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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阳戏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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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坐绣楼闷悠悠,辜负奴家二八秋,天上明月星作伴,奴似浮萍顺水流……”嘎公的这些“赋子”,里面写着各种场景和各种人物的描述。年轻时,嘎公喜爱唱戏,既能打鼓板又会拉筒琴。手头有不少他亲手抄的湘西阳戏的“赋子”,字迹工整漂亮。嘎公对杨秀珠说:“阳戏演出时,演员自编唱词即兴演唱,他们在固定的调式下见山唱山,见水唱水,见人唱人,见物唱物。他们自编歌词唱遍土家苗族人民的风土人情。还可以套用戏剧表演和民歌小调中合适的唱段与说白。戏班里每个行当的艺徒都会背、会唱属于自己行当的“赋子”,在不同剧目情节的表演中灵活套用。这些在田间路头演出的民间小戏,没有固定的剧本,仅有“幕表”。嘎公就把每出“路头戏”的每个角色的唱词、说白,事先抄成“单片”。然后根据剧情发展再一个个、一句句、一步步地练台词,练“赋子”里的念白和唱腔,练动作表情,场步身段等,最后再把整出戏串起来排练并演出。每天哨子一吹,杨秀珠就立即起床,在吊脚楼的天井里或前坪上练功、吊嗓子。她们在石板地或泥土地上练刀枪、翻跟头,用几把稻草垫在膝盖下面练腰功。吊嗓子时,她们对着墙、对着河、对着风去喊,嗓子喊哑了还要坚持硬唱出来。嘎公除了教她基本功外,还给她排花旦戏。后来嘎公又变卦了,他说:“大家看这小幺妹眼睛大大的,眉高额宽,一只喉咙咣咣响还是做小生好。”在场的师傅们都说嘎公因材施教的提议好。小生和花旦是完全不同的角色类型,学习也分属两套体系。她从手、眼、身、法、步的各个细节练起,一段时间后,学小生果然找到了更适合她的发展方向。以俊朗的小生形象出现在大众面前,她的小生之路越走越顺。演戏的时候就不是她了,一旦进入角色,什么都不一样了,连头发丝都变成了小生。
  嘎公教杨秀珠的第一出戏是《一女换太子》,戏中杨秀珠扮演文武小生陆风阳,这是一出难度很大的戏。杨秀珠不管排戏咋热闹,外边小孩儿放鞭炮咋好玩,她就一直窝在木屋的拐角劈叉、下腰、打虎跳,做各种表演动作组合。晚上点几根细小的蜡烛,练眼神转动。清早,她一个人打着手电筒,下到河边呜哩哇啦地练唱台词。无论是背台词、念白、唱“赋子”,还是练武功,她都很认真,勤学苦练,尤其是台词背得快,“赋子”唱得熟。嘎公教得严谨细心,自己拉筒琴教她唱,注重唱腔的韵味;自己打鼓板教她台步身段,在天井里教她反复练。每天一早,别人都还在被窝里睡觉时,她就躲进阁楼上或柴火间里发狠练功。
  嘎公让杨秀珠出演文武小生“串台”,即上舞台彩排整出戏,公演给观众看。杨秀珠有些胆怯,吓得溜墙摸壁的,大气也不敢出。她支支吾吾地对嘎公说:“我想让别人先演,我先看看。”“怎么啦?怕演啦!”嘎公看出了她的心思。“我想……”“你不要想了,你台词比人家背得熟,动作也先学会,让你先‘串台’,有啥不好呢?”嘎公有点生气地说。杨秀珠低下了头。为了给她壮胆,嘎公又心平气和地安抚她说:“你上台,我在后台边上,万一有啥情况,台词背不出,我会提醒你。大声唱出来最要紧,千万不敢跟蚊子一样嗡嗡嗡、哼哼哼的就行。记住:要自信,不要慌。只要能沉住气,就一定能演好!”进戏班学戏还不到两个半月,杨秀珠有生以来第一次“串台”粉墨登场了。戏台就在石头寨摆手堂的坪坝上,用四只倒扣的稻桶上,铺几块门板搭成,四个角各立几根楠竹竿,既是台柱子,又是挂幕布和灯泡的竖竿。乡亲们一听说今晚杨秀珠要“串台”,附近村子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到摆手堂来看戏。台柱子上挂了几只灯泡,把舞台及其前方坪坝照得通亮。灯泡被一个洋瓷盘样的罩子扣着,上面粘满了细小的蚊虫。还有一蓬一蓬的蛾子拼命朝光亮处飞扑,跃跃欲试着朝灯泡上飞撞。有的粘到灯泡上,有的就跌落在地下叠成厚厚的一层尸体。嘎婆给她化了妆,换上戏装后,她走到台边,掀起帘子从缝隙里往外一看,台下人头攒动、沸沸扬扬。她的两条瘦腿都吓得发抖。她抖得咋都撑不住本来就削薄的身子骨了。“秀珠,候场!”正当她心里七上八下时,嘎公催她上场了。“嘎婆,你看台下……”她掩不住内心的惊慌。嘎婆问道:“怎么,心慌啦?”杨秀珠指着台下说:“嘎婆,你看台下面黑压压一片,许多头皮,许多眼睛,我怕来!”嘎婆说道:“唱戏还怕丑,那就只好跑龙套了。唱戏先得胆子大,敢做动作敢开腔。别蹴头缩脑的,这叫自信心,懂不懂?”嘎公说,有啥怕场啦,你当没有许多人,你呜哩哇啦地演你的,他看他的。嘎婆在候场口把场,你万一背不出唱词时,我会提醒你。”嘎婆的宽心话,让她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就试着把声音往大里唱。大声唱也就唱了。要说唱,那就是放牛时,在坡上乱喊过。跟前没人着急,不喊能憋疯。就喊,就唱,把嗓子都能唱哑了。可那不是唱戏,那就是山里人呜哩哇啦地胡乱喊叫的号子。放牛的、砍柴的、挖地的,谁都能呜哩哇啦地喊几句。
