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三尺村下起了雨，好像是天地自然，也想要冲刷掉这刺鼻的血腥味儿。
　　但雨总归是不大，细细微微的，并不喧嚣。
　　叶零在山路上走着，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在腰间的黑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
　　对于地道密室中的情况，王癸说是有人偷袭，她又战了一次，虽然胜了，但也乏力至极，被袁超峰带人围了起来。
　　这和叶零想的一样，便没有怀疑，这会儿只是跟着眼前的一袭红袍，在山路上七扭八扭地，来到了一座孤坟前。
　　这坟头并没墓碑，坟前也没什么祭品，但王癸好像认得很清楚，这会儿站在坟前，一言不发的。
　　那柄偃月长刀，就倒插在坟前，倒像是成了墓碑似的。
　　王癸没有撑伞，一袭红袍站着不动，也好像是一块墓碑。
　　雨越来越大了，打在伞面上，有些聒噪。
　　叶零终于按捺不住了，便上前半步，冲着王癸问道。
　　“这是……”
　　王癸好像知道他要问什么，这会儿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接上了话。
　　“我师父的墓。”
　　叶零闻言一愣，下意识地便接上句话来。
　　“你师父是三尺村……”
　　这句话依旧没问完，王癸便已然开口了，只不过，好像不是在对叶零诉说。
　　叶零听出了王癸言语中的伤感情绪，这会儿便不再开口，只安安静静的听着。
　　“好些年前，我师父收养了个小女孩儿，视为己出，可那女孩儿却是别人派来的，几年前，那女孩儿反了我师父，跟人离去，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来到了三尺村，可能是我跟那女孩儿相似吧，我师父便将我，作为了她的替代品，尽心教我武艺，教我为人处世。
　　可是，我好想跟那个女孩儿，真的很相似，那天晚上……之后，我师父毁了整个门派，再不露面，我也是在去年，才知道他被埋在了这处坟里。”
　　王癸的话，其实并没有说出什么，可叶零听着，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但看着这一袭红袍，却还是强笑着接上了一句。
　　“那小女孩儿是谁啊？”
　　王癸依旧只盯着孤坟，嘴里的言语也是苦涩得很。
　　“我说她是小女孩儿，你不该说。她比你小不了几岁，至于名字，我也是偶然听我师父提过，是‘霓裳’二字。”
　　叶零对于这个问题，本就不多上心，这会儿问出口，也只是想让王癸，脱离出那使人烦躁的情绪。
　　可王癸话里的情绪，却还是依旧那般，叶零不由得，心中也多出了几分火气。
　　“斯人已去，咱们要是来祭奠，应该带点儿瓜果三牲再来。”
　　这句话有些阴阳怪气的，可王癸的回答，却使人摸不清头脑。
　　“拔剑，把这坟破开。”
　　叶零闻言一愣，看着王癸的样子，并不像开玩笑一般，心中便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她在嘲讽我？
　　我一个大活人，还不敢破开一个死老头子的坟吗？
　　一念及此，叶零也不去想，为什么要破开坟墓，为什么王癸气力打熬甚强，还有偃月长刀在侧，明明更容易破开坟墓。
　　叶零只是心中一阵烦躁，也想找个机会发泄一番，这会儿只轻咦了一声之后，黑剑便陡然出鞘。
　　叶零幼时便赶尸自保，从小就不在意避讳死人，这会儿虽然知晓坟头里埋着的，是王癸的亡师，自己毁人坟墓，好像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但这种念头，却挡不住脑子里的烦躁感。
　　三更黑剑震动之威，劈石断玉都不在话下，这会儿还有一只手撑着伞，也是顷刻间，便损毁了这泥土坟头。
　　不多时，孤零零的坟头便成了一处大坑。
　　可坑里，并没有棺材，只有一件脏兮兮的内甲，随意地掩在泥土之中。
　　叶零看得疑惑不已，可还没问上一句，便看着王癸走到了坑中，伸手拾起了那件内甲。
　　抖落掉上面的灰尘，叶零也得以看出，这件内甲，明显是女人用的。
　　而王癸抚摸着那件内甲，满脸的怀念之情，开口的呢喃中满是追忆，又在这雨声中，藏不干净。
　　“你果然还是念着我的。”
　　这种话，这种场面，可不像是徒弟在怀念师父，反而，像是男女之间倾诉爱意似的。
　　叶零心中的烦躁，在破开坟头之后本是发泄了不少了，可这会儿，却是陡然又起。
　　“这是你破开他的坟，才拿到手里的。”
　　这句话里，讽刺的意味很明显，但王癸就像是听不出来似的，只慢慢地从坑里走上来，很仔细地将内甲捂在胸口后，又冲着那坑躬了躬身子。
　　“师父，我走了。”
　　王癸的神色肃穆，这才像是怀念师父的徒弟，好像这坟，不是她让人损毁的。
　　好好的拜了几拜，王癸才单手抽出长刀，转身迈开了步子。
　　“回吧。”
　　王癸并没有解释的想法，好像带着叶零前来，只是想有个损毁坟墓的帮手似的。
　　可叶零却半天都没迈开步子，只看着那袭红袍钻入雨幕之后，右手中的黑剑，震声直比雨声还大。
　　震干净了剑上的泥土，叶零也觉得不够似的，只将一直单手持着的油纸伞落下，擦拭起了剑身。
　　刚才出剑都没收回的雨伞，这会儿在剑身上擦拭着，一会儿就残破不堪，但叶零却并不在意。
　　直到伞破损的只剩伞骨之后，叶零才将那残破的伞骨，甩到了坑中，可黑剑却不还鞘，反而在雨中舞动了起来。
　　不见红尘，长相忆。
　　依旧是那一路剑招，昨夜在三尺村中杀人时，还是如情丝般缠绵的感觉，这会儿劈斩雨珠时，却杀气十足。
　　同样的剑招路数，不同的感觉，黑剑的气势却更强了几分，若是这会儿周老大复生再打，说不得几个呼吸的时间，便要身首异处。
　　黑剑翻动，叶零看着雨幕，好似又看到了那一袭红袍。
　　可却不是等着自己去救的可怜人，而是纵身腾挪，自己追不上，也不让自己去追的巾帼英雄。
　　剑法勾动相思情绪，可总是有使尽的时候，叶零终于还剑归鞘，看也不再看那坟坑一眼，便顺着山路走去。
　　雨幕下，叶零也不再打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