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那块一丈方圆的玄武石静静地躺在地上,任时光荏苒、岁月变迁,带给它的也不过是边缘不起眼的几处裂纹。上面立着的那方月长石派界早已不知去向,或许已被敲碎制成砚台、镇纸收藏在某些贵人书房之中。
“还有几十里路就到云天门了,都把气势拿出来!别堕了奇谷威风!”副谷主在前方大喊。
其时未时过半,正是一天之中最为酷热之时。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竟逼着大家在这时候赶路。齐世泉腹诽。就这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完全可以在这火球的毒辣劲头稍熄之后继续行进。
幸好,他大概也意识到了这点。约摸盏茶功夫,他便下令让众人原地停下稍事休息。
不比之前华亭山有着成片树荫用以蔽日,道路两侧十分荒凉,边坡上遍布大小不一的各种石块,间或有一两株杂草从缝隙中冒出。比照着距此不过三里左右的华亭山,显得格外突兀,就如初夏五月之时,稻田里长势正旺的稻谷被人贴着泥土割去了一大垄似的。
几位随从翻身下马,躲进马匹影子里,摸出水囊大口痛饮,时不时还给身边骏马倒上一口。
齐世泉自然不能跟着如此。他毕竟是奇谷下任谷主——即便对外也是奇谷大少爷这么一个了不得的地位,一言一行自然得符合礼仪。他理顺逐影鬓毛,从马鞍旁取下水囊,随意走了两步,取下皮塞,迅速往口里灌了一口。辛辣且醇厚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他长长地吁了口气。
“大少爷,三老爷遣小人来请您过去。”
声音倏然响起,打断了他的细细品味。齐世泉不耐烦地睁开眼,“有什么事?”
方寒伏低身子,“三老爷未曾言明。”
看着眼前这奇谷内室弟子里数一数二的人物竟然满脸惶恐,齐世泉倒是有些奇怪。“行了,抬起头来。带我到三老……三叔父那里去。”
话毕,他转身朝队伍前方走去。方寒奇怪地看了他几眼,欲言又止。
齐世泉满头雾水,“有话说,有屁放。”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这人怎么回事?“别支支吾吾的,娘们也似。”他索性停下脚步,双眼直直地盯着他。
方寒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他指了指齐世泉右手,低声问道,“您这——?”
“水!”齐世泉毫不迟疑。
方寒怔愣几息,“那大少爷您可否把水囊留在这儿?”
齐世泉原本确有此意,可乍一听此话从他人口中冒出,他却又不想随之照办了。他晃了晃水囊,“少啰嗦,前面带路。”
或许是怕副谷主责罚,甫一见到他,方寒便找了个借口告退。果然是娘们,齐世泉心想,也不知当初谁瞎了眼会把他给招作内室弟子。
副谷主抽了抽鼻子,眉头紧皱,“你又喝酒了?”语气斩钉截铁。
关你何事!他想。他点点头承认了。
副谷主冷哼一声,苍白的双唇抿成一线。他嘴角动了动,开口却叹道,“少喝点,空腹喝酒伤胃。”
多管闲事!婚姻之事被你包办了,现在连喝点儿酒合计着都得向你报备?他板着脸,双眼瞧着地面浮土,语气僵硬,“是。”
“拿来,给我看看。”副谷主伸出手。
齐世泉右手抓得更紧,酒液被隔成几乎不能流淌的两半。半晌,他才慢慢松开手,不情不愿地递了过去。
副谷主拔出木塞,想了想,却又塞了回去。“跟我来。”他命令。与此同时,他又朝齐世泉身后某处轻轻摇了摇头。回头看去,只见那辆马车的垂缨正在来回晃荡。
副谷主在前,齐世泉跟在后面,两人沿着马路走了三四十丈,转身拐进了一处石林。
其内碎石嶙峋,几条长石横曳在地,上面胡乱码着大小不一的石块,足有一人来高。远处似有一座石塔,孔洞遍布,杂草丛生,也不知荒废了多久。唯有挑檐上栩栩如生的龙头在述说着这宝塔曾经的辉煌。
副谷主望着塔身出神,木雕般硬朗的脸上浮出几许哀愁。他双眼泛红,双臂微颤,手里的水囊都下滑了寸许。齐世泉想要夺过,却又不敢。
“十八年了。”副谷主叹了口气,声音嘶哑,如同三五天未曾饮水一般。
不知为何,一来到此地,齐世泉满心的不忿竟尔化作无从遏制的心悸。看着碎石,看着石塔,他不由自主想要垂泪。这感情如此强烈,甚至压过了他开口发问的念头。
三叔父步履蹒跚,一步步走到碎石堆前。他也不管地上石块尖锐,径直坐在上面,扯开水囊木塞,痛饮一口,然后把余下的酒水全浇在长石上。日头正烈,大半水囊竹叶青——差不多有一斤半——还没流到地面,就已全部浸进石头里。
看着他这一连串的怪异举动,齐世泉终于忍不住了,“这是——?”
