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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日渐沉,缀着一片黯然,打更人催促集市裡的人莫要栈恋,快快回去。监门也吆喝待时辰一到,就要关闭坊门。用过晚饭后,打零工的异乡客此时都窝在楼上,或玩色子赌尽一日所攒,或聊家乡琐事。
区梓倚着能照到霞光的牆面,手持破竹简,细细读着。那竹简引起锺孟扬好奇,毕竟如今书都是用轻便的纸张编篡,只有血脉渊源流长的世族大家为显身分才会在家中存放竹简。
「区兄,不晓得在读什麽书?」
「哦,原来是锺先生,几片竹简能有多少字呢。只是一些经义要理,咱一直携带在身边。」区梓将竹简收进包裹,好生藏着。
「区兄似乎不忘功业,何不照长逍所言,从军立功?」
「唉,长逍虽有些小聪明,但常说些浑话,锺先生别太放在心上。咱虽从小习武,但家中经学传世,仍希望以学问见于朝堂,未曾思想戎马。」区梓苦笑道。
「区兄努力不懈,将来必定大有可为。」
「承锺先生美言,或许真能成。有时倒羡慕长逍,能如此优游自在,放掉从前富贵。」区梓叹道,朝着胥长逍摇头,彷彿看着不成熟的幼弟。
胥长逍在两根柱子间搭了摇床,惬意地躺在上头,那份随意从容确实染上北地的习惯,倒是区梓一直维持着世族礼节。
「我却认为长逍有胆有谋,真奇才也。」想起胥长逍一日表现,锺孟扬仍然惊叹他的机智。
「或许是吧。」
等到全数人进入梦乡,锺孟扬悄悄起身,推开窗子,只见新月黯淡。他迅速翻出窗外,关上窗牖,从二楼纵身跃下,翻了个筋斗,不发出半点声响。
悦远楼离社庙仅两个街道,他贴着牆迅速移动,避开巡夜与打更的人。汶阳乃屏州第二大城,夜裡的巡逻士卒不少,重点处更筑起篝火。因此锺孟扬尽量选择最阴暗的地方行进,他自小在山间摸索,这点暗度反称得上光亮。
极好的夜视能力助他躲过巡逻,来到火凤庙前,打更人正好打响亥时。社庙位于城南口不远,那裡本有个拜社稷的土臺,自从皇帝宣布万莲宗为国教,阉僧便禁止百姓祭天地。取消大祭后土臺便渐渐荒废,许多住户被迁至其他地方。
火凤教徒私自在底部挖了个观坛,能够前往观所的也只有教徒中的重要人员。这些事情锺孟扬已从守坛的老头那儿得知。
锺孟扬躲在土臺旁,等待许龙。但已过一刻,仍不见许龙身影,倒是有好些人影接近。他们的声音虽细微,但锺孟扬能认出其中一人是守坛的老头,这更能确定教徒今晚会开坛。
这表示角要离抵达汶阳的传闻不是幌子。锺孟扬缓缓移到能观察他们的地方,他发现这些人没带火炬,皆凭视力聚拢于此,能够如此必然熟门熟路。
守坛的老头又矮又瘦,并且一口烂牙,右脸上还有一道丑疤,他从衣袖裡摸出钥匙,在地上摸索一番。很快的「噔吭」一声,地上绽露荧光,火光虽弱,却足以让夜视能力佳者看清周围。
锺孟扬赶紧低下头,以免被那群人看见。除了守坛老头外,他身后还有十来人,特别有一人蒙着头巾,想必便是天师角要离。
那些人接续走进观坛,动作相当迅速,不多时荧火消逝,锺孟扬才探头出来,果然土臺旁已无他人。但仍不见许龙身影,锺孟扬忖着是否要自己探虎穴,他趴在草地上,听着那些人的脚步声,声音愈走愈远,地道可能不只一层。
