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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去了趟校文化管理社,想着能见到由纪子,但很遗憾并没有。
由纪子是我的初恋,我们分手三年多了。她是东京本土人,而我则是来日留学的华人。三年前分手后的不久,我便留学期满回国了。那之后我们便没有再联系,也没有再见过面。
这一次来日本,一是来进行商务合作,二是顺手处理此前留学的一些琐事。三年的时间很长,按理来说我本不应该去怀念一个已经失去的女人,但心中还是莫名地升起一些牵挂来。
午休时分,我抽空去了趟涩谷,看了看东京这座繁华的城市。
高立的大厦,拥挤的人群,似乎和国内的北上广深没有什么区别。
在街道的一端,我点了杯咖啡,然后径直地朝明治神宫而去。那里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我还是想走一遭,去读取一下回忆的存档。
由纪子是台东区人,家里是开温泉旅馆的。
不过我在东京读大学时,并未去她家的旅馆洗上一二。也不知是不是不好意思,现在想来倒的确有几分遗憾。
明治神宫供奉着明治天皇和昭宪皇太后,算是日本重要的一座神社。但在我的眼中,这些不过是旧时代的产物。
神社里载满了菖蒲,由纪子很喜欢菖蒲花,所以每年的六月我都会陪她来观赏。而且听说七月份七夕祭之时,神社里还常常能看见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在纸捻上写下愿望,然后悬挂在竹叶上。不过现在却没了这种旧俗,但人们依然会将愿望写在木制的绘马上,然后挂在架台上。
在古代的日本,人们相信马是神明的坐骑,如果在祭神的时候献上马,那他们的愿望就会被神明接收到。
宰杀活马献祭,听起来有些不同寻常,不过现在人们多以木制的绘马代替。
由纪子时常像个孩子,所以七夕祭之时,她总是偷偷地和那些孩子一起写下了心中的愿望。我曾问过她写的是什么愿望,她给我的回答永远只有一句话:
“愿いは口にすると効かなくなる。(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哦。)”
她许下的愿望我至今都不曾知晓,不过今天也许是个例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沿着参道的右侧走进了明治神宫,走过了正殿,走到了那挂着绘马的架台前。
“毎日ハッピー。(每天都要开心)”
“ママとパパは元気だよ。(爸爸妈妈身体健康)”
“好きな女の子と一緒にね。(和喜欢的女孩子在一起)”
密密麻麻的许愿牌挂满了架子,我有些固执地在其中找寻着由纪子的那份心愿,即使我知道这份心愿早已沉入大海。
风渐渐地吹过,吹散每一只绘马,吹散每一个愿望,我在愿望的海洋里来回地看着,像迷路的小孩兜兜转转。
三年的时间还挺长,也不知道由纪子是否有了新的爱恋对象,想到这事我就有点唏嘘,但手却还是轻轻地翻起每一只绘马。
“みんなの願いは面白いよね。?(大家的愿望都很有趣吧?)”
耳边突然传来冷不丁的声音,像是雨中夹着雪,让我有些心惊胆战。我直起了身板,放下了手中提起的绘马,回身看向了那说话之人。
说话的人是一个穿着米色毛衣,戴着圆帽的婆婆。她的样子很和蔼,看向我的瞬间也是笑容满面。
“まあ、楽しかった。(嗯,很有趣。)”我回答道,其实并没有觉得那里面的愿望有多有趣,但总感觉也许这样的回答更好。
“人はいつも叶わぬ願いを神々に託す。(人们总是把无法实现的愿望托付给神明。)”婆婆笑道,从白色的袋子里拿出了两只绘马。
“確かにそうだ。だが......(确实如此,但是......)”我笑了笑,心里还是觉得这样的说法不对,毕竟最终实现愿望的还是我们自己,而神明所能做的,大概是替我们守护着那一份美好吧。
“最終的に自分の望みを叶えるのは私たちであり、神々にできることはただ一つ,たぶん私たちのためにその美しさを守っているでしよう。”
“ハハ、その通りだ。(哈哈,没错)”婆婆很赞同我的说法,并递给了我一只绘马,对我说道:“まだ願い事を書いていないんだろう?(你还没有写愿望吧?)”
