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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二娥唱道：“做人媳妇活受罪，十个指头磨烂了，还顺不到人家的意。苦尽了，累尽了，人家还要轮睛鼓眼横眉毛。”一首哭嫁歌刷屏网络，简单的旋律配合直白的歌词，引发大量网友模仿。哭嫁歌蕴含新娘与亲人的依依不舍，对未来惶恐不安，也对新的生活充满期待。悲喜交加的哭嫁场面，哭声与歌声缠绕着深情，不仅能感受情真意切的情怀，也带给人们心灵的洗礼与精神慰藉。薛二娥唱着哭嫁歌，甜美的长相配合洗脑的歌词，视频被大量转发，很快形成席卷全网之势。一时间，山妹儿直播间爆增粉丝无数。视频中薛二娥站起来，不时走动，像个即将部署作战或宣布指令的指挥员。她一会儿在镜头前面，一会儿绕到镜头后面。观众的目光被活动的薛二娥牵扯着，有时长，有时短，像松紧带一样。这么群情向往、蜂拥而至的高光时刻，只有大明星的演唱会才可以相比。直播间里人声沸腾，像即将烧开的锅。哭嫁歌火遍全网，疯狂传播。薛二娥吸粉无数，视频点赞量急剧增加。网友跟风拍摄，媒体纷纷加入，将“哭嫁歌”配摆手舞变成全网的“狂欢曲”。在这种爆炸式的传播背后，有人觉得治愈，有人觉得洗脑，也有人认为是炒作。哭嫁歌曲调优美动听、感情真挚、风俗味浓。用哭唱的方式将生活体验融入其中，从“以歌为媒”到“以哭为诉”，表现了独特的婚恋文化内涵，折射土家女子心理情感的变化历程，颂扬孝敬父母、知恩图报、夫妻和睦、勤俭持家的传统美德，音乐活泼又带着激情伤感。人们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样纯真的亲情感受了。节奏中含有厚重的民俗风味，形成特别动人的旋律，简单易懂适合所有人来哭唱。一个时代的流量，往往会流向人们最需要的地方，在这个人情淡薄的时代里，人们似乎真的需要一首哭嫁歌来抒发情感，治愈内心。
　　不少人只是单纯喜欢哭嫁歌，倾诉悲苦之情、宣泄怨怒之感、抒发感恩之心、表达祝福之意，从而使自己内心蓄积已久的情感得到净化。媒体就像放大器一样，在短视频平台上给予流量扶持。藉由手机终端推送给更多用户，把“哭嫁歌”的歌声传到每一个正在刷短视频的人眼前实现引爆。薛二娥一直都能收到点赞、评论之类的消息。她在有五十万粉丝的时候，就没想过会到一百万。粉丝迅速涨起来了。她被很多人欣赏，被很多人喜欢，大家都热情的支持她。粉丝突破二百万的时候，她在直播镜头前开心地哭了。“哭嫁歌”火了，薛二娥又开了一场直播。几位上榜大哥，为了争夺“榜一大哥”的身份互相杠上了。半吊子先刷一个最贵的嘉年华。紧接着，榜二就连刷两个嘉年华。蚕豆花花野茭瓜，牛皮灯笼也不差。半吊子眼看自己的榜一被抢了，立马又一波礼物跟上。几位榜上大哥不停地争着刷嘉年华。他们在山妹儿直播间里给薛二娥狂刷礼物，像是几丛荆棘护着一簇花。面对榜上大哥，就像面对从山谷四周滚落下来把她夹在中间的几块巨石，薛二娥显然是回避不了。他们这样疯狂地刷礼物太破费了，她必须做出回应来阻止他们不停地刷嘉年华。
