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刘沧野伸手,从旁边的破碗中抓起几枚铜钱扔进自己身前的碗中。铜钱相互碰撞,发生悦耳的“叮当”声。
他还在出神,没有注意到这些动作。傻蛋,刘沧野心想,连碗中的钱都看不住,真是糟蹋了那只碗。
刘沧野伸出两指戳了戳他,“傻蛋,这里人少,要的钱不多。不如我们分开如何?你去前面那个路口,经过那里的人要多得多。”
少年毫无反应,木然地看着地面,眼珠不曾转动半分。
难不成还是个聋子?刘沧野暗自忖度。运气真差,还想着救个人来帮自己乞讨,结果却是凭空多了一张嘴。之前幻想的自己随意玩耍,等着用他乞讨的钱来养活两人的愿望终究只能是梦想。他狠狠踢了他一脚。
傻蛋滚倒于地,茫然注视着他,脏污的脸上没有寻常应有的吃惊或者愤怒。他眨眨眼睛,双手撑着身后的断墙慢慢坐起身,恢复刚才的泥塑姿势,不再看刘沧野半眼。
“原来还是白痴!”他有些吃惊,更多的还是绝望,“我一时手贱竟然救下这么个玩意儿!”怪不得自从他被拖下绮云山时,除了开始那一会儿,后面就没有任何反抗。可笑当时还以为是他太过沮丧绝望。
“你不是想死吗?去啊。”他拍拍他,等到他转过身来,说道。他扯下胡乱缠在傻蛋身上的已成布条状的丝绸,打个结绕上他脖子,“就这样,使劲一拉。你就到了你想去的地方。”
傻蛋仍无反应,倒是旁边有人笑道,“爹,您看。那边有个傻子想自杀呢。”声音清脆悦耳,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她斜跨坐在一匹枣红色小马上,双腿轻点马腹,身体前倾,左手抓住马颈鬓毛,右手肆无忌惮地指着傻蛋。
“乖萱儿眼睛真棒。”一厚重男音回应。他紧靠着红马喝停身下高大黑马。黑马嗅嗅身旁小马,急促欢快地嘶叫起来。它立起前蹄搭在小马背上,黑色的马掌撑在女孩身前。“走开,褚墨。走开。”女孩一边尖叫,一边拍打两只结实的蹄子。
“褚墨!”男子厉声喝道,没见他有什么动作,黑马就已长声哀鸣,前蹄落地。它仍不死心地转过马脸,拉长舌头舔舐母马,几次舔到女孩腿上。“走开,痒,走……”女孩边咯咯大笑边驱赶黑马,问道,“爹,褚墨……哈哈,这几天是怎么回事,又黏人又……哈哈,烦人。”
春天来了。刘沧野大乐。男子瞥了他一眼,揉揉女孩头发,说,“最近天气太热,褚墨脾气不大好。”“可我的红橘脾气还是这么好,只要你的马不踢它。”女孩撅起嘴,不满地咕哝,她细心梳理红马颈项上的长毛,指挥它走开一段距离。
“乖萱儿别生气,我马上让你看好看的。”
“什么东西?”
男子低下身,凑在她耳旁低语几句。女孩双眼放光,兴奋叫道,“爹,你快去。”男子跳下马,从鞍下摸出绳索,一端打个活结套在马脖子上,一端挂在树桩上。他捋捋马毛,朝傻蛋走来。
“你不是想死吗?我帮帮你。”男子笑着说。总算有人来帮忙除掉傻蛋了,刘沧野心怀舒畅。等他一死,就以此为借口讹男子一笔钱,他决定,或者两匹马。
刘沧野满怀期待地看着男子,所有意图深深隐藏在微笑背后。
“爹,快点。”女孩催促。
“你还真是心急。”男子哈哈大笑,他大跨几步来到傻蛋身旁。拔出剑,捅进傻蛋胸膛,你完事,我省事,刘沧野满怀期待。他似乎已看见那带着热气喷涌而出的鲜血。
他倏然觉得脖子一紧,喘不过气来,下一刻,他双脚离地,被一只磐石般的右手吊在半空。那男子竟是要杀死自己!这个认知令他恐惧万分。他拼命挣扎,双脚垫上石头,却又被男子,也可能是他自己一脚踢开;他双手抓住男子手臂拼命往下扳,却毫无作用,身体逐渐麻木失去知觉;他想张口呼救,然而只能听见徒劳无功的“嘶嘶”吸气声。
蠢货,你杀错人了,旁边那人才是傻蛋,他才想死!他双手攀住那只硬朗的右手用力下拉,身体下降少许,口中吸进久违的空气。“放开我,求求你。”带着哭腔的哀求脱口而出。
