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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泊疏篱隔,寂寞官桥侧。绿萼青枝风尘外,别是一般姿质。
“雪里清寒逼,月下幽香袭。不似薄情无凭准,一去音书难得。”
○
洛阳御街,剑拔弩张。
红衣女子气势汹汹,一身衣物,除了右臂上缠着半尺多的彩线丝绸,余者皆艳红,乍看之下浑似一颗火炭。
其时天气炎热,花惊落见红衣女子闪闪发亮,仿佛置身烤炉旁。这股压迫是前所未有的,花惊落落了下风,微微扭头,斜向下看着李群玉。
红衣女子已跳下马来,高声斥道:“哼,你真躲得好!”说时迟那时快,一条鞭影映入花惊落眼帘,朝着李群玉呼哧奔近。
李群玉岿然不动,待鞭子打到跟前,弹指一击,那鞭子便似吃了闭门羹,灰溜溜后退,循着红衣女子身前的方向。
红衣女子似被人用力推了一下,立身不稳,右脚向后一踏,鞭子斜向身后打去,卸去气劲,转头喝道:“好呀,你还敢还手!”说着又是一鞭,这回鞭子打着蛇卷,如电光火石,直取李群玉心窝,势要叫李群玉退一步才甘心。
李群玉仍不动,轻拍一掌,那蛇卷便生生地似弹簧一般缩了回去。
红衣女子见状略略慌乱,想拿住鞭子,又怕气劲伤及自身,连退几步,左手跟着拍出一掌,硬抵李群玉加在鞭子上的掌劲。鞭子两头受力,嗒拉一声,乱了章法,不成蛇卷,软软地趴在地上。
这可惹恼了红衣女子,隔着帷帽都能看到她满脸涨得通红,似要渗出血来。但闻一声娇嗔,红衣女子甩动趴地之鞭,弯弯扭扭,像极毒蛇进击,直捣李群玉脚下。
红衣女子把这一鞭打出去之后,心里暗暗得意道:“我看你不动如山!”她这把戏,势要李群玉挪动步子,若得偿所愿,李群玉躲开,鞭子必将扫到马腿,正好可以让马上的花惊落受惊,要是把对方弄得堕下马来,就更解气了!
李群玉微微抬脚,即又压下,快得犹似未动,鞭子却已被他死死地踩在脚下。若非李群玉的衣裳被脚底与鞭子相击产生的气浪掀动,围观者众,怕是不出这招其实费了不少劲力。
红衣女子先是一怔,用力拉扯不回,哼了一声,狠命地把鞭子往地上一砸,拔剑出鞘,脚踏迷踪步,剑路三分,直取李群玉三大要害,同时娇叱道:“我让你得意!”
李群玉本不知红衣女子的来历,无端生事,引人好奇,欲和气化解,却不料红衣女子出剑如电,比起跛脚的鞭法,竟不知高到何处。尤为可怪的是,其出剑又快又准,却似闭着眼睛似的,不管对手是否作势来抓她的破绽。
李群玉不得不动,却只是闪躲,忽道:“嗯?丁雨剑法!”即又道:“娘子,你是丁庄主的什么人?”
红衣女子腾地一怒,骂道:“要你管!吃我一剑!”
李群玉茫然道:“娘子,你我素昧平生,无所仇怨,何苦相逼?”
红衣女子怒道:“呸!我听你嚼舌!你使诈赢了我哥,窃了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声,却来这里卑躬屈膝,做甚么护花使者,教我哥跟着蒙辱,还说甚么无所仇怨!”
李群玉惊奇道:“啊,你是丁家娘子!噢,那日比剑,有人在暗处盯着,原来就是你吗?”红衣女子哼一声,道:“要你管!吃我一剑!”
红衣女子逼得紧,李群玉手上脚下的动作被迫加快,连语速都不由得快了起来,“既如此,娘子岂非亲眼所见,为何还要说在下使诈?”红衣女子怒道:“不听不听!我说你使诈,你便是使诈!出剑!你还要折辱我不成?”
