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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便如橡筋,往前走时可以把它拉得老长,而每当驻足回顾,却发现过去丰富的许久都包含在弹回的一瞬。
三年过去。
罗月与晓然之间像生生划出一段虚无的空白,如地图上隔豁的裂谷,或是天上迢迢的银河。然后便断了联络——晓然那个暑假便考调进入南州小学,二人之间时间与空间都分隔杳杳。不过二人保持默契,谁都没有清清楚楚地提分手,也未说再见。
当悲伤慢慢平复或是暂时隐匿起来时,罗月无数次反思自己与晓然冲突爆发的原因及背后的症结。那绝不是表面上的激愤时悲伤失智,冲动无措,混乱无状,说些伤人的硬话浑话蠢话而已。底层有着许多未解决问题的堆积,亦有二人自身性格的缺陷。罗月坦诚自审,深知主要问题还出在自己身上。他以晓然为对象,写了许多信,一次次从各个方面各个角度剖析二人之间的冲突与分歧,特别对自己性格上的缺陷进行毫无掩饰、不留情面的揭示,精准而直接,真挚而深刻——然而,他一直没有勇气把这些信交与晓然。
许多年后,罗月感怀总结,二人之间久久未能释怀和解,或可推脱于生活的作弄,深层却在于彼此的自我局限——比如骄傲,比如自尊,比如偏执,或是综合而成的拧巴。其中种种,难以言说,难以明状,绝不似一道数学题一般,能以用准确的定量予以解析。
人与人不同。
反观李由,一开窃后就活得通透。他用三年多一点的时间,证明当初并不是一时冲动。停薪留职以来,他卸下包袱,如同放出牢笼的骏马,开始在广阔天地追逐危险的风,肆无忌惮地展蹄奔驰。从搞皮包电脑公司做起,迅速以技术和服务以及实惠的价格拿下全县大多数学校的电脑维护,很快开办电脑及耗材实体店,获取不少机关事业单位采购份额。接着入股南州城最大的网吧,开办游戏工作室。近来,又将全付身家掷出压宝,盘下南州城的福利彩票总经销权,钱像涌泉般聚拢而来——如同开挂似的一跃成为别人口中津津乐道的范本。
先舍才有得。现今买房、买车果然不在话下。
至于其间他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罪倒不会再有人去细数计较。
思蓓前年已调到新塘镇小去,她估计再也不用心心念念惦记她们家旁的沙坡村小了。不被看好的她与李由,在这个暑假便要喜结连理。
婚礼头晚,一众好友都提前去宾馆祝贺。欣润来了,其时他已任铁马镇宣传统战委员,除主职主业外,还分管农业农村等工作。罗月笑说他已稍稍发福,不过更有当官儿的感觉,他只是笑。霍潇也陪着一同出席,她如今光彩照人,更胜往昔,应是被欣润浇灌滋润得不错。两年前她已调至铁马镇中心小学,现与欣润亦将谈婚论嫁。
白小义也赶了来,她头发又长长了,着连体白色小套裙,利落清爽,好身材含而稍露,早不剩多少含苞未放时的青涩,举止沉稳,已隐有成熟女性的风姿。她现已越过南州城,借着渝市某个学校新设的机会,考调过去,这学校虽不很出名,但好歹也是主城。据说她现正与当初来梨园帮着霍潇前男友找场子的曹锐在谈恋爱。
罗月心有所感,犹记得这帮年轻人当初聚到同一个地方数着一样的日子过着一样的生活,从什么时候始,便已各奔东西。原来一段生活譬如一个大澡堂子,大伙原本都彼此相若,裸呈相对,可待时间到了,各自穿上衣服,就各走各路了。
缘聚虽短,情分长存。还在梨园工作的张鹏、袁育静、张默等等一众朋友都来了。朱玉婷也来了。她已经调至城区书院小学,几年下来,她基本没变,还是那般清清秀秀、落落大方。不知从何开始,她已与欣润、李由及罗月等成为一个圈子的朋友。
李由有心让罗月与朱玉婷分作伴郎伴娘,朱玉婷倒是应了,罗月却死活不肯,只有作罢,后面确定为欣润与霍潇。今晚,大伙都要提前到宴会厅也就是婚礼现场耍乐彩排,罗月在人群里搜寻许久,直到接受现实——晓然居然没有来。
婚礼彩排过程里有个细节,伴郎伴娘需踩点演练,轮到欣润与霍潇时,正好欣润霍潇出去接电话还是干什么去了,大伙于是要求罗月与朱玉婷临时顶上去,先把点踩准再说。罗月有点扭捏,朱玉婷却是大大方方上前挽上罗月的手臂,带着罗月走完流程。
第二日中午快要举行仪式的时候,晓然终于出现。她去与李由打招呼,拥抱亲吻新娘。她还是那么美,又不具侵略性。齐肩直发,光洁的颈上挂着小小闪亮的项链,最简洁的乳白短袖与卡青牛仔裤,勾得长腿笔直,柳腰婀娜。似乎所有的衣物都不是为修饰于她,反倒是被她提携,化腐朽为神奇,出类拔萃,熠熠出彩。
自她出现开始,罗月眼里的整个世界便只剩她的身影,那么远又那么近,那么熟悉那么陌生,心潮涌动,百感交集,只是万不敢相信那般完美的她曾经属于过自己。
她可能真的很忙,忙得连午饭都不吃,眼神只在人群里逡巡片刻便告离开。快得连罗月都还没能下定决心去对视迎接她的眼神。
她的心真狠。
罗月借口上厕所,不动声色地追出去,本想叫住她。正好看见晓然走到宾馆前,门口斜前方停着一辆车,一位看似十分绅士的长头发男生殷勤为她开车门。晓然直接坐上副驾,那长发男屁颠颠地转过去开车,车子轰出两股浊臭的灰浪,一溜而去。
罗月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婚礼现场。
婚礼举行得隆重而前卫,红毯铺陈,鲜花为道,蛋糕塔立,佳肴满席,大屏图片造势,背景乐曲煽情。婚庆主持人风趣幽默,灵动机智,台下和应有度,氛围拉满。其实李由有心请罗月主持,罗月没敢应承,只因自觉心气有损,怕影响气氛。看这情况,他是对的,人家主持得真比他好。
婚礼最后环节,李由在台上即兴分享这几年来的心路历程,细数与思蓓的滴滴点点,深情致谢她的坚守与付出。还感慨地讲当年他与罗月之间所说的关于《会饮篇》里阿里斯托芬所讲阴阳同体超人的典故:原本我与思蓓便是一个整体,神灵嫉妒我们的完美与力量,于是就像用头发丝切鸡蛋一样将我们剖成两半,一半成了我,一半成了思蓓。我们以缺憾的伤痛和圆满的需求作为生命导航,在茫茫人海苦苦寻觅,孜孜求索,双向奔赴,终于克服一切阻力,重新聚到一处,相爱相融,合二为一——这世上再无力量可打败我们!
台下掌声雷动。
罗月真心为李由高兴,却不由得升起“热闹都是他们的”那般自伤。他悲哀地发现,除了母亲抛下他,晓然离开他外,在这些个故人里,大家都各奔东西,各有所成,似乎只有他被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