　　薛二娥的声音，总能在嘈杂声中凿墙破壁形成一枝独秀，这是多年唱戏练就的基本功。快手、抖音、流量、网红直播带货……成串的热词，像鱼嘴里的气泡冒出来，又嘟噜噜四散开去。眼前这张变形的脸重叠又撕裂，让杨见云深陷迷局。熬至深夜，薛二娥仍无收敛的迹象。杨见云眼皮沉得抬不动了，无奈起身走开。随手带门的时候，没留神夹了小指顿感痛得钻心。楼道里黑黢黢的，连灯的开关都是坏的。薛二娥两眼盯着电脑屏幕，自打杨见云进屋就没离开屏幕，不停地和里面的人插科打诨，压根儿就没抬头。整个晚上，她时哭时笑，忽嗔忽闹，盯住那台巴掌大的手机，似乎里面就能刨出金子。她很快就适应了爆红之后的生活，熟练地在橱窗上架了几款商品，开启了专属会员还签约了经纪公司准备大干一场。紧接着，薛二娥又连续开了几场直播。直播间里人气爆棚各种打赏不断。看着满屏的礼物她两眼放光，笑得合不拢嘴。仅凭不足两分钟的视频，薛二娥获得点赞满满迅速走红、迅速变现。她的几场直播收入十分可观，简直就是现实版的一夜暴富。
　　薛二娥迅速爆火，羡慕的人说她命真好，妒忌的人说她火得莫名其妙，好事的人一边扒拉起她的隐私，一边感叹“不扒不知道，一扒吓一跳”。人怕出名猪怕壮，尤其是突然的出名、急速的壮。薛二娥收获了赞誉和名利也遭遇了质疑和网暴。果然，名利的世界里，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一半璀璨一半幽暗。网上谋生犹如在沙滩上建造城堡，稍有不慎就功亏一篑，这是互联网的原罪，也是谋生者的险境。她的好运并没有持续多久，有网友爆料她是被包装出来的网红，在很多人看来，她开直播就是为了抓住流量，不然她怎能如此快速而准确的将流量变现呢？质疑声越来越多。有很多人说，她已经开了几轮直播，一场直播收到的礼物多得惊人，多家机构开始抢着与她签约。各种各样的传闻给她带来负面影响，原本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网友们指责她太过刻意做作。有说她长得丑的，也有说她显老的，还有人嘲笑她不漂亮，缺少了当初的味道。网友们屁股上安舌子，两头都会讲。“我化妆也说我，不化妆也说我，我怎么样都不对”薛二娥在直播间里战战兢兢，稀里哗啦地大哭。然而，薛二娥的哭诉并没有让谩骂之声停止。一石激起千层浪，越来越多的网友开始争相找茬，质疑与攻击薛二娥。
　　争议越来越离谱时，薛二娥发动态回应。她表示自己没有签约任何专业公司，开直播确实也收到过一些打赏，并没有那么高。薛二娥说她就是独一无二的自己，没必要去整容。她没有说明自己的年龄，不解释也不否认。当然，在开直播或者拍视频的时候，在美颜滤镜的加持之下，薛二娥会变得更俏皮可爱，可素颜的她真的很显老。说她老黄瓜涮绿漆装嫩，已经四十岁了也会有人相信。薛二娥说：“我有很多生活照可以用来对比，如果觉得我外表不好看的，我当然也可以接受，我本来就是一个普通人。”薛二娥说得很真诚，没有夸张的成分。她带着真诚与大家打招呼，分享了自己和家人的照片，这些足以证明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薛二娥随意而又不失凌乱的盘簪头，光净无瑕的皮肤，清纯的颜值，穿得雍容尔雅，金银饰品点缀全头。鲜艳明亮的颜色喜庆吉祥，满襟上衣绣桃花，大袖大摆、下身穿着百褶的筒裙，裙底边绣有精美图案的围腰，美艳而不失干练，美观大方而不失优雅。只是在众声喧嚣的背后，一张美颜前和美颜后的对比图险些将她前途无量的网红事业摧毁。图片中，美颜前的薛二娥小嘴不再樱桃，鼻子不再精致，双眼不再有神，肤色蜡黄和视频中看到的天差地别。
