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就一定为实吗？
　　当你看到一个人伸出手朝向另一个人，你该怎么判断她是要拉回这个人还是要推开这个人。
　　在她的手未触及到他之前，你很难进行判断。
　　只有在触及的那一刻，她的手掌是攥紧还是伸开。
　　答案一切都明了了。
　　2021年12月21日周二，“饺子就酒，越过越有”的冬至节气，同时也是北半球黑夜最长的一天。
　　平淡的日子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东湖大学的第三食堂里，南希捧着面前的饭盆，一口塞了三四个荠菜饺子，腮帮子鼓鼓地嚼巴起来。
　　杰森坐在她的对面，只点了一碗蔬菜汤，飘着零星的几片菜叶。南希瞥了一眼，晃晃脑袋，这点饭量，还不够她塞牙缝的。
　　“力学中很少会出现眼见不为实的现象。”
　　“好比你推一个人会下意识地伸开手掌，是为了受力面积更大，你很难看到有人会攥成拳头的，除非刻意控制。”
　　南希点点头，表示赞同，心想这荠菜饺子还挺好吃。
　　杰森舀起一勺汤。
　　“想要动手杀死人很简单，微波炉里只需要放两颗葡萄，当两颗葡萄在微波炉中加热时，就成了一个微型爆炸装置。微波炉中的波长与葡萄的尺寸相似，导致微波在葡萄内部聚集，使温度急剧上升。两个葡萄之间形成强大的电场，产生电火花，引发爆炸。”
　　“真正难的是如何不动手，就能杀死一个人。”
　　南希夹了几个饺子放进他的碗里，胖嘟嘟的饺子像小船一样飘在汤碗上，又跑去窗口拿了一副筷子放他碗上。
　　“吃几个饺子吧，荠菜取‘集财’之意，在冬至这天吃荠菜饺子，希望将财富聚集起来哦。”
　　“咱们晚上可以吃红豆糯米饭，趋避疫鬼，防灾祛病。”对吃颇有研究的南希，想起小时候外婆会在冬至这天煮上一锅热乎乎的赤豆米饭。
　　杰森拿起一旁的筷子夹起一只饺子，放进嘴里。
　　“晚上不能一起吃饭了，下午的高铁，我要去广州开会。”
　　“又要开会啊。”南希撅起了小嘴，“最近开会也太多了些。”
　　杰森放下筷子，摸了摸她的脑袋，“乖，等回来给你带礼物。”
　　“我不想要礼物，更想要陪伴。”南希往嘴里塞了三四个饺子，吞下这小小的不开心。
　　初冬的夜晚清澈而寒冷，浓重的夜色包裹着城市。
　　想念让爱更漫长，想要吻在他的心尖上，如同降落的一层白霜。
　　研究生公寓楼的男生宿舍308室。
　　雀斑男一脸病怏怏地坐在寝室椅子上，他翻来覆去地摆弄着手中的勺子，戳了戳面前塑料打包盒里的清汤寡水的面条。
　　“朱海东，有你的快递，我给你顺便拿回来啦。”推开宿舍门刚回来的何有才，将怀中抱着成摞的快递盒的其中一个，递了过来。一向热心傻乎乎的何有才，全寝室大大小小的事都被他包揽了。
　　朱海东放下手中的勺子，眉头攒成一团，他讨厌别人喊他的全名，“朱海东”“东海猪”，小学一年级时同学们的嘲笑声响在耳旁。
　　接过那个快递箱，用力撕开，里面是他上周去照相馆洗的几张照片。
　　他拿起其中一张照片，半眯着眼，像是老花眼似的将照片紧紧贴近鼻尖，照片上一个身穿蓝色衬衫的男人和一个短发女生在拉拉扯扯，男人的衣襟处别着一根银白色的钢笔。
　　又仔细地翻看了后面几张照片，男人站在一家星级酒店门口，身侧一个短发女生紧紧拉住他的手。
　　凝视半晌，他笑了，放下手中的照片，又拿起勺子挑起饭盒里那坨已经浓糊成团的面条，狼吞虎咽了起来。
　　天上一弯残月升起，一年中最漫长的黑夜终于到来。
　　广州花都区某高级酒店，富丽堂皇的装饰灯明灭不定。
　　“嘀”的一声，房卡刷开了其中一间酒店公寓门，衣冠楚楚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
　　“怎么才来啊，我等你好久了。”躺在床上的短发女人娇滴滴的声音，浓烈的香气氤氲整个房间。
