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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人生中的贵人并不是有钱或者有权的人,也并不是能帮你解决什么具体问题的人,而是在你迷茫的时候时候给你希望,或者帮你澄清思维误区,开一扇窗让你看见另外可能的人。就在吴贵陷入泥潭不能自拔的时候,他遇见了这样一位贵人。
这位贵人和吴贵相识已久,还沾点亲戚关系,同时他也是吴贵的债主。在其他债主担心自己借出的钱打水漂,纷纷上门逼债的时候,他做出了与众不同的选择,不但没有上门要债,反而进一步慷慨解囊,帮助吴贵缓解危机。他为人和善,对吴家一家老小都很尊重,每次到吴家去的时候手里都会提溜一些东西,知道吴贵的儿子喜欢吃包子,他去的时候就会带上一份儿。进屋以后他也好像到了自己家一样,没有拘谨客气,更没有客人的架子,而是笑呵呵地帮忙上灶做饭,劈柴挑水。因此,吴家一家老小都对他感到亲切。他的全名叫李松,但老吴头称呼他为小松,吴贵称呼他为松哥,吴家小辈叫他表叔。这个李松长得不高,体态偏瘦,瓜子脸,大眼睛,一表人才,两只臂膀粗壮有力,整个人精力充沛,透着一丝精明强悍的。对于吴贵欠他的钱,他从来不担心,他觉得区区一万多的债务对吴贵而言并非难事,用不了多久吴贵就能偿清。而他对自己判断之所以如此自信,除了相信吴贵的人品和能力,更重要的则是来源于他的见识。是的,他算是小山村中的先行者——第一批外出务工的人员,同时也是村里最早盖上楼房的一批人员。他见识过外面的世界,一个飞速发展、大步向前的世界。他知道铁厂或者矿山或者工地上的一个民工一个月可以挣上几千块钱。他觉得凭借吴贵的吃苦耐劳挣这份工钱绰绰有余,而吴贵早晚会和他一样走上这条道路。
当吴贵和他谈起生活压力的时候,他多次劝过吴贵和他一起出去打工,但吴贵难以割舍家庭,不忍心把老婆孩子扔在家里,拒绝了他的建议。直到吴贵彻底地被逼入墙角的时候,他开解吴贵道:“兄弟,你该转行了。再不转行,你的日子只有越来越难过。不是说你的技术不行,但你看一下现在还有好多人请木匠做家具,都是买外面那些做好了的现成的家具,样式又好看,花花草草的整得漂亮得很,你又做不出来,还有哪个请你?就算请你做木工,一天干到黑就挣那点钱,你咋个发得了家嘛?”吴贵感到羞愧难当,脸红到了脖子,低着头,半天才开口答到:“松哥,那你说干啥子好点嘛?”李松斩钉截铁道:“那还用说,肯定是出去打工撒!在外头你一个月挣的工资,在我们老家一年都挣不起来。”吴贵答道:“我不是没想过,但我要是出去了,一家老小甩在屋头哪个照看?”李松愤然道:“那你守着老婆娃儿,天上就给你掉馅饼咯!”吴贵没有回答,陷入了沉默和尴尬。隔了一会儿,李松又和缓地说道:“就算你不出去打工,转行还是必须的!我琢磨了一下,你有两条路可以试一试。”吴贵顿时兴奋起来,两眼放光,急忙问道:“哪两条路?松哥你见多识广跟我讲一下。”李松看见吴贵这样诚心求教,不免有几分得意,提高声调道:“第一条路就是做生意。没人请你干木工,你可以开家具店,卖家具嘛!只不过这条路有点不适合你,首先是做生意要本钱,你没有本钱还得去借,而且家具店开起来以后,短期内你的生意不会很好,现在好多人都还不太买得起,早期垫资、投入风险都比较大,但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吴贵听完也知道开家具店的路子不太适合自己,有些沮丧地问道:“那另一条路呢?”李松微微一笑说道:“别着急嘛!听我慢慢说。另一条路就是去盖房子。出去打工的人挣了钱回来都是先修房子,先把土房子推了盖成砖房,以后出去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回来修房子的人也越来越多。在我们这些地方干大工是80多块一天,你可以转行干这个。沿江的刘老大现在就在干包工头,你可以先转行跟他干,把技术学到了,以后自己单干,当包工头。这样你就不用到外地打工咯!我跟他关系好,可以推荐你到他手里干。”吴贵一听就觉得这条路非常适合自己,首先是一天80多元的工钱就比他现在做木工的收入要翻上好几番,其次这份工作除了劳力不需要什么其它投入,没有风险。再者,学到技术以后自己还能单干,又不用背井离乡,对你来说很适合。