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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树浓荫下,快刀盗月正在轻啍曼妙,他忽然对着另一颗树下笑了笑,道:“听闻南宫世家的女婿们个个俊才,为何要和我们混在一起。”
他是在奚落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年,男人若想表现自己,通常都会选择奚落另一个男人的。
树萌中,一个白色的少年身影没有说话,只是抱着自己的身子,连头都不抬起,也许他只是为了让自己显得很酷,显得不害怕。
一个人若想表现得不害怕,那他的心里其实相当害怕。也不能怪他,和那样的人待在一起,很少人会不害怕。
小白鸽子在树上,鸽子是不喜欢落地的,他移到长江断肠针上面的那棵树上,道:“阁下喜欢针?”
长江断肠针冷笑道:“是,而且喜欢用针打东西,打些鸟什么的。”
鸽子当然也是鸟,小白鸽子瞪着他,瞪了半天,道:“世间这么多武器,这么些人,如果鸟会说话的话,一定会说自己最讨厌暗器的。”
长江断肠针大笑道:“也许还会讨厌黑渡鸦和白头鹳。”
小白鸽子笑了笑,道:“特别是讨厌黄河的东西。”
长江断肠针转头道:“你一直在树上,不累?不热?鸟飞累了都是会热的。”
小白鸽子冷冷道:“心静自然凉。”
赵庆航的心无法静下来,可身体已经凉了。
面前的这四人,就像是远处的风一般,一波接着一波。他嘴角带着冷笑,目中不禁露出伤痛的表情。
那个一袭白衣的少年走了过来,赵庆航不禁道:“你来干什么?”
少年道:“找你说话。”
赵庆航道:“我们之间不可能正常的说话,因为我是被绑架的人,而你们是绑我的人。”
少年道:“赵公子不小心走到我们身边,我们也没办法。只是我现在只能和你说话。”
赵庆航道:“你和你的同伴们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少年道:“我从不会把他们当做同伴,我也只是偶然遇到了他们。”
赵庆航深叹道:“你没把他们当做伙伴,那你还是有活下去的希望的。”
少年疑道:“为什么?”
赵庆航严肃道:“因为你现在能活着,全靠着南宫山庄的后台,当他们找到宝藏时,你以为你能活成最后一个?”
少年咬起牙,做为一个男人,靠女人家里来保护的确是一份耻辱。
他道:“所以我要找到这个宝藏。”
赵庆航道:“为了死?你不想活了?”
少年道:“被人带着偏见看待,还不如去死。”
少年转身想要回去,可他转过身时,他才发现自己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紧握着锏的人。
少年眼角的肌肉已经抽紧,盯着他,道:“足下何人?”
宫宇冬道:“来救人的人。”
少年惚发现这人手里的锏在闪亮,他整个人似已僵硬。
少年发现,快刀盗月、小白鸽子和长江断肠针都远远地站在一边。
因为他们都对付不了宫宇冬,而且他们面前也有人,是岳星河。
岳星河渐渐移到宫宇冬身边,道:“可以了。”
宫宇冬心领神会,可是突然,宫宇冬的后背变得麻木,他整个人就一动也动不了。紧接着一对拳头打在他身上,将他打倒。
宫宇冬非但没有看到,甚至完全没有留意。
他不会防备自己的兄弟的。
现在他的身体在地上,头埋得更低,没有人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这一突然的变故,让所有人的呼吸都俱已停止。
宫宇冬趴在地上,他在笑,脸色却是苍白的,眼睛中带着冷寞而悲惨的神情。
岳星河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你没有看清我。”
宫宇冬的脸已经僵硬,道:“我真的想不到。”
岳星河道:“正是因为你想不到,所以我才能成功。”
宫宇冬平静道:“我更想不到的是,你只点我的穴,却不用刀。”
岳星河道:“我的刀,绝不滴兄弟的血。”
宫宇冬苦笑道:“好一个不滴兄弟的血。”
宫宇冬趴在地上,连动都不能再动,他也不愿再动,岳星河用刀将他的身子翻了过来。
岳星河伸手取出了宫宇冬衣服里的那个铁盒。
快刀盗月四人面面相觑,他们已做好了以命相搏的准备,可是他们万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事情。
宫宇冬道:“我还一直把你当成是我的兄弟,我的八拜之交。”
八拜之交,比亲兄弟还要深的感情。
岳星河看着手中的滴血刀道:“江湖上一直称无锋剑滴血刀,无锋剑却一直排在滴血刀前头。”
宫宇冬道:“因为这?”