男子笑得更加肆意,他左手前伸,扯开刘沧野双手,又一次勒紧脖子。带着温度的硬铁带来阎王的请柬。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傻蛋、男子、女孩渐渐扭曲,融为一体,在以天地为幕的画布上泼上一层血色。
如同那荡漾着鲜红涟漪的池塘一般。一望无际的池塘,漫山遍野的人群,他们冲着池塘中央漂浮的几根篾条指指点点。他听见嘈杂的声音,应是人们在谈论某事,可他无法听清内容,只有无尽的嘲笑。他内心一片空虚,却又听见自己的冷哼。他喉咙火烧般的疼痛,张口呼叫,总算听见自己的哭泣。他倏然觉得浑身冰冷,如置冰窟,可眼前的天空扔挂着那颗火红灼热的圆球。
记忆开始打结。他听见有如鬼魅的欢笑,“他舌头伸出来了!”“呀,他脸变成紫色了,真好玩。”“他流口水了,真不害臊。”他脑中轰然一响,所有的感觉刹那消失。
刺骨剧痛接踵而至,把他拉回现实。左腿莫名的剧痛,膝盖以下似乎已经断掉,除了疼痛没有其他感觉。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他看见男子一脚踢在右腿上。刚才左腿所感受到的锥心剧痛,他右脚又感受了一次。“啊——。”他尖叫出声,却又感受到喉咙的炙烤刺痛,接着是全身。
“真好玩,真好玩。”女孩拍着手掌,“爹你再来一次。”
男子宠爱地点点头,“萱儿要不要靠近点儿看?”
“好啊好啊。”女孩跳下马背,牵着小马蹦蹦跳跳地走过来。
你那么想看,拿几根绳索缠在你自己身上啊!一头系在马腿上,一头系脖子、手、脚、肚子,喜欢哪里系哪里!刘沧野狂乱地想。他耗尽余力翻了一圈,跪坐地上,边磕头边断断续续求道,“不要……不要杀我……求求您……求求……饶我一命。”
女孩显然没预料到会遇见这种情况,她停下脚步,咕隆,“真没劲。”
刘沧野更加卖力地磕头,不管鼻中的腥甜气味,也不顾脸上的冰凉粘稠。
“直接杀了他?”男子问。
“不要……求您。”他拼命哀求,“您要什么都给您,求求您饶了我。”他捧起身前盛放铜钱的破碗,“这是我所有的钱,求您收下。”
“我爹不差钱。”
“那……那您要什么,我立刻去办。只要——不,只求您放过我这条狗命。”刘沧野慌了神,“我可以给您们准备干粮,替您们拿东西,或者给这两匹骏马割嫩草。”
“红橘当真是骏马,”女孩喜孜孜说道,“爹,你看别人也这么说。”
“为了活命说的奉承话你也信?”男子哂道。
“明明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女孩争辩,“这可是爹您教我的。”
“小红马是骏马,稍小一点的骏马。”刘沧野忙抢道。
“和褚墨一样的骏马?”女孩兴致勃勃。
“是,是。”刘沧野看到了曙光,忙不迭点头重复,“和那匹黑马一样的骏马。”他偷偷瞥一眼男子,发现他仍旧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心底不由有些发毛。
女孩“咯咯”欢笑,“这可是大实话。”她头枕上马腹柔软长毛,“爹,你看他可真会说话。”
“谢大爷饶命。”刘沧野忙道。以后别撞在我手上,不然定当百倍奉还这些痛苦与羞辱,他恶狠狠地想,嘴里却道,“还有这善良漂亮的小妹妹,大恩——。”
“谁要饶你性命?”女孩奇怪。
“刚才——”刘沧野张口结舌,意图辩解,却被“踢踢踏踏”的杂乱马蹄声打断话头。男子乐不可支,说道,“美言畜生几句就能换你一条狗命?你可真是异想天开。”
“红橘不是畜生,红橘是骏马。爹是坏蛋。”女孩双手叉腰,气呼呼道。
“你想让他怎么死?”马蹄声更响,男子提高声音。
“我不知道。”女孩想了想,“他有说过红橘好话,应该把他舌头好好留下。”
头顶艳阳高照,刘沧野却觉如同置身于黑暗之中。他想张口大骂,却已无半分力气。
“留下?这天气这么热,会发臭的。”
“不能用冰包起来吗?”
“萱儿,这么热的夏天,哪来的冰?”
