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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群玉回到牡丹园,在大门口撞见已等候他多时的佳人。花惊落雀跃道:“李护卫,我已经安排好出行事宜,先在京师游赏,渐出远郊,你觉得这个计划如何?”
翌日,李群玉和花惊落一人牵马,一人骑马,优哉游哉,在洛阳的大街小巷漫游。
这在洛阳城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第一便是搭配,令人耳目一新,若在别的城池里,难免要被人误会他们是一对情侣;第二则是男才女貌,花惊落是洛中帝子,浓妆淡抹,美艳不可方物,自不待言,李群玉英隽异才,不遑多让,教人不敢逼视。
花惊落走不久便下马步行,兴致颇高,在嘈杂的街巷里旋舞,视旁人如无物,看到什么新奇玩意,也不征求摊主的意见,伸手就拿,把玩一番,又放回去,若是一般人,怕是早已遭到合理驱逐。
李群玉跟在花惊落左近,冷面护卫,派头颇足。
花惊落刚好相反,兴奋得很,打开话匣子,蹙眉嚷道:“以前我都放不开手脚,闷都闷死了。”
李群玉报之一笑,别无他话。
花惊落意犹未尽,转身笑道:“李护卫,刚才我听到有人说你是牵马入城的,真是好奇怪,你既然喜欢步行,为什么又要拉着一匹马来呢?哈,难不成是为我准备的?”花惊落说着摸了摸马头,又笑道:“马儿马儿,你已经是我的了。”
白马闻言呼哧一下,似乎不满。
花惊落咦了一声,看着李群玉,问道:“它叫什么啊?我想它一定有个好名字,不然怎么配得上我这个天下第一的大美人。”
李群玉答道:“它叫老五。”
“老五?”花惊落以为自己听错了,“哪个老?哪个五?”
李群玉笑道:“老头的老,四五的五。”
花惊落愣了一下,忽地扑哧一笑,问道:“那你是老几?”
李群玉道:“老四。”
花惊落没料到李群玉会照直回答,仿佛真有其事一般,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直笑。
李群玉问道:“你笑什么?”
“有趣,有趣。”花惊落笑道,“不过依我看,大家年纪轻轻,用不着老来老去的,我建议啊,哈哈,你叫李四,它叫马五,哈哈哈。”
李群玉没忍住,笑道:“好主意。”
花惊落又道:“董护卫本就是老大,龙护卫次之,你们就叫董大龙二李四马五,以后有机会再找个张三加进来,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哈哈哈。”
李群玉跟着笑,暗暗揶揄道:“不说还好,呆子啊呆子,这可不是我的主意。”
花惊落又道:“高适诗云: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可真贴切。”
李群玉笑道:“你愿意做个花三娘么?”
花惊落一愣,忽笑道:“我不做!难听死!”
游赏了七八日,李群玉成为花惊落护卫的消息早已经不胫而走,传遍洛阳。
洛城得风物已领略尽,花惊落兴致高昂,催促远行,李群玉却推来辞去,不肯答应。花惊落寻思牡丹花期已近,莫不是这个缘故?想到却偏偏不说出来,问道:“为何还不走?”
李群玉回道:“等呆子来了再走。”
“呆子?”花惊落奇道,“什么呆子?他最好快点来,不然我可没耐性!”
见李群玉不答,花惊落心里微微有些失落,又道:“再过一二日便是牡丹花期,难得在这个时候入洛,看了牡丹再出行也不是不可以。”
李群玉道:“好。”
说不得,两人照旧出游,这日正好在御街上慢行。
花惊落坐在马上,忽见不远处的烧饼摊子旁边有个胖子躲躲闪闪的盯着这边看,一扭头,发现李群玉正好收回目光,好奇道:“李护卫,你识得他?怎不去打声招呼?”
李群玉笑道:“曾有过一面之缘,并无交情。”花惊落不信,道:“看着可不像并无交情。”
原来那胖子不是别人,正是李群玉在洛阳酒楼遇到的那个在角落里忿忿不平的胖哥。且不说胖子已经知道那天在酒楼里惊艳众人的年轻人便是李群玉,即使不知道,再见到李群玉,他照样会有印象。
人们往往出于嫉妒或者看不惯的原因对某些人物、事件的印象反而更深刻。这种心理很常见,换言之大多数人或多或少都有自虐倾向。
李群玉听了花惊落的话,又看过去,但见那胖子慌里慌张,似乎一直在躲着他的目光,淡淡一笑,仰头跟花惊落道:“走吧。”
花惊落不纠缠于此,应了一声“好”,便由着李群玉引领,行到偏静无人的小巷,看到前方不远处立着一人,脑中图像一闪,竟有似曾相识之感。
李群玉已经笑着招呼对方,道:“呆子。”
那人闻声,朗然一笑,上前道:“群玉。”
花惊落亦在此时恍然,低呼道:“啊,你是街上的那个大汉!”说完回顾在街上相逢的情景,当时只当眼前的大汉也似一般人那样好奇侧目,没想到对方便是李群玉口中的呆子!