　　薛二娥麻烦缠身之时，那些在评论区说她“丑”的人开始销声匿迹，反而多了很多赞美之声。网友们纷纷夸她好，表情各方面都很自然。薛二娥在短短几天里就尝遍了人情冷暖。那些前后态度呈现巨大反差的网友并非真心赞美她。只是因为她显得“淡泊”了。她的“野心”并没有那么大，也没有像他们说的那样一夜之间哭出了暴富。薛二娥的爆红既充满了戏剧性，也呈现出巨大的割裂感。大众既追捧她又贬低她，而且声浪巨大。生活在重压之下的人，通过“哭嫁歌”有声的哭诉形式来表达内心世界，因其独特的以哭代唱、以哭代诉，表现出对亲人的不舍，语言朴素真切富有鲜明的生活气息，获得了一种沉浸式的短暂快意宣泄。在从众心理的推动下不自觉地迎合舆论潮流，以一种轻松的悲伤和真情流露的方式，治愈人们生活中的无聊与苦涩。很多人已经无力追求崇高的价值，更愿意沉迷于短暂情感的发泄，以此来缓解和宣泄现实的压力。
　　薛二娥关闭了直播聊天打赏功能，她满面春风地站在自家的吊脚楼上，笑迎天下客。举手投足间风趣幽默真诚。粗麻布衣，谈不上优雅。吊脚楼与高大上无缘。薛二娥在木楼里家长里短，牵针引线，对上台的年轻人，一口一个佬佬幺妹叫着，叫得他们心里暖意融融，春心荡漾。很多年轻朋友从她体贴又暖心的聊天中，走进了土家吊脚楼，走上了山妹儿闲聊交友的舞台。山妹儿直播间人声鼎沸，从始至终公屏上都是十万加，飘满了交友寻亲的弹幕。薛二娥说，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知道挣钱有多不容易。她带着平常人的真诚临场发挥，没有剧本，没有抖机灵抓眼球，有的只是烟火里的气息，韵味无穷更暖心。她轻步曼舞，燕子扶潮，高效又诙谐，节奏感超强，形态表情，气场神韵都是其他媒婆无法比拟的。薛二娥火了，在风趣中带着真诚质朴和端庄。来日纵有雕栏玉砌的黄金满屋，千人匆送的芊芊阙歌，她也不会丢了绿水青山滋养的自然清新。薛二娥大张旗鼓的说媒方式更像一个剧本杀，正是年轻人喜欢的开放，新奇和刺激。她轻松拿捏，完全控场。现场观众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人生百态在各种笑容中包含酸甜苦辣咸。感受一段土嗨的快乐，享受一个诙谐逗趣的段子，书写一张生活里的小烦恼，背后都是浓浓的烟火气。薛二娥高情商的说媒聊天让他们如沐春风。那些年酒癫子杨见云日常的吃喝拉撒全靠她照顾，可她却并没感到厌烦。她使出十八般武艺，只为老公开心每一天。她能容纳任何人，倾听任何声音。她能走进年轻人的心坎里，因为她心中有爱，眼里有光。她牵牵线、搭搭桥，遇到熟人能讲的吐沫横飞，滔滔不绝。跟佬佬妹娃们在一起聊聊天也挺开心的。如果遇到离婚的咋说，遇到特别挑剔的咋说，遇到自身条件特别好的咋说，遇到上来捣乱的咋说啊？她准备了十几套话术临场套用，经历的场面也够多了。她左右逢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且说话一套一套的，说的人心服口服。哪里有流量，哪里就有人拼命往上凑。蹭流量的，求曝光的，把相亲当游戏玩的，还有旁边狂叫的那些人。可现在她在台上歇斯底里地在喊，想让真正单身的人上来，仅仅靠眼睛和真诚没办法判断。她做不到，心里特别难受，一上舞台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生活就像腌菜，把本来脆灵灵嫩生生的薛二娥扔到咸盐水里去腌啊腌，泡啊泡，直到把她腌得发红发紫，又沤得发酸发黑，软塌塌的再没一点儿脾气。