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是天爷爷的为隔壁家狗蛋他娘流的眼泪。
　　莫大声这样认为。
　　狗蛋他娘是村里顶好看的婶子，她死了，老天爷哭一哭，是情有可原的。
　　莫大声还跟狗蛋打过架，刚刚跟他爹莫平凡上门去敬了柱香。
　　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不记仇了。
　　隔壁家死了人，但是其他人还是要下地干活，田里的活决计是不能等的。
　　回到家里，稍稍坐了会，喝了两碗井水，莫平凡就戴上斗笠扛起锄头出门了。
　　莫大声今年八岁，半大小子干不了耗体力的重活
　　家里有头耕牛，每天好好的侍奉它，便是每天最重要的任务。
　　莫大声从小没娘，据他爹说是生他时难产死的，也有旁人闲聊说是嫌弃家贫，跟个外地商人跑了。
　　莫大声从没见过，所以不在乎真相如何。
　　早年与狗蛋打架却是因为狗蛋说，他是没娘的野种。
　　刚刚见到狗蛋哭得撕心裂肺的，他没好意思说出心里那句
　　“嘿，你个鳖孙现在也是没娘的野种了吧？”
　　阴沉沉的天下过这阵，慢慢放晴。
　　莫大声又觉得，狗蛋他娘似乎也没漂亮到天爷爷太过赏脸的地步。
　　这不，太阳公公都快出来了。
　　家里那几片茅草遮挡的牛棚里，大水牛还在打盹，莫大声跳到它背上一阵胡闹。
　　吵醒大水牛后，牵出了牛棚，得意的骑上牛，用柳枝轻轻打在牛屁股上。
　　大水牛轻快有力的脚步声从他家经过狗蛋家，再一路蔓延到后山的小土坡上。
　　这坡没名，但是小坡村却因此得名，坡上能看到稀稀拉拉的牧童牵着自家的牛在放牧吃草。
　　当然躺在牛背上沐浴阳光的更多，莫大声就是其中一个。
　　他不知道的是，五年前，莫平凡在是买个小牛犊还是续弦上面曾经做过强烈的思想斗争。
　　最终买了小牛犊，也许因他娘跟人跑了，并非空穴来风。
　　水牛很有灵性，莫大声小憩的时候，水牛一动不动的。
　　只是用尾巴驱赶牛蝇，莫大声终究还是个孩子，哪能安睡多久，半个时辰的休息，让他精力旺盛。
　　牵着水牛走到坡下，这片因雨水滋润而翠绿的草皮上，让大水牛自己悠闲的吃草。
　　看着自家的公牛，莫大声不禁幻想着，如果自家的是母牛，每年生一头小牛犊子，过个十年自己会不会有放不完的牛。
　　想想都流口水。
　　口水流了就有些渴，莫大声钻到小树林里摘了两颗青涩的酸枣，一口下去，口舌生津。
　　还把枣核扔给大水牛尝尝鲜。
　　太阳渐渐偏西，大水牛也吃饱了嫩草，莫大声要把水牛拉到不远处的小河边喝水洗澡。
　　大水牛很有脾气，如果不让它去水里泡一泡，今晚想拉回牛棚怕是没那么轻松。
　　牵着大水牛，来到河边，莫大声把牵绳绑到一颗碗口粗的柳树上面，便在河边摸起鱼虾。
　　家里并没有富余的钱去买肉食，一年到头吃到肚子里的荤腥，多数都是莫大声摸到的鱼虾，掏的鸟蛋。
　　对此莫大声很骄傲，起码家里想吃点荤腥还得靠他。
　　他觉得自己比在土里讨生活的爹厉害多了。
　　刚刚的细雨让小河变得稍显浑浊，不过也让鱼虾更加活跃。
　　摸到的小鱼扔到岸边，今晚煮饭的时候，可以直接扔到饭锅里煮，稻壳里的麦香和鱼香混在一起，别提那滋味有多美了。
　　大水牛在水下仿佛一条大鱼，直接潜到水底时而吐几颗泡泡。
　　不多时莫大声就抓到了十几条小鱼，还有几只河蟹，都被他一石头砸死了。
　　忽然莫大声看到河里冒起水花，原来是大水牛在打滚。
　　再过一会，就见到有粉红色的液体从水里冒上来。
　　莫大声不禁紧张起来，难道是水里的河神把大水牛收去了?