花惊落看够多时,接茬道:“玉郎,她说得对,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当真要吃她一剑才成?我看你让了她许多,不能教她得寸进尺!”
红衣女子暴怒道:“闭嘴!你是谁?有你说话的份吗?”
李群玉闻言微微一笑,弹指一击,叮的一下,红衣女子手中的剑不由自主,弯曲着卷向红衣女子的面门。
“啊!”红衣女子低呼一声,抡臂向左一撇,将剑上气劲卸去。
当此之时,李群玉向后跃出数步,泠然一响,雪剑出鞘。
“哗!!!”真气鼓荡,围观者众惊呼出声。
一时,胆小的连连后退,有一个还因为太过慌乱被路边的摊子给绊倒了,半大胆的用袖子遮脸抵挡,无伤门面,胆大的睁大了眼睛,瞧着李群玉剑风拂发的英姿,都不要命了。
花惊落见此情景,脑海里突然闪出李群玉独立屋顶临风望桐的画面,心潮不觉为之一涌,只痴痴地盯着李群玉看。
红衣女子向时认定李群玉是以诡诈手段取胜,乍然之下也被这股气势所慑,回过神来,又恼又羞,叫一声“我还怕你了”,抢身进攻。
李群玉生怕剑气太盛,伤及无辜,减了几分气势,但对战红衣女子,仍游刃有余。眼见红衣女子略不服气,进逼更甚,李群玉思忖道:“须得下手了,定要教她知难而退。”打定主意,运剑反守为攻,三招过后,便已逼得红衣女子招架慌乱。
考虑到红衣女子和丁晓年的关系,李群玉自忖不宜将红衣女子的佩剑击落,只是不容喘息地进逼,要叫红衣女子自行收剑罢战。
一般武者,如遇此等境况,不待旁人看得分明时就已收手认输了,以期保住面子。
红衣女子自一出场,那气派就不是一般武者。你看她拧着眉头,略不认命,瞧准李群玉紧逼之势,忽地放开怀抱,以身迎剑!
“哗!!!”观者赫然见此险状,愕然惊呼。
当此急变,李群玉同样吃了一惊,连忙收势,步法稍乱。电光火石之间,红衣女子急速撩来一剑,划伤李群玉左臂。
“喔!”观者又呼一声。
花惊落吃惊之余,赫然怒道:“卑鄙!”
红衣女子却得意道:“哈哈,有他卑鄙吗?他以为他是谁啊,能刺伤我吗?自作多情,临阵收势,自败之路,与我何干!”
李群玉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真的是丁晓年的妹妹,拧紧眉头,叹道:“丁娘子,你如此狠辣?”红衣女子秀眉急蹙,应道:“哼!”
花惊落已是气极,严命道:“李护卫,你留情,她心狠,早早收拾了,我看得倦。”
红衣女子闻言不以为意,反而笑道:“好啊,再打!看你死我活!”说着又咄咄进攻。
李群玉已有防备,出招刁钻,却又及时收势,避免伤人。
战了百十个回合,红衣女子疲于应付,兼之天气炎热,一时香汗淋漓,沾湿脖颈,真真狼狈不堪,忽地收回剑势,忿然道:“不打了!欺负人!”说着转身去牵了枣红大马,向洛阳酒楼走去。与李群玉擦肩而过时,恨恨地射了一眼。
李群玉收了剑,向前去将地上的马鞭捡起来,回身喊道:“丁娘子,你的鞭子。”红衣女子却恍若未闻,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到了洛阳酒楼前,将马交给小二,快步闯进酒楼。
李群玉不便追去,把马鞭收好,回到花惊落身旁道:“咱们回去吧。”
花惊落道:“你要她的马鞭做甚?”
李群玉道:“她是丁庄主的妹妹,算是半个故人,有机会再把鞭子还她。”说着这句,想想又道:“我竟不知丁庄主还有一个妹妹。”
花惊落哼道:“知道又怎样?”
