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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葬礼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云启冲那被冰块覆裹着的尸身在昨日酉戌交替之时安放进灵堂,置于红松木棺材中供人瞻仰告别。原本保存完好的尸体一夜之间变质腐烂,散发出异味。云天门在棺材周围点上一束束价比金贵的西域檀香,这气味却愈发浓厚,闻之欲呕。
任你生前身份尊贵——云天门门主也好,武林盟主也罢,甚或江湖第一人,死后还不是和他人一样,被苍蝇叮咬、蛆虫寄生,最后落个黄土一抔的下场。齐献易站在灵堂门口,睨着那口硕大的棺材想道。大哥,十八年了,您总算可以闭眼了。
“奇谷副谷主齐献易前辈携齐世泉大公子到。”门旁有仆人唱喏。
齐世泉神情古怪,猴急地往里窜。齐献易忙逮住他衣服,“世泉!”他盯着那副满脸雀跃的稚嫩脸庞,“去拿束香过来,我俩去祭拜云盟主。”他拍拍他臂膀,手指悄然用力,捏了捏那僵硬的手肘。
齐世泉脸上的浅笑渐渐隐去,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他点点头,转身朝灵堂角落走去。守在香烛盒旁的仆人取出两束香,递给齐世泉一束,又快走几步迎上齐献易,将另一束递给他。
齐献易皱眉,死死地盯着仆人。“世泉,把香给我。”他叫道。
齐世泉一头雾水地递过香,“三叔父,这……?”
齐献易把两束香并在一起,在烛上引燃,插在棺材前的香盆里。他朝棺材拱了拱手,叹了口气,“云兄,一路走好。”
棺材旁跪着的两人站起来还礼。他俩披着一袭生麻斩衰,想来应是云启冲的子女。
果不其然,略大的女孩儿开口,“齐世叔,”她话语中带着哭腔,却仍不掩话音的婉转清脆,“世侄女云瞳及舍弟云阑之替亡父谢过世叔前来。晚辈需在此守灵,不能陪同世叔,还请见谅。”
“苦了你们姐弟俩了。”齐献易伸出手,想了想又收了回来。“节哀顺变。”
“世侄云阑之谢过世叔。”云阑之双手环抱,行了一礼。这礼节自十来岁的小孩子身上使出,少了几许庄重,多了几分稚气。
“这是……世兄?”云瞳指着齐世泉,不确定地问道。
“瞧我,人一老便开始忘事了。”齐献易扯过齐世泉,“舍侄齐世泉,虚岁十九,奇谷下任谷主。”
“见过世兄。”云瞳双眼上扬,偷偷瞧了齐世泉几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她眼神有些游移无助,苍白的脸上漾起一抹绯色。
“见过世兄。”云阑之仰起头,自下往上地看着齐世泉,又在他双手处看了几眼,稚声稚气道,“听说世兄武功不凡,不知——。”
“阑之!”云瞳语带不满地叫道。云阑之咬着嘴唇,可怜兮兮地住口不言,宛如受惊的小猫一般。她理了理他白葛孝帽下露出的几缕头发,“弟弟,爹已经走了,没人再来教导你礼节问题了。不过弟弟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能分清场合,知礼仪,不会落了云家面子,对不对?”一滴泪珠从那汪盈盈秋水旁滑落,她连忙低头,偷偷用袖口拭去。
齐献易略觉尴尬,急忙开口,“既如此,便不打扰世侄、世侄女你俩守灵了。”
“世妹,”齐世泉倏然跨前一步,急冲冲地问道,“能否问一下,世伯是因何过世的?”
“世泉!”齐献易低声顿喝。
云瞳蹩着眉头,看了看齐世泉,方才无奈道,“家父习武时,旧伤复发……走火入魔,为了不伤及无辜,家父……家父趁尚算清醒之时自尽……。”又是一长串眼泪滚落。
十多年前,云启冲的武功便已和大哥不相上下,这些年必然更进一尺,怎么还会因伤发作而走火入魔?齐献易暗想——当初那痴傻的董胖子这样说,他还以为那只是对外的说辞,可如今这遗体就在眼前,若再欺瞒岂不会被一眼识破——或者说他的武功已达到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现已返璞归真?
