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我娘，大山叔和李家全他们赶来的时候，我还浑身不知。李家全看到场中他儿子被我揍成这副鸟样，人前的淡定顿时抛到九霄云外。
　　刚才来的路上他只当报信的人在诓骗自己，儿子的拳脚功夫他心里最清楚，该担心的是对方，别一个拳脚无眼间被我儿失手打死。
　　现在事实就在眼前，哪还顾忌的上辈分有别，大踏步就要上场为儿报仇，站在我背后的忠国和大山叔齐齐杀出。
　　“李大山，你敢拦我，别怪我今天和你玩命。”
　　李家全对儿子的纵容在这一刻迎来了深深且无力的反扑，现在更不惜向大山叔以命威胁其避让。
　　大山叔抬手示意身旁忠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满脸轻松写意的看着身前睁红眼的李家全。
　　“李家全，你会看不来李生那小子没下死手？你儿子受的都是些皮外伤，顶多回家养个几天。”
　　“还是说在李家村只能你们欺负别人，别人欺负不得你们？”
　　“怎么？现在连孩子间的小打小闹你也看不下去了，还是说你这大把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你要真想打架那我陪你过过招。”
　　大山叔说话间又斜眼撇了下场内，看到我娘把我从李当身前拉起，带至一边，口中语气更显轻快，
　　“李家全你还是赶紧把你儿子接回去好好养伤吧。”
　　李家全被李大山阻拦在外，眼神始终挂在场内，见我们被拉开，情绪稍有缓和。又听见李大山对自己说的这番话，此时掀起场边早已聚集的围观人群里的骚动。
　　人群里西头此前被欺负过，吃过亏的人见场内西头李生这般生猛，哪里还不把握这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早忍够你们这些东头的狗日的，你们心里不爽，有本事就来试试。”
　　场上一时间狂风暴雨将倾，李家全担心他儿子的伤情，一改往日的蛮横霸道，夹着尾巴走到那谷场内，一言不发的将他儿子背在身后往家走去。
　　场边东头围观人不在少数，倒十分罕见的早早散场离去，西头人气势更烈，陈年霸凌历历于心。三十河东三十河西，莫欺人弱时，大有今日一朝扬眉吐气时。
　　东头散尽，西头人将目光焦距到场上那带来这一切变化的主角身上，口吐褒奖丝毫不假以吝啬。
　　“这李长青家的大儿子不得了哦！”
　　……
　　“相思大妹子，你家这大儿子可有婚配？我有个妹妹家的……”
　　娘把我的手始终紧紧的攥在手心，干涸的血迹不断变化着各种形状，印记到娘的手掌心。四周纷纷嘈杂，更有几面之缘的婶婶向前靠近向娘打听着我的婚配情况。
　　娘现在全然不顾，她的世界里除了我再我其它，她此时只想带我回家，好好看看她孩子的伤势。
　　她从忠国口中得了信，便不顾一切的一路慌慌忙忙跑到这里，她以前见过村里人因为私人恩怨斗的头破血流，她也见过我们被李布荛兄弟欺负时的伤痕。
　　她站在晒谷场外却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看到我和别人动手时的模样，想到那曾也是个误落人间的孩子，当初被接生婆抱到自己怀里时，仅仅才那么小小只。
　　从娘手掌里传来的动静，像是有一股魔力缓缓洗涤着我脑袋里的疯魔，心神渐渐平复后我对着身前的婶婶抱歉一笑。
　　转头又寻找大山叔和忠国，点头示意自己先行一步，我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一双眼睛，一双波光流转间诉说着没有尽头的担心。
　　曾经走过千百次的土路上，娘在前面拉着我，三弟和四弟拎着木耙跟在后头，那日日东升西落的太阳，斜阳远远拉扯出长长的影子，影子贴在大地却立在阳光里，与那树的影子并行竟然有异曲同工之妙！
　　临近家门，远远的就看到二妹带着几个妹妹在门前焦急的等待着，三弟四弟跃到前头，等我们走近，以四弟那安静的性子都抑制不住的握拳在激情演绎着当时场上的情况。
　　我随娘跨进门槛时，还能听到四弟语气不满中带着质问，
　　“三哥，为什么我不能当大哥？”
　　三弟一听，当场就赏了四弟一个暴炒栗子，
　　“嘿，老四，你都想骑我头上当大哥了？”
　　……