岳星河道:“难道这还不够?”
白日的林中竟昏暗如夜晚一样.
宫宇冬道:“为什么我们非要走到这个地步?”
岳星河道:“因为我明白,你承诺过的事情,可能会被别人干涉,但绝对不会被你自己违背。我如果直接问你要镖,你不但不会给我,还会一直提防我。”
宫宇冬道:“你也想要这个镖,为什么?”
岳星河道:“你难不成没做过这种事!”
宫宇冬怔住,脸色跳过了怒红,直接转向苍白。
岳星河很认真地道:“你既做过这种事,哪怕仅有一次,就无权问别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
宫宇冬没有问答,他的手腿已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后背流向全身。
岳星河冷笑着,又道:“一个没做过什么坏事的老好人,你说杀就杀掉了,估计连你自己都觉得自己该死。”
在宫宇冬的耳中,岳星河的声音,不像来自他的声音,像来自地府,更像来自宫宗冬内心的嗔鬼。
他只是慢慢地听着,即使他没有被点穴,也绝不会动一下。
那少年就在这两人面前,他看得最清楚,他仿佛也被定住了身。
眼前这两人仿佛点住了他心中的穴,他在悲哀,他悲哀的是人类,人类的贪欲和险恶。
他活了二十有余,仿佛今天才看清楚一点江湖。他想起父亲的叮嘱。
“江湖中的事,看到的永远不会像你听过的那么美。”
为了宝物,放弃自己的八拜之交,真的值得吗?
在一些人眼里,当然值得。有些人为了碎银几两,连自己的父母都愿意卖的。
长江断肠针率先忍不住道:“无锋剑的八拜之交,那你就是滴血刀岳星河?”
岳星河道:“是。”他答应是宫宇冬的八拜之交时,竟完全没有脸红。
“那无论如何,只要他和你是一天的兄弟,你就不该对他出手!”小白鸽子激动地大喊,就好像这是他自己的事一样。
岳星河却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很吝啬自己的眼神,特别是现在。
长江断肠针道:“你不一定能挡住我们四人。”
岳星河笑道:“我的功夫,虽不及我的这位兄弟,不能将你们全部杀完。可我要走,你们绝对拦不住。”
刀已出鞘,是岳星河的刀,现在所有人的神经都已绷紧。
他手里握刀,背对着所有人,他的眼睛和刀都已锁定到了前面的树,一阵急风吹过,岳星河已在树旁。
不对!是岳星河的速度,送来了这阵急风。
依旧如同血红色的闪电,岳星河不是闪电,但在别人的眼里,就是一道血电突然闪过。
他的速度简直就是奇迹,这个世上纵使有能追上岳星河的人,也绝不可能是他们几个人。
岳星河背对着他们,嘲笑道:“如果有人觉得能追上我,就请。”
他们谁都没先动,只能眼看着岳星河遁走。
宫宇冬仰面朝天,已没有了动静。他想看天,却也没有看到,树叶遮住了他的眼。
四个人将宫宇冬移到一边,他们已经失去了想法。
他们本已拿住了赵庆航,但赵庆航的图也是被铁盒锁住。但赵庆航一口咬定,只有荆先生那里的钥匙才能开锁。
他们之前还在嘲笑江湖上的其他人,为了劫宫宇冬的假镖而吃那么多的亏。可刚才发生的事,就已经堵了他们的脑袋。
他们应该怎么办?
快刀盗月凶狠地道:“我们何尝不让赵庆航吐出些消息?”
长江断肠针冷笑道:“有必要吗?现在他说的话,你还肯信吗?”