　　不过他一个八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办法呢？只得去拉大水牛的牵绳。
　　还好，他一拉，两个尖尖的牛角就露了出来，这条不足三丈宽的小河应该是没有河神大人的。
　　不过他马上尖叫了起来。
　　大水牛嘴里好像叼了一个鲜血直流的人。
　　再一看可不就是个人嘛？似乎还是个死人。
　　他一叫，那个“死人”就动了起来。
　　艰难的挣脱了大水牛的牙口，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岸。
　　嘴里吐出了两口带着血色的河水。
　　是个中年男子，腰间别了一把六尺长的钢刀。
　　刀身雪白，刀刃看着整整齐齐的，不像是经常用的样子。
　　莫大声心里却在百转千回，一下子想着这不会是自家大水牛咬伤的人吧？
　　一下子又想着要不推回水里算了，这要是自家大水牛弄伤的，可是天大的祸事，自家的茅草屋都得赔给人家。
　　中年男人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一边打量着莫大声。
　　“小兄弟，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男子操着一口城里的口音问道。
　　“这里是小坡村”
　　莫大声声音不大，本着理亏的心态，有问必答。
　　男子想了好一会，也不知道小坡村是哪个地方，兴许，这个村名都不曾传出过十里。
　　“小兄弟，附近可有药铺”
　　莫大声摇了摇头
　　药铺他是知道的，狗蛋他娘归西前，还请了在药铺做的伙计的亲戚来看过。
　　花了一钱银子也没救回来。
　　他爹还说狗蛋他爹的婆娘命里破财。
　　药铺莫说小坡村，镇上也没有，须知整个县城也只有一家药铺。
　　小坡村离县城三十多里地，不算是附近了。
　　莫大声还是跟男人说了一下药铺的情况，要不是有狗蛋他娘的事情，他兴许都不知道药铺是干啥的。
　　莫大声想起隔壁小河村有一个赤脚大夫的，他小时候发热症，他爹还请那个赤脚大夫来看过病。
　　倒不是小河村有多富裕，而是那赤脚大夫就是小河村人。
　　“大叔，你有钱吗？”
　　莫大声小心的问道
　　那中年男人摸了摸怀里道
　　“有三两银子，你想要？”
　　莫大声连忙摆手道
　　“不是不是，我们隔壁小河村有个大夫，要是谁家伤了病了都会去找他看，不过要花钱的”
　　男子有点虚弱的笑了笑。
　　“那劳烦小兄弟带我过去”
　　赤脚大夫住的不远，莫大声索性让大水牛驮起男子，将他送去。
　　看着男子不时渗出的鲜血，他默默催着牛，加快脚步。
　　来到赤脚大夫的屋外，男子艰难的下了牛，对莫大声道
　　“小兄弟，你先回去吧，我自己看伤就可以了”
　　莫大声如蒙大赦，连忙对着他点头哈腰，算是道歉，牵着牛就走了。
　　傍晚回到家，他爹见他魂不守舍的还以为他是今天没抓到鱼不高兴。
　　吃着稻香四溢的米饭，莫大声却如同嚼蜡。
　　想着今天那个大叔会不会死掉了，晚上变成厉鬼来找他索命。
　　一夜做了好几个噩梦，第二天日上三竿莫大声才勉强醒过来。
　　浑身难受，头还有点疼，一夜过去，昨日的事情，就忘了大半。
　　莫大声照常把家里的三只鸡喂食，去给牛打水割草。
　　坐在家中院子的地上发呆，看着已经照常出门干活的狗蛋他爹从他家门前走过，莫大声不禁在想。
　　他娘当年到底是不是也就这样没了，然后一切如常。
　　狗蛋还在家里哭哭唧唧的，他舅舅家的表哥还在他家住着，算是给他当保姆。
　　想来是不需要他这个打过架的邻居去安慰的。
　　到了中午，莫平凡回来，莫大声早就熬好了米粥，跟他爹吃午饭。
　　务农的乡下人，往往不会吃早饭，一般都是劳作之后才吃的，如果早上吃得太饱，那一个清凉的早晨都会浪费在消化食物上，哪有力气去下地。
　　吃完午饭，莫平凡对莫大声说道
　　“儿子，最近村子不太平，你莫要乱跑，隔壁村的赤脚大夫被人砍死在家里”
　　莫大声觉得冷汗都从天灵盖喷出来了，昨天自己可是刚把那个带着刀的大叔送过去，不会是他下的手吧？
　　但是他一想，那大叔半死不活的，应该砍不死赤脚大夫吧？
　　莫不是其他歹人？
　　这样那大叔应该也落不着好的。
　　他欲言又止好几次，想着还是别说出来，免得他爹知道自己跟这种事沾边，会被打死的。
　　到了下午，他爹又去田里干活，他牵着水牛出去吃草。
　　照常的想睡个觉，却被一声笑声，吓得跳了起来。
　　“哈，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莫大声连忙四处张望，只见昨天那奄奄一息的大叔，全身包了不少白布，坐在他不远的草地上。
　　“大叔”
　　莫大声一些讷讷无言。
　　看着中年男子腰间的钢刀更是心尖颤抖。
　　“大叔，那个大夫死了？”
　　莫大声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男子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兄弟，那大夫可不是我杀的，昨晚我住在他家柴房里，亲眼看见他姘头带了人一刀把他弄死的”
　　莫大声出了口气，他也觉得这大叔伤成这样，应该也没有余力杀人了。
　　“大叔，这样不用报官，把他们抓起来吗？”
　　大叔摇了摇头，自嘲道
　　“我去报官，官差怕是先抓我”
　　莫大声的心又选了起来，但是想着自己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便又稍稍放心。
　　“大叔你难道是江洋大盗？被官府通缉的犯人吗？”
　　男人走了个过来，靠着大水牛坐下
　　“小兄弟，这个世道，官府哪敢惹什么江洋大盗？我要是江洋大盗他们见了我得绕道走”
　　莫大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男子从怀里拿出个钱袋子，又解下腰间的钢刀，对着莫大声道
　　“小兄弟，我要走了，我身无长物，身上只剩这把钢刀和三两银子，你选一样，我送给你”
　　莫大声毫不犹豫的说道
　　“大叔我要钢刀”
　　男子嘴角挂着笑意。
　　“是个好汉子，给你了”
　　说着把不带刀鞘的钢刀稳稳的放在牛背上，钱袋子又塞回了怀里。
　　完事后就一瘸一拐的走了。
　　莫大声看着钢刀，忍不住拿起来闻了闻，一股铁锈味。
　　倒不是莫大声有胆还是什么的才选钢刀。
　　而是一柄钢刀两千钱不止，一两银子最多五百钱，这个算数，他还是会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