“没有冰吗?”女孩惋惜。她思忖片刻,再度露出笑颜,“那把他舌头留给红橘好了。混点草料。”
“即便这样,红橘仍然不能说话的。”男子笑容充满无奈,“不过想来你也不会相信,那就试试好了。”他双眼转向刘沧野,温言道,“你逗得萱儿这么开心,我会赏你一个痛快的。脖子还是心脏,自己选吧。”
我会选你和那小贱人的脖子。“他的脖子,行吗?”刘沧野指着傻蛋,恐惧地讪笑,“一命抵一命。用他的命换我的命,求求你。”他又磕了个响头,“求求你。”
“这倒是个好主意。”男子嘲弄道,“我会杀了他。在你死后为你陪葬。你放心吧。”
不要,他绝望地想。裸露的脖子似已触摸到锋利的剑刃,他闭上眼睛高声诅咒,“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将他俩生生剥皮,佐以作料生咽下去,他恶毒地想,似乎已尝到甘冽的血腥味。
“爹!”女孩突然惶急地大叫。
冰冷的杀意顿时止住,刘沧野偷偷睁眼瞧去。女孩一脸厌恶地盯着渐渐逼近的十几人,十数男子骑在马上,众星捧月地围在三个年轻人周围,谨慎地提防着眼前两人。
“那姓申的讨厌鬼,你在跟着我们?”女孩率先发难,学足大人口气斥骂。
那群人停住马匹,骑在前面的一个矮子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们这俩欺软怕硬的废物。除了这种一点儿武功都不会的垃圾,你们还敢欺负谁?”那群人哈哈大笑,矮子续道,“还敢自称是父女双煞,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女孩气急,“爹——,这讨厌鬼骂我们!”
男子冷笑,“姓申的,莫非你嫌长得太高不成?”
那矮子看上去至多不过四尺锄头,这句话顿时直击他死穴。他哇哇大叫,“兄弟们,这父女俩多次破坏我们营帐,又盗走我们储备的钱财盐粮。堂主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我们今天割了他俩头颅,拿回去换白花花的银子,如何?”众人轰然应好,然则马匹却是又朝中间挪了几步。矮子又遥遥喊道,“那个小乞丐,我们今天要抓的是这个恶贼,你躲开些。”
怔了怔,刘沧野才意识到矮子正和他说话。最好当场杀了这两贱人,他边想边往地上缩去,顺势偷偷压住男子裤脚。
矮子做了几个手势,其余人马指挥马匹冲锋。他轻吹了声口哨,胯下马匹停下脚步落在众人之后,转了个弯朝女孩奔去。
男子几乎同时发出口哨声,系在树桩上的黑马用力挣扎,却甩不掉那一大团束缚。“萱儿,快走。”男子大叫,同时朝黑马抛出手中利剑。女孩跃上马背,催促小马朝男子奔来。
枣红小马来到眼前。男子奋力一跃,却被刘沧野抓住裤脚,拉了回来。男子大怒,全力一脚踢在他肚子上。刘沧野飞出丈余,他头磕上破碎瓷碗,里面的二十余枚铜钱四下飞散。
黑马前蹄竖起,忽地又低下头颅。利剑划过一道圆弧,正中套马的绳索,将其一割两断。它猛然摇头,叼起插在地面的利刃,带着它朝男子奔去。男子高高跃起,反身落在马背之上。也不见他有啥动作,长剑便已回到他手中,笔直地指向紧追而来的马群。
铜钱落地的“叮叮当当”声还未消散,马匹已托着女孩、男子,带着那群人消失在视野之外,只剩下矮子慢悠悠地使唤着马,走到他面前。
“多谢……前辈救命。”刘沧野压住恶心干呕,拖着几欲散架的身体跪倒地面。
矮子毫不客气地挥挥手,“好说,好说。”
刘沧野深吸口气,咸湿的空气涨得胸口直疼。他四下看看,傻蛋双手抱拢置于膝上,头枕在上面,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他忆起刚才的羞辱,鼓足勇气,忐忐忑忑道,“前辈能否……能否收我……收我为徒?”
矮子怔了怔,倏然爆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啥东西。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也配让我教你武功?”
刘沧野呢喃道,“可是……刚才……您……”
“哦?没错,我的确救了你。”矮子耸耸肩,讥嘲道,“我和那俩傻子有仇而已。若非能激怒那父女,你一个渣滓的贱命干我何事。”他笑眯眯地竖起小指,“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快滚吧。”
你会为此付出性命的,矮子!他又立下誓言。刘沧野手脚并用,慢吞吞地把散落一地的铜钱聚拢。只有十二枚,另外九枚不知去处。少了一盘牛肉,或者一碗浊酒。他吞了口口水,肚子又疼又饿。
一只脚踩上他手掌。“拿过来!”矮子命令。
铜钱堆在手心,半寸高,九钱重。刘沧野把它递给矮子。用以填饱肚子的馒头和菜汤也飞走了,他嘴角尝到几许苦涩。
矮子拨了拨铜钱,“就这些?”他把钱币塞进袖口,“就当饶你一命的买命钱吧,你也只能值这么点。”他大笑着翻身上马,朝他同伙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