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宜家在......“茜茜盯着手机导航，眉头微蹙，“要坐地铁去市中心。坐蓝线到Syntagma站换乘，大概四十分钟。“她已经把路线研究了好几遍，生怕带错路。
　　一家人收拾停当，准备出门采购家具。张建国特意带上了一些现金，这是他们在上海换的欧元，整整一千五百块。眼下连张床都没有，不得不先拿来应急。
　　“带这么多钱安全吗？“李秀芳有些担心。从昨晚看到的街区情况来看，这里的治安似乎不太理想。
　　“放心，我放在内侧口袋了。“张建国拍拍胸口，露出一丝自得，“再说咱们这么多人，谁敢偷？“二十年的上海生活，让他觉得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容易上当的乡下人。
　　地铁站就在附近。和上海光鲜亮丽的地铁站不同，这里显得破旧不堪，墙上满是杂乱的涂鸦，空气中飘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检票口的闸机也是老式的，每转动一下都会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仿佛随时会罢工。
　　“茜茜，问问怎么买票。“张建国看着布满希腊文的自动售票机，像是在看天书。这一刻，他格外想念上海地铁站那些中英双语的标识。
　　茜茜正要张口，一个戴眼镜的白人大叔已经主动凑了过来，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热情地解释起来。他留着一头蓬松的白色卷发，乱糟糟的胡子像是多年没有修剪过，活脱脱一个年轻版的马克思。
　　“Thankyouverymuch！“茜茜连连道谢，这是她在上海练习了无数遍的英语。
　　“这老外真热情。“张建国由衷感叹，“看着还真跟卡尔马克思似的。“这句话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读过的马列著作。
　　月台上挤满了人，大多是高大的欧洲人。张建国四处张望，惊讶地发现不少路人都在打量他们一家。有个打扮时髦的女孩甚至毫不避讳地掏出手机，对着他们拍照，仿佛他们是什么稀有动物。
　　“爸，他们可能很少见到亚洲人。“茜茜察觉到父亲的不适，小声解释道。她在网上看过攻略，知道欧洲某些地方对亚洲人还存在着好奇和偏见。
　　“是啊，在他们眼里，咱们就跟熊猫似的。“李秀芳打趣道，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她总是有办法让情况变得轻松一些。
　　一个穿着考究的金发女士带着友善的笑容走过来，用英语问道：“Excuseme，whereareyoufrom?“
　　“WearefromChina.“茜茜落落大方地回答，在上海中学三年的学习让她对这种交流早已习惯。
　　“China!Great!Great!“那女士竖起大拇指，兴奋地说了一大串。她提到了长城、功夫，还有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
　　张建国虽然听不懂具体内容，但看对方热情的样子，也跟着笑起来。这时地铁呼啸着进站了，人群像潮水一般涌向车门。
　　“快上车！“李秀芳本能地护着小虎。作为一个母亲，她总是把孩子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车厢里异常拥挤，张建国一家被人流冲散了。他和茜茜被挤到一边，李秀芳带着小虎在另一边。周围都是高大的外国人，张建国只到人家肩膀，感觉自己像是陷在一片森林中。这种身高差带来的压迫感，让他想起了二十年前初到上海时的局促。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被挤到他身边。她穿着暴露，身上喷着呛人的香水。随着地铁的晃动，她那副面包似的胸部不断地蹭着张建国的肩膀。这种过分的身体接触让他十分不适，但在异国他乡，他不确定这是否只是文化差异。
　　“不好意思......“张建国想往旁边躲，却发现自己被几个人牢牢围住了。他们看起来像普通乘客，但站位却异常紧密。
　　“爸！“茜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常，想挤过来却被人流阻隔。她急得直跺脚，却什么也做不了。
　　那个浓妆女子不停地说着甜腻的话，故意往张建国身上靠。他感到极其不自在，却又不敢贸然发作。毕竟是在人家国家，万一是自己想多了，岂不是要闹出外交事件？
　　“下一站就到了。“茜茜在人群中焦急地喊道。她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对，却来不及提醒父亲。
　　终于，地铁到站。人群涌动，张建国被推搡着往外走。等到站台上重新站稳，他下意识地拍了拍胸口的口袋——空的！那种瞬间的惊慌，比二十年前在上海丢了那辆凤凰牌自行车时还要强烈。
