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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快起床了。”
睡得迷迷糊糊中,听到母亲在床头叫我。
我迷迷糊糊的答应着,眼皮却是又酸又涩,呼吸有些发苦。
“快点起来了,面都煮好了,天马上就要亮了。”
母亲的声音稍微远了一些,我陆续听到堂屋里有碗筷放在桌子上的碰撞声。
不用想,我都知道早上吃的是面。
自家做的豆瓣酱,加上猪油,放上盐巴,然后是中粗的面,面里的配菜,是门口缠绕在桉树上的三七嫩叶,咬上一口,满是细滑的黏液。
这是典型的农家饭,量大且重油重盐。
但是我却吃得味同嚼蜡。
因为没睡醒的原因,尽管我平日对三七叶百吃不厌,但是早上却是完全没有胃口。
今天是摘烟叶的日子。
太阳一出来,烤烟的叶子就会布满粘粘的烟油,不仅不方便收集,温度太高,也会影响烤烟的质量,所以,我们一家人得早早的到地里摘烟叶。
天刚亮的时候,虽然有些露水,但是这时候的烟叶是最好采摘的,高原气候的早晨,有些冷,但走上一截山路,再干干活,身上就暖和起来了。
民间有一句老话,那就是:“人生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打铁,日夜在火炉旁忍受酷热,劳心劳力;撑船,船行水中,不仅要下力,水里还会遇到很多突发的危险;磨豆腐,起早贪黑,程序繁琐,格外劳累辛苦。
此三苦啊,都是要下力气,磨耐心,还要求细致,不然就前功尽弃,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但是烟啊,我一直觉得已经是三苦的集合。
烤烟种植是个很细致的活,需要大量的人力和时间。从翻地开始,泥土要耕得细细的,然后拢沟、挖坑、放肥、育苗、移植,种完之后,还要盖薄膜,细嫩的烟苗,看着翠生生软乎乎的,又嫩又小就像是还未开始成长的向日葵。
这个时候就得小心地老虎了,这是一种带着花纹的小虫,烟苗不过筷子粗细,这玩意两口就能把它咬断,所以还得及时杀虫。
我的老家靠着金沙江,夏天的气候是又干又热,怕苗被晒死,爸妈会没日没夜的守在地里,用塑料管子给烟苗浇水,有时候用水紧张,大家都要抢着用的时候,甚至得睡在地里等水来,曾经有一次,父母睡在地里,突然遇到瓢泼大雨,电闪雷鸣,真是躲的地方都没有。
然后就是施肥了,为了保证烟苗的茁壮成长,除了去年就已经准备好的已经彻底发酵的农家熟肥,还得用化肥。但施肥是个超高的技术活。放少了,达不到效果,放多了,烟苗就会被烧死。
肥料一放下去,沟里的杂草便要开始疯长,所以还得除草,必须用锄头一点点的铲掉,但是这绝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因为要不了多久,杂草又会顽固的冒出头,继续和烟苗抢肥。
爸妈看着小小的苗,在他们的精心呵护下,一点点的长高长大,期间还有诸如什么摘掉长势不好的叶子、分枝、花蕾、打药,以及排水之内的,就不一一列举,总之,他们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地里。
烟叶经过四个月的生长,就可以烤了,但是同样的,雨季也到了,山谷之间,烟农们最担心的两件事也就来了。
下雨还稍微好一些,做好排水就算是解决大部分问题,只是要小心太多的泥浆溅到叶子上,以免影响烤时的均匀受热。
但是下冰雹就不一样了,一米多高的烤烟,瞬间就会被打成一根光秃秃的杆子。
有时候下雨之前还会吹风,那风一起,脆弱的烟叶顿时就被折断。
烟民们血本无归,欲哭无泪,进入雨季遇到天灾,已经错过补种的时节,只能含泪翻地种点其他的作物。
烤烟过程非常繁忙,首先要到地里把烟叶摘回来。
地里的烟叶,娇嫩得像个婴儿,在一拢拢的烤烟之中行走要轻,这些叶子可水嫩得紧,稍微一碰就听到咔嚓的折断声,摘的时候要轻,用力过猛的话可能会有熟的叶子把不熟的带着一起折断,拿的时候要轻,力气太大揉到叶子,烤出来就是一片不值钱的青灰,堆的时候要轻,不能压得太厉害也不能晒到大太阳,内部温度一高就捂烂了,背的时候也要轻,背架上要放上麻布片或者肥料袋子,不能磨坏了叶子……
然后步行几公里,把烟一趟趟的用人力背下来。
摘回来后,又要把烟叶背部相对,两到三片叶子为一捆,一点点的扎在横木上,然后把扎好的横木抬进烤烟房吊起来。关上烤烟房门,用稀泥巴做好密封,生火烤烟就开始了。
烤烟过程中一刻也不能大意,要时刻留意烤烟房内的温度和湿度,所以要灵活把握火炉的火侯,差不多要三五天熬更守夜的看火。
烟烤好了,要忍受四十度的高温,将横木一根一根取下来,又放到已经铺了鲜草的房间里冷却回潮,等到有些软化之后,再按照烟商的标准分类,期间务必要小心翼翼,因为此时的烤烟是最干燥的时候,稍有不慎就会碎成齑粉,完整的烟叶的若是碎裂了,马上就不值钱了。
烤烟的等级分为:中零一、中零二、中零三,上零一、上零二、上零三,中级最好,数字越小越值钱。
当母亲开始择烟的时候,我和父亲就负责把已经软化的烟叶解开之后,堆到她的面前,然后我的母亲就会精准、迅速的将每一片烟叶分好类。然后我又和父亲在她的指挥下,把烟叶逐一打捆。