她无可奈何地说我要再找一片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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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头寨藏在山坳里，佬佬们讨不到老婆，妹娃争着往外出嫁。二嘎婆急得直跺脚。但凡有劳动能力的，都到外地打工去了，只剩下老幼病残留守持家。石头寨里还有几十个光棍汉找不到老婆。杨见云就像一块被腌得软溜溜又疲筋筋的老腌菜，算是已经被生活这口腌菜的大缸给彻底腌软了，腌蔫了，也彻底腌得更咸了，你要想把他捞出来，他肯定还不愿意让捞出来呢，捞出来去哪，晒干，放在那儿招苍蝇，惹蚊子？在这贫瘠的山寨，杨见云这个年纪的人，一生早已定型，很难再有什么机遇能够使他们发生改变。从更远的山里刮来的风，时常会把石头寨刮得昏天黑地，伤痕累累，每逢这时候，山寨里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就会大声地叫唤，小声地哼哼。除了叫唤和哼哼，还会发出许多奇奇怪怪的响动，似乎有人要走了，正在叮咚当啷地搬家。还有的时候犹豫得厉害，门吱吱呀呀地响着，完全拿不定主意，手扶着门既进不来，也出不去。乌云布满了天空的傍晚，一家人坐在黑乎乎的灶房里，灯也没开。杨见云看起来有些憔悴，一缕头发从额前耷拉下来，但他并没有在意，而是说：“今天，我要跟大家说一件事。”“什么事啊？把我们全都召集过来了。”二嘎婆疑惑地问。全家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杨见云身上。他顿了顿，郑重地说:“我想去打工。”“打工?”全家人都瞪大了眼睛。“嗯，家里的钱不够花，我也想去多挣点。”杨见云看了二嘎婆一眼，又把目光投向了杨秀华。二嘎婆有点无奈地说：“你说得对。”吃过晚饭，杨见云收拾行李，杨秀华却坐在沙发上发呆。杨见云这个多么眷恋美丽山寨的人，也带着忧郁的神情，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石头寨。
　　那年初春的清晨，挂在山岗上的太阳冉冉升起，阳光穿透了十八洞村东头的梨树林，石拔三家黑黢黢的木屋里照耀得亮堂堂。梨子寨院坝的前坪上，亲切和蔼的首长与大家一起商量脱贫致富奔小康之策，把种什么、养什么、从哪里增收想明白，帮助乡亲们寻找脱贫致富的好路子。他说，不能“手榴弹炸跳蚤”，路走对了，再不怕遥远。梨子寨唱大戏，能不能让我们石头寨借台子唱个小折子戏？吸引村民回到家门口就业，一盘棋就活了。杨见云激动得寝食难安，不停地接电话打电话，手抖，饭都吃不下。他守在电视前，等着看新闻联播。第二天，他买了火车票，直接回了石头寨老家。
　　这年是杨见云最迷茫的一年，他四十出头，却已满头白发。他不惑之年的人生中有点恼火。虽然一时不是特别清楚具体会发生什么，自己能干什么？预想中的机遇，迟迟未来，认定的巨变尚未发生。没有赚钱门路和机会，就没有希望。当初抱着同一想法，返回石头寨的外出人员，被生活压力驱赶着，耐不住性子的年轻人又陆续离开，重新踏上了打工路。杨见云就像村口那棵扎根大地的银杏树，稳稳地立在那里了。他生活艰难，债务缠身，即使不甘心，也不放弃、不离开。
