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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清晨,圣恩街上车马逐渐喧嚣。
大街上披着棉大衣的人们似乎不愿讲话,少数人在酒馆外交谈,甫一开口,就是一长串水汽形成的白雾冲出来,于是也便恹恹地闭上了嘴,有人只是望着萧条的酒馆内幻想出麦芽香气,馋得咽着口水。
有的站在街头边搓着手边跺脚,或是带着厚厚的手套捂住同伴的脖子嬉笑打闹,不看也知是年轻的、仿佛永不疲倦的小伙子。
更多的是,赶上清晨大好时光准备大干一场的工人,以及形形色色的、匆忙度日的劳动者们,形成一道单调而又蕴含着生机的风景线。
街边,一个黑发壮年男子提着沉重的行李箱穿过匆匆的人流,来到一处敞开的歌剧院。他抬头看了一眼,目光在落到有些褪色的“xx科歌剧院”几个字后,确认了这里就是他的目的地。
男人压了压帽檐,他好像有些跛,但迈上阶梯的步伐沉稳有力,让人以为只是错觉。几个眨眼,他迅速地进入了大门。
剧院内有些嘈杂,男人侧身避开了人群,进了一个隔间。顺手带上门后,没等他再向前,一个冰冷的硬物抵住了他的侧腰。
手枪。
男人想。
一角深棕色的衣摆下,乌黑的枪身闪过一丝冷峻的光。
男人感到头上有阴影打下,低垂的眼帘一掀,波澜不惊地看了一眼持枪者。
他举起一只手,另一只手以怪异的姿势,在外套前胸部位上一个很浅很窄的口袋中拿出来证件。
沉默无声。
对方在检查它的真伪和有效性。
一墙之隔外,可以听见拿着腔调的低沉念白和隐隐约约传来的高音清唱,更衬得隔间内的凝滞气氛令人心跳加速。
半响,气氛莫名一松,冷硬的物块从腰间拿开。
“代号:钢。”
冷漠的声音对他说。
“明确你的身份,时刻准备接受任务,必要时接受审查。”
……
隔间的门被打开,屋外冷冽的风随着杂乱的人声涌入。
男人目送着对方大步流星地离开,转角出了歌剧院,被大风淹没了最后一丝衣角。
这让他回想起昨日的暖阳……
*
男文员放下了手中的资料,抬起头用审视的目光扫过他。
加利尔·安德烈耶维奇·马特维。
多年老兵,受伤后退出前线;当过铁路工人,在寒冬中修铁路,得过伤寒,后退居二线;1737年冬天再病倒,即将被劝退……
他的目光不禁带上了钦佩与不可见的怜悯。
不,他修正了自己的情绪。即便如此,自己也不应该有投之以任何同情与可怜的想法,那是对一个战士最大的侮辱。
——你又何尝得知他不为自己的光辉事迹而骄傲和自豪呢?
只见眼前面貌英武、饱经沧桑的脸庞上流露出一丝紧张。加利尔犹豫了一下,说:“那个……能不能提出异议。”
我真的不想再后退了。他想。
文员笑了笑:“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他低下头继续整理文件,发出沙沙的声音,一边手写着什么,抛开了合情合理的私人情绪,再一次完全投入到工作当中。
入职手续很快就会批下来,在完全称得上高效率的第十局下属机构,这种事情几乎不需要经手多久。
加利尔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目光却像是透过了纸,投向了那之后更深远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好的,”文员说,“这是您的……”
手停在了半空。
对方没有接过。
“马特维同志……”文员顿了一下,打量着这个神游物外的茫然的战士,决心对他说出那句自己想说很久的话,“您是一个果敢的、战功煊赫的战士,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加利尔忽然回过神来,目露惊讶之色,随后变得感动。
他抿紧了嘴唇,眼中迸发出微亮的光:“谢谢你,同志。
“……您过誉了。”
“不,您是这个国家真正的顶梁柱。”
加利尔避开他灼灼的眼神,低头微笑着把手压上那份放在前台的文件,移动过来接到手上。
他一只手拿着资料,另一只手指尖并拢,无意识地捻平那些纸张边缘的微小皱褶。
过了一会,当文员静下来工作、沉默即将再次降临时,他低声问:
“能否暂缓一二日,我许久没有回家了,这次路过,我想返乡一阵……顺便看看家乡的建设。我知道,这边的邮局也有运输通道了。”
说到这里,他难得流露几分真情实感、自然而然的轻松。
“那很好。”文员从忙碌的工作中抬起头,真诚地回应道。
*
