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张建国就睁开了眼睛。
　　水泥地的冰凉透过薄薄的被褥渗入骨髓，让他浑身发僵。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来一点微弱的路灯光，在天花板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时差还没倒过来，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却再也睡不着了。他试图动了动酸痛的肩膀，二十多年前刚到上海时，也是这样睡过地板，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又要重复那段经历。
　　“醒了？“李秀芳轻声问。她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却依然温柔。原来她也没睡着。
　　“嗯。“张建国小声应道，生怕吵醒孩子们，“你怎么也......“
　　“这水泥地太硬了，腰疼。“李秀芳坐起来，揉着后腰。她曾是纺织厂的工人，常年站着工作，本就有些腰椎问题，“再说，这么大的地方，睡得也不踏实。“她的话里有一丝担忧，却又不想让丈夫太过内疚。
　　张建国摸索着坐起身，打开手机。屏幕的光亮照亮了一小片空间，茜茜和小虎还在熟睡。小虎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像个小虾米，大概是觉得冷。张建国心疼地看着儿子，悄悄把自己那份被子又往孩子身上盖了盖。
　　“你把厚衣服穿上。“他轻声说，“这边的早晨比上海冷多了。“
　　他站起身，想去卫生间洗把脸，却想起现在没有热水。拧开水龙头，清晨的自来水冰得刺骨，像是融化的冰。他用冷水简单洗了把脸，寒意顺着脸颊蔓延全身。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他打量着这个狭小的卫生间。墙上的瓷砖不少都开裂了，有的地方还能看见里面生锈的水管。角落里堆着不知是什么年代留下的杂物，墙面上的霉斑像一幅荒诞的抽象画。
　　“停电、停暖气，连热水都没有。“他默默叹了口气，心里盘算着需要解决的问题清单。在上海时，他总是能自己动手修理家里的家具电器，但这里的情况显然更具挑战性。
　　“爸爸？“小虎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天亮了吗？“他的声音还带着困意，却努力想表现得精神一点。
　　“还早着呢，太阳还没起床呢。“张建国回到孩子身边，轻声说，“再睡会儿吧。“
　　茜茜也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手机：“爸，这边的网络信号不太好。而且国内手机漫游费也很贵。”她皱着眉头说。昨晚她一直在研究英语，想为今天的安顿做准备。
　　“慢慢来。“李秀芳说，声音里带着安慰，“等会儿天亮了，我们先出去买点生活用品，再想办法买张本地电话卡......“
　　“对了！“茜茜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我记得房产中介说这边要先去市政厅登记水电户头，不然可能会停电停水。“她一直把中介发来的注意事项记在一个小本子的备忘录里，这会儿派上了用场。
　　张建国和李秀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光是想到要和不懂英语的希腊公务员打交道，就让人头大。在上海时，办个社区证明都觉得麻烦，何况是在语言不通的异国他乡。
　　“茜茜。“张建国犹豫了一下，心疼地看着女儿。原本这些事情应该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扛着，现在却要靠女儿来帮忙，“爸爸要麻烦你......“
　　“我知道。“茜茜笑着打断父亲的话，眼神坚定，“我可以当翻译。爸爸别担心，我在上海就开始准备了。“她的笑容里带着少女特有的阳光，照亮了这个阴暗的清晨。
　　天色渐渐亮了。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驱散了房间里的阴森。张建国站在窗前，看着街道慢慢苏醒。几个清洁工推着车经过，开始打扫街道。这个城市，正在缓缓展露它白天的面貌。
　　“我去楼下看看，有没有早点铺。“他穿上外套，想给家人找点像样的早餐。在上海，他们已经习惯了热腾腾的早点，现在却连个热水都没有。
　　“我也去！“小虎一下子来了精神，蹦跳着要穿鞋。在陌生的环境中，他仍保持着孩子天真的好奇心。
　　“我跟你们一起。“茜茜说，“顺便看看周围环境。“她知道父亲的英语不好，想在旁边帮忙。
　　李秀芳留在家里收拾。昨晚太黑，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整理。现在有了光线，总算能好好打量这个新家。虽然破旧，但至少是他们在异乡的容身之所。
　　楼道里依然阴暗，但比昨晚要清晰多了。墙上的涂鸦在晨光中显得更加刺眼。张建国牵着小虎的手，小心翼翼地下楼。这个时候，他格外想念上海小区里明亮整洁的楼道。
　　推开楼道门，清晨的凉风迎面吹来。街道比昨晚看起来干净了些，至少那些醉汉和流浪汉都不见了。空气中飘来一丝食物的香气，让饥肠辘辘的一家人精神一振。
　　“爸，那边好像有面包店！“茜茜指着街角，一家小店正亮着灯。
　　临近了才发现，这是一家希腊传统面包店。透过玻璃橱窗，能看见各种形状的面包整齐地摆放着。浓郁的烘焙香气飘出来，勾起了大家的食欲，让人想起在上海时街角飘来的早点油条豆浆香。
　　“进去看看。“张建国推开门，清脆的门铃声响起。
　　“Kalimera！“店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笑眯眯地打招呼。她的笑容如同上海老街坊热情的问候。
　　“这是早上好的意思。“茜茜小声解释，然后用英语问道：“Please，howmuchisthisbread?“
　　老太太操着浓重的希腊英语口音说了个数字，还比划着手势。茜茜转头对父亲说：“一个面包1.5欧。“她的翻译自然流畅，让张建国感到欣慰。
　　张建国掏出钱包，取出一张五十欧的现钞。他指了指几个看起来最普通的面包：“This......this......andthis.“虽然语言不通，但他觉得自己慢慢能应付这样的日常交流了。
　　“谢谢。“茜茜用希腊语说道。这是她在飞机上特意学的几个简单词汇。她知道，要在这个陌生的国度生存，语言是最基本的工具。
　　老太太看了看张建国手里五十欧的现钞，显得有些尴尬，又说了几句。茜茜听了一会儿，转告父亲：“她说我们是新搬来的吧？她没有零钱找，面包就送给我们了。并欢迎以后常来她这里买面包。“这份善意让全家人都感到一丝温暖。
　　走出面包店，张建国心里暖暖的。这是他们在希腊遇到的第一个友善的当地人，让他想起了二十年前初到上海时邻居们的关照。
　　太阳渐渐升起，晨光中的雅典古城，像是披上了一层金纱。昨晚看着脏乱差的街道，在晨光中倒显出几分古朴的韵味。这座承载着千年文明的城市，正在向这个异乡的家庭展现它温暖的一面。
　　“回去给妈妈送面包。“小虎抱着还温热的面包，蹦蹦跳跳地往回走。他这个年纪，新鲜感总是能轻易战胜不适，单纯的快乐让人羡慕。
　　张建国看着儿子欢快的背影，又望望这座古老的城市。虽然开局艰难，但这份清晨的温暖给了他信心。也许，这里真的能成为他们的第二个家。至少，新的一天，是从温暖的面包香开始的。他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快把房子收拾好，给家人一个温暖舒适的家。就像二十年前在上海一样，从零开始，慢慢建设属于他们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