　　“毕竟我们石头寨有文化底蕴，搞文化旅游才是村里未来的发展。逐步走向特色旅游村，以文旅的形式将石头寨厚重的文化呈现出来。”杨见云找到憨二佬说。憨二佬赞同二叔的想法，对杨见云说：“嗯，我们可以这样搞啊，我们引进公司化运作，搞一个农耕文化节，邀请更多游客到访，这个还是可以的。”搞产业，搞旅游，合作社下半年就要种茶叶，做旅游项目。憨二佬感觉每做一个项目就像挖一口井，想过上好的日子就不能贪图安逸。他邀约有社会影响力的知名人士，请来自带文化IP的设计师，结合本地特色，打造文创产品，以增强本地文化的吸引力和辨识度。
　　憨二佬借助电商直播丰富乡村叙事。石头房子石头路，石头碾子石头磨，凿石续崖建屋院，峭壁升起烟火气。石头成为风景不可或缺的元素。层层山石，被雕砌在悬崖边上，成为房屋楼阁、长街小院、桌椅板凳。众多古迹和村内的石桥，述说着传统村落的底蕴，也吸引众多游客。农耕文化节的现场人气爆棚。村民利用电商直播获取的资源不一，获益程度也不尽相同。青砖黛瓦的小楼古朴大气，开放式庭院中陈列的石磨、压水井等老物件，都在静静地诉说。犁、耙、锄头、织布机、纺车……传统农具琳琅满目，民俗物件摆放整齐。丰收后金黄的玉米、红红的辣椒，黄橙橙的南瓜和翠绿的葫芦瓜，或悬挂，或晾晒在院子里。传统农具和生活用具，无声讲述着稻作文化的发展故事。从开犁到春播，畜耕人锄，再到颗粒归仓……一株逆袭的“野草”，水稻的身姿如江水般柔婉，在苍茫天地间，秋风拂过，谷浪起伏、谷穗飘香。田埂间，农民用黝黑的大手将金灿灿的谷子高高捧起，颗颗谷粒顺着指缝滚落，经过阳光和雨露的哺育，颗粒饱满的水稻，已经沉淀出成熟的本色。连片的稻田里，零星的麻鸭在田里穿梭捕食，受到惊扰的鲤鱼不时翻腾。鱼为稻谷提供养分，而散落稻田里的稻花、谷粒成为鱼的天然饵料。田间的麻鸭吃掉害虫，翻动田泥。稻穗金黄，谷粒饱满，稻花鱼肥……大人们收割谷子时，小孩们在捕鱼，抓鸭子，似乎闻到了稻羹鱼饭的香气。
　　稻谷、稻花鱼和麻鸭，纷纷摇曳着他们饱壮的身姿。延伸至天际的金色稻田，马头墙上，手抱玉米、头顶稻穗麦穗的和美吉祥物。各家不种的荒地，成为壮观的稻田画。敲锣、打鼓、拉二胡，配合着悦耳清脆的采茶曲，乡村大舞台为村民留住一方睦邻相亲。这里既有生活气息，又有文化的古香，享受到返璞归真的乐趣。游客在乡土民俗中体验农耕生活，感受山寨的非遗魅力和农耕文化。夜色渐浓，白墙红瓦、商铺林立，家家户户大红灯笼发出微光。一片金光突然出现，伴随着“呲呲”声，一场盛大的打铁花表演打破夜幕。铁花绽放，跳跃出灵动的圆，辉映着在星空中挂着的满月。那一瞬间，散落一地的月光，也如仿古招牌上的霓虹灯一样金光闪烁。
　　在薛二娥看来，一家人在城里的生活已经稳定，杨秀华也适应了城市生活。杨见云依然选择回到石头寨，却因疫情导致失败，又背上了债务。杨见云还不肯回头，薛二娥跟他闹起了情绪。几年里，她在石头寨与城市之间反复了多次。从点赞量、评论量、粉丝量以及带货量来看，薛二娥的数据突出。她个性鲜明、有媒介素养、对电商直播的接受力和适应力相对较强。在线上粉丝的鼓励中，逐渐走出阴霾，解开心结。她仍然对网络直播这个行业怀有饱满的热情，发展势头也很好。她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获得了与以往相对闭塞的、仅限于乡村内部有限的社会交往完全不同的新体验。