加利尔·马特维,普兰德人,1702年生于佩特夫卡,1720年参军,次年加入西南前线骑兵团,在三个月的鏖战中随大部队取得胜利,平定了波罗的反叛危险分子暴乱。但是受到前方约五米处落地的炮弹流片伤害,大部分刺穿了左小腿、有的几乎嵌入膝盖。此后不得不退出前线。
1722-1723年,此人参与肃反工作,后因旧伤复发停止当时任职,于1724年参与铁路修筑工作,同年冬天患上伤寒,此后辗转各地任职,平定大大小小的斗争十余场,直到1729年才安定在铁路部门,如今已从事铁路局工作九年。
去年冬天他再次病倒,这次遭到了严厉的劝退。
三十六岁,就去后方当一个文员了吗?他迷茫而痛苦地想。
也许自己早该偿还了吧,他想。对于这具身体无止境的索求和压榨,让自己二十几岁就生气就残破如耄耋之年。
——自己还强行把这必然到来的时刻延后了十多年,也许对一个不爱惜身体、时刻如上了发条的实修钟表进行负载运转的人,已经算是天大的好运了。
他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他看见铅灰色的天空下,无数黑铁钢筋高高耸立,城市在扩张,联盟的建设版图已经抵达边缘乡镇地区了,鲜艳的圣火龙心·断刃旗帜赫然插上高地,飘扬在普兰德南方的大地上。
幻听中,雷动般的轰隆声响起,工厂在一层层铺设,流水线生产把工业带到了联盟辽阔的疆土,机床和铁锤的声音日日夜夜不休止地震颤着大地。
火的信仰带来了文明,而今将引领着这个原本落后的农业国家走向光辉灿烂的明天。
可他却在龙心之师和从不主动出击的守誓保卫之断刃驱使下,将自己一生的奋斗的力量在短短十年消耗干净,全然不剩半分了。
后十年,自己仍然没有为年少轻狂和鲁莽偿还代价,反而要变本加厉地伤害着自己。
如今终于到了还债的年限了。
他后悔了吗?
冷静地权衡和反思,他得出了忠于内心的结论:一个人若有信仰,若有穷尽毕生也要去追求和守护的事物,他只会为自己付出了努力而骄傲和自豪。沉重的代价会使他更加坚定。
反过来,若是他出于各种原因,无论是胆怯还是所谓迫不得已的借口也好,再迈出那一步前退缩了,那么等待他的将是一时的庆幸和永远的悔恨。
言尽于此——他怎么能不去做呢?
他就这样思虑着、反复锤炼着自己的决心。直到幽暗降临在眼前,他才回过神来,而眼前的景象已然陌生无比。
不知不觉间,他发现自己走进了一条小巷。
此时,天边的暮光已经逐渐消退,冬日里少有的暖阳也黯淡了。
光线在此地蓦地昏暗。
逼仄的小巷里,一个有些失意的男人感到脚底生寒。
……好像刚才走路的片段从自己脑海中被截取了,无端端就走到了这个地方。
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一道碎片般的念头掠过他的脑海中。
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加利尔略有些惘然。
——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危险。
那种感觉是自己多年经验形成的、可以免去明显的思考和分析的判断机制,可以称为“直觉”的本领。
比起自己的眼睛,他更相信自己的这种“经验性直觉”。
可是真的没有什么危险吧?他难以扼制地想到。
巷子尽头似乎潜藏着让人下意识回避的事物,好像只要看一眼就会被比深渊更久远、古老而又不可摆脱的黑暗追上。
遗忘机制让他无时不刻在回避着自己所处的环境,可他根本迈不动步子,脚底像生了根似的脱不开地面。
大地的搏动感传导到了他的身体,全身上下像是被电流刺激到了,忽然开始了轻微的战栗。
……是触发了保护机制的生物本能在抗拒着,甚至发生了某种“过敏反应”。
朦胧中,他大概想起了点什么。
外界的变化仍在持续。眼中那些平常的墙壁也呈现出一种呼吸般的、有生命的质感。
“…Ph’…nglui……mglw’…nafh……Cth……”
密集、轻柔而又热烈的轻柔低语在诉说着温柔的黑诞夜梦。
下一秒。
“……!'ai,gebebumna……bug!!!”
宏大恐怖的回音荡响在深渊表面。
浑浑噩噩之中,一个人走到他的身后,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惊讶地转头,看见一个瘦削的男人披着鲜红色的风衣,目光逼视着他,眼底仿佛燃烧着永不磨灭的火焰。
你、你是?
他没能问出这个问题。因为下一秒,宛如夜空般深邃、黑暗中泛着蓝色光斑的、巨大的漩涡吞没了他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