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离开至今已经过了三年，莫大声却还会时常想起他，深夜无眠时猜测他究竟是什么人。
　　放牛无聊时，猜测他为何落水又为何遍体鳞伤。
　　重要的是，那钢刀重八斤三两，莫大声时常偷偷拿出来擦拭端详，仿佛一切的线索都在里面。
　　平时就藏在床板底下。
　　当然莫大声想的最多的，还是隔壁村赤脚大夫到底是不是中年人杀的。
　　早些天农忙，抢在春雨前插春秧，他爹已经开始让他加入一起干农活。
　　这些天春雨绵绵的，他也没什么活干，只是跟邻居家的小孩进小树林里抓些田鼠。
　　他爹今年总跟他说，过两年给他说一门亲事，让他好好跟着干活，攒钱娶媳妇。
　　媳妇儿怎么娶，娶来做什么，他全然不知，就是知道大他三岁的二牛哥娶了媳妇以后就不跟他们玩了。
　　二牛还说娶了媳妇快活似神仙。
　　这勾起了莫大声的好奇，随着年岁增长，在看到村子里的妇人时，总想着去亲近一番。
　　他觉得这是自己想娘了。
　　今天莫大声趁他爹不在家，拿出钢刀闻了闻熟悉的铁腥味，在草屋里胡乱挥了挥，虎虎生风。
　　半刻钟就筋疲力尽了，他总想着，什么时候还能在遇到当年的中年人。
　　听一听这些年有什么样的故事。
　　莫大声有时夜里总在想，如果自己能跟着他离开村子，会不会能看到外边的世界有多精彩。
　　不过他又不舍得他爹。
　　他暗暗下了决定，等他娶了媳妇，知道做神仙的滋味，他就去镇上去县城看看。
　　听说县城吃一碗面要十文钱，住一晚客栈，要二十文钱，他难想象一碗面要多好吃才能卖十文钱，客栈又是什么神仙住的地方一晚上要二十文。
　　日子一天天过去，莫大声已经十三岁了，一天夜里，他莫名其妙的尿了裤子，他爹没骂他，还挺开心的。
　　说他是时候娶媳妇了，找了媒人，花了三钱银子给他说了一个媳妇，让莫大声堂兄弟帮抬了两担稻米过给儿媳妇娘家。
　　看了日子，六月初八，宜嫁娶。
　　这几年，大水牛已经不顶用了，估摸着还能在干个三五年，但是要省着用，所以莫大声总要时不时的去帮他爹犁地，大水牛干一半，他们父子干一半。
　　莫平凡早已暗下决心，把大水牛卖掉，换两只小牛犊，这样他们父子一人一头，也不怕耕地太累了。
　　不过这大水牛要卖得好，兴许能换的了两头小牛犊，要卖不好，恐怕一头都够呛。
　　想着一定要去县城卖，这样才能得价钱，不过县城城门税可不便宜，不知道到时候跪下求情能不能少收点。
　　等到儿媳嫁过来，他就要着手分家的事情了。
　　村里的地随便用，但是建茅草屋一定得请些村里熟手帮忙。
　　不然建起来的房子，根本不结实，还得请木工打些桌子椅子。
　　都是钱，还好，他这些年有些积蓄，应该是够用了。
　　六月初八一大早，身高已六尺有余的莫大声第一次穿上了新衣服，胸前挂了根红色的喜带。
　　等会到了岳丈家里，就要靠这个喜带把媳妇给牵回来。
　　他还没去过岳丈家，这时便是他堂兄弟莫福生做事的时候了。
　　莫福生前几日已经将聘礼两担稻谷一匹布送到了亭下村刘家，今天他便要牵着莫大声的牛车，把自家兄弟带过去。
　　接亲一路，虽然路途颠簸，但有自己堂兄跟着，有大水牛跟着，莫大声感觉很安心。
　　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了亭下村，亭下村前有一座小山，据说很久以前，半山腰还立着一座古亭。
　　有年刮大风，给刮倒了，也没人去重建起来，后来自然就没有了。