　　“钱！钱呢？“他慌了神，赶紧翻遍全身的口袋，连鞋子都想脱下来看看。
　　“爸，怎么了？“茜茜跑过来，看着父亲惊慌失措的样子。
　　“钱......钱不见了！“张建国脸色煞白，“一千五百欧......“这可是他们在希腊的第一笔启动资金啊。
　　李秀芳抱着小虎走过来，强装镇定：“是不是放错地方了？男人嘛，经常这样。“她试图安慰丈夫，但声音里的颤抖出卖了她的紧张。
　　张建国的手在发抖：“不可能，我明明放在这里的......“他又一次徒劳地拍打着胸前的口袋，仿佛这样就能把钱变回来。
　　茜茜突然想起什么：“刚才那些人......是扒手！他们是一伙的！“她在网上看过旅游警示，知道欧洲一些城市专门有一些来自中东地区的团伙作案。
　　张建国这才如梦初醒。难怪那个女人一直往他身上蹭，是在转移他的注意力。而围在周围的人，也是一伙的！这种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手法，让他想起了上海的新闻报道。
　　“报警！“李秀芳说，“快报警！这么多钱，不能就这么算了！“她的话音里带着心疼，这可是他们好不容易攒下的钱啊。
　　茜茜赶紧掏出手机查找报警电话。这时，一个站务员走过来，见他们着急的样子，用英语问怎么了。他的表情很和善，却透着一丝无奈。
　　茜茜解释后，站务员露出了习以为常的表情。他的肢体语言明确无误地告诉他们，这种事常有发生，尤其针对亚洲游客。即使去警察局报案，破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一千五百欧啊......“李秀芳心疼得直抽气，“够付一家人的一个月生活费了。“她不由得想起昨晚那个连床都没有的房子。
　　张建国瘫坐在站台的长椅上，浑身无力。他想起临行前换这些欧元时，银行柜员还特意提醒要注意保管。这一刻，他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
　　“爸，别难过。“茜茜安慰道，“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事就好。“这个十六岁的女儿，此刻倒像个大人一样在开解父亲。
　　小虎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看大家都愁眉苦脸的，也跟着沮丧起来：“爸爸，我们不买玩具了。我可以睡地上。“孩子天真的话语像把刀子戳在张建国心上。
　　张建国紧紧抱住儿子，眼眶发热。这是他们来希腊的第二天，就吃了这么大的亏。早上面包店带来的那点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意识到：这里不是上海，这是一个陌生而神秘莫测的国度。
　　“走吧。“李秀芳叹了口气，“先去警察局报案。万一运气好呢？“她试图给大家一点希望，尽管自己也知道希望渺茫。
　　“算了。报案也没有用。”张建国站起来，强迫自己冷静，“买家具要紧。用信用卡付钱就是了。“他不想让这个打击影响到全家的生活。
　　“可是......“李秀芳还想说什么。
　　“吃一堑，长一智。“张建国苦笑着说，“就当给自己上了一课的学费。以后出门，决不能这么大意了。“他的语气里带着自责，但更多的是决心。
　　走出地铁站，阳光依旧明媚。张建国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五味杂陈。这座城市，才刚刚向他们展示了它不那么友好的一面。这是一个严酷的提醒：在异乡，每一步都要倍加小心。
　　“爸，我看到宜家的标志了。“茜茜指着前方，试图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嗯，走吧。“张建国深吸一口气。遭遇这样的事，换了以前，他肯定会懊恼很久。但现在，他没有这个余地。一家老小都指望着他，他必须坚强。这种责任感，让他想起了当年在上海打拼时的情景。
　　李秀芳默默地握住他的手。这个陪他闯过上海的女人，现在又陪他来到异国他乡。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他们都要一起面对。二十年来，每次遇到困难，都是她给了丈夫的力量。
　　“以后坐地铁，咱们必须手拉手，谁也不许分开。“张建国对孩子们说，语气坚定，“记住了吗？这里不是上海，我们必须格外小心。“
　　“记住了！“小虎和茜茜异口同声。他们的声音里带着坚定，仿佛在向命运宣战。
　　阳光下，这一家人继续往前走。也许这个教训来得及时，让他们明白：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友善的面孔背后，也可能藏着危险。
　　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天真的异乡人，而是开始真正理解这座城市的残酷与温情。这，或许就是移民生活给他们的第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