　　坐落在半山坡上的石头寨，家家房子都是全木结构。寨子里，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这种住了几十年的木屋，冬暖夏凉，通风干爽。在秋收时节，收获的果实挂满了楼上的排方。苞谷棒子剥了壳，捆成一扎一扎地，悬挂在横梁上慢慢地风干；成捆的黄豆豆萁连着根须骑挂在板壁上方；红薯藤、萝卜缨，一茬一茬悬挂、晾干；桐油球球沤在街沿，油茶果子摊在楼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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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三十的傍晚，薛二娥临时起意，来到风雨桥寻找当年的印记。“咚咚咚……呛呛”她刚进寨，阵阵铿锵激昂的鼓声如闻战鼓。打鼓手手中的鼓槌上下翻飞，十余人分列两侧，击打着大锣、小锣、瓯锣、大钹、小钹等伴奏乐器，锣鼓齐鸣，鼓声尤为高亢。曲声先是相对徐缓温和，然后趋向紧凑，之后冲向高潮，如疾风骤雨，令人精神抖擞。非遗项目与人文景观有机结合，游客在行进过程中感受非遗与山水情态相融。风雨桥变身为一个非遗活态展览馆，将不同的非遗展演置于绝美风光中。非遗工坊和非遗传承人大秀技艺，大展身手，令人眼花缭乱。薛二娥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非遗集市“西兰卡普”展台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围巾、披肩、茶席和挎包，这些既美观又实用的产品吸引了大批女游客驻足观赏。风雨桥上，杨见花指尖翻飞，吊脚楼中织女们通经断纬，她们热情地介绍着用麻、棉纱，多色粗丝编织的“花铺盖”，并邀请游客体验织锦的乐趣。“花铺盖”色彩鲜艳、图案精美，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和鲜明的民族特色。箱包、服饰巧妙地融入了西兰卡普的元素，在坚守传统的基础上，涅槃而生。薛二娥坐在苗族姑娘旁看她展示苗族挑花，后来又跟随土家阿嬷一起打花带，不时还有阵阵山歌传来……自然风光优美，民族风情浓郁，多元的民族文化在这里自由碰撞，水乳交融，酝酿神奇，形成了多元共生的复合文化结构，构成了丰富多彩的湘西文化图谱。桥边的舞台上，锣鼓响，小演员们身着戏服，以优美的诗词歌赋讲述着仁义礼智信，尽情展示艺术天赋。在一场场精彩绝伦的表演中，老戏有了青春模样，不断释放湘西阳戏的魅力。舞台下，掌声起，观众们边看边论，笑语不断。她东走走，西逛逛。并用手机拍摄山寨风景。
　　在风雨桥边，薛二娥遇到了二嘎公，他头戴礼帽，包裹得严实，静静的伫立在风雨桥边。一辆脚踏小三轮、一只煤气炉，一个油香粑粑摊，米酱、鸡蛋、肉丝、香菜、香油、芝麻酱。他看到有客来，便起身搓搓手，手舞鼓槌，三轮车斗敲得叮当响，引来观众围一圈。他用三轮车随便搭起舞台，鼓锤两根手中捏，上下翻飞不停歇。鼓点敲得好精彩，吸引观众都拢来瞧，逗得围观群众喝彩，拍手称快。客人拢来后，二嘎公再敲了几曲鼓便开始倒油做油香粑粑。他炸制的油香粑粑保留了传统特色，馅料中加入鸡蛋、韭菜等，以满足不同人群口味的需求。油香粑粑的制作工艺讲究精细。以大米和黄豆混合，磨成浆，加入肉丝、土豆丝、葱末、花椒、辣椒等馅料，炸至外酥里嫩，豆香浓郁、入口嫩滑，吸引了众多食客。