吴贵喜不自胜地说道:“松哥,你简直就是我的贵人。那去刘老大手头干活路的事就麻烦你了哈!”李松哈哈大笑笑道:“没得问题,包在我身上。”当天,兄弟二人在吴贵家喝得酩酊大醉,直到晚上十点多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经过李松的介绍,吴贵成功成为刘老大手底的一名工人。因为吴贵此前未曾接触过建筑行业,可谓一窍不通,但又是李松介绍过来做大工的,也就是砌砖工,刘老大给吴贵安排了一名师傅,带着吴贵学艺,同时降低了吴贵的工资待遇,比一般大工要少20元,同时要求吴贵要在一个月内学会,否则就卷起铺盖卷儿自己滚蛋。刘老大这个人膀大腰圆,脸上粗黑,长着一脸横肉,棱角分明,隐隐中透出一股狠劲儿,叫人看了害怕。他行事锱铢必较,不仅是对雇主还是对手底下的工人都是寸土必争,绝不退让,往往搞得雇主不满,手底下的工人也对他敬而远之,但他有个好处就是绝不拖欠手下工人的工资。总体而言他对吴贵还算厚道。也许是当初做木工打下的基础,也许是老天爷赏饭,吴贵命中注定就该干这一行。他一上手就展现出极高的天赋,师傅刚示范完,他一手拿起砖头,一手拿着砖刀,抹灰,安砖,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砌得又直又快,技艺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师傅,引得工友和老板啧啧称叹。刘老大心底暗喜,觉得自己这次雇了个好工人,价钱便宜活儿干得又好又快,占了大便宜,但他不知道的是在当地的建筑行业里吴贵会成为他以后最大的竞争对手,而这个对手是由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回到眼下,吴贵并没有因为工友和老板的称赞变得沾沾自喜,反而一直保持着谦虚礼让的态度。他一门心思地干好工地的活儿,积极承担各类任务,就像海绵吸水一样沉在工地里默默吸取着工地上的各种知识,从砌墙,水电,抹灰,贴砖,他通通干了一遍。这其中展现出的天赋和积极性叫老板看了发喜,工友看了发愁,甚至引得工友给他穿小鞋,仿佛吴贵的做法会抢了他们饭碗似的,但吴贵通通置之不理。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吴贵就将工地上的那一套东西弄得门儿清,不仅精通了各类技艺,更重要的是对修建房屋整体有了系统性的认识,从房屋整体构架到成本预估再到具体建设他都了然在心。值得一提的是,四十岁左右转行的他在这个过程中还学会了当初在课堂上没有学会的知识。不但学会了两位数以上的乘法和除法运算,还掌握了正方形、长方形、三角形、平行四边形、梯形的面积计算以及正方体和长方体的体积和表面积计算,他的知识积累在此刻达到了巅峰。转行所带来的收益远远超过了吴贵的预期,他走进工地的第一天就在心里暗暗计算了自己未来的收益,觉得非常可观,但经过半年的努力从刘老大手里接过工钱的一瞬间,他还是难免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甚至两手发抖,还有一些迟疑,要知道十来年前吴贵对财富最大的梦想就是攒够一万块钱,而现在他手里真切拿着的就不止一万,看见自己手里握了这么多的钱他感到难以置信和欣喜若狂。刘老大看见吴贵的样子,忍不住笑着说道:“你要是不想要就还给我哟!我帮你收起!”吴贵回答道:“哪儿不想要哟!还嫌少了。”话毕,两人哈哈大笑起来。为了表示感谢,吴贵特地给刘老大买了几包好烟,刘老大笑着收下了还邀请吴贵接着跟他干,待遇和其他大工一样,吴贵只推脱先回家一趟,以后再说。
吴贵拿着一万多的巨款,担心遗失或者被人瞧见偷走,他将一万块钱分成两份儿,一份儿塞进袜子里面穿在脚底,一份儿缝在内裤上贴身带着,一路上既忐忑又激动,所幸平安到家。一到家,他把钱全部交给了王莲花。王莲花也是头一次见丈夫带回这么大一笔巨款,显得欣喜若狂,晚上两口子在微弱的灯光下把钱数了一遍又一遍,听着吴贵侃侃而谈讲述他在工地上的遭遇,王莲花对吴贵是又心疼又崇拜。数完钱以后,两口子计划将这笔钱用于偿还借款,搬走压了他们几年的大石头,同时他们还计划将剩下的钱存起来,再加上下半年挣的钱去买一套桌椅板凳再买一个电视机,还要等李松回来的时候请他吃饭,着重感谢他一下。吴贵对王莲花信誓旦旦地说道他下半年要自己包房子来修,自己当包工头,挣得一定要比现在多。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两口子还在窃窃私语,畅聊着未来的生活,激动得难以入眠。夜晚平静如水,微风徐徐,月光洁白无瑕,薄如轻纱,均匀地洒在屋顶,洒在林间,洒在小山村的每一个地方,此刻的吴贵夫妇感到无比舒畅,无比幸福。