齐献易这才仔细端详棺材内那具遗体。他双眼、口鼻、中指上各自盖着一枚铜钱,停尸时间过长,铜钱已大半嵌入皮肉之中,使得那原本安详的神情稍显诡异。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已显浮肿,衬得一袭绣有飞龙在天图样的宝蓝色寿衣稍微显小,整截脖子完全露了出来,那道剑伤清晰可见。剑伤位于脖子中间,约摸两寸宽,四周的皮肉往外翻,干涸的鲜血和浮肿的伤口挡住剑伤下部,看不出究竟有多深。
除开这一处伤势,云启冲身上找不出其他可以致其死亡的痕迹。左脸上有几道浅浅的淡白色划痕,那是二十年前处置腐骨蛊之时留下的鞭伤;右侧脖颈处有条浅红色浮凸印痕——它被寿衣遮掩了余下部分,无法度量长短——应该是之前放置冰块时留下的印痕;手掌微弓,这是长年练武生成的茧子不随皮肉浮肿产生的模样;指尖略呈黑色,这是腐烂开始的征兆。
“齐世叔。”云瞳叫道,清脆的声音中带着一些悲愤,“您——。”
长时间盯着别人遗体可不是该有的礼仪,齐献易倏然回神。“云兄,”他深深地看了遗体最后一眼,“一路走好。”他朝云瞳点点头,招呼道,“世泉,走吧。我们就别打扰他们姐弟守灵了。”
云瞳眼角的愤怒消失不见,只留下浓浓的哀伤。云阑之躲在云瞳身后,时不时抬起头偷偷打量他俩,脸上七分悲伤,三分好奇。
齐献易装作毫无察觉,目不转睛地出了灵堂。门前的几步石梯还在脚下,背后便传来云瞳压低声音后的怒火。
“怎么是你在这儿?詹总管人呢?”
“大小姐。”一温厚沉重的声音道。“二少爷。”
“姐姐在问你话呢!”
“詹总管悲恸过度,回去歇息去了,命小人在此接替此事。”
“那你是怎样办事的?真以为背着我便可为所欲为了?”
“小人不敢。”这人语速加快,惶急地辩解,“可这奇谷原本就与帮主不和,这次前来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姐姐,到底怎么回事?”
“所以你就想借机挑起他们叔侄的矛盾?”云瞳冷哼,“夏明,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姐姐,他惹你生气了嘛?要不要阑之教训他?”
“亏你还跟着父亲那么多年。父亲刚走,你就在他灵前做出这种事,你置他于何地?你置云天门于何地?”
噗通一声。“小姐,请您责罚。”夏明声音沮丧,“小人一时头脑发热,却不曾想污了帮主名节。”
“按理说应当把你交与刑堂处置,但你毕竟跟着父亲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者现今宾客众多,刑堂大多数人也被抽调出来接待客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阑之,你觉得应当如何处罚?”
“让他去向刚才那叔叔道歉?”云阑之想了想,“姐姐你不常说做了错事,勇于承认便是好孩子嘛。”
“这问题可严重得多。”云瞳不置可否,片刻道,“这样,你去城里找个客栈住上几天,等到丧事办完再回来。世叔不撞见你,想来也就不会因此怪罪吧。”
接下来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云瞳倒是不错。齐献易心想,当初自己这般年龄时怕也不能做到这种程度。收作齐家媳妇倒是奇谷占了大便宜。
何况江湖人口口相传的云家大小姐的容貌赞誉也无半点虚假,想来世泉必会中意此事。“你觉得如何?”他问道。
“您指什么?”
“你觉得云瞳如何?”
“仪容极佳,身份高贵,为人孝顺,待人彬彬有礼,处事大方周到。是江湖年轻一代男儿梦寐以求的正室人选。”齐世泉毫不犹豫地给予赞赏。他顿了顿,低声细语却又斩钉截铁道,“不过我还是不同意这门亲事。”
不知好歹!齐献易气极,“怎么?你还是想着那下人?”等回到奇谷就把那贱人逐出凌剑山庄!“在你眼里,云瞳居然抵不上那下人?”