锺孟扬已没耐心等候,毕竟他要探知火凤教预谋之事,若漏了这次机会,恐怕酿成大灾。因此再三思索后,他决定不待许龙,从兜裡摸出複製的钥匙,是他趁守坛老头醉昏时偷来压模。
他移至那些人甫站立之地,顺着草压过的旧痕寻找入口,摸了半晌,找到一处特别乾淨的区块,这裡分明有被动过的样子。插入钥匙孔,锺孟扬发觉这地门还相当沉重,守坛的老头不像有这麽大的力。
方才见过的荧火乍现,是往下的阶梯入口处边插着的小火把,下边如深渊似的黑。通道很矮,以锺孟扬的个头而言,要鑽进去需费些功夫,但宽度倒是很够,否则像许龙那样的彪形大汉根本进不来。
通道比夜色更暗,锺孟扬稍作停顿,等眼睛适应环境后才能看清底部。那段阶梯不长,约略二、三十阶便踩到底,到这裡高至少一丈,能让锺孟扬安心昂起脖子。
潮湿的土味复盖味觉,但对锺孟扬而言不算难克服,弥州山区到处是瘴气,在此处行走倒是泰然自若。沿着通道走了一小段,火光忽然大增,出现另一条往下的阶梯,锺孟扬虚前窥探,第二层可谓火光通明,并且修筑了砖牆。
有个持菜刀的守卫把守于底部,锺孟扬屏住呼吸,尽量靠着牆边前行。
忽然守卫转身伸懒腰,与锺孟扬四眼相对。
「糟了。」锺孟扬扑向守卫,锁住他的喉咙,挣扎不过一息,守卫便昏厥过去。
锺孟扬换上守卫的衣服,虽短了一截,不过平常人家的衣物本来就有过长过短的问题,并非怪事。继续朝内部前进,路上虽有许多叉路,但都标有方向。观坛之大让锺孟扬相当惊讶,几乎能容下上千人在此处活动。循着主坛的方向走去,人声渐渐鼎沸,接近主坛时,砖上绘有色彩缤纷的壁画,画是火凤浴火重生的故事。
其中一副大壁画是大凤展翅,从鸟喙喷出烈焰,烧死蜷曲的青龙。
「情报果然是正确的,角要离的目的便是这个。只是一直不见龙兄踪影……但既已探得讯息,不如就先打道回府。」锺孟扬抚摸牆上的壁画,喃喃道。
主坛内飘来焚烧草药的味道,是火凤教用来祈祷的仪式,锺孟扬打听的消息是这些香掺有能安魂的香草。这薰香对不惯闻的锺孟扬而言非常呛鼻,他忍住打喷嚏的冲动,掂着脚步离开。
忽然一道身影晃过,锺孟扬立即贴着牆,他深信自己的反应极快,绝不会被发现。那道身影却文风不动,立在主坛另一出口,跟锺孟扬来的方向相反,那人似乎在窥视裡头。
「龙兄?」锺孟扬当下便想到许龙,虽看不清长相,看从对方宽阔的身影判断,也是八九不离十。「难道他提早来了?该不会打算此时取角要离性命?」
若角要离暴死,火凤教必然一团散沙,届时徒众做出更不受控制的行为。倘事情演变成那样,便枉费锺孟扬一番苦功。
锺孟扬不能让许龙在此动手,他悄挪身子,缓缓移动到离许龙几吋旁,轻声唤:「龙兄,我是孟扬,依约来见。」
但许龙置之不理,于是他更靠近说道:「龙兄,锺孟扬在此。」
他点了点许龙的背,许龙总算搭理他,转身过来,但却一脸惨黑,分明是中了毒,而且死了不只一个时辰。锺孟扬赶紧退后,许龙尸身倒地,砰的一声在地道发出回响。
「那人中计了,快围上。」只见坛内发出号令,接着铃声大响,左右各有数数人持刀聚来。
锺孟扬从怀裡摸出两把倒钩的短刀,双手并用,摆出御敌架势。那些人身穿黄羽袍,从步伐与持刀方式看来,都未受过训练,因此要突围并非难事。
「拿双黔钩,死老头,看来这傢伙是个弥人。」说话的是从坛内走出的青年男子,身材非常结实,浓眉杏眼,髭鬚胡生,可惜脸上黥字,否则当是个美男子。