　　来到刘家，新娘子的三姑六婆在院子里候着，跟着那些婶子把一些必要的流程走完。
　　莫大声觉得自己的脑壳都梆硬了，不知道啥时候才是个头。
　　还好娘家人为了不耽误吉时，一套流程也没走多久，莫大声敬了岳丈岳母一杯水酒后，就把侧挂的喜带解了下来。
　　进到女子闺房里，将一头交到新娘子手上。
　　他就这样牵着新娘子上了牛车，大水牛仿佛也一瞬间回到了壮年。
　　绑着大红绸花的牛头昂起老高。
　　步子走得又稳又有力。
　　莫大声在心里骄傲的说，看我养的大水牛，多结实，多健康啊。
　　回到村子，距离吉时不过还剩半个时辰，他爹莫平凡都等急了。
　　不顾自己作为公公的威严，亲自去护送儿子回家。
　　家里红纸装点得特别喜庆，一看就让人开心。
　　这都是隔壁家婶子帮忙弄的，家里每个当家主母，很多事情都只能靠邻里亲戚帮衬。
　　不过莫平凡人缘不错，为人善良，各家各户都给几分面子。
　　里正带着四五个村老早就在酒席入座了。
　　待到新娘子一到，立马让他俩拜堂。
　　新娘子也穿着一身新衣服，秀了一对鸳鸯，看着绣工不错，起码莫平凡很满意。
　　待到太阳慢慢西去，终于在吉时拜了堂。
　　拜天地的时候，莫大声就偷偷看了新娘子的侧脸，看着年纪不大。
　　是个青秀的模样，不像自己的玩伴，年纪小的，一个个还挂着鼻涕，自己媳妇是个干净的。
　　新娘的手总是紧紧抓着喜带，看着还有些抖，莫大声倒是也有点紧张，但是更多的是激动。
　　敬酒时，莫大声故意喝得豪爽一些，不过莫平凡看他一桌一大杯的敬酒，还是有点心疼自己托人从镇上买的精酿水酒。
　　各家各户也就当家汉子能斟满一人一杯，这娃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全村三十多户人家都过来沾沾喜气，这个偏远小山村莫名的多了一股少有的生气。
　　小坡村外几里地，七八个衣着褴褛却骑着马的汉子远远看着小坡村的灯火和隐约能听到的人声喧嚣。
　　为首的汉子怔怔的看了一会，嘴角露出残忍的笑容，从腰间抽出一把斧子，朝村长方向一挥。
　　无声中，七匹马的马头全部朝着小坡村，马蹄哒哒哒的响了起来。
　　莫大声敬完酒，莫平凡就让他去布置好的新房，掀头盖子。
　　很多童年的玩伴也起哄去看。
　　不算是闹洞房，算是凑热闹。
　　“哒哒哒”
　　整齐的马蹄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几乎全村人都聚集在这里办酒宴，几个强壮的汉子走到院外踮脚看去。
　　马匹在乡下很少见，但凡有有马蹄声响起时，不是大事就是祸事。
　　很快八个骑手就靠近了院子。
　　莫平凡主动走了过去，拱了拱手道
　　“各位好汉，不知来此有何贵干？今日小儿娶妻，不如各位进来吃个便饭喝点水酒？”
　　为首的汉子并不说话，只是抱着斧子，昂首居高临下的眯着眼看着吴平凡。
　　一旁狗啃头的汉子倒是笑出声来
　　“大哥，来得了这真巧啊，还有酒喝”
　　吴平凡见他这样说也堆起笑脸说道
　　“各位好汉大驾光临，陋舍蓬荜生辉，快请进”
　　狗啃头忽然收起笑脸，猛的从腰间抽出一条细铁鞭子，一甩，电光火石间，卷住了吴平凡的脖子。
　　一用力，把吴平凡甩飞四五米，顿时脖颈鲜血直流，进气多出气少，趴在地上不动了。
　　霎那间，空气都凝固了。
　　村妇在尖叫，孩子也哭闹起来，汉子们拿起木凳有的端起碗，有的直接就跑。
　　为首汉子掏了掏耳朵冷漠的说了句
　　“一个不留”