  锣鼓敲响了头场又敲二场,戏就开场了。杨秀珠走到前台候场口,定了定神,回味嘎婆的话,拍拍自己的胸口,壮壮胆,自言自语地说:“对,就当没有许多人。有嘎公嘎婆在候场口把场,一旦我背不出他们一定会告诉我的。”除了台词和动作,她在想着嘎公的话,还有嘎婆的交代都是要她大大方方、自自然然的。说上场就跟底下没人一样才好。她想,无非是演得不好还回去放牛了事。从这些天看来,唱戏好像也不是一件啥好事,为啥非要唱戏呢?这样一想反倒轻松了许多。也不知咋的,她的腿也不抖了,心也不乱跳了,就瓜不唧唧地戳上了舞台。八岁的杨秀珠在戏装外披上罗衫自信地上场了。她的双瞳剪水、顾盼生辉,眼球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反复转动着。她的眼睛象一对小圆球,视线从舞台的一个方向移动到另一个方向,迅速地扫视就像扫描仪快速捕捉画面。她的一双眼睛自然睁大,平视着前方几十米远的树上,目光集中在那些趴在树上看戏的人身上。她的眼睛视角的改变,眼神的变化,眼皮的张合,将自己的内心体验、情感记忆、情绪控制都融入表情动作和唱腔音调之中。她放开喉咙唱道:“青灯暗暗读文章,一举成名天下扬……”眉清目秀、嗓音具有穿透力,她刚一亮相竟然使喧哗的观众一下子怔住了。整个摆手堂的坪坝里霎时安静得只有小虫子的鸣声。她那清脆、嘹亮的嗓音,一个长拖腔下来,台下满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连绵不断的叫好声。在石头寨看草台戏,当演员唱出了好腔好调,或者做了个优美身段时,台下观众会有热烈的掌声。随着剧情的发展,时而快速有力地表达激动情感;时而轻盈柔软,传达温情。她凝神时的眼神更加集中有神,定眼注视的眼神更能生动地表达情感。台下观众叫好一阵,再夸奖几句,然后交头接耳地议论一番,便产生瞬时的“嗡嗡效应”。
  “一进花园放眼瞧,美景如画分外娇……”字正腔圆的演唱将观众带入了剧情之中,有如身临其境。杨秀珠下不露齿、上齿微露,双唇自然舒张,下巴向前稍微用力,口型随着音色、吐字的变化而自然改变,发声准确优美。她的眼神随着身体的动律以及音乐节奏起伏,身体的运动带动眼睛的远近距离的变化,上下左右方向的变化,她时而凝视远方,时而俯视前方,眼神传达的情感牵动着观众仰视戏台的瞳孔忽大忽小,抬起的下巴不断张合。观众屏声静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神,欣赏她的精湛表演。有的观众是微微闭目,摇头晃脑,轻轻击节拍板,品赏她那出神入化的声腔韵味。一段唱词未唱完几阵掌声已响起。在戏曲情节逐步展开后,嘎公和嘎婆进行交流并将信息传达给杨秀珠,她应当带着笑容,做出蕴含光彩的柔美眼神,以此加强戏剧表演效果,展现人物情感的变化轨迹,塑造富有特点的艺术人物。一刹那,她的眼角划过几滴泪水,鼻子酸酸的,肩膀也在不住地颤抖。在模糊的泪光里,她看到了两颗星星。在台下,乌压压的观众席里,为什么会有星星?为什么星星会盯着我?她仔细一看,那是嘎公的眼睛。一下子闷热消散了,委屈也随之化解。她回想起嘎公说的那句话:“眼神是否纯净明亮,是否炯炯有神会影响到舞蹈风格的最终呈现。”嘎公一直注视着她,眼里闪耀着对她的期盼。心的舱门被打开了,一股股暖流涌进心田,温暖鼓励着她。她随即深入体会戏剧内在主题,在心中对角色的命运产生强烈的认同。她将表演体验融入到角色扮演活动中,领会了角色情感,做出了符合角色性格的富有美感的静态眼神。她这富有魅力、蕴含深层次情感的独特眼神又引发了台下的一阵叫好声。