三叔父不答,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块逐渐缩小的酒痕。待到它总算消失不见,他才抬起头,声音沙哑地吩咐,“我们回去吧。”
“这里是?”齐世泉再次问道。
“这里?”三叔父盯着他,充血的眼仁里有着无比的严肃,“你得好好记住这里!”他顿了顿,却又摇头叹息,“等到我们回来的时候,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齐世泉莫名其妙,本想暗自腹诽,却被某种不可明道的哀伤跩去心神,只能点头道是。
此后,这股力量一路随行,不管他是在休息,还是骑马赶路,都不能淡去分毫。他甚至无法回忆起是如何上马,又是何时进入云天门,更是在何地见过他们的长老。直至当晚躺在绣着雄鹰翱翔的月白色丝质床单上,他才渐渐地回过神。
翌日。方寒一大早便叫醒齐世泉,他带来了三叔父的嘱托:让他陪着齐世泉在云天门内四处走走,结交一下其他门派的青年才俊。
这日已是二十七,云启冲的葬礼将在后日举行。几大门派里,离得近的已赶到这里——譬如奇谷,离得远的也有一两人快马加鞭先行到达。昨日晚宴之时,齐世泉便已见到好几位符合描述的后起之秀,若非其时浑浑噩噩的,或许那刻便已上前结识。
结交么?齐世泉暗忖。他自然知晓三叔父的意思,也懂得此举对奇谷的意义。可一想到那些庸才将和他称兄道弟,他就气愤难平难以自已。他心底冷笑,眼神冰冷,嘴角泛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方寒在前方带路。两人穿过花园、绕过荷塘、走过前院、出了大门。“诸位前辈这几日在后堂商议要事,年轻一辈的都在城内集市游玩。”方寒解释。
若不是身旁那扇宽四丈有余、高达三丈的紫檀木大门,以及上方横梁处镀金的小篆道出了所在,这座古色古香的庄园看起来倒像是某个书香门第之家的府邸。它位于神陨城西南一角,占地约有六十余亩——不光在神陨城,就算和其他门派相比也是庞然大物。
大门两侧各有三名持枪守卫,他们不停对着进出门之人躬身行礼。其中一人靠近齐世泉行了个礼,而后低声问道,“齐少爷,您这可是要去城里游玩?”
齐世泉皱着眉头扫视他一眼。这人内着栗色贴身短褂,外罩缟色麻布丧服,左臂上缝着一块两寸长丧布,腰上缠着的素色腰带打了个死结,脚上墨灰色布靴沾着几处泥土。他满脸悲伤,却也难掩双眼疲倦。“怎么?”他呛道。或许是三叔父潜移默化之功,齐世泉对云天门也是无甚好感。
“若有需要,我们可派人随身保护。”他头垂得更低。
齐世泉嗤笑,“就你们那身三脚猫功夫,还保护我?”他突然出手抓住守卫手中长枪,稍一用力,长枪随之易主。他依着剑式舞动长枪,长枪顺势破空,停顿时,已到守卫身前,离他喉咙不过三寸左右。“也是瞎了你们狗眼。”他丢下长枪,大摇大摆转身离去。
方寒赶紧跟上。“少爷,这样……不太好吧。”他迟疑道。
“几个下人而已,有何不好?”齐世泉冷笑,“莫非他云天门还能为了这几人和我们翻脸不成?”