选好的烟叶,用桌子、木板和石块慢慢压实,用麻布打包好,再用塑料薄膜包好,此时千万不要想着潮得越厉害,就越压秤,烟叶一旦发霉,不仅奇臭无比,其蕴含的价值也会跌落到送人都没人要的地步。
据说刚开始种烤烟的时候,有人贪图便宜,在分好类的烟叶上抹泥巴,在打好包的烟包里面放小石头,更夸张的,在烟柄捆扎的位置里放钢筋,是否得偿所愿我不知道,但既然都已经传开了,那么结果应该是可想而知的。
毕竟这些烟商在这里收烟,也不是来做慈善的,总有些赚到大钱的家伙,认为自己非常的了不起、惹不起,没有自己这几个乡镇的烟民都得饿死,至于是不是这样,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烟叶打包好之后,根据乡上定的收烟的时间,我们得提前联系好三轮车,天不亮就来把烟装好,匆匆吃点东西,就往烟站赶。
或许有人以为起得早就能顺利的把烟卖掉,但是残酷的事实是,卖烟就像是期末考试,永远都会有比你成绩好的人。
天蒙蒙亮的时候,烟站大门紧锁,已经堵了一大堆人,黑沉沉的天色下,看不清楚众人的面孔,但是那乎闪乎灭的烟头下,是忐忑不安的气氛。
待到天亮,在门口早餐店吃完早餐的工作人员,懒洋洋的把大门一打开,潮水似的人群抱着、扛着、背着自己的烟包就冲了进去,有的人甚至把鞋子都踩掉了。
这个时候懒洋洋的工作人员马上就进入了状态,嘶声力竭的大喊:“不要挤、不要挤、排队、排队!”
维持秩序当然是对的,毕竟在任何混乱的时候,恢复秩序非常重要,他们的态度很是粗暴,但是也确实有效,烟农们开始排队一个个的等待检查品质,然后过秤。
在烟站可以直观的感受到生活的残酷。
烟民可以忍受轻视、忍受辛劳、忍受辱骂、忍受关系户插队等等等,但是有一个东西是他们最担心,也最不能忍受的,那就是被压级!
压级就是烟站对烟叶压价,而压价就意味着收入减少。
当你一家老小大半年熬更守夜,起早贪黑,一滴汗水掉在地上摔成八瓣,最终才把翠生生的烟叶变成金黄的烤烟,而你如此艰苦的付出,最终的结果却达不到你的预期的时候,这种种的苦楚挤压在一起,就会爆发出巨大的怨气,所以,收烟的时候,争吵甚至打架是极为普遍的事情。
除了三五亲戚帮忙,其他人都冷漠的看着,生活的压力实在太苦,大家更关心的还是自己能得到的价格。
我们家种了十亩烤烟,一年的收入大概有一万多元,那是在2006年左右。
所以任何时候都不应该歧视那些锱铢必较的人,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从来都不是老祖宗用来调侃的,而是实实在在的道理。
在经历了如同打仗一般的拥挤和较量之后,每个等级的烟会给一张不同数字的烟票,这还不是现金,要想落袋为安,还得等上个把月,才能在信用联社去排队兑换成钱,用现在的话来说,这叫风险转移,也就是资金流转。
我在烟站所见,我们家乡所产的烟叶,所供给的都是一些赫赫有名的大牌子,但是我从没有见到一个烟民舍得抽好烟的,他们手上的硬通货,普遍都是几块钱的,十几块的已经算是奢侈。
影视作品中表现一个人的焦虑,往往是点上烟欲言又止,抽两口便塞进烟灰缸,在烟雾翻腾中紧皱眉头。
烟农绝对不是这个样子,往往是眼神焦急,嘴上咬着烟一口一口抽着,被烟雾笼罩的脸颊,肌肉紧绷,直到烟火燃到烟蒂,还要深深的抽上一口,烫到嘴唇这才丢掉。
因为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后来我的父母就不种烟啦,但是村子里还有很多人种,我的那些老表们长大之后,也开始从长辈的手里接过锄头开始种烟,当他们被腰肌劳损之类的病痛折磨时,我的高血脂、高尿酸也从来没有对我心慈手软半分。
我们只是过着不同的生活,但是我们都在生活,是父母养育了我们、教育了我们、也培养了我们。
前几天,父亲给我开视频:“今天在你老表家帮忙,他家好凶哦,今年种了几十亩,一家人累得投降,我们都帮到大半夜才忙完。”
“扎完烟,全部装好之后,你几个老表些还要烤烧烤,吃点酒,我和你妈年龄大了,耍不起了,就回来了。”
“你几个老表些,还念你起在,说等你回来烤小猪儿哦。”
离开家乡这么多年,家乡也是越来越好了,父辈们终日围着一个“苦”字,为我们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时光飞逝,年轻人也终究成为了一家之主,可以苦了自己,但是也不愿意太委屈自己,因为我们这一代人可以“苦”,但也要“开心”。
必要的熬夜吃苦都能坦然接受的,但是对于技术升级,大家也绝不含糊,烤房也是红砖水泥新修的,炉膛也用了新技术,用上了鼓风机和更先进的温度计,不再用难以控制温度的柴,而是用煤,科技在进步,就连扎烟都有了设备,效率提高何止十倍。
我的老表们可能读的书不算多,但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可是从实践出发。
祝愿我的家乡越来越好。
烤烟之神会护佑每一个在外的游子,以及每一个留在家乡奋斗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