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嗓子仍然有些嘶哑,但总算能够出声。“常福。”他唤道。
可笑,正值半夜,下人们都已入睡,哪会有人听见自己的声音?齐献易不由苦笑。
“三老爷?”常福推开门。
齐献易的推论被全然推翻。他不由有些出神,许久才道,“给我添杯茶水。”
热腾腾的茶水驱走了他的疲倦,也赶跑了那令人发怵的梦魇。“对了,你还没入睡?”他假装不经意间提到此事。
“三老爷,”常福沉默许久,迟疑问道,“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打扰您时间?”
定是有关他儿子常泽的事情。今年九月初七——大概两个月之后,常泽变满十六了。听说他喜欢舞刀弄剑,估计是想拜入奇谷跟着教头进行规范学习。齐献易脑袋转得飞快。自己给常福的月钱虽然算不上很多,可按他那节约到近乎吝啬的习惯,省下来的银钱肯定足够负担这笔习武的费用。他也并不贪财,想来不会因为这十多两银子专程麻烦自己。那定然是托自己把他分到合适的教头门下。齐献易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为父者,有谁不希望自己子女能更好一点儿?
“常福,你已经跟了我这么多年。你知道我是把你当作朋友对待的。”齐献易略有责备,“朋友若有需要,我岂有不帮忙的道理?”
“有这么一个人——”常福额头紧蹙,困扰道,“他自称是从清河村逃难而来。说是有关系到数百人存亡的重要事情需要向您禀报。”
“清河村?”
“路长老查过奇谷地图,的确有这么一个小山村。”常福递过一块巴掌大小、黑白交错的宣纸。那上面临摹了小部分奇谷地图边境。清河村紧邻奇谷西边边境,与那片涂成漆黑的荒野仅有半只竹筷宽。
他吸了口凉气。“带那人过来。”他从喉咙深处挤出这几个字。
他们又回来了。这个念头令他胆战心惊。当年父亲带领更为强大的奇谷、与蛊毒门联手,更有其余几派从旁协助,才得以把他们逼入绝境,各自分头逃窜。如今他们卷土重来,不知以奇谷当前的颓势,究竟能独自抗衡他们多久?
他闭上眼睛。尘封的幼时记忆挣开枷锁,扑面而来。自己平日里唤作叔叔的各位堂主慢慢地从地上爬起,他们面色阴冷,僵硬地握住手中残缺刀剑,朝另一些叔叔们砍去。刀剑相交,血花四溅。齐献易还记得田习轩堂主——田鹤之父右手手腕中了一刀,喷涌而出的鲜血淋了茫然无措、不知躲避的幼时的自己一脸。
“三老爷,那人来了。”常福通报。
“带他进来。”
话音刚落,书房门被推开。那人连滚带爬扑了进来。他四十来岁,干瘦的脸上满是胡茬,黑黝黝的手脚露出在外,十足一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模样。
“小人参见谷主。”他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嘴唇开开合合,却只吐出这么一句。
又一个被说书人荼毒的。齐献易懒得纠正他的礼节,仅仅指出他话语之中最大的毛病,“我只是副谷主。”
他唯唯诺诺地起身,背靠墙壁,眼神无助地四下扫视。
随后进门的常福读懂了他的心思,“放心,谷主是三老爷的二哥。谷主能办到的事情,三老爷也能办到。”
庄稼汉扯了扯嘴角,嗫喏几息,“我是清河村的成虎。”
“说吧。什么事?”
“谷主,求求您救救我们家,救救我们村子吧。”成虎倏然痛哭流涕,再度跪下不停磕头,“只有您能帮我们了,求求您。”
堂堂七尺男儿,此刻竟被无尽的绝望和恐惧所包围。齐献易不禁动容,联想到之前不安的回忆,他心跌到谷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话语出口,他才惊觉自己声音干涩,喉咙发干,竟似不能继续言语。
成虎抬头。不过须臾之间,他脸上已满是泪水。他抽噎着开始讲述,“我们村子——”
“三老爷,我去给您续壶热茶。”常福插话。他毕竟已协助齐献易这么多年,能猜出此事事关重大,不宜在旁聆听。不待答应,他已端着茶具退出书房。
书房里仅剩他和成虎两人。潜伏在书房外各个隐蔽之处的十数箭艺卓绝的内室弟子,定然已将弦上利箭瞄准成虎。齐献易习惯性推断。若是成虎有半分异动,那些利箭会在眨眼间把他射成刺猬。
他并不喜欢这种时时刻刻被众人保护的感觉,这让他感觉自己如同初生的婴儿。然而祖训有云:凡居于谷主之位的齐氏子孙,独自接见外人时,须有不少于十名神射手从旁守护。自从他开始接管谷内各种事务,这项殊荣也在不知不觉间落在他头上——尽管他多次旁敲侧击地告诉这群神射手他无需这种保护,他们却置若罔闻,甚至干脆躲起来不见他。
齐献易悄无声息地把竹椅挪后少许,这样能离成虎远点儿。看着两人之间半丈远的距离,他暗忖,这么远的距离,只要成虎不妄动,想来他们也不会把他当作意图不轨之人。
“我们村被僵尸包围了。”常福抹去脸上泪水,平缓情绪后沉痛说道。似乎觉得自己所说太过玄幻无人相信,他又干巴巴地补充,“各种各样的僵尸。有刚死几天的,也有烂得只剩骨头架子的。”
齐献易满嘴苦涩,长叹道,“什么时候的事?”