客人品尝了一口油香粑粑，直喊“童年的味道”。做完几轮油香粑粑，二嘎公又或急或缓的敲起鼓来。他是老戏骨，三轮车也能打出阳戏曲谱。一个三轮两根棍，叮叮咚咚真攒劲，一番操作猛如虎，硬把三轮车敲成了鼓。鼓点强劲，姿式悠美。他心中有谱，万物都是曲，一切皆是乐器。给他根茅草稻根也能奏出美妙旋律。网友说，靠，被时代遗忘的老艺人，又出来一人能干翻一个乐队的，好鼓普，好手艺，根本没见过老人家的花鼓点。这要是用上真家伙那效果恳定牛。他敲的哪是鼓，鼓在心中己入骨。两根木棍上下翻，二嘎公手艺不一般。他学过锣鼓经，指挥有序，有条不乱，节奏快慢，转换，衔接得当，自然合拍，不乱阵脚。敲鼓边是为了压低鼓的音量，从而使锣镲更突出。所有人都得看他的手势，就像铁匠师傅一手捏夹钳定打铁的方向，小铁锤敲哪里，大锤就打哪里。鼓槌敲得惊天地，动鬼魂，鼓声传千里，万人停脚步。敲得人心痒痒地盼着戏台大幕拉开。他绝对是一个灵魂鼓手，这是薛二娥听过最有节奏的音乐，一架破三轮车都被他演绎得如此的淋漓尽致。二嘎公痴迷疯狂、陶醉兴奋、忘记自我，手感拿捏很到位，一辆破三轮车让他敲出世间最美妙的旋律。打锣鼓的最高境界就是只要有手艺，不管他敲打什么，都非常好听。二嘎公双手在空中起舞，鼓面在鼓锤下颤抖磅礴，气势瞬间迸发，他用最简单的鼓棒敲出了最傲娇的气质。
　　薛二娥举起自拍杆，直播二嘎公敲击三轮车形成的阳戏曲调和他制作油香粑粑，客人品尝的全过程。就这样，不经意的，薛二娥用手机把寂寞安详的“风雨老汉”送上了数亿用户的平台，热门小视频的传播速度简直难以估算，薛二娥无意的一次拍摄和记录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在视频的带动下，一夜之间，二嘎公变成了流量的中心。各地的主播涌向风雨桥，将二嘎公的三轮车舞台和油香摊，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严实实。走红之后，薛二娥帮他注册了短视频账号“老戏骨”，二嘎公在网络上拥有了自己的“麦克风”。网络上所有人都喊他“老戏骨”。除了“老戏骨”这一标签外，“憨厚、接地气、淳朴、善良、热情、沧桑”也成为贴在二嘎公身上的更多标签。“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站好最后一班岗，二佬尽力了！”“年轻人，除了成功，你别无选择！”每日流连于短视频平台刷视频和看直播已经成为多数人的常态生活。在围绕“老戏骨”这场围观中，平民草根叙事，使话语内容被激活，吸引更多人的关注与认同，获得大量网民的关注。“善良、淳朴”的普世价值观吸引更多群体的认同与共鸣。一个普通农村人的梦想故事也被呈现出来，一天能挣个百拾来块钱，冬天最受罪了，刮起风来刺骨的痛。线下围观者争奇斗艳，“麦克风”音量变大，众声喧哗。二嘎公一下子成了商家们眼里的“香饽饽”。
　　众人合力将这座古老的早已被弃之不用的风雨桥，搭建出“老戏骨”大舞台，这种公开、敞视的舞台为主播们提供了自我展演的空间。在“老戏骨大舞台”上，在场的主播可以轮流上去进行才艺展示，或唱歌，或跳舞，或表演段子，只要站在那里就可以瞬间获得巨大的关注和流量，直播间的人数会飙升。在现场围观的主播们主动争夺上台的机会，进行自我独特的表演。孙悟空、容嬷嬷、丐帮长老、牛魔王……各种装扮的主播在“老戏骨”大舞台上进行直播表演，唱歌、说段子、跳舞、展示才艺，这些主播们在这里尽情展示自己，主动接受线下和线上网民的围观。“老戏骨”本人也在网民的推动下，在舞台上进行才艺展示，除了打鼓敲锣，他也会跳阳戏，“老戏骨大舞台”成为了湘西阳戏狂欢节的中央广场。老木屋里突然涌入了数百名网红主播，他们举手机一边喊“老铁看这里”，一边拍摄“老戏骨”家中的各种细节。线下围观者蜂拥而至，把二嘎公当吸引流量的道具。网友流出帖子说，去老戏骨现场的都是些什么人，这些主播现场的行为就是小丑在表演。