  摆手堂上静悄悄的,戏在继续演出。杨秀珠呜哩哇啦地唱得有板有眼,悦耳动听,台步身段风流潇洒。演完第一场戏,当她退场来到后台时,嘎公拿着茶壶笑眯眯地迎了上来,让她喝了几口水后,嘎公才说道:“好,演下去就好。”杨秀珠高兴地点了点头。文武小生在台上越演越活,台下观众时而安静,时而“叫好”。戏演完后,观众仍然迷醉在波澜起伏的剧情中。表演散场后,如潮流一样的戏迷们拥挤在门口等待着她出来。面对突如其来的人气,杨秀珠就悄悄地从后台溜走,觉得阳戏是刻在土家人骨子里的基因,一颗小石子投下去之后,基因就被唤醒了,自己不值得人家当成光一样来追逐。“看不出,演小生的杨秀珠才八岁,阳戏会唱得这么好!”“人虽小,胆子倒蛮大咯!”“这小幺妹将来一定会出山哦!”杨家班里的师傅、乐队、学徒们也都沉浸在成功演出的喜悦之中,也都为杨秀珠高兴。嘎公在兴奋之余,叼着旱烟袋坐在一旁沉思。嘎公把她叫到天井里,让她在木台阶上坐下。嘎公问道:“演得高兴吗?”杨秀珠心里确实高兴,但当她看到嘎公平静的脸色,便也平静地点点头说道:“我没有唱错,台词都背出来了。”“第一次上台很好,以后要演得更加好!”杨秀珠又点了点头。嘎公敲了敲旱烟锅的烟灰,慢悠悠地对她说:“我还是那句话:肯用功,步步进步;不用功,原地踏步。吃戏饭就要一生一世用功。”嘎公慢慢地、深情地说道:“你嗓子亮堂圆润,又肯刻苦学练,我很高兴。嘎公虽然老了,但还能教你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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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串台”之后,杨家班师傅们召开会议,讨论人员调整及去留问题。有些演员身体健康状况较差,或嗓子不行,不适宜继续留在杨家班演戏,需作相应调整。精简人员也可减轻戏班的经济负担。在会上有人提出:“杨秀珠还小,面孔不好看,人也太矮小,还是踢掉算了!”嘎公力排非议,底气十足地说道:“杨秀珠的扮相端庄秀丽,嗓音清亮圆润,表演细腻传神。唱念做舞应有尽有,她的表演很有灵性,再给她摆弄几年,将来在戏台上准是个大角儿!”师傅们都认为她的扮相俊美、灵秀,表演规矩、大方,继承了湘西阳戏的精髓,较好地展示出文武兼备、刚柔相济的表演风范。“杨秀珠喉咙咣咣响,要踢也应当先踢掉那些嗓音低得像蚊子叫的人。”二嘎公直言不讳地说:“杨秀珠在串台中,呜哩哇啦地唱得都蛮好。一个唱戏人首先要喉咙好,让观众听得见。”会开得很长,最后杨家班裁减了十余人,杨秀珠被保留了下来。在杨家班,师傅们用故事剧本排戏,在短短的三四个月的时间里,她就排了全本《血丝玉镯》、《桃花装疯》、《爱扯谎的婆娘》、《边城雾》、《火烧百花台》等戏。杨秀珠每排一个新戏都是由师傅们一字一句地口传身授,一招一式手把手地练。排练时,嘎公喊暂停,他对杨秀珠说:“张必正老婆被抢又遭毒打,生气的表情倒是表演出来了,你怎么没有流眼泪?做演员就要学会要哭就哭,要笑就笑的本事,当演员就要学会变脸。嘎公在骂了一句后,用握起的右手中指节狠狠地敲了她的头顶两下,她这是真的被嘎公敲打痛了,也是太受委屈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眼泪唰唰唰地往下流。“这就对了,以后戏演到伤心处的时候就想想今天‘吃栗子’的味道,眼泪水就会流出来了。”嘎公说完后也忍不住偷偷地哭了。
  杨秀珠的第一次正式演出是在芙蓉镇上借台唱戏。杨家班在三角街中心的一个大户人家借了个戏台。在深秋,农家比较空闲,看戏的人也就多了。观看演出不用买票,只是在进场口放个箩筐,观众入场时随便往箩筐里丢几个零钱,也有人是丢石子混进来的。当杨秀珠扮演的张必正与抢妻的恶霸斗争而遭到捆绑吊打时,张必正既气愤又痛心,眼泪唰唰唰地流出来了。台下观众当即鼓起掌来,都夸扮演张必正的小生“喉咙好”,“唱得好听”,“演得逼真”。看来嘎公“吃栗子”那一招还真管用。自那以后,当杨秀珠演戏演到伤心处时,就会复现嘎公敲打她脑壳时的痛感,形成条件反射,流下伤心的泪。在周围村镇的演出成功,大大增强了杨家班的信心,决定顺着酉水河、沅江往洞庭湖沿岸的沅陵,辰溪、桃源,常德一带去巡演。从山沟里来的草台班子,是没有资格、也没有资本在城里大舞台上演出的。他们只能在郊区乡村小镇的庙台或河台上借台唱戏。他们借了一个搭在河中心的戏台,有钱人家乘船在台前看戏,平民百姓站在河岸上看戏。洞庭湖区的观众不像山沟里的人那么穷,那么吝啬钱。这次到常德巡演带了不少新戏,也有杨秀珠的拿手好戏《穆桂英挂帅》,有“抢背”、“僵尸跌”等许多武功动作。演出效果还不错,整整演出了两个半月可赚了不少钱,各个演员喜笑颜开。每到一个地方观众都要点这出戏,有时她已经睡了也会把她叫起来说:“快,又有人点《穆桂英挂帅》了。”在常德乡下辗转演出的几个月,正是严寒天气,她们都没有棉袄和棉鞋穿,在迎面西北风劲吹时,只能背着风倒退着走,个个冻得嘴唇发紫。嘎公就对大家嚷嚷道:“把裤腰带束束紧,就不会感觉到饿了。”杨秀珠在饥寒交迫、辗转演出途中,伤感地哼起了小曲:“风餐露宿饥又寒,处处无家处处家,草台河台处处搭……”她们坐着乌篷船离开芙蓉镇,途经沅陵、桃源上岸演出之后直达洞庭湖。从沅陵到常德坐的是比乌篷船大很多很多的木船。茫茫洞庭湖第一次展现在杨秀珠面前,她与木船一起在风雨浪涛中过着颠簸的生活。她们上岸就借台唱戏,上船就学戏,边走边演,边演边学,一下子竟然学了、演了《斗笠湾》、《秦雪梅吊孝》、《游庵认母》等十多个戏。这些戏都是师傅们一字一句、一段一节、一场一场、一出一出、手把手地教出来的。有些“路头戏”白天刚学,晚上就要壮着胆子上演了。若是第二天要演的戏,就靠夜戏落台卸妆之后,师傅们把戏说一说,教一教,走走台,第二天就演出。杨秀珠经常躲在一边默背唱词。只要说是排戏、演戏了,她立马就变得灵巧起来。无论是唱赋还是练功,她一学就会,会了就演,演过不忘,成了杨家班的“出挑”人物,很受师傅们喜爱和观众青睐。