守坛老头跟着他身旁,堆笑恭维道:「韩坛主英明,要不您心眼好,我这糟老头可是被扒皮也抵不了罪。」
「哼,谁让你爱贪杯,下次再犯,剖开肚肠,将酒一斤斤灌入,喝得痛快。」
「别啊,韩坛主,老头子可惊不起吓。」
「韩坛主?」锺孟扬快速浏览脑中资讯,惊呼道:「九翼之一的韩晟?」
「你果然知道很多事情。」韩晟瞪了眼老头,又说:「幸而我消息快,及时回报天师,否则差点着了你这小子的道。」
韩晟走到许龙身旁,蔑笑道:「也顺手处理教内蠹虫。火凤重燃之日将到,怎容许有人破坏。」
「未必呢,你的人虽多,还不一定制的了我。你能让龙兄吃下毒药,我可没这麽容易顺你的意思。」
「弥人骁勇天下闻名,可就是脑子笨。」韩晟指着自己的头。
锺孟扬瞪着他。
「你当真以为火凤观坛能来得这麽容易?哼,笼中老鼠,死到临头。」
「那就试试看!」
锺孟扬挥动黔钩,却蓦然失去重心,身体指挥不住意识,只感觉一阵酥麻从四肢滚上来。他单膝跪下,无力地看着韩晟。一进地道闻到的土味,根本就是迷药。
「你可是我非常重要的利器,我暂且捨不得你死。」韩晟咧嘴笑道。他抓住锺孟扬的下巴,「你的黔钩借我一用,谢了。」
此时锺孟扬眼前一黑,整个人倒在地上。接下来他只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脚步声断断续续出现,他的人像飘在空中,舒坦的不想睁开眼。
等他再次有知觉时,朦胧视野裡看见低矮的土屋,他怀疑自己是否还倒在地道裡。或许是药效未退,他的身体动弹不得,只能闻着不舒服的臭味。这次人声非常清晰,就在不远处有一群高声谈话,他想起身一探,却使不上力来。
然后他听见人打开门锁,在他面前说了好些话,接着粗暴的将他抬起来,但他无力反抗,只能那些人处置。锺孟扬忖这裡大概是火凤教的私狱,没准等会要上刑台。
沉沉的身子让他无法思考自己睡了多久,他被人抬往户外,刺眼的光线青组告知时辰。温煦阳光照得他睡意濛濛,一桶凉水试图泼醒他,疲倦的眼瞳裡瞥见许多人影。
「堂下凶犯,你可听得见本官说话?」
「水……好渴……」锺孟扬支支吾吾地说。
「再泼,唤醒凶犯。」
「是。」
一大桶水哗啦哗啦而下,锺孟扬体内灌了大把的水,他突然身体癫疯似的颤动,这此他张开眼睛,难受的将水咳出,人也比方才更加清醒。
「大人,凶犯醒了。」
「让他坐着。」
锺孟扬的身体还是瘫软无力,有两个人分别抓住他的手,扶他起来。
这次他看清眼前的情形,身材肥胖的县令正襟盘坐在前,严肃地盯着他。周围还有城裡德高望重的老人陪听,完全是讲讼刑狱的地方,这不是火凤教的刑场,而是官衙。锺孟扬被枷锁靠住,加上力量尚未恢復,只能瘫坐着。
「凶犯,你可认杀人罪刑?」
「县令大人,我非凶犯。」锺孟扬虽然无挣脱之力,但要替自己辩白还是可以。
「你仔细瞧瞧那个人。」
一名衙役掀开锺孟扬身旁的布,竟是许龙发黑的尸身。
「看清楚,你是否认识此人。」
「是……但与此人只有一面之缘……」
「这个东西是你的吗?」县令挥手示意,衙役将双黔钩递到锺孟扬面前。
「没错,这是我防身之物。」这下锺孟扬明白韩晟的话是什麽意思,他成了杀害许龙的代罪羔羊。
「那麽你是承认杀死这个人的凶器是你所持有?」
「武器虽属于我,但这人并非我所杀,他叫许龙,火凤教坛主,是被自己人下毒而死。」