　　仅仅两三天，从异地返乡的石头寨附近的年轻人也蜂拥而至，他们把这里当成打卡地。侧拍、俯拍、仰角……拍摄技术高超的人，从各个角度展示。渐渐的，这座古老的早已被弃之不用的风雨桥，因其陈年无用、青砖斑驳带来的年代感和历史感，反而被镜头拍出了新鲜感和时代感。拍完照，人们也想看一出湘西阳戏，周围的人气陡增。到了正月十五，简陋的风雨桥附近被大大小小的各种车辆堵住了，人们自觉的排起了长龙。这样的傍晚时刻，经过的汽车、摩托车都停下来。他们不约而同的走到二嘎公的戏台边，听几曲鼓点子，看一出阳戏。花两块钱，买几个热乎乎的油香粑粑。站在风雨桥上，沐浴着暖洋洋的春光，三五口吃掉粑粑，顺便欣赏风雨桥下面的青草地和酉水河风光。直到最后一瓢米酱用完，二嘎公收拾好摊子，车轮滑动的声音响起来，人群才渐渐散去。可是那些被“风雨老汉”吊起胃口的粉丝兴趣不减，这位“风雨老汉”有没有八十岁呀？为何大过年的摆摊，生活无保障？儿女不孝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为了流量和情怀的主播们又纷纷赶来寻找谜底。排长龙的热度在春节假期结束，打工人返程后全部消散。又下了一场雪，眼前酉水河里的小船，穿着红色蓑衣的渔夫，撒开洁白的渔网。微微起皱的水面上，迷雾慢慢散开，岸边的草地松枝上，缓慢融化的残雪。寂寥的雪地上，矗立着那位有点佝偻的背影，更加惹人爱怜。一波又一波新闻到大城市遛了一弯又一弯。
　　二嘎公个子不高，背有点驼，灰色的毛呢羽绒帽，裹住半个脑袋，脑门光秃秃的。他靠在风雨桥墩上，对突然增多又突然消失的客人，毫无惆怅之意。“老人家对我们的观众说几句吧。”二嘎公置若罔闻，他对名利不感兴趣，完全置之不理，年轻人用普通话一本正经的给画面配音。“说说吧，老人家缺钱吗？您的孩子们不赡养你吗？”主播们问完，煞有介事的等着。二嘎公嘴角轻蔑，轻微捏了捏，算是回答。现在扫兴的是这些主播了。天色渐晚，二嘎公收拾起摊子，摇晃着骑上三轮车离去了。主播们想从他的背影里得到些能让粉丝满意的重要信息，反反复复回放。镜头里的脸，苍老但不凄凉；他的眼神是略有些浑浊的，但不悲伤；他的背影也是有点儿佝偻下去的，但车斗里的物品很稳，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黏在一起，难以掰开。单靠他的模样，放到吵吵闹闹、真真假假的网络里，很难大做文章。主播们硬着头皮把材料剪辑拼接后发到网上，点击量极低，辜负了那么多眼巴巴等着大剧情的粉丝。“为什么敲鼓打锣卖油香粑粑呀？”有主播临走时，最后一次对着逐渐消失的背影，不死心的大喊了一声。“我高兴啊！”二嘎公的声音很细很温柔。跟他的身板完全不搭。同时他搓了搓手，眼睛调皮的眨了好几下。主播们没有捕捉到这一幕，像归圈的羊纷纷离开了风雨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