  木船停在沅陵码头。神龛前的供桌上已点好香烛,摆满供果。“杨秀珠请到香案前面来。”嘎公这一唤可把杨秀珠吓了一跳,她张大着眼睛战战兢兢地走到香案前面。嘎公点着几支香交给杨秀珠,要她把香插在香炉里,然后双膝跪地向神龛磕了三个响头。一场“天戏”祭神仪式举行:打扫堂前地,炉中烧宝香。小鬼们凶神恶煞地炫耀武功后说,三圣差我前来点看,点你一样要一样,并且还要诚心恭顺。有情有义的钟魁一出场就像个狡猾的账房先生。一不要人喧天,二不要鼓乱鸣,叫你上香就上香,叫你礼拜就礼拜。由于神太多最后他干脆说诸神钱一大堆,还要实物。看到这些,杨秀珠想众神都在搜刮和分享民脂民膏。在一阵好吃好喝之后说了一大堆什么“龙鸡子是子鸡儿”之类的混帐话,叫人摸不着头脑。他们有时与百姓还比较亲切,说起天青也不青。图个清闲自在,叫人得过且过,糊里糊涂,蒙混愚人。但求人神共奏一曲人间喜剧。人世间更是人心隔肚皮,朋友、兄弟、妯娌、母子都有“两样心”。父母养你不容易,孝敬父母是为要。土地神爱占点小便宜,爱喝点小酒,盒要开来酒斟起,初斟美酒我沾唇。有人祭,晕猪一口酒二瓶,人不祭,扯死秧苗晒死根。老爷差我催粮草,棍头板子不离身。大人吩咐甚高言,及簿利私要八钱,我劝施主休黑脸,天下道理都一般。酒足饭饱后说一阵人财两旺、五谷丰登的祝福话,把“愿信”交到天曹去。判官调了调笔问“及簿利市有不有?如果有你家的恩怨功过一笔钩销。”判官戏耍一阵后回呈大人去了。梅花小姐女儿家,自幼胭脂不曾擦,牡丹之中立孔雀,别无之下少凤凰。她们似侍女又像颠沛流离的民女,更像风尘女子。从贱乡来到贵乡有心开口讨利私,用钱找个“穿针引线人”。叫主家不要挨,快把利私端出来。利私讨到后,打了个秋千表示谢意。会杂耍的绣裘童子和瓶风姑娘,会念经文的黄氏女柳青娘和僧道二仙;知识渊博又会舞棍的陈公师姐弟……众神之舞炫耀自己的神通广大,有时会把话说过头,有时还很幽默。最后收尾的狮子大张口把主家供奉的猪头,连同瘟疫杂毒一齐吞掉,然后口中行香,架朵白云回天庭去了。杨秀珠觉得这就是一出极富讽刺意义的“人间喜剧”。阳戏班生存的现实处境中,这种作法与其说是欺骗,不如说是阳戏更具传统心态的又一个佐证,蕴含着对曾经所处生存境况的理解。
  杨家班在每次演出前都要向神龛跪拜祭神,这已是一种常规。但是像今晚会场如此庄重,过程如此独特,杨秀珠却是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待杨秀珠站起身来之后,嘎公宣布说:杨家班学徒杨秀珠今天起正式出科。”听到“出科”两字,杨秀珠那颗惶恐之心顿时松弛下来。“自明日起,杨秀珠挂头牌是杨家班头肩小生!”嘎公继续宣布说。在某一行当中,能肩挑重担、胜任最重要角色者为“头肩”,对外称“头牌”。杨秀珠听到自己“挂头牌”,是“头肩小生”非常意外,不免心里发虚,也有些发急,她连忙摇手向嘎公说:“不,我还小,担当不起啊。”“不要推托了,这是戏班师傅们商量后决定的。”嘎公说。杨秀珠转过身来,面向师傅们坐的地方看了看,仿佛在问:“师傅,我能行吗?”师傅们心领神会、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杨秀珠跑到师傅们面前双膝跪地,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杨家班人都站了起来,热烈地、长时间地鼓起掌来。