呆子一揖道:“草民卢秉烛,见过二夫人。”
“咳。”
“无妨,呆子嘛。”
卢秉烛其实在李群玉入洛前就已进入京师,参加礼部考试完毕便闭门读书准备殿试,时过多日,不见李群玉依约前来相会,却惊闻李群玉做了花惊落的护卫云云。
这一惊非同小可,卢秉烛目瞪口呆,上街寻来,正好碰到李群玉牵马出行,不禁大喜,刚踏出一步,却见李群玉朝他打了一个眼色,心领神会,却仍不住好奇,瞧着李群玉牵马错身而过。
花惊落没察觉到异常,倒是稍稍留意到卢秉烛的驻望,于是颇有些骄矜自持。
眼下,花惊落弄不明白一件事,问道:“你们既是老相识,怎么在街上不相认?”
李群玉抬头看了花惊落一眼。只一眼,花惊落即恍然道:“哦!”
的确,琼本通的眼线在回报时只说无甚异常。
花惊落转口又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卢秉烛道:“草民是赴京赶考的考生。”
花惊落闻言笑道:“你这般模样真是读书的?”卢秉烛哑然无语。花惊落又道:“我早该想到了,难怪李护卫呼你为呆子。”
卢秉烛看向李群玉。
李群玉无话可说。花惊落笑道:“果真是莫愁前路无知己,我看你就叫卢三罢,我回头在三篇跟前帮你美言几句,祝你高中状元。”
卢秉烛听到“卢三”二字,突然看向白马老五,再闻“美言”云云,不得不拱手作揖,谢过花惊落的赏识抬爱。
李群玉和卢秉烛约在北邙山相会。
花惊落在李群玉护送她回牡丹园的路上,寻思李群玉似乎有帮助杜三篇的意思,暗暗地有些生气,却又高兴,跟李群玉道:“李护卫,我放你半天假。”
李群玉不想节外生枝,不得不出言请求道:“夫人,无论对谁,草民恳请夫人万勿提及今日之事。”
花惊落闻言一怔,忽却笑道:“我随便开个玩笑,你也当真?我可瞧不上那些靠女人上位的鄙夫!”
李群玉谢过。花惊落不知为何又生气,道:“你小瞧我,注定会后悔!”李群玉神色一变。花惊落哼了一声,缓和道:“放心。”
净云司。
眼线回报,云:“朝请郎走街串巷,并无异状,属下等盯到开阔处,不敢太靠近,也不敢贸然跟上。”琼本通甩甩手道:“知道了,退下吧。”
北邙山。
卢秉烛孤身一人,临风极望云沟深壑、帝王君侯墓所,但觉天高地阔,不由得心生慷慨,然思及朝纲不振,北域强敌犯边,又不禁凝眉生愁。
诗云:大道日丧,若为雄才。壮士拂剑,浩然弥哀。
卢秉烛此时心境,庶几类此。
但想到李群玉,卢秉烛的心情不觉又振奋起来。
“我卢秉烛在此立誓:锄强扶弱,匡正朝纲,以为平生之志,不到黄河,吾心不死!”
李卢自幼相识,虽志向不同,却结为莫逆。一如王勃《与契苾将军书》云:仆与此公,早投交契,夷险之际,始终如一。又如杜甫诗云:国之社稷今若是,武定祸乱非公谁。人生交契无老少,论心何必先同调。
卢秉烛赞叹李群玉有不世奇才,李群玉明卢秉烛心中壮志。
听了卢秉烛的豪言壮语,李群玉却忍不住出言揶揄,笑道:“呆子,你闷在寒窗里苦读数载,未曾尽情游历过,甫至京师便离心死不远,岂不大大可惜?”
说到这,卢秉烛要入洛赶考,而黄河正在神都边上,李群玉所谓“甫至京师便离心死不远”便是指此。
卢秉烛闻言心会,改口道:“那我到洛城饮一杯酒。”
李群玉道:“那我在洛城等你。”
卢秉烛将信将疑,道:“你不是说要一直行走的么,怎么又走回去?”