“五天前。”成虎想了想,说道,“天刚放亮,村西头的黄阿牛带着他小儿子二狗子在河边割猪草时看见的。当时我们还不信,说他们父子俩是活见鬼了。”他扯出一缕苦笑,“哪知真是见鬼了。那天天气很热,几个半大孩子午后去河里洗澡。五个孩子一起去的,却只有三个孩子回来。李三虽才十四岁,在河里也泡了十来年;成守孝还有几天才满十岁,但已在河里洗了七年的澡。两孩子没可能出现这种事。”他斩钉截铁。
“成守孝?你后人?”
“我侄子。”成虎哽咽,“大哥他就这么一个种。当下便急了,拖着渔网拉着我便往河里赶。”两行眼泪无声无息滑落,“可还是迟了。两孩子被捞起来时浑身冰凉,手脚都给跑胀了。”
“除了这事,大哥他浑浑噩噩的,我便做主挖了个坑,张罗着把孩子给埋了。当天晚上,我拖着大哥和嫂子去给他添土——”他满脸惊恐,喉结颤动,“竟然发现他坟头上有个脸盆大的洞口——。”
“你之前有没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齐献易倏然起身,双拳紧握,“听上去就像风吹过树叶一样,但要低沉许多。”
书房陷入可怕的静谧。几息之后,成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点点头,“半个时辰前有一阵葫芦发出的声音。我还以为时村子里的孩子弄出来的。”
那是笙的声音。齐献易心里更正。他耳畔响起那种低沉呜咽声,一排排尸体随之舞动残肢断臂,慢悠悠朝人群扑来。“后来呢?后面几天你有听见那种声音吗?”
“我真希望这只是个噩梦,梦醒了,那孩子还会扑过来,吵着嚷着叫叔叔要糖吃。可听谷主您这么一说,看来这终究只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罢。”成虎整张脸写满痛苦,“第二天早上,我被我家那口子摇醒,说有僵尸在菜地里,其中居然有李三!
“或许是因为头天受了惊吓,四更左右才迷迷糊糊睡着,接过没想到睡到那么晚。我到的时候,村里大多数男人都在了。他们扛着锄头、镐头、拿着铁铲、柴刀,挤成一团挡在那块地前面。许多人打着啰嗦,村东头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刘屎尿齐流,顺着他裤裆往下滴,臭得熏人,也没人说他半句。我从人缝里挤了进去,来到他们前面,看清了地里发生的一切。“
成虎忽地抬起头,面色平静,似乎口中描绘的地狱般的场景和他毫无关系,“二十多具尸体堆在一起,和我们仅隔着两丈宽。它们有的四肢齐全,腐烂的肉搭在惨白色骨头上,圆滚滚的蛆不停往下掉;有的只剩下不多的灰白色骨头;有一具连头盖骨都没有;只有两三具尸体尚算完好,其中就有昨天刚埋下的李三和成守孝,他俩浑身发胀,周身上下沾满泥土,就像是从坟里爬出来的一样。”
他俩就是从坟里爬出来的,齐献易心想。当年自己头一遭看见冰冷的骨架扒开墓堆,自个儿爬起来时,若不是大哥反应迅速砸掉了它的双手,自己多半也已成了它们一员。“那些尸体就挤在地面,完全不动?”