  这晚,杨家班“客师”带病演出嗓音小了些,观众听不清不断起哄。“客师”一气之下走了。这可怎么办?紧急情况下,嘎公只能让杨秀珠替演。杨秀珠对嘎公说:“不行啊,不要说演了,连这出戏的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叫我怎么演啊?”嘎公说:“人家点戏的钱已经付了,送来的饭菜大家也都分吃了,戏都开演了不继续演不行啊。”众人忧心如焚,救场如救火,谁救?杨秀珠!不由分说,嘎婆就三下五除二地把她身上衣服全剥下来,换上了戏服。一下子弄得她连手脚都不知朝哪儿放了。嘎婆说:“你看看,你看看,人凭衣裳马靠鞍。这一打扮,不也像个样子了吗?嘎婆一面把杨秀珠推上化妆台,一面给她说戏。短短的几分钟抢背台词、牵路子、斗戏粉墨登场。杨秀珠这下可真急了,她的手脚都吓得冰凉。嘎公走过来说:“杨秀珠很聪明,时间来不及的话,我可以教一场戏,你演一场戏。”杨秀珠心里在叫苦:天哪!这哪是什么演戏?这不是存心要我“坍台”嘛!她眼泪就唰唰地下来了,心慌意乱地对嘎公说:“我怕!我的手都吓得冰凉啦。”她把手伸过去,让嘎公摸一摸。嘎公说:“锣鼓都敲响了,到了这一步,已经开演的戏你还能打退堂鼓?”杨秀珠头上直冒冷汗。“上吧,谁叫你挂头牌来着?好在这戏我蛮熟,我会在台后提醒你咯。”嘎公说着,这时锣鼓敲得更响了。刚化好妆,嘎公就来催她上场。杨秀珠只好依据嘎公刚才说的故事,提心吊胆地上台演开了。大家屏气凝神,悄悄地站立在舞台两侧,紧张地关注着台上的杨秀珠。生饭好吃,生戏难唱。杨秀珠心里虽然紧张,还得神态自若地随着剧情和人物感情的发展唱念做舞。有人拉大筒琴,她跟着一个音一个音地朝上走。这个提前也练过。她就呜哩哇啦地拼着命地唱,唱到最高音,又是惹得有人扭过头,捂住嘴,扑哧扑哧地笑个不停。反正她是豁出去了。嘎公说:“发挥得很好。就要这样,唱戏么,不把劲努圆还能行。”一阵激烈的锣鼓声急促地响起。二嘎公披着带有毛领子的棉袄,叼着烟,微闭着一只眼,把小锣敲得像是一群人在急急地围捕逃犯。杨秀珠突然扑哧笑了。不知她想说啥,嘎公急忙给她挤眼睛,她就把话咽回去了。怯生生地点点头。鼓声咚咚地响起,后面跟着胡琴。杨秀珠就在消融的雪水一样的胡琴声中演着唱着。台下的人们看到她满脸全是白森森的光,油亮极了。坐在前排的人甚至能看见她脸上的那些小坑小洼里也全是亮汪汪的油。观众默不作声地看着,似乎台上的人演什么都正常,也都能接受,无论演什么那都是戏里的事,台上怎么演他们就怎么看。雪还在下着,也仍然还有人赶来,有迟来的把衣服往上拉当伞罩在头上,因为挡住了视线,后面就有人骂。前面的人就回过头来也对骂几句,然后把先前撑起来的衣裳放下来接着再看。
  第一场戏倒还顺利,无论是说白还是唱词、动作,杨秀珠总算对付着跟上了。演完一场赶紧让嘎公再说下一场的戏。可是到了第二场,演了一半就演不下去了。好在草台班子演戏不像舞台演出那样正规,演员演到中途可以到门帘边喝水,杨秀珠就利用喝水的机会听师傅教戏,然后再接着演。嘎公就躲在幕帐后面提醒唱词。纷纷扬扬的雪花从青黑的天上降洒下来,飘落在密密麻麻的人脸上,有的上去以后就化了,有的却把人装扮成了白毛人,不管是头上有白毛的还是没白毛的,都朝着戏台望着台上。从台上往台下看,是无数张热气腾腾的脸。人们吱吱地从雪地上来,又从雪地上去,成筒状的白气从嘴里蹿出来。在白亮的汽灯的映照下,地上的雪放射出又蓝又白的青光。无论是台上的咝咝地响着的汽灯,还是台下踏得吱吱扭扭的雪,都不如杨秀珠的脸那么又白又亮。她在台上像极了一个喝了水银的人,一张脸白得让人害怕,既没有一点血色又没有任何表情,一双描绘得又黑又大的鸟一样的眼睛也不知看向哪里。她在台上做各种动作,从一匹并不存在的马上下来,放开嗓子唱,声音高亢嘹亮。杨秀珠天生的一副金嗓子,运腔朴实自然,呜哩哇啦的唱腔柔婉深沉,嗓音高亢响亮,柔婉中有金石的铿锵声,放低后也柔得好听。她根据嘎婆的提示,结合剧情和人物特点,不断调整发声用嗓的方法,唱起来越发得心应手。她一边唱,一边演,居然把这场演出演得圆圆满满,效果出奇的好。观众的情绪随着剧情的发展,时而怒,时而悲、时而乐……当戏演到高潮时,杨秀珠在台上看见观众都咧开嘴巴笑了。她胆子越演越大,手脚也越放越开。一句又一句呜哩哇啦的行腔听了一回又一回,观众还照样如醉如痴。唱完以后,她脸上看不出是水还是泪,也许是汗,油亮明光。等回到后台,她才发现汗衣和秋裤早已被冷汗湿透了。她已经累得没了一丝气力,完全瘫软在了椅子上。演了一晚上戏,她的屁股,连一下都没沾过椅子,神情一直是高度集中着。难怪她听人抱怨说:唱戏就不是人干的。那一瞬间,她眼中的光芒闪亮,但只一瞬间光芒又暗淡了下去。她低下头小声说:“我喜欢阳戏,但是许多剧目不会唱。”这有什么问题,我可以教你呀,嘎公像对待荷叶上的露珠一样,小心翼翼地保护她的心灵。晶莹透亮的露珠美丽可爱,却又十分脆弱,一不小心滚落露珠就会破碎。嘎公焦急询问:“秀珠怎么了?”她埋头不语,小嘴一撇,眼泪就开始哗哗流下来,说:“嘎公我不想练了,我不学唱戏了。”嘎公慢慢抚摸着她的后背,尽量安抚她的情绪,等她慢慢稳定下来才说出了原委:“我不要表演了,有人在背后说我丑小鸭还想当白天鹅呢。”嘎公耐心地跟她说:“什么都不要怕,你很棒。”嘎公告诉她,每一位学阳戏的人都会遇到或多或少的困难。嘎公的肯定,倒是让她有了信心,脸上露出笑容,眼睛里散发着光,那是对唱戏的热爱。她变得越发自信了,这声音也就越唱越大了。练功的日子是辛苦和枯燥的,日复一日,清晨拿顶、跑圆场,白天身训、练习把子功,晚上别人休息,她却常被嘎公拉去“开小灶”。学戏的岁月又是充满兴趣和富有收获的,几年过去,杨秀珠尖角初露,在舞台上骄傲地昂着头唱戏,那婉转动听的声音,唱进每个人的心里,赢得喜爱。
