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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渐浓,鹅卵石铺就的香樟林道的尽头,昔日幽深僻静的庭院已有些许衰颓之色,天台上的风铃花已经枯萎。细如丝线的雨水点点滴滴,摇摇晃晃地垂挂在乌青色瓦檐的尖角,又一颗颗滑落在生满青苔的青石路上,砸出一朵朵微渺的雨花,最后隐没不见。
南希的身影从如烟的雨雾中走来,逐渐清晰。
她撑着一把黛红色的油纸伞,怀中紧抱着一捧黄白相间的素菊,伞下是她冷淡的面庞。
雨,丝丝缕缕如细密的针,钻进她的衣襟,又刺在心上。
她挽起层层叠叠的卫衣袖角,轻抚左臂上一道道的疤痕,曾经触目惊心的伤口早已愈合,只留下暗沉的形如蚯蚓的纹路,如同枯叶的脉络。
秋季的香樟树的枝头缀满细小的繁花,绿白色的花朵成簇绽放,开满了苍白花朵的墓地上,添了一座新坟,伫立坟前的洁白的大理石墓碑上刻着“杰森之墓”。
在这里,南希终于知道。
杰森的父母并没有如他所说丧生于那场大地震。
他没有父母,更没有亲戚,他从始至终都是被遗弃的孤儿。
而她从不知他竟如此孤独。
给杰森送葬的那天,她安静地站在墓碑前,初春的冷风低拂过曼陀罗花,眼中苍白的花朵吞噬了整座城市。
那一天的夜晚,她紧盯着桌面上的钢笔,闪烁不定的表情,鬼魅如坟墓上夜舞的精灵。
夜色如同巨大的笼网,将她捕获其中,丝线一丝一缕的缠绕在她的手腕、脖颈,悬吊在半空,如同被操纵的傀儡,无法自持。
她用手抓起那根钢笔,银白色的笔尖在月光下闪着锋利的光。
没有一刻的迟疑,下一秒,她将笔尖扎进了自己纤细的左臂。
笔尖深深戳进肌肤表皮之下,沿着血管的脉络一路划去,切开细嫩的肌肤,如同绽开的白色苞子。
一道又一道,划过柔嫩的皮肤,她死死地咬住嘴唇,冷汗大颗大颗地从额头划落,左臂疼痛到在剧烈的颤动,似乎要抗拒她的撕裂,她却始终没有吭出一声。
一滴血渗了出来,很快,两滴,三滴……直至泊泊地源源不断地从皮肉绽开处流出。
平静而绝望的恍惚。
寂冷,凛冽,刺痛,悲伤。
脉搏的每一次跳动,都在散发着血液的腥甜。
可是她又仿佛感觉不到痛,只有肆意的畅快。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后,手臂上伤口的血液早已凝固成细蛇状的盘踞。
只有窗外的一轮月映在她的脸上。
“外婆,我好想他,我真的好想他。”
秋雨下得又大了些,墓地上升腾起一片白雾,南希放下怀中抱着的花束,任雨水将其凋零。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转过身,连带着手中紧握的伞柄,抖落一地的水花。
陆易撑着一把黑伞站在身后,白色的长长的外套直至脚踝,左肩膀湿透了,怀中紧抱着的花束却新鲜干燥的不染一丝潮湿。
“陆医生,你怎么会在这?”
“我是来祭奠我的未婚妻,她在那场地震中遇难了。”
不等南希回应,陆易紧声问。
“令母怎么样了?”
南希低下脑袋,声音微颤,黛红色的油纸伞遮住了她的面容。
“您还记得我的妈妈?她已经过世了。”
陆易的嘴角弯起,眼眸中的冰冷如寒天动地的冰窖,让人不寒而栗。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弯下腰将怀中的花束轻轻地放在墓碑前,漆黑的束花纸包裹着一大捧洁白的菊花,混着三四朵猩红的曼陀罗,又将黑伞放在了花束一侧。
漫天飘零的雨点“啪嗒”地溅落在黑色的伞面,唯有墓地上花束的那抹亮色不灭。
起身的一瞬间,陆易笑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起风了,山谷漫染起鬼魅般的雾气。
浓雾中若隐若现,杰森久久地跪在泥土里的侧影,恍若一场回忆的重击,南希恍惚片刻,步履蹒跚地踏进晦暗暮色。
看着南希远去消失的背影,陆易放声的肆无忌惮地大笑,那么的畅快,那么的解脱。
我当然记得你的母亲,甚至很早就认识她了,不过是在那场手术之前。
我也当然知道她会过世,因为这可是我这么多年来,深深潜藏蛰伏如同冬日冻土里的寒蝉,终于等来的天意。
初秋的夜风萧瑟,黑暗的树影如同摇曳的魔爪。
东湖大学的某个实验室里,雀斑男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他的人生也如同面前这天书一样看不懂的论文一样的无趣。
如果不是八年前,正上大二的他,像往常一样不情不愿地耷拉着脑袋地去听大学生学术竞赛讲座,他的人生可能会一直这么无趣下去。
那一场的讲座主题是关于大学生力学竞赛,理工科的他所在的学院大力鼓舞学生们踊跃参赛,强制每个相关专业的学生都要听竞赛讲座。力学竞赛是个什么玩意儿?他晃晃许久未转动过的脑子,想不懂力学这种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水喝的虚无缥缈还费脑子的学科,是怎么存活下来的。还要比赛,有什么好比的呢?难不成看谁扳手腕力气更大?这个倒还实在点。
直到他踏进偌大的报告厅的门口的前一秒,他还在犹豫着一会儿坐在最后一排,中途是假装上厕所溜出去翘了,还是捱着头皮硬生生地熬过去。
“商海学院的同学们,下午好,我是东湖大学力学专业的本科生南希。”
他猛地抬起头,眯起了眼睛,站在讲台上的那个窈窕轻俏的侧影,再熟悉不过的清澈的面容,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那双灵动的眉目,竟然真的是她。尤其是,她的左手腕上的那一块与肤色几乎融为一体的伤疤。
已经很多年没有她的消息了,自从她小学突然转学后,就像消失了一样杳无音讯。
那一场讲座听得他心潮澎湃,当然不是因为讲座内容,因为那些个什么如同鬼画符般的动量矩方程,伯努利原理,拉普拉斯变换,他完全听不懂,他只知道,自己接下来的人生不会再无聊了。
当他打听到南希在本校硕博连读的消息后,他点灯熬夜,年年考研,考了四次,费了他这辈子的全部脑细胞,终于考入了东湖大学的硕士研究生。
2020年东湖大学开学日的研究生迎新晚会上,他坐在舞台下,看着台上南希随着力学课题组的师兄们左摇右晃地跳着时下最流行的螃蟹舞,那一刻,他觉得什么都值了。
所以现在,他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杰森坠海的那天,南希也去了石臼海岸。
并且,远远地躲在巨大礁石后的他,亲眼看见,她将他推入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