李群玉正想说什么,抬头时看见花惊落一脸不悦,硬生生地把将说之话咽了回去,转而温温一笑,道:“嗯,走吧。”
红衣女子进入洛阳酒楼,不少看客也跟着进去,另外之前远远站着观战的人也不少,在红衣女子向酒楼走来时,齐又回到酒楼里,想看看还有什么热闹。
红衣女子受不了那一束束偷偷摸摸的目光,还未叫菜,忽地拍出一掌,掌势正正落在身旁的酒桌上,砰然一响,跟着便是木头散架落在地板上的啪啦之声,响动之大,吓到好多人。
红衣女子扫视两眼,娇声喝道:“谁还看,姑奶奶一剑刺瞎他的招子!”
这下不少人都撇开了目光,不少人索性埋头吃饭,不少人偷偷地溜到角落,以免近赤者诛。
然则江湖之大,一个酒楼便是缩影,除了胆小怕事的,自有气势磅薄,不怕你一个小女娃的!
一个大汉噌地一下站起来,高声叫道:“我傲白驹想看便看,招惹谁了吗?哼哼,看一眼就要刺瞎我的一对招子啊?哎哟,我好怕啊,哈哈哈。”
原来这日注定要好戏连连。傲白驹和柳一凤出来饮酒,听到街上热闹,本不想多理会,怎奈有人说什么“那个小娘子拦下了朝请郎和牡丹仙子,眼见就要打起来啦”,当下对视一眼,走出酒楼。
观战时,俩人听得红衣女子说什么“我哥我哥”,都惊讶非常,毕竟江湖上还没有消息说丁晓年有一个妹妹。
不待打完,柳一凤和傲白驹提前离开,重回酒楼饮酒。
傲白驹笑嘻嘻的,打趣道:“柳兄,我以前从不相信天上会掉下馅饼,今天竟然掉下个丁妹妹,哈哈哈,咱们有这个消息报给千……”
“咳。”不待傲白驹说完,柳一凤捂嘴轻咳一声,示意楼中有陌生客。
傲白驹扭头一看,角落里的确有一个带着破竹帽、把帽檐压得低低的怪客,咽了咽口水,继续饮酒,不久便看到红衣女子进来。
红衣女子被傲白驹怼了一句,蹙眉冷睃一眼。
傲白驹抱着刀,痞气十足地朝红衣女子笑着。旁边,柳一凤文质彬彬,一言不发,就静静地坐着。
“这公子看着倒是顺眼。”红衣女子暗道一句,把目光一拢,瞧着傲白驹,冷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傲白驹没见过丁晓年出剑,不知丁雨剑法之形,只道仅凭红衣女子宣称兄妹关系就畏畏缩缩、岂非十分漏气?何况当真是了,又何惧之有?又想琼本通似乎很忌惮丁晓年,此番机会难得,不如趁机戏弄丁妹妹一番,杀一杀他丁雨山庄的锐气,回去若被责怪,就说事前不知情便了。
哪曾想红衣女子突然问他名字,却是客气。
傲白驹有些泄气,缓了缓才洪声喝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人称小白龙傲白驹的便是你大爷我了!”
角落里的人闻言不禁暗笑。
红衣女子蹙眉忍住笑意,倒握名剑,问道:“哪个驹?”
傲白驹一愣,回道:“还有哪个驹?当然是一个马一个句的驹。”柳一凤不想多事,没有及时提醒傲白驹,红衣女子这是在钓他。
果然,红衣女子笑道:“你黑成这般,我看不是一个犬一个句,却是一个马一个卢,琼阉手下的走狗,推磨的驴!”
“喔!”楼里的其他食客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惊呼声。
出来混的,谁还不知道琼本通最忌讳阉字,在他的爪牙跟前直呼琼阉,那是不要命了!
每个人都为红衣女子捏了一把汗,胆小的都悄悄溜出楼去了。柳一凤不由得皱了皱眉,心想此女子若非丁晓年的亲妹,那一定是个痴儿。
红衣女子绝不是痴儿。
这边,当事人傲白驹听了红衣女子的话,勃然大怒。但他怒的不是什么琼阉走狗,却是一个驴字!因为这让他想到了龙掣海那令人厌憎的嘴脸,是可忍孰不可忍?