“云家大小姐自然不是春棠所能相比。”齐世泉坦然道,“她反正已经这么优秀了,又不愁找不到夫家,干嘛要死乞白赖地黏着我?春棠则不然,除我之外就没其他了,要是我也弃她而去,她说不定会做蠢事的。”他缓了口气,说道,“古代先贤不是说过从一而终——”
“放屁。”齐献易实在听不下去,低吼道,“哪里来的先贤?酒楼茶馆里说书人嘴里瞎编的故事在你这里就变成先贤圣语了?”他顿了顿,继续骂道,“你小时候在私塾读的那几年书全还回去了还是怎么?从一而终那是说的女人的妇德!你那玩意儿是被——。”他倏然意识到眼前引发自己怒火的顽劣少年是自己寄予厚望的侄子,奇谷的下任谷主。他猛地停止谩骂,冷冷道,“这件事无任何商量余地,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这云家大小姐你是娶定了!至于那下人,云家大小姐不反对的话你可以娶她做妾室。”
齐世泉冷笑,“呵呵!为了讨好云天门,你们可真是不遗余力,连自己亲侄子都往火坑里推,还要让他和仇人之女结为连理!”
“讨好云天门?”齐献易满脸不屑,声音压得更低。“我不知道你心中是怎么想的,但自认为这十几年里我、你二叔、甚至奇谷都待你不薄,现如今需要你做点事情来稳定奇谷,你准备怎么应付?好好想想。”他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劝导。
“可是——。”
“好好想想!”齐献易重复,“返回奇谷之时,你再做决定。”
齐世泉眉头扭成一个“川”字,不过总算没继续坚持下去。
聚贤厅里已摆好二十多张桌子,下人们忙碌地穿插其间。一盘盘鸡鸭鱼肉流水般地堆上桌子,码成一座小山。各个门派、世家的宾客已有不少来到这间大厅,三两成群地围在一块儿谈论或真或假的武林轶事。
“齐兄。”齐献易正在找寻所属奇谷的桌位,角落人群中串出一人,径直上前熟络地打着招呼。
“聂帮主!”齐献易大吃一惊。东泽居和奇谷一样,由副帮主带队前来;雪冥山由大少爷带着几位侍卫前来;蛊毒门更甚,只有不见经传的两名内室弟子前来。可这西泽居居然是聂奚鹤聂帮主前来,莫非是准备与云天门缔结盟约,完成一统泽居的壮举?听赵六指昨日汇报,西泽前来的随从几乎全是聂家之人,他难道就不怕姓温的趁此机会雀占鸠巢?
齐献易压下心头百般疑惑,拱手致意,“十数年未见,聂帮主可是不见半点衰老,依旧风采照人啊。”
“齐兄说笑了。”聂奚鹤莞尔,“齐兄还是一如既往的丰神俊朗,让小弟我好一番羡慕。”他抓住齐世泉右手,笑道,“让我猜猜,这想来便是奇谷大少爷,齐献行世兄之子吧?”
“世侄齐世泉见过聂世叔。”齐世泉挤出笑容,恭敬地行礼。
聂奚鹤瞧了瞧齐世泉,又颇有深意地看了齐献易一眼。他捏捏齐世泉手指根,赞赏道,“世侄肯定是一把使剑好手。瞧这一手茧子,没十多年可达不到这种程度。”
“世叔缪赞,小侄略通皮毛而已。”
“还挺谦虚。”聂奚鹤嘴角含笑,“不错,不错。现在这种年轻人是越来越少了,大多数都是端着半壶水四处炫耀,唯恐别人没有看见。不愧是齐兄教导出来的后辈。”
齐献易完全摸不着头脑。西泽居和奇谷未曾缔结盟约,他自己与聂家之人只是泛泛之交,二哥更是与他们无甚联系,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可瞧今日聂帮主作风,好像两家已结为同盟一样。
好像两家已结为同盟!
齐献易急忙转头,可还没来得及四下打量,一句话却又让他僵直了脖子,生硬地转了回去,不可思议地盯着聂奚鹤。
“世侄实乃一表人才,不知已否定下婚约?如若还未有合适人选,我倒有一顽劣小女,正值豆蔻年华——。”
看来聂奚鹤所图颇大,竟然舍得把自己唯一的女儿放上棋盘。齐献易暗忖。可西泽居下任帮主又不姓聂,他为何要为了其他人的地盘丢下这等筹码?
“谢世叔偏爱,”齐世泉慌忙行了一礼,“能高攀聂小姐实在是小侄福分,只是事有不巧,小侄前不久已经定下婚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