“虽说如此,可三老爷那里——。”
齐世泉冷冷地看着他,方寒顿时住口。“带路!”话语冰冷,有如三九之雪。
一路无话。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来到集市上。许是恰逢赶集之日,街上行人众多,不少斜跨兵器之人穿插其间。放眼望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这类人士起码占了两成左右。
“这——,”方寒惊呼,“其他几个门派来了这么多人?”
“有点见识!”齐世泉尽管同样吃惊,但他很快识破蹊跷,“那些人——剑柄或者刀柄上缠着橙青相间细线的——来自西泽居;西边那群人,缠着的细线是黄蓝色,那是东泽居;东边铁匠铺门口那两人——斜跨短剑,穿得很厚实的那两土包子——一看就是雪冥山下来的。至于其他人嘛——,”他四下扫视一番,面带不屑,“要么是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派,要么是些实力不足以依附六大门派的小家族。”
“怎么没有蛊毒门的人?”
“或许仍在路上,或许躺在云天门内休息,或许呆在某家店铺。”或许根本未曾派人来此,齐世泉讥笑。
“齐公子!”声音自不远处传来,语气中夹有不加掩饰的惊喜。
“是东泽居的人。”方寒眼尖,一眼瞥见其人,低声附耳,“前排抓着扇子的那人——。”
乔尚庸!齐世泉立时作出判定。他眼力虽略不及方寒,但过目不忘的本事却是方寒拍马不能及。乔尚庸,丙戌年生人,东泽乔副帮主长子,擅使短剑、折扇,常用兵器乃一柄钢骨铁扇,名曰“秋泓”。他忆起三叔父的评价:此人,若为友,不可深交;若为敌,不可令其近身。
“乔公子。”齐世泉拱拱手,挂上笑脸,“乔公子新婚燕尔,怎的不在家陪陪美娇娘?”
“少爷,西泽的那几人好似在盯着我们。”方寒悄悄提醒。
“还不是家里那些老不死的,说什么让我出来见见世面,省得今后连武林这一辈的人都识不全。”乔尚庸摇头叹息。他合拢手中牛骨绸扇,丢给身旁随从,顺手接过一张素白汗巾用力擦拭额头汗珠,抱怨道,“我原本还想着借此机会避避暑,可谁曾想这里他妈比东泽热多了。”
“乔公子,东泽居临海,日夜均有海风吹拂,以此降温。可云天门八方环山,冷风吹不进来,热风飘不出去,自是更显闷热。”乔尚庸身后有人说道。这人栗色对襟长褂外别着一块丧布,显然并非东泽居来人。
“他是——?”
乔尚庸怔了怔,顺着齐世泉手指方向瞧去,恍然说道,“他啊,云天门派来保护我们的。不过他这三脚猫功夫实在差劲,要不是我对这城里不熟悉,需要人来带路的话早赶他走了。”
“齐公子。”那人行了一礼,苦笑着自我介绍,“小人宋长海,乃是云天门的刀系护卫统领——。”
“你对城里很熟悉?”齐世泉不耐烦地打断他。
“小人即是生长于此。这神陨城一草一木,小人虽然不敢说是全数了解,但比我更为熟悉此地的——,”他伸出左手,合上拇指、食指,颇有自信地说道,“整个云天门不会超过这个数。”
这倒有趣了。东泽居的陪同随从是个“百事通”,而派给奇谷的却是个毫无特点的“路人甲”。
齐世泉看了看宋长海,复又盯着乔尚庸,紧皱眉头,嘴唇几番开合然却不发一言。
“齐公子,想来你对此地同样也是不甚熟悉。若你不惧宵小流言,我俩不妨结伴同行,共游神陨城,如何?”
正合我意,齐世泉心想。他装模作样地考虑片刻,矜持地点点头,“反正闲来无事,共游一番也未尝不可。”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宋长海笑道,“不知齐公子和乔公子想去哪里瞧瞧?”
“齐公子,你觉得呢?”乔尚庸使劲扇着扇子,“最好能找个稍微凉快点的地方。”
齐世泉想了想,转过头询问方寒,道,“你有没好点的建议?”
方寒苦笑,“大少爷,这神陨城我也只是略有耳闻。”
“两位公子若是信得过小人我,不妨由我带路,去一探降神坛,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