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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凌剑山庄所有的房间里,就属坤门附近的这间“暖冬堂”最为阴暗湿冷。它隐没于几棵参天大树中央,长年被树荫遮挡,透不进半丝阳光。房子不曾设窗,仅在屋檐下方两尺处凿出半尺见方的孔洞用以换气,阴冷的气息日复一日积郁在房内无法排出,甚是阴森。
二哥多次想要拆掉这间房屋,齐献易一次又一次地阻止了他。只因这种阴冷能勾起他对于云天门的回忆——那些不见天日的地牢里,大哥不停安慰、鼓励他活下去的日子。只是二哥却是始终无法忍受这种又冷又湿的环境。他总说,这“暖冬堂”当真取对了名字,炎热的夏季到来时,一扇门之后,便直接来到初冬之日;若是冬天,或许阴曹地府都比这里暖和。每当这时,齐献易便会笑着岔开话题:听说书房里冬暖夏凉,或许您会喜欢那里。二哥只得悻悻然作罢。
所以,当齐献易推开门走进来,看见二哥已然坐在上首位置等着他时,他着实吃了一惊。他讶异地看着二哥,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因为这几日睡眠太少而出现了幻觉。
“怎么?我脸上有脏东西?”二哥玩笑道。
齐献易四五岁时,大哥时常带着他,趁二哥午睡之时,在他脸上用墨汁或者焦炭画下乌龟、小狗一类,而后再叫醒他,三兄弟一起到处疯玩。二哥因此经常被取笑,他也不以为意,只是次数多了,他便学乖了,会在醒后先用清水把脸洗净,免去了更多的嘲笑。
二哥当真用手擦擦脸,见得手上没有墨迹,舒了口气。他语气带着诧异,“没有啊。”
齐献易莞尔一笑,“二哥今天真是准时。”
“那是自然。”二哥笑意盎然,“听说你给世瑶定了门亲事?可算去了我一件心头大事!”
“世泉告诉你了?”齐献易讶然。不过转念一想,此事非同寻常,他向二哥求证,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自己的真实打算却是不好解释,他有些不悦,“他和您说了那些事情?”
“差不多全部。”二哥脸上带着神秘,“甚至还有些你不知道的。比如他说齐世睿快到婚配年龄,是时候给他定门亲事了,譬如云启冲的独女云瞳就很不错。”
“真是胡闹!”齐献易气极,猛地一拍身前木桌,茶壶里的茶水溅出少许,“这种事情,岂能由他反悔,任他胡乱定论!”
“春棠。”二哥没头没脑地说出这个名字,顿了顿,解释,“我旁敲侧击地问了他几句。看来是这个女子勾走了他的心思。”
“这不是他侍女吗?”齐献易忆起当初女儿齐世媛跑来告状,说堂哥支走了她的贴身侍女。当时自己没当回事,没想到终究酿成这么个局面。“一个下人,怎配坐上谷主夫人之位!”
二哥干咳两声,似乎在宣布目前他仍是谷主,“他还是个小孩子,一时沉溺于女色之中也属正常。”
和大哥一模一样。齐献易苦涩地想,何况他也不是一般的小孩子。“您没同意吧?”
“当然没有。”二哥回答得斩钉截铁。他手里把玩着茶杯盖子,光滑的陶瓷在他手心里滴溜溜直转。“这种事情,就得讲究一个‘拖’字……”
“得了,得了。”齐献易不耐烦地摆摆手截断他话头。他知道若是不趁早打断他,他必定会夸夸其谈,从天上说到地下,再讲到水里,说不定到天黑还不能完结此事。齐献易不客气地指出,“时间太紧,我没空听你瞎扯。”
二哥也不生气,他停下旋转的杯盖,把它往上抛出。盖子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当当地落在茶杯之上,盖住茶水。“世泉暂时被我说服了,答应先行见过云瞳再做决定。”
“您不该同他谈条件的。”
“这有什么?这种年纪的孩子,见得漂亮女子,会连自己爹妈姓啥都给忘掉。”二哥品了口茶,咂咂嘴,“这白毫银针当真不错,你可真有眼光。那云启冲的女儿云瞳不是个大美人吗?难道不比服侍他的下人强?”