吴贵凭借当初做木匠时积累下的好声誉和人脉,没多久他就接到他转行后的第一单生意。这是他转入建筑行业的第一场战斗,能否胜利关系到他能不能在这个行业站稳脚跟。因此,吴贵卯足了劲,誓必要将这栋房子建成一个典范。在房屋建设过程中,他勘察设计,管理工人,购买材料就像一个统筹全局的大将军,他细无巨细,样样亲力亲为,严格把控每一个环节就像一个一丝不苟的管家婆,同时他又饱含激情,热血十足犹如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在吴贵的精心管理和对质量的高标准严要求下,新建的房屋异常出色,几乎可以在当地拔得头筹了。然而,由于第一次当包工头给人建房,吴贵经验不足暴露出了许多问题,特别是在房屋造价的整体估量上他严重低估了成本,同时他也是第一次尝试管理他人,缺乏管理经验使他没能充分调动工人积极性,导致工程进展缓慢,无端增加了人力成本。这样一来,吴贵在本次工程中就几乎毫无利润可言了,而且之前他急于偿还借款,忽视了当包工头还需要自己预备工地上用的木材,搅拌机等等,为了顺利推进工程,他又不得不向亲友借了一大笔钱用于购买材料,到最后他就剩下了一堆工具和一身债务。失败往往令人沮丧,但倘若失败中蕴含着成功的曙光,这样的失败不但不会令人失望,反而会令人兴奋,因为人们可以垫着失败的石头吴看得更高更远。尽管吴贵没有从这次尝试中赚到一分钱,但他真真切切地看见了自己的未来,失败使他兴奋,而他创造生产的作品则令他骄傲,他看待拔地而起的新房就像一个艺术家看待待自己苦心酝酿的作品,十月怀胎的母亲看待自己诞下的婴儿。每次从这栋房屋边路过的时候,他都会骄傲地向儿子吴明介绍这是他盖的第一栋房子。
吴贵凭借他第一件作品的高质量,一炮而红,迅速在十里八乡传开了名声。正如他的贵人李松所预料地那样,外出打工,回乡盖房的人越来越多,原有的泥胚房纷纷蜕变为砖瓦房。从传统社会中走出务工的乡亲们抱着浓厚的乡土情节,守着富贵不归乡如衣绣夜行和挣了钱就要买地置房的古老传统,从外界带回了相对小山村而言的巨量财富。这个自给自足的小山村,从一种封闭循环的自然经济渐渐转入了“半自然经济”状态,一部分人外出务工带回财富和观念,这些财富和观念又对小山村进行更新,养活和改善留乡的人员的生活环境。在以后十多年中,吴贵就一直处在这个模式的末端,始终待在老家给乡亲们盖房。但他的活儿越接越多,手底下的工人越来越多,巅峰时竟多达六十多个,他俨然成为了小镇中数一数二的包工头,人们都疑心他拥有上百万的财富,对他的称呼从渐渐从吴木匠变成了吴老板。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吴贵转行的过程中,老吴头儿曾坚定的反对吴贵转行。他提出的理由是干一行爱一行,干一行精一行,他当了一辈子的木匠,都不敢说精通这一行了。像吴贵这样半途而废,在哪一行都不会有出息。要说债务他年轻的时候也负过债,但他还是凭着木匠的手艺还清了债务养活了家里人。面对老吴头的劝告,吴贵置若罔闻,老吴头也无能为力,只是担忧地看着儿子,不断地念叨着“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生怕儿子就此吃了大亏。但现实的发展又给了老吴头儿一计响亮的耳光,看着儿子的生活越来越好,他由衷地为儿子感到高兴,同时落寞之情也在心中不断繁衍壮大。无论老吴头儿怎样守旧和固执,他也不得不承认面对时代的迅速发展,他积攒七十余年的经验,对现在的儿子以及家庭已经毫无用处了。