　　说着一马当先，骑着马，提着斧子，一路砍杀。
　　新房中，一群半大小子也听到了动静，连忙冲了出来。
　　莫大声也听到了动静跟着跑了出来。
　　一看就看到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莫平凡。
　　莫大声感觉像是一个炸雷在耳边炸响。
　　震得人如同要眩晕过去一般。
　　骑手中一个瘦小的，看着站在新房门口双手握拳的莫大声，发出一声狞笑。
　　拍马冲了过来。
　　马蹄声惊醒了莫大声，怒吼一声“我入你凉”
　　不顾生死的往骑手冲过去。
　　嗙的一声。
　　被马匹撞飞的莫大声直接吐血倒飞回去，撞到了新房的墙壁上才停了下来。
　　晕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莫大声忽然醒了过来，见到那个瘦小的骑手，正在扒他新娘子的的衣服。
　　新娘子脖子上有一道紫黑手印，看着已经被掐死了。
　　莫大声视线模糊间看到了床底下藏着的钢刀。
　　拼着一口气，滚到床底，拔出钢刀，一刀朝骑手扎过去。
　　骑手很机警，耳朵刚听到异响就侧身躲去，但是运气不好，被莫大声的钢刀撩开了大腿的嫩肉。
　　瞬间血流如注，莫大声想补刀，但是骑手掏出了一把匕首，要了结他，吓得他乱挥钢刀，又凑巧砍到了骑手的手臂。
　　骑手吃痛，滚到墙角躲开莫大声。
　　莫大声顾不得追击，现在他只想逃，想去找到他的大水牛，远离这里。
　　希望这里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踉跄着走出新房，甚至都没得及仔细看看自己的新娘子。
　　他走到门外，到处是一片狼藉，喊打喊杀，村里汉子虽然强壮的不少，但是多数都被砍死在地上躺着了。
　　这队穷凶极恶的骑手，正在四处追杀妇孺。
　　瘦小骑手正在自顾自的包扎伤口，没有追上来，他尽力连滚带爬的冲进牛棚，解开大水牛的牵绳。
　　爬上牛背，用钢刀拍在牛屁股上。
　　大水牛心领神会的慢跑了起来。
　　骑手领头的持斧汉子，还有拿铁鞭的汉子，看到他想跑，狞笑着驱马追上来。
　　莫大声急得对大水牛喊到
　　“牛牛，快跑，再不跑起来我们就要死了”
　　大水牛似乎听懂了，加速跑了起来，莫大声不知怎么想的，就是认准往小河边跑。
　　马跑起来，比牛快多了，但是今天的大水牛很勇猛，虽然在慢慢的被追上，但是居然没有一下子被超过。
　　跑了半里地，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
　　铁鞭汉子一鞭子甩过来，朝着莫大声的腰上袭来，大水牛忽然灵性的往另一边侧着跑了几步，鞭子只在莫大声腰上划开道口子，幸运的没被卷到。
　　小河近在咫尺，一把斧头猛的飞了过来。
　　原来持斧人，直接使出了撒手斧，甩出斧头朝莫大声脑袋砍来。
　　大水牛前蹄一软，整个庞大的身体就向前倒下去，顺势把莫大声甩了出去，斧头就这样从他头皮上飞了过去。
　　扑通
　　莫大声终究是滚进了小河里。
　　大水牛刚想从地上爬起来，被捡回斧子的头领汉子一斧子砍在了脖颈上，身首分离了大半，血流如注，如同喷泉。
　　受了伤的莫大声一眼都不敢看，耳边满是哞哞的哀嚎声和河里的水花声。
　　闷气潜水进水河底顺着水流快速的往下游游去。
　　后来实在憋不住，也不敢冒头，把自己憋昏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