梦中出现的被绑在大哥对面的那赤裸女子,容貌也比大嫂强上不少。齐献易脑中倏然冒出这个念头,而后一发不可收拾。世泉是大哥的种,流着他的血脉,想来也会和他做出同样的抉择。
“对了,说到女儿——听说和世瑶定下亲事的是云天门大公子云笏之?”
虽说董立曾声称云天门下任门主还需在两位公子之中择选,然而众所周知,云天门小公子云阑之年仅十岁,还未建立属于他自己的嫡系班底。按众位长老心头思量,或许会选出他作为傀儡控制,但这样势必会激怒云笏之,极有可能使其叛出云天门。云启冲刚死,云天门正处于自成立以来最为衰弱的时期,绝对无法承受这种损失。
是以齐献易有十足的把握,云天门必然会推举云笏之为第三任门主。二哥虽懒,但却不笨,自己能推断出来的事情,他没理由推算不出。
“我倒是希望你我推测有误,好让云天门更早灭门。”齐献易淡淡道。他权衡利弊,决定直言相告,“我想找个女子,作为世瑶侄女的替身嫁给云天门那小子,明面上当个无忧无虑的盟主夫人,暗地里为我们打听云天门的大小事宜。”
二哥默然,他放下茶杯,半晌叹道,“你还是忘不掉那些事。”
奇谷的谷主被云天门关押数月之久,最后还被其处死,你居然想让我忘掉这些耻辱?齐献易心潮澎湃。你没亲身经历这些事,说起来自然无事一身轻。
“也罢,随你。”二哥悲哀地看了他一眼,“世瑶虽然极少在外抛头露面,但以防万一,但是得找个面容至少有八成相像的。我会找个偏僻山村让她隐姓埋名生活,不再出现于江湖。”他欲言又止,最后叹道,“这些事想来你也有数,就还是交给你处理吧。”
“是。”齐献易答应道,结束了这场不怎么愉快的对话。
大哥过世后第三天,齐献易趁着守卫打瞌睡时,从怀中取出那把贴身的龙鳞匕,隔着囚笼门,将其刺入他的心窝。他从守卫身上搜出钥匙打开牢门,逃了出来。他摸出身上所有的石子和药粉,在石塔周围布下一个方圆三十丈的迷魂阵——这是他自出师以来,布下的最大,却也是最好的一个阵法。云天门门人忙于破阵,以至于没有追上急于逃亡的他。
他带着大哥尸体,一路上东躲西藏,餐风饮露。为了避开云天门弟子和与他们交好的西泽居帮众,他白日里躲在山洞或者树梢上小憩片刻恢复体力,夜晚再摸黑前行。偶尔的一阵马蹄声经过,就能把他吓个半死。
那时正值八月,曝日与暴雨交替出现。大哥尸骸很快发臭,他不得不更加小心,唯恐那阵恶臭暴露了自己,让他和大哥再度落入云天门手中。
然而幸好,幸运总算眷顾了他一次。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十天,或许半月,他总算回到奇谷的土地上。他用身上那块证实身份的玉佩在边界的村子里换了匹快马,载着他,拖着那已开始滴落尸水的装着大哥的布袋,回到了凌剑山庄。
他一路飞驰,庭院里的守卫拿出刀剑,想要拦住他去路,但在见过倒握在他手里的那柄龙鳞匕之后,一个个退后,隐入阴影之中。
他拖着臭得熏人的袋子,一脚踢开盛夏厅大门。傍晚的余晖倒灌进厅堂,瞬间照在那双脚搭上椅子扶手,侧身躺卧于那把最高最大的椅子中,打着呼噜的二哥身上。
“三老爷,您的佩剑。”常福又一次提高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齐献易胡乱应了一声,接过幽蛟,强行将心思拉回眼前。
剑如其名,精钢锻打而成的剑鞘上雕着一条栩栩如生的蛟龙,它躯体盘旋直上,蛟口微张,直指剑柄。蛟身不知加入了何等材料,通体呈现幽幽的墨青色,在午后的烈日映照下,十分夺目。剑柄由蛇皮缝制,漆黑的皮质上散落着绚丽的斑点,冰凉的触感无时不在提醒它的主人,这是一柄称手如意的利器。
他慢慢褪下剑鞘,陨铁经多次淬火炼成的剑刃显出真身。一道浅浅的倒三角凹槽从剑尖延伸至剑身中央,为这美得耀眼的凶器增添几抹肃杀之意。
齐献易比划了两招剑式,幽蛟破空发出锐利却低沉的声音。临敌之际,对方难以察觉。不错。他竖起拇指,轻轻地在刃锋上擦过,稍有点涩。好不容易带来的半点愉悦心情登时消逝一空,他大怒道,“余坤的手断了?”