“まあ、まだね。(嗯,还没有呢。)”我回答道。
“一緒に書きましょう。(一起写吧。)”
我没有拒绝婆婆的好意,接过了那只绘马。这是一只长方形的绘马,没有什么特别的图案,只有右侧边缘清晰地刻着四字“祈愿绘马”。
伏于桌案前,我思考着该写些什么,毕竟我从没写过,也没为谁祈求过。我绞尽脑汁地想着,最终写下了“祝家人身体健康,平平安安,万事如意”这么一行字。
我看向了一旁的婆婆,她已经写好并将绘马挂了上去。和我一样的长方形绘马上,婆婆并没有写下过多的内容,似乎只有两三行,但婆婆却仿佛很是心满意足。她转过身看向了还在犹豫不决的我,说出了我的心声:“書きたいことを何でも書いてください。(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吧。)”
搓了搓手中的汗,我最终在第二行写下了一段日文:
“田中由紀子が健康で、平安で、万事うまくいきます
ように。。(希望田中由纪子身体健康,平平安安,万事如意。)”
我拿起了绘马,走到了挂台前。婆婆指了指自己的那只绘马的一处空位,示意我挂过去。我没有拒绝,将绘马挂了上去。
“田中有紀子。”婆婆凑在我的身旁,看向了我写下的内容。
说实话,听着别人将自己的愿望读出来有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大概是喜悦中夹杂着些羞愧,像尝了一口糖后又舔了口盐。
婆婆看着我的绘马,嘴里喃喃着,看上去有些出神。出于好奇,我也望向了婆婆写下的绘马,不过看到第一行字后我就转过头看向了自己写下的绘马,然后又看了看婆婆。
那其上并没有写着什么特别惊人的愿望,只有浅浅的一行
——“私の孫娘の由紀子が悲しみの影から出て、健康に育ちますように。(愿我的孙女由纪子能从悲伤的阴影里走出来,健康地长大。)”
我咂了咂舌,想开口询问,但婆婆已经开口了。
“私の孫娘を知っているかい?彼女は25歳だ、由紀子とも呼ばれます。(你认识我孙女吗?她二十五岁了,也叫由纪子)”
二十五岁,和由纪子的年龄如出一辙。我咽了咽口水,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わからない、たぶん。(我不知道,也许吧)”
重名重姓,而且年龄一致,我不知道这其中会有多小的概率,但我还是有些不太敢相信,所以“可能”成了我唯一的答案。
“由紀子を知っていると思いますが、友達を家に招待
して座らせていただけますか?(我想你可能认识由纪子,能邀请小友去家里坐坐吗?)”
婆婆望向了我,似乎很希望我能上她家去坐坐。
我有些犹豫,不知道是惊奇,还是害怕,又或是愧疚。
“それでいいかい?失礼をお許しください。(可以吗?请原谅我的无礼。)”
“できる。大丈夫。”我呼了口气,答应了婆婆的请求。
院内一阵轻风拂过,吹起了我的那只绘马。像是某种跨越时空的回响,只听到“啪嗒”一声,便和田中婆婆的绘马碰撞在了一起。
田中婆婆一个劲地跟我道谢,我看得出来她很高兴。不过我却不那么高兴,因为我不知道此行的目的是到底正确还是不正确。
……
……
去往田中婆婆家中的路上,我沿着鸟居的左侧走下了参道。这和我来时走得是同一条路,但却有了不同,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描,只知道这不同仿佛擦破了的皮肤,在我的身体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电车上,我望向了玻璃外的蓝天,心绪飘扬,宛若一只孤鸿。
婆婆没有看手机,只是安静地坐着,似乎很满足。
坐上了电车,我已经知道了此行的终点,所以和由纪子的再一次见面大概是必然,也是缘分。
途中我们没有怎么讲话,婆婆只问了我的名字还有我从哪里来这件事。我告诉她我是个中国人,她说她也猜到了,毕竟绘马上的第一行是纯汉字。她说我的日语讲得不错,还以为我是地道的东京人呢。
离开日本后的三年,我没怎么再讲过日语。但大概是受由纪子的影响,日语也成了我脑海中一门难以忘怀的语言。
虽然我并未去过由纪子的家中,但坐落于台东区的浅草寺却是去了好几次。印象较深的有两次,一次是“三社祭”,一次是“四万六千日”。
乘坐JR-山手线,从明治神宫到台东区要五六十分钟。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田中婆婆要大费周章来这里祈愿,明明浅草寺或者其他更近的神社就可以写绘马。