  这次救场也说明杨秀珠还很嫩,会演的戏还太少。她横下一条心,尽可能地多看、多学、多储备一些戏,细细品味唱腔揣摩人物。她对自己扮演的每个角色总要捉摸出一种独到的理解、一种新颖的呈现方式、一个细节设计上的亮点、一次风格上的突破。她把台词、唱词默记下来一字一句地练,一步一步地走,一招一式地学。她经常站在幕后听,躲在台角看。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嘴里还跟着轻轻地哼。这样日积月累,她把许多戏,许多精华和高招之处悄悄地储存整理、消化吸收。她就像一头饿牛闯进了繁茂丰盛的大草原贪婪地汲取营养,迅速地健康成长。她一次又一次成功地突破自我,一次次扩张着自己的既有风格。当人们看惯了那个落落大方、英俊潇洒的文武小生时,一个灵活、干练的英雄形象又蓦然屹立在新的舞台之上。当人们刚刚认为他擅长扮演精明干练、神采飞扬的人物时,他又成功塑造出一个纯朴善良、憨厚可敬的农民形象。在一次次被她的崭新呈现强烈触动之后,杨秀珠的每个艺术细胞里都仿佛蕴藏着惊人的可塑性。角色的分寸如何把握?忠厚人的愤怒如何表达?英雄人物的智慧如何呈现?应该设计一个什么样的外在形态和习惯动作……她提出一大堆拿捏不准的难题来突破、去创造。面对挑战,一向不服输的杨秀珠铆足一股狠劲脱胎换骨重新演戏。那些日子,琢磨人物角色几乎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内容。夜深人静时,她常一连几个小时对着镜子练表情。或借鉴、或想象、或糅合、或夸张……将她自己所能捉摸到的全部形式摆出来,提炼、筛选、备份。她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经过无数次磨炼修改,阳戏表演就达到了得心应手的境界。
  3
  山寨的风似乎也能治病,杨秀珠慢慢地舒缓过来。没人打的枣子掉在了树荫下,她上翘的嘴唇也弯了下来。“男人没了,主心骨丢了,杨秀珠往后可是要受罪了。”“这往后地也没人种了,剩下这孤儿寡母,日子难了。”“依我看,趁年轻,改嫁吧。”“这话可不能瞎说。”杨秀珠就这样失了魂儿,营构了一辈子的小世界,在一瞬间倒塌了,想到这个情投意合的男人,她不禁心痛几下。看到杨秀珠把眼睛睁开一个小小的缝隙后,二舅妈薛二娥迅速跑了出去,连忙说:“醒了,醒了。”大舅妈高启慧一块坐了起来,不一会儿各自端来一碗水、一碗粥,你一言她一语地说着。“杨秀珠,他走了是他没福分,咱可得照顾好咱自己啊。”“往后日子还长呢,你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黛帕这娃该咋办。”“感觉好点儿不,真是吓死个人,先生说你是急火攻心,一时失了魂,睡会儿就会好,可谁想到一睡就是两天。”“快快快,先别说话,快喝点水然后吃点东西,瞅这都没个人形了。”二舅杨见云也闻讯赶来说:“地里的活儿你就不用操心了,眼前秋收,我和大哥一起帮你收了。”“这段你好好歇着,你二舅妈也没啥事儿,有事儿让黛怕喊我过来给你办。”薛二娥慢悠悠地说道。杨秀珠一一应允着。
  阳光把门口的枣树影打到屋里,一颗熟透了的枣子正挂在树梢的最前端。杨秀珠缓缓坐了起来。“二嘎公二嘎婆,你们别担心,蛇有蛇路,鳖有鳖路,一人一匹露水草,露水下地生百草。我打工挣钱,怎么样也能照顾好我妈和黛帕。”杨秀珠说道,声音微弱而有力。她的脸色微微泛红,气色好了许多。病情舒缓后,她又变成一个很懂事的女人,很乖巧的女儿。她平时也通情达理,心疼她妈。她也是妈妈的全部希望和慰藉。杨秀珠的病情好转,杨见花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她知道杨秀珠死要面子,瘦鸡婆还真能拉出硬屎来。不愿看到妈妈求人借钱,哪怕是向舅舅借钱她也不情愿开口。哪有人一生中都不需要借钱的,将来杨秀珠或许也会有开口向别人借钱的时候。
  “世上的路千万条,条条都有刺巴笼,道道都有挡路虎。”二嘎婆边说边向火坑里添加柴火,移走火坑上方挂起的煮茶锅鼎,换成了铁锅。几大碗腊肉倒进锅里后,再将萝卜丝,水酸菜和干豆腐倒进锅里,汤汁沸腾,满屋飘香。酒过三巡,二嘎公唠叨起来:“只有冷死的蚊子,没有饿死的蜂子。希望你们能自立起来,辛勤劳动,戮力创业来改变自己的生活。”是啊,现在杨见花需要的不是温柔的安慰,而是淬火、锤打、锻压,一下子使她振奋起来。她要活得像个人样,让她像经霜打过的草又迎风昂起弱小却也坚强的头。
  杨见天问道:“花姐,你有哪些困难,需要我们怎么样帮你?”