“吕家,田家两家争斗时,他为田家熟识之人助阵,结果让吕家给挑断了手筋。”
“吕家总算做了件好事。”蠢货!这种事,你居然现在才告诉我。齐献易把剑扔到一旁,“重新给我找个保养幽蛟的!手要足够结实的!”
“余坤他……。”常福战战兢兢说,“他手筋断掉之后才——。”
“所以才要重新找个人。”他冷漠地斜睨着他,截道,“难不成让他用脚替我保养?”
“是。”常福嘴唇轻颤,却只吐出这个字。片刻,他又问道,“那找谁?”
“有手有脚有脑子的!”齐献易怒吼。一群傻子。“甚至没脚也成。”只要不像你一样没脑子。
常福慌忙点头答应。他捧着剑就往外走。
“等等。”齐献易叫住他,“带把木剑给我。”
常福一离开习武室,齐献易就后悔了。自己怎会无缘无故发这么大火?一直以来,常福都是诚心诚意对待自己,自己凭什么对他恶语相加,以怨报德?就因为那两句阐述事实的对话?那自己和通神教的殷箜有什么区别?
齐献易越想越是懊恼。“对待下属需得真诚相待,做到宽宏大量,以理服人。”父亲的孜孜教诲再度在耳边回响,“你若真心相待,他们必当生死相随。就像齐永顼老祖宗,为了替他报仇,多少人前赴后继献出性命,却没有一人有半分怨言。”
涔涔冷汗从额头上流下。得去向他道个歉,齐献易很快做了决定。他猛地打开房门,却看见常福正站在门前,双手前伸,手足无措。
刚才积蓄起的勇气忽然间不翼而飞,齐献易盯着常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三老爷。”常福率先打破沉默,他从地上拾起木剑,忐忑道,“您要的剑,我给拿来了。”
“放在那里吧。”齐献易随意指着房内一角。他试了几次,始终拉不下脸面,只得摇头放弃,“你挺快的。”
“我让犬子去仓库找的。”常福承认,“那地方,他比我熟悉。”
对了,常泽!“听说他挺喜欢舞刀弄剑的?”
“小孩子,看见啥新鲜的都想学一学。”常福小心翼翼道,“前几天还在学习剑法,这两天又对诗书入了迷。学堂的曾先生借给他一本《诗经》,他整天读得摇头晃脑的。”谈到儿子,常福立时没了拘谨,“几张纸上点着些豌豆大小的黑点,也不知他怎么就对这有兴趣了。”
“这可是好事啊。”齐献易欣慰道,“习武只能让他得到一副强健的身体,读书却能让他拥有睿智的头脑。两相比较,头脑却是要好上许多。”
常福脸上闪过一丝狐疑,却又极快的消失,他诺诺道,“是。”
“你不信?”齐献易莞尔,不待常福反驳,他徐徐道出那段脍炙人口的历史,“四十多年前,通神教还存在于世。我们这几派——两个泽居、雪冥山、蛊毒门和我们奇谷一起对抗它。最后我们几派胜了,而通神教几乎被灭了满门。你以为这是为什么?”
“通神教教主武功没有您们强?”常福似乎所知不多,试探道。
齐献易摇头,“通神教最后一任教主殷箜天资过人,二十五岁便以习得《拟神全篇》,武功当属天下第一,单打独斗无人可胜过他。五派帮主如果联手,以五对一,或许可有一战,但殷箜的七位贴身侍卫却不会给我们这种机会。”
“那是因为我们人数比较多?”常福再度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