傲白驹却愣着,一动不动。堂堂八尺男儿,先拔刀去对付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儿,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红衣女子见傲白驹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双眼痴痴地盯着她看,长剑一抖,直取傲白驹双眸!
这一剑来得好快!傲白驹猛然发现手中的钢刀被柳一凤拔出,格开了恐怖的一击。
“嚯,是她先动手的,没得说了!”傲白驹抢过钢刀,扑扑几下,都砍了空,却得意不已,哈哈笑道,“好娃儿,真乖!知道你大爷很久没练手啦!”
红衣女子被这话一激,大怒道:“哼,本来只想吓一吓你这毛驴,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吃我一剑!”话音未落,剑身如蛇,一击得手,划了傲白驹肩背一剑。
傲白驹这才倒抽一口冷气,心道:“哎呀,这回要被笑死。”虽然听到红衣女子骂他毛驴,亦无暇回骂,招架不及,又中了几剑。
柳一凤看不下去,又怕沾惹一身鸡毛,旁观甚久,寻思即使联手也不一定能迅速取胜,纠缠下去只怕无法善了。
傲白驹只有招架之力,抵死防守。
柳一凤不怪傲白驹鲁莽,那便说不通了,眼见傲白驹要再挨一剑,说时迟,那时快,猛地掷出一个酒杯,直取红衣女子面门。
红衣女子回剑挑开,骂道:“卑鄙!”
柳一凤不打话,抢身拦在傲白驹身前,抱拳一揖,客气道:“丁娘子,在下柳一凤,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在下的这位朋友得罪了娘子,但看在他挨了娘子几剑的份上,娘子就此罢手如何?不然事情闹大了,对丁庄主的名声恐怕也会有不好的影响。”
不得不说,柳一凤这番话十分得体,无奈正撞到眼前这个风尘外的红衣女子,好比称赞一个黄花闺女却用一抹酥胸,欣赏是由衷的,曲意却也成了。
红衣女子便曲解了,一脸轻蔑道:“能如何闹大?姑奶奶今天就要废掉这毛驴的蹄子,看他琼阉敢把我怎样?”
柳一凤闻言心中大苦,只道惹上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而且竟有十分本事,真教人进退无门了!
“丁娘子,你与傲兄素无仇怨,这是何苦?”柳一凤阅历深,最怕惹到有背景的刺头,尽量放低身段,讲道理。
红衣女子却道:“须知祸从口出,怪只怪他管不住自己的嘴!”
此时,连楼里的其他食客都看不下去了。柳一凤和傲白驹是阉党不假,却是净云十二将里最干净的,为着一句口角便要废人有用之手,实在太过蛮横。
红衣女子可管不着这些,气焰嚣张,又道:“你要保他的双手,便同他联手罢!”
“好娘子,你仗着你的什么哥哥撑腰,这样蛮横冲撞,不知与你口中的恶人何异?”
“什么人!”红衣女子正欲出剑,听到这样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当即恼了,扭头循声看去,便瞧见角落里坐着的破帽客。
“你是谁?”红衣女子抛下柳一凤和傲白驹,快步走向角落,蹙眉喝问,要跟破帽客理论!
破帽客静静坐着,不慌不忙,用筷子悠悠地夹着碟子里的花生米来吃,好像没听到红衣女子质问。
红衣女子哪里忍得住,当即一剑刺出,这一剑不快不慢。原来红衣女子心比天高,却非残忍毒辣,就是想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好得意得意。
岂料破帽客竟不闪不避。红衣女子愕然之余,反倒不知该如何应付,若收回剑势,便给了破帽客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假象,岂非太落下风!说不得,仍旧把剑尖向前递去。
红衣女子分心琢磨破帽客会如何应对,柳一凤和傲白驹却看得紧张不已,只道剑尖直直递到跟前,又如何闪躲?