李群玉潇洒一笑,回道:“等你来饮酒。”
“呆子,在想什么?”李群玉负琴如约而至。
“群玉。”卢秉烛闻言转身,眉开眼笑,递了一壶酒给李群玉。
李群玉接过酒壶,凑到鼻头前闻了闻,笑道:“哟,呆子,是北砌花啊,你肯花钱啦?”
卢秉烛不搭理这话,反问道:“我怎么是卢三了?”
李群玉连连摆手,“这个说来话长,不说也罢。我教你的武功,你可有落下?来,试试你的膂力如何。”说着伸出右手,并拢食中二指。
卢秉烛笑着指了指李群玉,过来掰住李群玉食中二指,猛地一使劲,放开道:“你这身单打独斗的本事端的厉害,怎么学的?”
李群玉笑道:“哟,不服气啊?”
“服气。”卢秉烛笑了笑,眉宇间却总似凝着些许忧愁,直入正题,问道,“你怎么……”
“哎!”李群玉长叹一声,准备打开话匣子,“说来话长……”
“那就不说了吧。”卢秉烛转身饮酒。
李群玉并上一步,立在卢秉烛左侧,笑道:“你不是很有耐性的么?”
卢秉烛道:“以前是,现在有时候也没什么耐性了。”
李群玉挑逗道:“真的不听?”
“不听。”卢秉烛摇头一笑,柔声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好么?”
“噗!”李群玉刚好倒了一口酒进嘴,闻言瞬间喷出,哈哈大笑,卢秉烛扭头看过来,满脸疑惑。
李群玉笑道:“我说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话怎么总是这么酸溜溜的?”
“你不也是读书人?”卢秉烛反诘一句,突然似想到什么,哈哈大笑。
李群玉怪道:“你笑什么?”
卢秉烛道:“我是笑啊,我说的话本应该出自你口,你说的话又该我说,却偏偏反过来。”
李群玉道:“此话怎解?”
卢秉烛笑道:“我生得粗犷伟岸,言行举止却温柔有加,你生得柔美非常,不知道的人看到我俩指不定会误以为你是我的娘子,可你反而毛毛躁躁、大开大合,哎呀。”
李群玉朗笑道:“你这话就说差了,怪不得被叫呆子。”
“也就你叫我呆子。”卢秉烛笑道,“你笑起来好看得很,为什么整天绷着个脸?”
李群玉反诘道:“你又为什么不爱笑?”
卢秉烛皱了皱眉,老实道:“我笑起来不好看。”
对酌良久。卢秉烛慨然一叹,却道:“群玉,你饮酒不歌诗了么?”
“谁说的?”李群玉敞开胸襟,高声歌吟,“楚国傲名客,九州遍芳声。白衣谢簪绂,云卧重岩扃。长波飞素舸,五月下南溟。大笑相逢日,天边作酒星。”
卢秉烛朗声笑道:“百多年前的武林神话,不期被你这个后起之秀写进诗里。白衣剑仙若是在天有灵,可发天壤一笑。”
李群玉竖起大拇指,赞道:“奇思妙想。”
卢秉烛转口却道:“你终究不肯出仕。”
李群玉道:“俗,不可与饮。”
卢秉烛笑起来,饮一口酒,负手道:“我唱和数句,你听:玉郎称逸人,缁衣有世亲。形骸预冠盖,心思出风云。”
李群玉笑道:“呆子,我能有缁衣世亲,须得你高中,而且封侯封爵。”
卢秉烛闻言远望,慷慨不已,情不自禁,叹道:“顾瞻帝京,宫阙鬼舞!民之劬劳,辽辽未央。”
李群玉道:“嗯。”
发思忧国忧民之叹,同伴却轻描淡写以应,仿佛事不关己,卢秉烛无可奈何,摇头苦笑。
饮罢将晚,李群玉解琴相赠,道:“你要远行,我没什么好送的,这个拿去。”
“剑啸?”卢秉烛不受,“名花有伴,你需要这张琴。”
李群玉笑道:“呆子。李群玉,南乡人也,好鼓琴吹笙,没了琴瑟,我还有笙箫。收下‘剑啸’,如遇艰险,紧紧抱住,就当是我陪在身边,想来就不会太害怕。”
卢秉烛喉咙动了动,接过“剑啸”,抚摸一阵,道:“也好。”
“爽快。”李群玉放开怀抱,啜嘴长啸,临别叮嘱道,“呆子,我先走,你聪明点。”
“啊?”卢秉烛一愣。
李群玉啧了一声,道:“你是真呆还是假呆?我可不想哪天有个什么呆子被人捉住了,拿来威逼我。”
卢秉烛恍然笑道:“如果真被抓了,我就当场自尽,免得看到你,太丢脸。”
“千万别死,我会伤心。”李群玉半真半假地揶揄一句,大笑离去。
卢秉烛目送好友走得不见了人影,握了握拳,振奋心神,另寻路径回城。
李群玉回到牡丹园,直入落花庭,走进偏房,方欲坐下换鞋,门外就传来芍药的喊声,“朝请郎,请准备洗浴吧。”转身开门,略略抱拳,道:“有劳了。”
芍药道:“不敢,奴婢这便去打水。”
李群玉叫住芍药,“且慢……不是说过了吗,我自去打水。”芍药闻言,看了眼天香居。
一阵安静后,花惊落从天香居里走出来,道:“李护卫,这不是由你说了算的,叫你准备你便去准备,我又不是叫她扛一缸水,不会要了她的命。”
芍药连忙退下去。李群玉作了一揖,道:“是。”
洗浴出来,李群玉还是站在屋脊上,凝望古桐。
花惊落出来在庭中散心,仰头看见李群玉散发挺立,丰姿绰约,心中鼓动不已,问道:“花已落尽,你还看什么?”
