蒙坎被灌倒，只剩下一个根本不会配合他的苏里斯。
　　“那么让我们来说一下两方能够提供的货物吧。”
　　李维从包里拿出了几样东西。
　　“首先是纸张，这种薄如树叶的东西能够代替记录文字的陶片或泥板，十分方便储存和携带。”
　　李维将纸和炭笔递给奥希金斯。
　　奥希金斯用笔在纸上试着写了几笔，眼里满是蔑视：“我看不出这种东西优秀在哪。易碎易破还不能沾水。”
　　李维说道：“奥希金斯族长见识得多，看不上这种小东西也正常，你手里的这些就当送您的礼物。其实我准备给您看的是这个……”
　　出乎意料的，李维没有任何停留的就跳过了纸笔，这让奥希金斯有些差异，毕竟在他眼里这种工具确实大大方便了所有的记录工作，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他如此刻薄的评价只是为了压低价格。
　　谁知李维根本懒得和他拉锯，直接越过了这东西的交易。
　　“铁锄头，铁耙……”
　　李维将一些农用和建筑用工具拿了出来。
　　刚开始奥希金斯还以为他拿出的是武器，但随后才发现工具的形状很眼熟。
　　他失望的说道：“我们以前也尝试用金属铸造农具，但硬度太差，单反地里有块石头或者使用者用力过猛，工具就会卷刃甚至弯曲。”
　　“金属与金属之间也区别甚大，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于是奥希金斯只好叫来几个长耳的啮智兽，拿起李维的锄头，在族屋门口试着耕起地来。
　　随着锄头挥舞，金石碰撞的声音传来，但长期耕作的啮智兽略微一用力，试石块就被整个撬了出去，连带着周围攀附的杂草也被连根拔起。
　　铁和铜有着根本性的区别，铜是柔软的金属，而铁则更为坚韧，相比起来，很明显铁是更为适合制作器具的。
　　虽然因为较强的金属活动性让铁有了一个致命的缺点——快速生锈，但这并不是托勒族短期能够发现的事情。而且到那时，他们肯定早已离不开铁器了，只会购买更多。
　　李维的算盘在脑中噼啪作响，把能从托勒族的榨取的价值安排的井井有条。
　　“怎么样？有意向吗？”
　　很明显，更好的农具击中了奥希金斯的软肋。
　　因为现在限制托勒族耕种面积的因素，正是石制和木质农具的低效。
　　趁着奥希金斯为找到了进一步扩大农场面积的方法而高兴时，李维笑着问道。
　　“不错，但具体的效果我们还需要长时间使用来测试。”
　　“啧，老狐狸。”李维心里暗骂。
　　但李维可不打算贱卖自己的劳动成果：“看看这东西的硬度，你应该能想象到我们打造它需要花费多少精力。”
　　“你要什么价格？”
　　李维伸出手指：“鉴于这是我们第一笔生意，我只象征性的收一点成本就好了，至于接下来的货，我们可以用订单的形式完成。你给出需要的农具数量，我在规定时间内做好并送过来。”
　　奥希金斯可不相信李维会有好心，他眯起眼：“那么你的象征性价格和订单价格各是多少呢？”
　　“一罐蓬豆、一罐斑木瓜。”
　　奥希金斯说道：“一罐蓬豆面饼，一罐斑木瓜干。”
　　李维摇了摇手。
　　奥希金斯嗤笑一声：“你既然想要的是种子，那直说就是了。我给你两罐完整的砂麦和几个熟透能取种的斑木瓜。”
　　李维还是摇了摇手，重复道：“一罐蓬豆、一罐斑木瓜。”
　　奥希金斯意识到不对劲，他已经避开了蓬豆，但李维就是盯住了蓬豆，非要不可。
　　“为什么你非要蓬豆？”
　　李维皱了下眉头：“为什么你非不愿意给我蓬豆，你不愿意给的，肯定是好东西。”
　　这个逻辑……似乎无懈可击。
　　奥希金斯一咬牙，觉得李维应该是嫌弃砂麦外面的几层壳难以处理，因此更喜欢可以直接剥出并研磨的蓬豆，于是答应了下来，让手下取来种子。
　　拿到装种子的罐子，李维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打开了罐子，抓出一把豆子在手中揉搓，然后闻了闻。
　　“淡淡的霉味，若隐若现的茧丝，罐壁上有蛾蛹留下的茧壳，这种子放很长时间了吧？”
　　茧丝和茧壳明显是谷蛾类这些鳞翅目粮储害虫留下的。
　　奥希金斯眼角一跳，面上表情未变，对下属责备的说道：“怎么给李维祭司拿成了去年的种子？还不赶紧换成新种？”
　　下属连忙领命，抱着罐子跑回了仓库。
　　有谷蛾的种子可不会只有谷蛾。
　　不管是赤拟谷盗、杂拟谷盗这些拟步甲科成员，还是谷蠹、皮蠹这类蠹虫，又或者豆象科和象甲科的一些祸害。这些常见仓储害虫吃起谷子来都比人快多了，其中的一些还会躲藏在豆子中让人无法判断豆种的好坏。
　　更重要的是，被这些虫子蛀过的种子，怎么能发芽长出健康的植株？
　　“至于订单的价格，我们以后详谈，根据你一次订购的数量，我会给你优惠。”