“我也觉得奇怪,便让旁边两人搭了把手,把我举起来。那菜地旁边就是那条河,许多大小不一的尸体,或者说骨头正慢慢从河里冒出来,朝岸边走去。那些白骨大的是人的,小的,鸡鸭猫狗老鼠的都有。它们还像活着那样,小心翼翼藏在地里那堆尸体后面,躲着我们视线慢慢移动。”
腐骨蛊,齐献易微不可闻地轻叹口气。我们付出了那么多代价,没想到还是没能将这支蛊虫清理干净。
“我平日自认为胆子也不算小的,黑灯瞎火经过坟场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可这时还是给吓坏了。我急忙跳到地上,扯过地梗上堆码的晒干的大豆埂子往尸体上扔,嘴里不停叫着,‘火,火,火,火……。’”成虎停顿片刻,继续说,“火很快燃起来,有两具尸体……骨头被围在火堆中间,烧得灰都不剩,其余的接二连三跳进河里,不知去向。”
“那两具烧掉的尸骨,可曾冒出一股很奇怪的味道?骸骨上有没有趴着一种灰色的、有着两对翅膀的——,”齐献易斟酌用词,“尸虫?”
“那两具尸骨骨节泛白,起码已被埋了五六年,烧起来肯定不会好闻。至于尸虫——”成虎努力回想,最终仍然摇头,“蚂蚁、蜘蛛、蜈蚣爬满了它全身上下,我也没办法一一分辨。”
蚂蚁般大啸的蛊虫,要从遍地虫豸之中区分开来,确非易事。“那后来呢?那些尸体有没有再度出现?”
成虎挠挠脑袋,沮丧道,“接着,乡亲们凑了银两,租了匹马。因我原先读过几年私塾,便让我来谷主您这报信,寻求帮忙。后面的事我也不知道。”
“那你先下去睡一觉,天亮之后我会派人同你一起回村,处理这群僵尸。”眨眼之间,齐献易已有了定夺。他唤道,“常福。”
“老爷?”常福适时推开门走进来。若非他手中托着的茶壶冒着热气,齐献易几乎快认定他一直站在门外等待召唤。
“记下这些命令,天一亮便以我名义传下去。”
“是。”
“吕、田两家此番不顾谷中严令,兄弟阋墙,两家家主未曾制止,反倒任由事态发展,本应撤去堂主之职。然念在两家均为本谷立下汗马功劳,现令双方前往清河村,焚毁僵尸及骸骨,灭除所有蛊虫,抓住幕后操纵之人。以此抵偿双方争斗时对奇谷造成的损失。”
他想了想,定下细节,“即刻起,双方家住带领门下所有壮年弟子出发,留守谷内看守之人不得超过一百,其中青壮年男子不得超过二十。吕家前往北方,自云天门交界处开始,往南方搜寻;田家去往南方,自海边开始,往北方搜寻。双方寻找古墓、葬坑等埋置尸体之处。若有各种尸体、骸骨,一律焚毁;若有行迹诡异之人,不能自证其身份者,一律活捉逮回来。”
“那块地方面积很大,怕是会有人胡乱报上身份,躲避两家搜查。”常福提醒。
“那就不管是否能自证身份,那片土地上的所有人,全部带回,交由秦长老判断。无辜的放回去,要是和这事有关——”齐献易闭上眼睛。那场战争种,众多刚刚死去就被蛊虫寄生的奇谷弟子浮现眼前,他们冷漠无情地调转剑尖,对准片刻之前还拼死保护的亲人朋友,欲将他们变成同类。他疲倦地挥了挥手,说,“那就直接杀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圆润的佩玉,“叫他以我的名义调集部下,看守住抓回来的所有人。身份未明之前,不得放走任何一人。”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耳语,“宁杀错,毋放过。”
常福赫然盯着他,似乎想让他收回这条成命。齐献易微微点头,“你听见的。”常福终究只是长叹口气,引领成虎离开书房。
窗外传来鸡鸣声。齐献易转身看去,山庄里已有稀稀点点的烛火亮起,想来灶房已在开始准备今日早点。凌晨的凌剑山庄陷在许多高大树木的阴影环绕之中,那些烛火如同飞累之后停歇在叶片上的萤火虫,给这影影绰绰的画卷增添许多生气,甚是好看。
书房门忽然被用力推开,木门撞上墙壁,发出清脆的“嘭”的一声。
暗哑且长久的回音刮进齐献易耳朵,驱走脑中好不容易冒出来的闲适。“常福,你还不去睡?还有其他事?”他不满道。
“三老爷,是我。”身后的声音低沉却不失清晰,一如他的性格。
“蒋宏?”齐献易责备道,“你进入山庄之时,没人教导你礼仪规矩吗?”
蒋宏“噗通”一声跪下,“请三老爷责罚。但我有天大的消息要禀报。”他声音诡异,似欢喜,似苍凉,似解脱。
齐献易留了个心思。他不动声色地从右腰拔出从不离身的龙鳞匕,紧紧握住,淡然说道,“说吧。”
“云启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