  杨见花沉默着,她也不知道究竟需要什么样的帮助。除了经济困难,她一贫如洗,几乎陷于绝境,其他的困难,谁又能帮得上她呢?杨秀珠和黛帕一个疯,一个傻,她们都是需要长期救助的,甚至是这一辈子都需要救助。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救助一次容易做到,像这样长期的救助,谁又能做得到呢?这几个月来,杨见花独自忍受着忧伤的折磨,心情抑郁而紧张。
  二嘎婆说道:“三穷三富不到老,人生穷达谁能料?有时候,贫富只在一瞬间。杨见花,现在你们应该做的不是发愁,也不是痛苦,更不是焦虑;而是应该乐观起来,振作起来,行动起来;无论如何要自立,打工,做点买卖都行;无论如何不能扼杀心中的希望,完全放弃一切;无论如何不能听天由命,消极沉伦。”
  灶房里的灯光微弱暗淡。二嘎婆将火塘四角正在燃烧的柴块往中间垒了垒,火势旺了,堂屋里顿时明亮起来。一个火塘将兄弟姊妹之情照的亮堂堂,这或许就是石头寨。什么话火塘边一说,一番争论,一番劝说,一碗煮酒尽欢颜。
  山寨披上了银装素裹,大银杏树高高的树干上,积满了冰雪,晶莹剔透的冰棍从枝桠上垂吊下来。阳光闪耀处,水滴静静地滑落;新芽初萌,不经意间已春意盎然。
  杨秀珠挽着杨见花,拉着黛帕,步履轻盈地走出了山寨。三个纯真、坚毅,饱受大山恩赐的女儿,一路唱着山歌,欢笑着走出了大山。有人说她们去了BJ,有人说她们去了深圳,二嘎公和二嘎婆相送到山寨的路口。
  4
  小时候,杨秀华知道爸妈要出去打工,晚上惊醒多次。杨秀华喜欢跟着杨见云,每次杨见云一出门,杨秀华就追。临走时他就哇哇大哭,杨秀华一声“爸爸”让杨见云瞬间泪流满面。杨秀华一哭,杨见云就没心思去打工了。他们只能第二天不让他看见偷偷的再走。
  后来出去打工的时候,杨秀华追爸爸,拉着他的自行车不让走,然后杨见云给了他两巴掌。嘎公嘎婆拉住了杨秀华,可杨秀华还想挣脱去追爸妈回来。分别时杨秀华万般不舍,不断的拍打着自己的头,哭成了泪人。薛二娥尽管特别的不舍,但真的没办法。杨见云走得很快,他心里也很不舍,杨秀华追了过去,哭道:“爸妈,你们有空了回来看看我。”杨秀华的要求很简单,只要父母在身边陪伴。杨秀华说:“我不要玩具,我不要新房子了。”如果家乡可以安身,谁又愿意颠沛流离。他们前脚偷偷刚走,杨秀华光脚跑出来哭的撕心裂肺。
  再后来出去打工的时候,早上六七点,杨见云和薛二娥给了杨秀华一些零钱,他们眼睛红红的叮嘱他要听嘎公嘎婆的话,杨秀华强装没事,但是也忍不住,刚和爸妈分开就在他们刚刚还在的床上躲在被子里哭,哭的撕心裂肺。杨见云也想天天陪着杨秀华,也无可奈何。杨见云走了以后,杨秀华每天晚上哭。让人心痛,心碎一地,留下吧陪陪孩子。
  “这么多年是未回家,背井离乡为哪哒,劳累奔波我为了啥,繁华市内真不差,爹娘想儿常牵挂,儿在梦中我想爹妈……”薛二娥哼唱着阳戏调子。杨见云说:你那五花八门的阳戏腔,硬是没有听场,你都没有唱像,硬搞糊涂达。你把阳戏音调都改了,你唱的阳戏是乱炒菜,无法听下去。现在一些人传承不搞好,如空中楼阁,沙中建塔,毁了这门传统艺术。
  “窝利巴子的,你怎么还在喝酒啊?”薛二娥生气了,训斥着杨见云,“你不跟我一起回娘家去吗?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啊。”“你别吵,三百斤的野猪,练就一张寡嘴,每天你都在吵。”杨见云拿捏住了薛二娥的软弱,瞪眼看着她,喊道:“把酒拿来,给我倒上。”“说好了今天回娘家,你就莫喝酒了。”薛二娥没有像往常那样给他把酒拿来。她越来越讨厌杨见云喝酒,一次又一次训他,骂他,制止他喝酒,却一次又一次以失败而告终。“哎呀,长工不捡岩头,等到别个来,回去你就回去嘛,叫我做什么,你自己没有脚吗?”杨见云喝酒正起兴,冷漠地说道:“回去你就回去吧,我不喝酒我能干嘛?”