正当所有人都睁大眼睛,担心会弄出人命时,一双筷子倏地一下,夹住剑身一扭,红衣女子的剑不由自主,向上一拐。
“放开!”红衣女子刺不出剑,又扯不回来,羞红了脸,同时又吃惊。能有这种身手,江湖上除了李群玉,恐怕就只有神秘楼楼主或者剑无名冯梦人和那个什么三公子了。
破帽客淡淡一笑,讨价还价,道:“我放开,丁娘子可以消了气,和在下饮一杯酒吗?”
红衣女子哼道:“你耍诈,我大意了,够胆放开较量!”
破帽客却道:“我请丁娘子饮酒,不较量成不?”破帽客的语速不快不慢,嗓音温文尔雅,胸有成竹,却不傲慢。
红衣女子倒是喜欢这种人,不由得便道:“有何不可!快放开!”
破帽客闻言,果然松开筷子。
红衣女子坐下来一拍桌子,道:“我不饮一般的酒!”
破帽客笑道:“我这里有一壶上好的猴儿酒,丁娘子肯饮吗?”
嗯!红衣女子但觉被戏耍,大怒,戟指叱道:“你耍我!”
破帽客拿出一壶酒,叫红衣女子闻香。
红衣女子闻了酒香,变脸笑道:“哟,你是哪来的叫花儿?怎么进楼的时候没被拦着?还是你一路打进来的?”
破帽客快意道:“丁娘子是豪爽之人,怎么动不动就生气?”
红衣女子道:“心里有气,遇上是他们倒霉。”
破帽客起身道:“这里不是饮酒的地方,咱们换个地方如何?”
红衣女子道:“有何不可,请罢。”
因破帽客站起来,破帽遮不住整个容颜,红衣女子凤眼一抬,瞧见对方右脸戴着半截面具,那半截面具不能完全遮住破帽客脸上的疤痕,显露半寸有余。
这样的伤疤着实罕见。红衣女子皱了一下眉头,暗道:“他武功了得,怎会伤至如斯?”
破帽客并不理会红衣女子的神色,只淡淡一笑,道一声“走罢”,说完迈开步子,出了洛阳酒楼。
红衣女子转身欲追,发现柳一凤和傲白驹已不见人影,哼了一声道:“还算识趣,不要让我再见到!”
话说回来,柳一凤见破帽客拖住红衣女子,趁机拉上傲白驹,溜出酒楼。
傲白驹不是那忍辱负重的角色,当时虽被红衣女子逼得暗暗叫苦,其实脾气不降,心里只道就算废了也绝不求饶,好在柳一凤及时出手,他也承情。
离开酒楼,傲白驹嘴上仍不肯服软,絮絮叨叨,埋怨道:“柳兄,你还怕她作甚?你打那酒杯出来,她已分神,若不是你拦着我,我能给她一刀!”
柳一凤不禁一笑,道:“所以单打独斗斗她不过,你就趁我偷袭得手,再来补刀?傲兄,你觉得我柳一凤的脸面真的一文不值?”
傲白驹嘿嘿一笑,道:“说着玩的,你还当真了。那丫头来头真不小,你我联手恐怕都不易取胜。只恨她太嚣张,要是不给她点教训,我咽不下那口气。”说着看了看身上的剑创,嘻嘻又笑道:“小妞子剑法厉害,力道却要打个折扣。”
柳一凤调侃道:“不如说是傲兄的皮厚!”
“这话中听,老子就是皮厚,哈哈哈。”傲白驹跟柳一凤说说笑笑,早忘了什么琼阉毛驴气啊恨的,赶回净云司,禀报偶然所遇。
琼本通听说丁晓年有个妹妹,心下大奇,脸上平静如常,不见喜怒哀乐惊恐忧之色,问道:“她说朝请郎使诈才赢了丁晓年?”
柳一凤道:“是。”
琼本通又问道:“她跟李群玉对战,情况如何?”
柳一凤道:“实力悬殊。”傲白驹跟道:“那妞子的剑法还是可以的。”
琼本通闻言瞧了瞧傲白驹,嫌弃道:“没问你。”却又道:“中了几剑?”