快刀盗月被怼得说不出话,他们没有证据可以验证,无论赵庆航说什么,他们都没有办法。
他们只能看向宫宇冬。
快刀盗月走向宫宇冬,他的手里握着刀。
长江断肠针盯着快刀盗月的眼睛,忽然笑道:“我觉得他还不能死。”
快刀盗月收刀道:“为什么?”
长江断肠针道:“我们留他有用。”
小白鸽子凑近宫宇冬,他默默抠着地上的草皮。他将草揉成条,又一截截拽断。
小白鸽子道:“我曾经也是个有朋友的人。”
宫宇冬不说话。
小白鸽子道:“我从前有个顶好的朋友,他小的时候就是我的邻居,他也喜欢上树看风景,当时,你要在一条树上看到他,通常也就能看到我的。”
“哦。”
小白鸽子道:“他希望在江湖闯出一番天地,我们就一起投了江湖。”
喜欢上树看风景的人,比其他人更容易有大的志向,也可以说是野心。
宫宇冬道:“那现在,你们为什么分开了。”
小白鸽子道:“无论是再亲密无间的人,也会有时间要分离的。”
宫宇冬道:“你上次见他之前,想必也已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了。”
小白鸽子道:“不久前,我刚见过他,在此之前,我的确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看过他。”
宫宇冬道:“经过了这么多年,人一定会有点变化的。”
时间完全足够把一个人颠覆。他不仅在说小白鸽子的事,也在说自己的事。
小白沉吟着,点了点头,又道:“就在不久前,我也得到了一份昌东明的藏宝图。”
宫宇冬不能抬头,他眼睛上移,道:“那是假的,如若是真的图,你就不会来了。”
小白鸽子道:“我知道是假的,可有人觉得它是真的。”
宫宇冬道:“你的那位朋友?”
小白鸽子道:“是的。”
又过去了许久,小白鸽子道:“他是个贪心的人,可武功却不怎么样,于是他叫来了黑渡鸦和白头鹳。”
宫宇冬道:“正因为如此,你才会被他们追杀。”
小白鸽子道:“但是我知道那图是假的,我也就顺水推舟,将图给了黑渡鸦和白头鹳。”
宫宇冬道:“你的那位朋友呢?”
小白鸽子道:“被黑渡鸦和白头鹳撕成了碎片。”
林子很静,小白鸽子的心却不静。
林子不凉,小白鸽子的身却很凉。
宫宇冬呢?没有人会知道。
宫宇冬道:“你信不信,黑渡鸦与白头鹳共同生活了十年,可如果他们拿到了真的藏宝图,他们一定会在找到宝藏后相互残杀。”
“不信。”
“哦?”
小白鸽子大笑道:“因为我猜他们在找到宝藏前,就会开始残杀。”
他笑得很大声,空气中却没有一点儿令人高兴的气息。但宫宇冬若是可以笑,他也一定会笑的。
谁也说不出来他们为什么要笑。谁也说不出来,连他们自己也说不出来。
小白鸽子笑完了,又道:“所以我明白了,一个人对亲情,爱情,友情看重越多,就越容易老,也容易死。”
宫宇冬道:“一个人若不看重这些,那他还不如立刻就死。”
小白鸽子道:“不一定。”
宫宇冬道:“那你为什么要找我说话呢?”
小白鸽子说不出话。
宫宇冬轻轻道:“单独的一只鸽子是很难养活的,野鸽成群,家鸽也是混在一起养的。”
宫宇冬不是鸽子,他一直都是雁,孤雁。雁能飞很远,可无论是哪一种鸟,都需要休息,他太累了。
小白鸽子叹气,苦笑。他现在成了浪子,但即使是浪子,也需要和人冷静地说几句话,将心里积压的事说出来。对这一点他虽然很不满意,可他却不能否认。
不过,他要和宫宇冬谈话,也只是因为他有感慨,而宫宇冬恰好被点了穴。倘若是他等下要杀宫宇冬,他也绝不会有一丝犹豫。
这就是江湖,这就是江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