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口的草垛越摞越高了，二丫还是会出去打猪草，有时间还是会去大河边钓鱼，还是会躺在那柳树干上，小脸迎着太阳，等待父亲的归来。
　　“你上那边儿去钓，这地方是我的！”一个平头小男孩拔起二丫插在地上的钓竿。
　　“哪儿写你的？”二丫从半截柳干上跳下来，一把拽过自己的钓竿，蹲下身又深深地插进土里。
　　那男孩一把推开二丫便要再拔，二丫一个踉跄，站稳身子高声道：“二孩儿！你别欺负人！你拔个试试！”
　　“我就拔！就拔！你有娘养没爹教，就欺负你！”那男孩挑衅着。
　　“你说谁没爹教？”二丫气愤地扑过来，男孩措不及防被扑倒在地，二丫便一屁股坐到他身上，揪着他衣领挥着拳头就要打。
　　“你敢打！我告奶去！”二丫犹豫了一下，起身，拎起自己的鱼竿换个地方。她不是怕这个孩子，是怕奶奶为难母亲。
　　那男孩趁二丫转身从后面飞起一脚，二丫被踢到后腰，气的丢下鱼竿跟二孩儿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两个孩子在河边厮打一团，最后滚进了水里。上秋的河水虽不及冬天的凌冽但也是寒气逼人，风一吹格外地冷。
　　二孩儿落汤鸡似的爬上岸，哭着说：“我告诉奶去，你欺负我。”
　　“你骂我没爹怎么说？你要告奶就告！谁怕！”说着爬上河岸抓起二孩儿的钓竿一甩，丢进了河里。
　　晚上，桂荣奶奶来了。还是一身灰布衣褂，围着黑色的大围裙，那大围裙兜大了姑姑家和婶婶家的弟弟们，唯独没兜过二丫姐妹，也兜走秀芝家不少吃食。
　　奶奶进屋炕头一坐，半天不说话，秀芝也不知道又发生了啥事儿。
　　秀芝给灶膛舔把柴火后，走进内屋摸摸炕，小心翼翼地说：“妈！炕凉不？”
　　“凉！”奶奶平整了一下围裙，盖住盘起的双腿道：“凉，也没河里凉啊！你这个二丫头太不像了！看给二孩儿欺负的！”
　　“是二孩儿他骂我没爹的！”二丫怯生生地坐在板凳上等半天了，就等奶奶开口说话了。
　　“那你就给他推水里啦？”奶奶慢条斯温地道：“那你就把鱼竿给丢河里？”
　　“我让他了！他先动手的。”
　　“德贵家的！你得好好训导训导，老宋家还没有过野丫头，有娘养无娘教。”
　　“奶……”
　　“住嘴！”没等二丫反驳，秀芝呵住了她。
　　秀芝进仓屋拿了两罐铁皮罐头出来放炕沿上说：“妈！二丫是当姐姐的应该让着二孩儿。这丫儿头也是拧性子，我训导训导，你别气着。也不知二孩儿冻没冻着，这罐头拿给孩子吧！”
　　“我也被他拖河里了，咋不……”二丫反抗。
　　桂荣面无表情，眼珠一瞪，也不作声。二丫见状立马闭嘴。
　　过了一会儿，奶奶慢腾腾地从炕头挪动身子，下了炕。低头收拢起围裙角，把罐头兜起来，临走说：“德贵不在家，你个妇道人家做事周整些。”
　　奶奶走了，二丫本做好了准备挨一顿笤帚圪塔，可秀芝却把她搂进怀里，搂得很紧很紧，她深深地感觉到秀芝妈妈咚咚的心跳和颤抖的身躯。
　　二丫很不理解妈妈总跟自己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宋，都是一家人，相互担着点，日子才能过的平稳；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把日子过得这般隐忍，难道是因为她不是个小子？那颗幼小的心灵不知所措，她已经很努力了，但还是没有足够的力量替父亲照顾好这个家。
　　日日夜夜那个幼小的心灵在寻找着答案。也许是因为她没有经历过祖辈所经历的磨难，所以无法领会“平稳”的意义。
　　经历的人才能刻骨地体会，那个黑风滚滚、血流满地的年代留给活着的人可能是生离死别的痛，可能是奋力求生的苦。
　　1933年，萧索的风袭来，15岁的明善躺在稻草里，裹紧了身上那件散发着酸臭、肥大的破棉褂子，那是爹临死前脱下来塞给他的。冰凉的夜，掩盖不住伤心的过往，那一路的苦难拼凑不出思念人的影像。他为死去的人感到庆幸，他们离开了这吃人的世道，也算是件幸事。明善也希望自己就这样睡过去，明天就不用在饥饿与恐惧中苟存。
　　缥缈的山丘下一声鸡鸣，叫醒了身心疲惫的一家人。这几年来的逃亡，睡个好觉都是奢望。
　　明善娘找了户人家打听了一下这是什么地界，是否安生？回来告诉儿子们，不走了，就在这城子瞳永利落脚了。
　　明善跟着娘和泥搭房，开荒种地。没事儿去村里的朱木匠那儿干些杂活，朱木匠先前会给他个小板凳、菜板子什么的小家布什，后来就有了炕桌，榆木打的柜子。
　　朱木匠稀罕这个孩子，善良、勤快、少语，便收了明善当徒弟。师傅家的宅院里，常年堆着刨花，散发着倾心的木香，那些刨花给年轻的明善带来了少有的期望。
　　刚来时，明善一脸庞的青涩，眼神中却闪烁着犹豫，他不高大，身材也略显单薄。自踏入师傅家门，看见那刨花从师傅的刨子下飞舞而出时，一种莫名的希望燃起，消散了他几经颠沛流离的恐惧，他用吃苦耐劳来填满内心那片黑暗的空洞。
　　三年的时光转瞬即逝，明善在师傅的悉心教导下，不仅技艺日益精进，更学会了如何做人、如何处事。他的体格强健了许多，个子也窜出一大截儿。沉稳内敛的明善，言语虽少，但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朱木匠甚是喜欢这个一手带成的徒弟，逢人就夸。
　　一日，他带着明善去隔壁村里帮人家打门框，屋子主人家里三姑娘尚未婚配，看见明善为人实诚，就问道：“老朱，你家这儿子多大了？有婚配没？”
　　老朱正一手持着刚刨光的木方，边放到眼前闭上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测看刨的是否平直。听屋主问，就随嘴回：“没呢！”
　　“那感情好！看我家三姑娘也没婚嫁，这两娃我看挺登对。”屋子主人高兴地提及。
　　朱木匠一听，像刚回过神，忙摆手道：“那不行！”
　　屋子主人一听，不高兴了，脸拉达着老长，道：“咋的？看俺闺女配不上？”
　　朱木匠忙解释道：“刘大哥，这后生是俺徒弟。婚姻大事，媒妁之言，俺这当师傅的说不算。”
　　“呵呵！我说呢！你老朱没这么牛气。”
　　其实，朱木匠有自己的私心，这么好的后生怎么能拱手让人。回村直接去了明善家跟明善娘说了自己的想法，明善娘自是高兴。于是，开春时明善娶了师父的女儿，也就是桂荣，两人勤劳持家。
　　1937桂荣给明善生了个大胖小子，名德富。一家人日子虽清苦，但也算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