「火凤教?」县令扬起眉毛,阅读手中的卷宗,「这人是叫许龙无误,乃三里庄庄主。仵作查验尸身后,验定许龙先是中毒,后遭受利器割喉而死,听闻许龙最近与人有嫌隙,这或许是一起仇杀?」
「县令在上,我乃弥州锺部锺启,若大人允许,我能去信给在临沧郡教书的孺夫子,他能证明我的身分。」锺孟扬受託暗访,自不会孤身犯险,汶阳城内有孺夫子的学生接应,只要消息散出去,很快就会有人来救。
「这个嘛,莫非本官不信,但你杀许龙的过程,却是有目击证人。」
「这怎麽可能?许龙非我所杀,哪会有什麽证人?」
县令唤道:「请四方楼掌柜上前。」
听见这名号,锺孟扬心裡一慌,昨日才开罪这隻铁公鸡,今日倒栽在他手上。掌柜被请到锺孟扬身旁。
「小的王二禄,参见县令大人。」掌柜唯唯诺诺的说,偷偷转向锺孟扬窃笑。
「四方楼掌柜,你认得这人吗?」
「认得,绝对认得,昨日这个弥人才带他的同伙砸店。早知道这傢伙不是好人,才没多久就杀了人,县令大人,您得明察。」
接着掌柜说起案发经过,从四方楼旁听见打斗声,看见浑身酒气的两人互相缠斗,最后锺孟扬杀死许龙为止,说得钜细靡遗。一旁耆老边听边点头,又因为弥人悍勇之名广传,也都认为掌柜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巡夜的人也是在四方楼听见喊声,才在那儿抓人。
这些话听得锺孟扬浑身怒气,恨不得一拳送上掌柜的鼻头。但此时枷锁困身,迷药的影响也未褪除,锺孟扬只能任人摆布。
「大人,这人全是胡说八道,望大人给我一点时间,捎信给孺夫子,一切便能知晓。」
「写个屁信,杀人贼就是杀人贼,大人可别姑息他。」
「锺启,你可知孺夫子曾任太学教授,威望非凡,本官也不敢轻易惊动。」
「县令大人,城南社稷土臺有个火凤教的秘密观坛,您只要派人去那里搜查一番,必能有所查获。」
「荒谬!那裡早已严禁人去举行祭祀,怎可能还有什麽地下祭坛?凶犯,你不仅杀人,还谎话连篇,甚至想拖孺夫子下水,真是可恶至极。」县令大人的反应也合情理,对一般人而言,说社稷土臺有地下观坛根本无人会信。
再者巡夜队的证词,掌柜的人证,加上种种证物都对锺孟扬不利。
「锺启,本官再问你一次,你确实是弥人吗?」
「县令大人,我确实出身弥族锺部」锺孟扬只能点头,「但我真的是孺夫子门生,只要一封信就能证明--」
「信?很好,来人,呈上在许龙衣内找到的字条。你显然读过书,自己看看信上写了什麽。」
一名衙役摊开字条,呈在锺孟扬眼前,信以草字写道:弟与弥人有隙,望兄救之,否则性命难保。字条后还曙有许龙的名字。
「证据确凿,锺启,你还有何话说?」县令声音严厉,字字不容质疑。
「大人,我乃弥族首领之子,您尽可细查!」
「你还敢狡辩?此时正值夏贡,首领之子怎可能逗留屏州,你一再撒谎,罪大恶极,但弥人处置需另闢管道,本官先上报州守,再由督司定夺。来人,将锺启收押。」县令挥袖定案,撤走堂内所有人员。
锺孟扬来屏州前早遣贡使队先行前往京都附近的孟州等待,自己要探查完火凤教之事才随后跟上,此时他被陷害栽赃,无人能救。
围观的人之中,亦有韩晟,脸上挟着一丝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