傲白驹脸有惭色,道:“七八剑吧。”
琼本通忽道:“脱了衣服。”
“啊?”傲白驹瞪着大眼,没反应过来。
柳一凤咳了一声,道:“傲兄。”
“哦!”傲白驹脱了上身衣物。
琼本通仔细察视后,评道:“剑法凌厉,毫无收势,她既说要废了你的手,绝非只是说说,咱家好奇你是怎么脱身的。”
柳一凤道:“如此这般。”
琼本通“哦”了一声,疑道:“江湖上还有如此好手么?依你看,他是不是剑客?”
傲白驹道:“没看到他带剑!”
琼本通瞟了一眼,道:“没问你。”
柳一凤回道:“他出手太快,属下没看清他的手。”
琼本通道:“这么说,丁家娘子确系大意了。”
傲白驹一头雾水,问道:“怎么说?”
琼本通懒得搭理傲白驹,命道:“一凤,传咱家指令,不许惹到丁家娘子,若有违逆,格杀勿论!”
傲白驹才在红衣女子跟前狠狠地栽了个跟头,还想着日后找个机会教训红衣女子呢,听到琼本通的指令,当下脱口而出,说道:“不是,千岁,这这,这……千岁,依我看,丁晓年剑法无双,但咱们没必要这般忌惮他吧?”
琼本通倒是平静,道:“白驹啊,你要记住:像你这么笨的,如果没有武力可用,咱家早就一刀砍咯。”
傲白驹一怔。琼本通挥挥手,懒懒地道:“都下去吧。”
离开净云司,傲白驹拉着柳一凤问道:“柳兄,千岁怎么说那妞子大意了?明明是那人武功远在她之上啊。”
柳一凤摇摇头,伸出双掌,笑问道:“傲兄,你瞧我俩的手,是否一样?”
傲白驹翻开双掌,仔细比对,道:“我的手有刀……茧!哎呀,厉害厉害,真是的,你们说话这么绕!”
柳一凤笑道:“若丁娘子全力出剑,那人必然无法轻松,单凭一双筷子就能了事,这样的话我就能观察、分析他的来路。”
傲白驹点点头,却仍有疑问,“柳兄,我还有一问……”
“你想问千岁的指令?”柳一凤笑道,“这话找个地方慢慢说。”
傲白驹道:“好。”
行到无人处,柳一凤才道:“千岁得知讯息,或许有所怀疑,认为丁庄主是佯败,以此增加朝请郎的声望。朝请郎是杜党,这样就会对千岁形成掣肘。不过是与否有待查证,千岁是个稳妥的人,当然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你想想看,朝请郎真能打败丁庄主,岂非剑术通神?我们去惹丁娘子,万一有个闪失,难保丁庄主不会跟朝请郎联手,届时整个净云司恐怕都挡不住。”
傲白驹脱口说道:“不是还有神秘楼那帮人吗?”
柳一凤道:“互相利用,怎么能当成自己的底牌?如遇朝请郎和丁庄主联手进犯,咱们再去神秘楼求援便是有求于人。明知目标棘手,你觉得神秘楼一定会出手吗?”
傲白驹似懂非懂,应道:“我懂了。”
柳一凤笑叹一声,劝道:“你明白就好。不过我还是奉劝一句:少说话,有不懂的地方回头问我。”
傲白驹嘻嘻笑道:“好,我听你的。”
这边,破帽客和红衣女子出了洛阳酒楼,问红衣女子要去何处。
红衣女子笑道:“真奇怪,你邀我饮酒,反倒问我要去何处?”
破帽客道:“我说去哪里,丁娘子便跟着去哪里吗?你不担心我是坏人?”
红衣女子讥笑道:“你趁我大意赢了一招,就以为真的能打得过我吗?与其问我是否担心你是不是坏人,不如担心我好不好伺候。”
破帽客委婉道:“凭我的本事,无须对谁奉承。老实说,交手之时,丁娘子难道没有觉察到我很厉害吗?”