  杨见云今年背时,喂猪猪死,养鸡鸡瘟,辛辛苦苦种植的药材也被人缮去。几场丧事下来,他又欠下了许多债。心里窝着火,他便嗜酒如命。他一天到晚都在喝酒,天天都是醉熏熏的。他每天必须喝酒,就好像酒是他的血液,少一滴都不行。他们孤孤单单的影子,守着这间破木房,风雨刷脱了板壁,撑着三根木柱子,窗子上挂着烂毯子,裂了缝的桌子,断了腿的烂椅子。破破的罐子破盆子,老鼠咬破了米桶。上好的百合卖不出去,发了霉,臭到家里,堆满了一院坝。还有的烂在地里,倒在河里狗都不吃。只有一群苍蝇和蚊子嗡嗡嗡。薛二娥叹着气说,哎,你也算一个大男子,难道你就这样浑浑噩噩,脏脏兮兮一辈子,看你把日子过成这样子,好像刀子戳在我心窝里。千说万说,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你就像那油抹布,拉不直,拽不展,打不湿,扭不干。多年了,杨见云没跟薛二娥回过娘家,薛二娥先前非常失望,后来有点伤心。“这么多年了,爸妈都老了,回去带什么礼物孝敬他们呢?”薛二娥一屁股坐在木屋大门的门槛上发愁。杨见云游手好闲,搭帮菩萨尜尜沾光,家里一贫如洗,确实没有像样的拿得出手的礼物。
  “拿个空的纸箱子吧,路上遇到了熟人,不会认为你没带礼物的。”酒癫子杨见云准备跟薛二娥回娘家,临行前又喝起酒来,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前,吞吞吐吐地说道:“拿个纸箱子,回来的时候,还可以从娘家装点东西回来。”“我们就拿个空箱子啊,有没有点孝心啊?哎,穷死个人了,回娘家什么孝心啊。走走,出去搭车去吧,丢死个人了,回去啥礼物都没有。”薛二娥抱怨着,说道:“木匠没有板凳坐,裁缝穿的补巴坨。吹鼓手,蹲在人家大门口。三碗肉,两碗酒,如同别人看家狗。”酒癫子杨见云说道:“不知道我们家这么穷吗,你啰嗦什么?你爸不是养有很多鸡嘛,去抓两只鸡回来。搭车了,我哪里还有钱买酒喝,走下去吧,你回来时记着去抓两只鸡回来。”薛二娥抱怨,借钱买老牛贪便宜,你硬是不可救药了。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一天就没有一刻是清醒的。酒癫子杨见云回道,人这么一辈子,白天黑夜连轴转,手里的事情干不完。就算你有天大的能力,钱也赚不够。人活着就是这样,忙不完的是工作,攒不完的是钱财。薛二娥怒怼,你个大娘养的不同些,别人都出去打工了,你还在屋里喝酒。你就不能出去打工挣钱吗?你以为我骗瞎子跳崖呢,说这事磨烂了牙。明天你出门打工去吧。杨见云自行惭愧地说,我憨傻老实,文化低,融不进城市,出不了村。我也曾出去闯荡,车站里被人骗了个精光光。没了路费,丢了身份证,无亲无故好悲伤。致富不离故乡土,光光堂堂,体体面面。薛二娥说,我跟你讲,我们这个年龄,再不奋斗就老了,劝你少喝点酒,你还屁夸卵夸的,我恨不得两坨子打死你,你活该。杨见云说,残酷的生活已看透,一口小酒解苦愁,人情冷暖不想看,甘愿孤单守山头,我这老木房子不整,也不修,我既不搬迁也不走,我就是蒸不熟,煮不烂,炸不碎,锤不扁,响当当的一颗铜豌豆。薛二娥见他没有动脚,便故意说了一句:“怎么,山里人,就走不起了?”酒癫子说,你莫讲那么多,看草鞋与板凳打架,忘记正事了。你记着回来的时候,提上两只鸡。
  薛二娥说,你不肯出钱搭车,打屁吹的火,你是个好角色。快点,你这个酒癫子,喝那么多酒干什么,走快点嘛。酒癫子说,最快的了,走不动了,莫着急,烧杆烟再走。我给你说,人生不容易,陪的都是好兄弟,走亲戚,看朋友,你说哪能不喝酒呢。喝喝酒,吹吹牛,没有忧,没有愁,我自在快活中。薛二娥说,我叫你带点礼物,你就拿个空箱子,你怎么就自个儿快活成这样子啊?老是喝酒,脸都那么红了,还在喝酒。能不能不要喝酒了,回到娘家了还在喝。酒癫子说,我不喝酒我能做什么?这种酒我都没喝过,这不厉害。青菜薄粥,只要热咯,倒酒,酒都没有了,倒酒。哎,叫花子争大门,天亮了是别人的,活我都做了,那你做什么,你这样一个女人不出去做活,我做什么活?我出去做活呀,什么意思吧,就像鬼摸了脑壳,我—踏糊涂了。我做家务就还做不过来,整天做家务,累死人。杂事无功,累死长工。家里家外什么活都是我在做,你都不帮我。
  姐夫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子了啊?你们别吵架,如果再吵架的话,姐你就不要跟他过了,好不容易回家一次,干嘛要吵吵闹闹的?薛二娥说,鬼知道他呢,父亲去世之前,他都还很勤快的。连续送走几个亲人之后,他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喝酒上瘾,嗜酒如命。好不容易回娘家一次,他还喝多了。薛二娥催促杨见云说,都打乌央了,莫紧喝酒了,快点我们要走了!酒癫子说,老妹,娘养的那些鸡,在哪里呀?你们慢慢聊,我去看一下鸡在哪里,抓两只鸡回去。鸡呀,姐夫你找鸡干嘛?顺着鸡毛找鸡,顺着蒜皮找蒜。说归说,笑归笑,动手动脚没家教。你平时自己不会养几只鸡鸭吗?额命骨上长吊吊,额外一条筋,有手有脚又不去工作,农活你都不肯干。
  薛二娥唉声叹气地说,我都不想说他了,刚结婚的时候,又勤奋又肯干。现在他游手好闲在家,成了不劳动、好吃懒做的人。他都不带点礼物过来,还好意思拿鸡回去,他怎么就变成这种人了呢?姐夫,你以为我家是开超市的啊,你干嘛你,你还要拿这些米回去吗?怎么两手空空的来,还要带那么多东西走呀。功夫靠自己作,吃穿用出在自己手上,吃不得活络食。贪别人的花,误自己的家。贪得一时嘴,要受一身累。这些东西都拿到你们家去吗?天不生无用之人,地不长无名之草。你走吧,姐留下来,不跟你这种人过了。姐你看错人了,他自己有手有脚,出去干点农活也行啊,啥都不做,要钱没钱,要啥没啥,离了算了。好男人一大把,这种人你不能要,他空空的来,还拿许多东西走。六月的桃子专捡软活的,我给你介绍一个更好的,人家有车有房,比他优秀多了。你就不必跟他回去了,这种男人不要也罢了。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木头背起走。我还是要跟你姐夫回去。我们已经结婚多年了,丈母娘疼女婿,真心实意的,甘蔗没有两头甜啊,我有什么办法呢。妹你还不懂呢,毕竟我们已是多年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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