　　李维从胸口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陶罐罐。
　　“那么接下来我们可以谈谈下一件商品了，解除诅咒的神药。”
　　奥希金斯原本还在思考应该订购多少农具，却被李维的话打断了思路。
　　他难以置信的看向李维，一字一顿的说：“解除诅咒？”
　　李维也不跟他废话：“普通的诅咒太简单了，给我找个严重的野兽诅咒病人吧。”
　　奥希金斯虽然无法想象有什么东西可以治疗已经严重的野兽诅咒，但他知道李维不会这时候突然发疯说要治疗病人。
　　于是，半信半疑的，奥希金斯真的找来了一个诅咒病人。
　　“他不是野兽诅咒，是被断掉房梁砸伤的。”
　　李维上前看了一眼，发现伤口已经肿起、化脓，顿时皱了皱眉头。
　　奥希金斯当然不相信李维胡吹的“诅咒药”，这世界能够称为药的，顶多只能治疗一些没有被诅咒的小伤口，对于已经诅咒发作的伤口根本无济于事。
　　可他看到李维有些为难的表情，奥希金斯一挑眉，以为他反悔了：“怎么？这个治不了？”
　　李维砸了一下嘴：“治得了，但是得加钱。”
　　“加钱？”
　　李维一脸理所当然：“我确实准备送你这一瓶药去试用，但我们的治疗服务可不是免费的。”
　　奥希金斯想看看李维要如何操作，于是直接说道：“你要什么？”
　　“如果治好了，五袋砂麦。”
　　一个活的成年雄性可比五袋麦子值钱的多。
　　奥希金斯立刻就同意了：“成交，但是诅咒必须痊愈，不能有残疾和其他遗留诅咒，要和正常人一模一样。”
　　敲定了价格，奥希金斯本以为李维要做什么祭祀仪式。
　　谁知道李维自己压根没动，只是朝米雅招招手：“赦命祭司！”
　　米雅立刻走上前去，从腰间取下一条折叠的皮带，打开后，银光闪闪的各式工具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连苏里斯豆忍不住走上前旁观起来。
　　“备皮，器械消毒。”
　　米雅戴上手套，拿出随身携带的一个装有酒精的皮袋子。
　　将可能用到的工具尖端浸入酒精中，米雅拿出剃刀，麻利的刮除了伤口附近的毛发。
　　然后她向扎哈尔示意。
　　收到指示的扎哈尔和威尔纳上前，两人合力按住了患者。
　　接着，米雅将酒精直接倒在了伤口处，病人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嚎叫。
　　奥希金斯听着这令人心慌的嚎叫，朝李维问道：“李维祭司，这是在……”
　　李维说：“驱除诅咒你还想多舒服？有点耐心，奥希金斯族长。”
　　奥希金斯闭嘴了，毕竟如果李维他们搞砸了，他就能借此敲诈一笔，甚至让启明族大幅降低铁器的价格，横竖都是他赚。
　　“开始清创。”待患者的手臂肌肉不再抽搐，米雅便拿出镊子，借着昏暗的灯光开始挑起埋进肉里的木刺和石子
　　李维则示意周围多插上几只火把，尽量围成一圈，防止出现大片阴影遮挡术野。
　　米雅他用微量抗生素扎入伤者的皮下，完成了皮试。
　　异物不断的被米雅迅速的清理出来，速度快到晃花了周围人的眼睛。
　　“皮试结果为阴性，没有过敏反应，开始使用抗生素。”
　　她接过李维手里“驱除诅咒的药”，浸满一块麻布，覆盖在伤口处。
　　“伤口数量多，但大小达不到缝合标准，不进行缝合。”
　　做完这一切，米雅脱下手套，又对器械和手套消毒了一次，收回了折叠皮带。
　　李维拍了拍手：“好了，治疗结束了，效果之后再看。”
　　接下来，就着农具的订单，李维和奥希金斯又讨论了一会，附带上皮革等零头，敲定了第一笔订单。
　　这笔订单让奥希金斯每七天派出一次商队给启明城送去50公斤各种干粮，并带回3把铁锄头。
　　而除此之外，奥希金斯还需要立刻交付一百公斤磨好的砂麦面粉。
　　这次的交易在无形中使奥希金斯学会了“周”和“公斤”等启明族的概念。
　　至于线和麻布，李维则再三考虑后没有提起。
　　将信息整理好后，奥希金斯抬头说道：“说起来，扎哈尔原在托勒族时就十分善战，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有没有些长进……”
　　扎哈尔一惊，但并不是震惊于奥希金斯的话，而是震惊于李维竟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接受，但不要大方的接受。”这是李维当初叮嘱他的话。
　　虽然身为一族族长，被另一族的人围起来观赏有些不妥。
　　但李维有自己的计划。
　　于是扎哈尔有些为难的说道：“我也不确定，很久没打过猎，手法都生疏了……”
　　“那不妨来一场笼斗吧。”
　　奥希金斯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