“嗤!”红衣女子当真轻蔑已极,“再厉害,有我哥厉害吗?婆婆说过,武功越高的人修养就越好,恶人亦如此,因为搞小动作没格调。你要是厉害,我反倒不怕。”
破帽客不觉也笑了,道:“厉害。”
红衣女子哼一声,建议道:“我看不如就到我暂居的所在痛饮。”
破帽客神色一变,回绝道:“恐怕不妥。”
红衣女子瞟了破帽客一眼,大大咧咧道:“那儿是我暂时租下的落脚之地,又不是我的闺房,你忸怩什么?要不饮,这便分道扬镳,我管你呢!”
破帽客只怕惹恼了红衣女子,酒饮不成,只好答应道:“便去何妨。”
红衣女子在前头带路,破帽客步步跟紧,似乎不大情愿落在后头。
红衣女子见破帽客颇为拘谨,问道:“你姓甚名谁?”
破帽客应道:“在下复姓南野,单名一个唐字。”
红衣女子直白道:“不曾听说。”
破帽客扭了下头,尴尬道:“这不奇怪。”
红衣女子不赞同,“很奇怪好不好?你武功之高,着实罕见,在江湖上怎会没留下名号?”
破帽客道:“丁娘子若见多识广,肯定听说过神秘楼。神秘楼有位三公子,剑法绝世,在名剑榜上排名第三,那便是在下了。”
红衣女子扑哧一笑,道:“随便吧,反正排第几都不如我哥!不过……呵,你真是不要脸啊,怎么会自己说出来自己排名第三?”
破帽客道:“自己说出来,有何不妥吗?”
红衣女子笑道:“除了自恋,倒是没有什么不妥。”
破帽客扭头看向红衣女子,虽然隔着一层帷纱,却还是能感受到红衣女子的轻视,不以为意,道:“丁娘子唤我三公子便是。”
红衣女子哈哈一笑,一面连连摇头,说道:“不成不成,三公子多的是,配不上你这天下独有的模样,我看还是叫唐三公子才实在妙得紧。”红衣女子语带戏谑,让人听了却觉快活,因她虽然笑话破帽客自诩第三,但也赞誉有加,心情愉快,主旨不在中伤。
破帽客似乎不喜欢“唐三公子”这个称呼,改口道:“我其实叫南野琪。”
丁雨皱了下眉,哼道:“晚了,我现在只认唐三公子。”
南野琪无可奈何,岔开话道:“还未请教芳名。”
红衣女子不搭理,自说自话,道:“名剑榜负盛名于天下,梦剑三公子十分神秘,没想到是你这样的一个人。”
南野琪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
红衣女子忽又道:“对咯,你怎么叫梦剑?诶,你的剑呢?”
南野琪道:“琪剑涵华,自在梦中。”
红衣女子哼了一声,领着故弄玄虚的人走了许久,进入小巷,在一座小院的门外立住,道:“喏,就是这了。”
细看来,此处正是卢秉烛赴考时曾租住之所。
南野琪评了一个“幽”字。
红衣女子把马缰绕到院子里的那株枇杷树上,拍了拍树干,笑道:“我喜欢这株枇杷。”话音未落,迈出数步,走到门前,扑的一下,推开虚掩的门,闪到一旁,笑道:“唐三公子,请了。”
“多谢。”南野琪应一声,踏开大步,进入房里。
红衣女子随后,摘下帷帽,露出一张红扑扑的脸蛋。
南野琪没准备,不禁多看了几眼。
红衣女子斥道:“看什么?你不脱帽吗?”
南野琪以丑为由,谢绝脱帽。红衣女子呃了一声,不再要求。
两人饮酒,说到酒楼的事,南野琪劝红衣女子不可太锋芒毕露,说什么毕竟京师是琼本通的地盘,正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云云。
红衣女子嗤了一声,不屑道:“我怕什么?我骂他一句,他敢回一句?”
南野琪苦笑道:“丁娘子……”
“不必说了。”红衣女子拦住南野琪,歪着脑袋道,“我想不通,婆婆明明说高手自有格调,你怎会如此喋喋不休?”