　　我听着屋外的欢声笑语，心里头说不出的轻松喜悦，我想那会我多少有些贪婪了，我希望我们可以一直笑口常开下去。
　　手背上一阵阵轻柔温暖的擦拭将我的思绪唤了回来，娘正端坐在我的身前，用布团沾着温水清理着手上的血迹，粗糙的老茧被娘捧着极为小心仿佛不经意就能带来二次伤害的易碎瓷器。
　　我心想这次我是一点亏没吃上，当时那勇冠全场的身影见者皆难忘，就想着让娘放宽心，轻声出言安慰道：
　　“娘，我没事，这血都是沾的李当的……”
　　一滴，两滴…那口中未来得及说的话，像是挪开了一道记忆上的堵石，轰然冲进曾经无数个躲在无人问津的黑暗时。
　　那纷纷飞花开在手背上，绽放在心田里，天下有花，生来不为悦己者容！我独不爱！
　　娘后来就那么静静着看着我许久，像是要把我的现在牢牢的刻在心里，那天我第一次在外打了胜仗，在家却输的一败涂地。
　　第二天一贯贪床的小七早早就被她的哥哥姐姐们叫醒，顶着睡眼朦胧的眼睛趴在大门边属于她的位置看着外面。
　　那天早上成为主角真不能怪我，小苓儿再难忍住一夜的担心，大早上就跑到我家，娘进屋把我叫醒，惊动了睡在边上的三弟。
　　在门边一排整齐划一的脑袋注视下，小苓儿双手不断绞着衣角，脸颊红彤彤的像那东方正升起来的红日，我见她站着迟迟不说话，就在她眼前张开手左右转了两圈。
　　“没事，你看。昨天都是李当在挨打，沾的……”
　　我突然扭头看了看大门，还是只有那几个小脑袋，索性将话题一转，
　　“小苓儿，你别担心了。怎么一大早就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小苓儿那微红的眼眶，眼角清晰可见流溢着亮闪闪的光芒，被我这么来回打岔，倒是想起了什么，从那简单的衣兜中拿出两个鸡蛋递到我身前。
　　“昨天看你满手鲜血，有点放心不下。这会趁我爹娘还没让我去打猪草，给你拿两个鸡蛋来补补，你拿着。”
　　我纵是再不懂风情，可看到小苓儿满心担忧，楚楚可怜的模样，终是抬手取了过来，入手，我一怔，话没过脑就蹦了出来，
　　“怎么还是热着，刚从鸡窝里偷出来吗？”
　　……
　　“哈哈哈，大哥你太逗了，哈哈哈。”
　　这会不等小苓儿再开口，门后响起阵阵哄然大笑，七妹最小还不知其中缘故，但看到原本一同看戏的哥哥姐姐们在放声大笑，搞不明白那自己也跟着笑想来是对的。
　　“去去去，小孩子在这笑什么。”
　　娘此前虽然不知在哪里，可这心神一刻没从这处挪开过，虽然也被我那清新脱俗的回答震惊到，但看到弟妹们的笑声把人给惊走了，自然立马出来打圆场。
　　我看着小苓儿转身带走两轮红日，走出数米后仍不顾娇羞回首吩咐我别忘记把那两个鸡蛋吃了，我尚处在不解中，麻木着点了点头。
　　那两个鸡蛋我原想和弟弟妹妹一起吃的，谁想这回大家私下早已统一了意见，纷纷拒绝我的好意，二妹操持家务娴熟，还不忘提醒我，
　　“哥，鸡蛋可不能生吃啊，得煮熟再吃。”
　　那两个鸡蛋后来被吃进嘴里，好像是和平时有些不一样，现在再回味仍有余香留存，只是后来再见小苓儿时，她给的鸡蛋再不似那味！
　　……
　　久久，坐在草地上的两个人静止犹如两尊雕像，这人间的山风徐徐流连，洗涤着光阴中各自或长或短的时光。
　　尘年的记忆，随着现在的一缕微风吹到过去，徐徐吹开面上蒙着的薄薄细沙，轻轻翻开书页，昨日年少的自己站在光芒万丈里朝着你使劲的挥着手，无数次深夜里的辗转反侧化成两个字黏在喉咙处。
　　一字一句一故事，像是不在意间的一呼一吸，等到连成篇幅。方回过神已站在一片真空中，双手使劲锁住脖颈仿佛一条离了水的鱼，拼命逃亡，死命呼吸。
　　逃亡注定是一辈子的事，是谁疯魔般绕过白昼？躲避黑夜？让时间做那医生？光里，老人身旁的半夏，一直没有说话，早就闭上双眼沉浸在故事里。
　　说不上什么感觉，但好像有些奇妙的东西带着温度在心底流动，脸上的笑意悄悄融化暖阳。他想到自己曾经也会疑问，爸爸妈妈为什么每次都是来虚拟世界里看他。
　　他懵懂的时候，想要被父母抱一抱，他毕业时，他分配到研究所…一次次张开拥抱穿过那始终微笑的父母，他想也许这就是父母与子，接受的自然。
　　老人的故事，让他们在光芒下背影熠熠生辉，一位将死的老人与自己逐渐和解，半夏想到曾经从智能里看到的那句话“生时常伴相思，去时不忘相思。”
　　长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