“おばあちゃん、どうしてわざわざ明治神宮に来たの?(婆婆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来明治神宫呢?)”我看了看车辆即将到达的站点“秋叶原”,又看了看手上的腕表,问道。
“わからないよ,おそらくあなたに会うためにね。(我不知道,大概是为了见你吧。)”婆婆笑了笑道。她这样一说,连我都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微笑回应。
五点半,电车驶离御徒町站,离上野还差一站。婆婆说,出了车站会有人来接她,我没问是谁,不过不太希望是由纪子。
五点四十六,我和婆婆走出了站台。
对于只穿了一件单薄夹克衫的我来说,十一月份的东京还是挺冷的,因此走出站台前,我给自己和田中婆婆各买了一杯暖手咖啡。
车站前,我倚靠在石墙上,看着婆婆磕碰地使用着LINE,一种日本常用的社交软件。
不一会的功夫,我便看到马路边一辆白色的六人座面包车朝我们驶来。但有些奇怪的是,车辆开到我距离我们约十米的位置后停了下来,似乎有意和我们拉开距离,我的心里蓦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像沉寂水中的鱼儿想要一跃而出,我的心似乎也是如此。
只见车门打开之际,一个系着棕色围巾的女人走了下来。她的眼睛有些模糊,像湿嗒嗒的车窗,似乎从里头怎么也擦不干。
婆婆挥了挥手喊道:“由紀子。”
我抿了抿嘴,大脑有些空白,那个女人赫然就是由纪子。
由纪子伫立在原地,似乎没有过来的意思,但那双静若死水的眼睛却是死死地盯在我身上。我有些不知所措,但田中婆婆已经拉着我的手向前走去。
我走到了她的面前,不知该说些什么。
“これは......”田中婆婆笑着将我介绍给她。
“知ってるよ。(我知道)”由纪子淡淡地说道,然后拉开车门让婆婆先坐了上去。不过等到我要上车的时候却是被她拦住了,她低着头,手紧紧地按在车门的两侧。
我叹了口气,心里有些刺痛,朝里头喊道:“おばあちゃん、ちょっとコンビニに行ってくるね。あなたたちは先に行ってて。(婆婆,我去趟便利店,你们先走吧。)”
空气之中,我哈哧着热气,没有同由纪子计较,也没有同她说话,只是转头朝远处走去,没有回头,我的心里杂乱地像一锅会说话的粥。
相较于以前,上野站翻新了不少,多了许多现代气息。我两手插着口袋,不缓不慢远离着由纪子。我不能再打扰她,我心里这般想着、这般悲伤着。
干冷的寒风吹痛我的脸颊,眉间的发丝肆意地随风舞动。
“上车。”耳边响起由纪子的声音,她将车子停在了我左旁的马路边上,摇下车窗用很板正的中文对我说道。
我瞥了她一眼,没理会她,继续向前走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样赌气,可能是从她的眼睛里并没有看到我想看到的哀怨,只有悲伤的淡漠。
“嘭!”耳边传来关门声,我不敢回头,但随后传来“沓沓沓”的声音却让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为什么要回来?”由纪子问道,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咬了咬下唇,转过身看向了她。
微风渐起的上野车站前,由纪子乖巧地站在我身前,湿润的眼睛里泪水打着滚,似乎马上便会落下。
“为什么要回来?”她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泪水顺着脸颊流下,而嘴里则仍然说着不是那么流利的中文。
她走近了我,将满是泪水的脸颊埋入我的胸怀里,双手则是死死地将我抱住。我伫立在原地,腿脚仿佛失去了知觉。
我沉默着,胆怯着,不敢说出一句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害怕,害怕说出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伤害到她。
“我想你了。”她带着哭腔,抬起头看向我的眼睛。我有些不敢看她,因为那双满是泪水的眼睛和那只绣有我名字的围巾,让我的眼泪也不自觉地流出。
“对不起。”我紧紧地把她拥入怀里,湿润的脸颊和她的发烫的脸颊贴合着。我知道,我无法原谅曾经的那个自己,可这个等了我三年的女孩又怎么能再等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