　　他沉默不语，掏出衣襟口袋的钢笔放在床头桌台，又脱下蓝色的衬衫。
　　“啪嗒”一声，熄灭了床头上那顶暧昧朦胧的壁灯。
　　欲望在灵魂堕落之时涨潮。
　　冬风呼啸，有如百鬼夜行的哭嚎。
　　深夜，南如文醒来，圆睁着眼睛，看着卧室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吊灯也同样睁着眼睛，发出呲喇喇的白光盯着南如文。
　　自从楚若梅心脏手术后的那天，每当夜晚降临，令人窒息的黑暗黑压压的扑裹而来，他只有开着灯在一片光亮中，才能带着满身的疲惫稍稍入睡。
　　他侧过身，久久地盯着身边熟睡着的楚若梅，均匀的呼吸声拉长在寂静的夜里，安睡的侧颜恬静祥和。这样一个温温柔柔的楚若梅，外人眼中的好妈妈，任谁也想不到，竟会是造成曼淑君难产而死的真正凶手。
　　“当年的难产而死不是意外，是他杀。”
　　“我有证人的口述，证物，以及NJ市属医院当日的出入记录。”
　　“证人已经过世，口述视频在这个优盘里。”年轻男人扔过来一只银色的优盘，优盘掉落在雕花桃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他又摊开手掌，一枚半月形暗红色絮纹的玉佩赫然躺在掌心。
　　南如文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楚若梅回到家后心神不宁，摔倒在地流产。
　　身边均匀有力的酣睡声仍在继续，在寂静的黑夜里，似乎做了一个香甜的梦。
　　他缓缓地伸出左手，朝向熟睡的她，她恬静的睡颜在摊开的指缝间四分五裂。片刻后，他将手掌倾覆在她的左胸心口处，鲜活有力的心跳一下下震动在掌心。曼淑君已经死去，杀害她的你却能如此安然入睡，楚若梅，你真的是铁石心肠。
　　窗外，残月之下，寒冬的风更猛烈了些。
　　NJ市属医院里，漆黑的长廊，心血管外科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办公室里呲喇喇的白灯下，陆易端坐在办公桌前，摊开掌心，一枚半月形的布满暗红色絮纹的玉佩，刻着一个鲜明的“南”字。
　　阿曼的母亲将这枚玉佩放入他的掌心，细细念叨，“NJ市属医院，是你父亲所在的医院。”
　　那时她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护士，医院里的主任大夫都不见得认识她。
　　“我端着消毒器材，站在走廊上看见，楚若梅满手是血，从曼淑君住着的病房仓皇而逃。”
　　“当我进去的时候，病床上全是血，她就已经快不行了。”
　　助产房里，奄奄一息的曼淑君的脸色白透如纸，苦苦哀求。
　　淑君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双臂抖颤，“如果这个孩子活下来的话，求求你带着她离开这里，不要回来。”
　　阿曼的母亲泣不成声，“淑君那么好的一个人。”
　　“这些我都没有告诉阿曼。”
　　“阿森这个孩子是个苦命的人，我不想再拖累他了，阿曼和你在一起会幸福的。”
　　陆易动用了父亲陆院长的关系，在NJ市属医院的档案室里，查阅到了1987年孕妇难产致死的意外事故一案，当天的医院的出入册上赫然写着楚若梅的名字。那个年代，监控技术刚刚引入国内，还未真正的大范围普及，所有的记录除了亲眼所见，就只剩单薄的纸笔了。
　　当时新任院长的父亲怎么会没有察觉到异样，仔细调查，反而直接定性为难产而死？
　　陆易单手支着额侧，盯着左手掌心的玉佩，沉思良久。
　　直至办公室的灯熄灭了，漆黑的夜空挂着一弯残月，缄默地注视着大地。
　　可是，亲眼所看见的就一定是全部的真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