近些年发生的种种事件,不断加重了老吴头儿的疑惑,这个种了一辈子地,当了一辈子木匠的穷人产生了精神危机。老吴头儿不知道他心中的疑惑乃至空虚是从何而来,他只知道自己明明已经吃饱穿暖了,但不知怎么回事就是满意不起来。他既不知自己面临问题的根源自然也就不知道怎么解决,于是转而把所有的心血都投入到对孙子的关爱当中,他的孙子成了他新的情感和精神寄托。他每天晚上都会给孙儿讲那些口口相传的传奇和神话故事,他从中也享受到了天伦之乐。然而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他的问题,所有的这些快乐就如同吗啡一样,只能止痛,不能治痛。而且随着孙子受教育程度的增长,这剂吗啡也消失了。老吴头儿的孙子开始质疑他了。老吴头儿告诉孙子雨是天上的龙王下的,他的孙子对此奉为真理,深信不疑。但当他的孙子后来从课本中学到雨是地面和海洋表面的水蒸发变成水蒸气,然后水蒸气在高空遇冷变成小水滴凝结成云,最后落下来变成雨的时候,二人发生了对峙。老吴头固执地坚持己见,并且反问道:“水壶里的水烧开了,变成水汽往上走。那河里的水又没烧开,怎么能跑到天上去?壶里的水变成汽的时候,你能看见,但你能看见河里的水蒸气上天吗?你们老师是胡说八道!”他的孙子年幼,虽不能回答类似问题,但也绝不肯怀疑老师教授的知识,两人往往不欢而散。这种的事情发生的次数多了,他的孙子就再也不愿再相信他讲的东西了。老吴头成为了家庭中的孤独者,总是怅然若失,郁郁不乐,常常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无声无息地消耗他所剩不多的生命。
直到基督传入这个小山村,他才再次找到了精神上依托。说是基督教,实际上传入小山村的并非是正统的基督教。这些传入的教义经过不断改编,和原本的教义相比已是大相径庭,面目全非,简直不能说是基督教了,只能说是挂着基督名义的某种不知名宗教。在教义的影响下,信徒们常干着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比如为了证明神迹的存在,老吴头儿所在的宗教小组曾给他们安排过一个任务:在米缸中存一斤米,每天向上帝虔诚祷告,米缸中的米就会自动增加,只要心够诚,就会有吃不完的米。老吴头照做了,每日祷告,然后又把米拿出来称一称有没有增加。结果当然是毋庸置疑的,但同组老人竟真的有人声称米缸中的米增加了。最后老吴头不仅没有动摇信仰,反而觉得自己心不够诚,进一步坚定了信仰。当领头人告诉老吴头信仰上帝的人,不可以崇拜任何偶像时,老吴头毫不犹豫地要将自己供奉了一辈子的祖宗香火全部砸掉,最后在家人的再三劝阻下他才不得不罢休。
老吴头儿最先开始接触上帝是从他相识多年的一位好友开始的。这位好友的子女都在外地务工,他告诉老吴头他信了上帝,他现在是基督教的信徒了。老吴头第一次听见这个词语,疑惑地问道:“啥子是耶稣?啥子是基督教?”这位老友告诉老吴头:“耶稣是上帝之子,是唯一的神。基督教外国来的,是最先进的,外国人都信。”神、外国的、最先进的这种简单的介绍一下就牢牢抓住了老吴头的心,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然后他又在好友的怂恿下,第一次参加了宗教聚会和仪式。一群彼此认识的老人聚在一起,共同阅读一本《圣经》,一起跪在十字架祷告,彼此相互祝愿、肯定。在这些仪式中,老吴头体验到了一种奇妙的状态,他仿佛回到了他年轻时参加的集体劳动和群体集会中一样,而且感觉比那个时候要更亲近,更友好,也更加神圣。他从这种集会和仪式中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老吴头儿的精神危机就此化解了,他拥有了对抗落伍,对抗孤独,对抗空虚的最好武器,他坚定不移地成为了一名基督徒。在老吴头的影响下,彭安也走上了信仰之路。只不过彭安没有老吴头那样彻底,菩萨、祖先、上帝都是彭安的信仰对象,尽管这些信仰和教诲完全不同,在某些地方甚至彼此冲突,但这完全不影响它们在彭安的身上实现完美共存。逢年过节拜祖先,碰上庙会拜观音,礼拜日祈祷拜上帝,不论发生什么都可以向它们祈求保佑。吴家的年轻人虽对父母信仰的基督嗤之以鼻,但在他们看来,一群老人的信仰和集会并不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甚至还能让他们免去很多唠叨,在某种程度上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