南野琪闻言差点呛到,缓了缓,盯着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被盯得有些局促,保持警惕,甩给南野琪一句,“你就醉了?”
南野琪道:“不是,我是想跟丁娘子说,这酒有毒。”
“哈哈哈!”红衣女子不惊反笑,“你饮了不少。”
南野琪道:“我先吃了解药。”
红衣女子笑道:“天真!婆婆说了,世上就没有先吃解药再吃毒药却能解毒的事,你骗三岁小孩可以,哄不了我!”
南野琪尴尬一笑,解释道:“我说酒里有毒,只是想告诉丁娘子,想打你主意的人明着来可能做不到,但暗地里下毒下药,你这人不拘小节,很容易中招。”
“你想多了!我一眼就能瞧出谁好谁坏。”红衣女子毫不承情,直白道,“就说你,虽然长得很丑,却不像坏人。”
南野琪很喜欢红衣女子的自信,但他更懂江湖险恶,想要现身说法,自己却真不是坏人,至少不会因为侵犯良家妇女成为坏人,无奈道:“丁娘子果然牙尖嘴利。不过你要知道,采花贼盯上你也会说他是好人,然后再趁机占你便宜。”
红衣女子翘起下巴,傲气道:“哪个采花贼敢动我?”
南野琪道:“采花贼见色起意,是连命都不顾的。”
红衣女子扯开话头,哼道:“我到洛阳只为一事,没心思研究这些。”
南野琪适可而止,顺着红衣女子的话道,“丁娘子……”
“等一下!”红衣女子终于“察觉”不对,突然叫停,质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丁?”
“呃……之前丁娘子在街上闹事,在下亦在一旁观看,朝请郎似乎叫你丁家娘子……”南野琪本想婉转提醒红衣女子,坏人无处不在,而且善于暗中观察,话未说完,就又被打断。
“好了好了。”红衣女子不耐烦道,“知道就知道,有什么了不起!”
南野琪笑了笑,饮尽一杯酒,问道:“丁娘子方才说入洛只为一事,不知是何事?”
红衣女子脱口说道:“打败李群玉!我要证明给世人看,李群玉那贼奴使诈才赢了我哥!沽名钓誉,城府极深!”
南野琪见红衣女子说到激愤处,小脸蛋儿愈发红润可观,心动却不敢多瞧,愁闷道:“我也曾败在朝请郎剑下…”
“住口!你说什么呢?”红衣女子粗暴打断南野琪的话头,“什么叫也曾?我说我哥败了吗?是姓李的使诈!”
南野琪忙道:“是我口误,对不住。是我曾经败在朝请郎手下,跟娘子……”
“你的事是你的事,我的事是我的事,别混为一谈!”红衣女子辣得像一根朝天椒,咄咄逼人,半点不让。
“是,是。”南野琪自认心思缜密,没料到竟然踢翻了火药桶,低声下气,转口说道,“不过有一样,我们是相同的。”
红衣女子问道:“哪一样?”
南野琪道:“打败李群玉。”
红衣女子把身子往后一仰,“就你?”
南野琪看得出红衣女子的轻视,回道:“的确,这不是容易的事,需要时间。”
红衣女子没有太露骨,追问道:“然后呢?”
南野琪道:“咱们就必须呆在江湖里。但江湖险恶,丁娘子又无心思应付,不如让在下帮丁娘子周全……”
红衣女子狐疑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南野琪投其所好,恭维道:“因为我知道以我一己之力想打败朝请郎,没有任何希望,所以希望能得到丁娘子的帮助。”
“可以!”红衣女子脸生喜色,一口应下。
南野琪松了一口气,正色道:“我们虽然合作,但还是保持距离,这也方便丁娘子观察我。若是发现我有问题,丁娘子可以立即终止合作关系。”
红衣女子心道:“你是神秘楼的人,我还能毫无防备么?”嘴上却道:“你真啰嗦,这还用得着你提醒?除了我……我会跟所有人都保持距离,就算知道你是真心想帮我。”
“这便好。”南野琪笑了笑,饮罢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