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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下车时,王二也出了校门,奶奶仍然蹬着三轮车慢慢骑,王二看见只能叹气,问奶奶怎么不骑电动车的,奶奶说自己无能,不会骑电动车。王二再不会接奶奶的话,只能跨上三轮车,慢悠悠地回家。家里没有人,似乎两个人都不意外,只是一起叹气,奶奶看着没关上的衣橱和地上的行李箱,没说话,坐在床上好一会儿,慢慢地把箱子挪到衣柜里,出去时,探了探窗户口,摸到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些字,但她不识字,收起来准备给王二看。王二坐在桥头,看河里的鸭子、鹅,看纵横的路的尽头有没有人回来,时间很快,奶奶在接王二前就把饭做好了,只需复热一下就能吃了。
“二子啊!来吃饭咯!”
“嗯呐!”
桥头离家还有二十米距离,奶奶嗓门大,喊一下王二就听见了。中午炒一些韭菜,一些洋葱,就一碗饭,很朴素,很简陋。王二和祖母沉默地吃着。王二小小的,不过八岁,奶奶已经老了,七十四岁。他们互相知道,二人心里都有一样的心事。
“哥哥去哪了?”
“不知道。随他去。”
“怎么不给他打个电话?”
“哦——哦,我不会打电话啊。老人机唉,有人打过来,我就接,没人打,就拉倒。马上爹爹下午要回来,他在曹甸镇看鱼塘,十天半个月看不到活人,回来说看看孙子,再送点野货回来,你又上学去了——唉——唉!”
“让我来打电话给他,我会打。”
“唉!等等吧,他要把我气死了,等等,等晚上再看。”祖母泄愤般挖了一口饭,“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他这么跟人骂爽了,舒服了,他想想我们啊。我们怎么在这块地上活啊,我们还有什么脸面活啊,以后怎么跟人相处啊!不睬他,让他好好吃吃苦!”
王二不说话。老年人口味重,炒菜做饭重油重盐,往日他总要抱怨,今天却只顾埋头扒饭。
“哎——二子,你兄弟留了张纸条,我不识字,你看看。”奶奶继续说着,伸出手把纸条递给他,王二一愣,接过纸条,没有看,放到一旁,继续吃饭。
王二吃饭吃得快,吃完也没离桌,打开叠的整齐的纸条。
弟,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走了,大概一个星期回来,莫念。学要好好上,要跟同学老师打好关系,饭要好好吃,觉要好好睡,不要乱跑。不要再去桥头了,那边车多,不安全。电视已经修好了,不要整天看。替我跟爷爷奶奶问好。
他觉得气堵在胸口,闷的慌,感觉沥沥小雨全落在背后,一滴两滴不觉得痛,千万滴落下,毛毛刺刺的,要把人贯穿。出了门,跟奶奶要了手机,一个电话打过去,王正接了,但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互相道了声好,愣愣地挂了。乡下的天要比县城的天看上去高些,云也要比县城的云厚些,连风都要比县城的风凉快些,留鸟照常飞,草还没长出来,中午的阳光还算暖和,狗猫之类的生灵都在贪睡,平静如水的日子苦的发寒。电视已经修好了,王二打开电视,中央十四套,少儿频道,放动画片看。
王正接完兄弟的电话,手机关闭又开启,上下盘弄。己经坐了一个多小时了,没吃午饭,实在有些饿了,爬起来去小卖店买了一瓶五块钱的能量饮料,回到角落慢慢地喝,靠着墙角眯了一会儿。到下午,实在坐不住,沿路走。虽然有几家水饺店、快餐店招员工,他看了看自己蓬头垢面,衣服不整,还有一股馊味,也不敢进去,只是沿路走,像逃荒的。到五六点,天黑了大半,手机也没什么电了,不敢也不想给奶奶妈妈打电话,只能回到中午找的角落,把饮料喝完。那个角落实在黑,伸手不见五指,王正有些害怕,外面学生又放学了,更怕出去,让别人看到自己这样,只能趁着没什么人出去呼吸两口新鲜空气。夜里,人已经少了,他实在饿的受不了,可能低血糖,可能缺氧,有些头晕,随时要倒,强撑着找了家看起来也不怎么貌堂的粉丝店,点了一碗最便宜的粉丝,要了两瓶可乐,吃前喝一瓶,吃完喝一瓶。那个角落实在黑,王正不太敢去,找到一处银行取款机,在阶梯上迷糊。幸好这个地方还算暖和,幸好王正穿得还算多,没有冻死在银行门口,否则第二天又是一大新闻。
当天晚上,王二拿奶奶的老人机给妈妈打电话,告诉她王正出去了,妈妈没说什么,只说让他死去吧,死外边,永远不要回来。
四点多,冷风吹着,坐在台阶上要被冻死,进了自助取款厅里面,挥着膀子腿晃啊跳啊取暖。天还没亮,却也有了一些出来散步骑行的人,走在灯光里的黑夜,缓步缓行,说说笑笑,走得很稳。原来早起上学的时候,王正就看过他们,总在四点多出门,大多是退休的职工、干部,领着退休金,不愁吃穿用度,子孙满堂,正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害怕被人看见,也不晃了,也不跳了,走在马路上,假冒着散步,甩甩膀子踢踢腿,耸耸肩装作很轻松的样子。王正不明白,好像人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少,虽然人生下来本来没带什么东西,但好像到了一个什么境界,有的东西就越来越少。莫名其妙活这么多年,整天就吃啊喝的,也倒是想跟个思辨家一样思考生命啊未来啊之类的问题,结果还没想呢肚子就饿了,人总是要吃饭的吧,总不能不吃饭,对吧?但人总是要思考的,对吧?人不能不思考,王正深深地知道,自己思不出什么东西,也考不出来。
王正并非跟着那群将死的老头子老奶奶走,他也并非无家可归,他的母亲贺丽在县城里做小工,给正经工人打杂,搬搬东西拎拎水,她个子矮,力气也小,别的做小工的女人一次能抱三十五斤建材,她只能抱二十五斤。在工地,按一天一个功算钱,力气小倒也少干点活,何况贺丽从不一次拎二十五斤建材,留一些余地,回家时也不至于太憔悴。在王正的印象里,贺丽是个很容易发脾气的母亲,有时候会打人,会把他赶出去,一天到晚看不见人,开家长会从来没到过,但给钱时也不吝啬,自己也能买些好东西。他不敢回县城里的家,似乎也不叫家更像个可以住的地方,能想到如果再次被赶出来,像无数次的原来那样,会更难堪。身上还有八块,不吃早饭可以坐公交车回农村,最早一班公交车五点多就开了,这时候回去大概也不会被很多人看到,但他心里有气,在生别人的气,更多的在跟自己较劲,不想回去,回去了,就失败了。王正慢慢走向母亲那儿,走得越慢心跳越快,感觉总有人看他,脚步越来越扭捏,越来越局促,几乎不会走路。看着熟悉的路、房子、店,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自己曾今属于这里,现在每走的一步都与曾今的脚印叠重,只是三四个月,就被驱逐出去了。十来分钟,走得再慢也到了,到门前,看着自己写门贴子跟福字,地下小小的鞋,伸手敲门又缩回,再欲敲再缩回,试了几次也没有响声,自己确实没胆。没胆就没胆吧,王正坐在地上,把自己蜷起来,望着地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