“新叶。”
“哼!”
翌日午后,杜三篇又来。还未到落花庭就望见李群玉迎风傲立,连忙加快几步,进入庭中。李群玉已跃下房顶,在庭中相候。
杜三篇奇道:“朝请郎,你怎么跑到房顶上去?”
李群玉但笑不语,花惊落戏道:“杜郎,李护卫受不得旁人说他玉面花郎,发誓要饱经风霜呢!”
杜三篇即道:“惊落,不消胡说。”
李群玉仍旧笑着,不做解释,只出言邀杜三篇到前房茶座上晤谈,花惊落跟着坐到一旁凑热闹。
杜三篇直说来意,道是牡丹花期已至,欲邀请李群玉一同赏花。
赏花是盛事,李群玉却另有想法,婉言谢道:“相公,草民身为护卫,不敢僭越。”
杜三篇笑道:“怎就僭越了?后日的牡丹节惊落也是要出去的,朝请郎身兼护卫之职,一同出去,理所当然。”
花惊落插嘴奚落道:“杜郎,届时还有董护卫和龙护卫在侧,李护卫此前怎么说也是有些名头的,譬如什么朝请郎啊,天下第一剑客啊,你让他跟在我身后,比董龙两位护卫低一头,你叫他怎么挂得住面子?”
这番奚落带着几分抱怨,杜三篇闻言拿起茶水啜了一口,用袖子遮掩神色,缓了一下,才又厚着脸皮呵呵一笑,道:“朝请郎若介意此个,便不会做你的护卫了。”
花惊落哼了一声,道:“你休提这话,我不要他跟着!不然到时候会是个什么状况?行人是盯着我看,还是盯着花看呢?”
杜三篇狡笑道:“还能不盯着你看吗?”
花惊落被拍了个马屁,扑哧一笑。杜三篇顺势看向李群玉,说道:“我尊重朝请郎的意愿,朝请郎行走江湖,心境与我等自是不同,恐怕不爱凑热闹。”
李群玉笑道:“多谢相公。”
杜三篇逗留半个时辰,告辞去了。
李群玉送出落花庭,回来向已立在庭中的花惊落抱拳一揖,谢道:“多谢成全。”
花惊落嘴角一抿,轻哼一声。
李群玉会心一笑,飞身跃上房顶,挺立凝视。
“好奇怪,他到底在看什么呢?”花惊落纳闷不已,转身望着古桐。
杜三篇邀约失败,回到相府,与杜夫人说了详情和心中猜测,认为李群玉有意回避,却不知此情是好是坏。
杜夫人同样捉摸不透,却笑道:“难得小花肯帮忙。”
杜三篇不知何意,惑道:“帮什么忙?”
杜夫人道:“我是说小花颖慧,你不可总小瞧了她。”
杜三篇笑了笑,不以为意。
日子过得好快,转眼间便是牡丹节。
李群玉果然没跟着出行。
另一边,花惊落每年逢此节日必定隆重装扮,纵然气势敌不过杜夫人,也要多招惹目光,此番却略有变化——仍旧笑意盈盈,却少了较劲的兴头。
对于女儿心思,杜夫人比杜三篇敏觉得多,第一眼便察觉到花惊落的眼中少了敌意,温情娴静亦不似刻意假装,心里寻思,很欢喜地认为杜三篇的决定是对的。
大街小巷,竟是牡丹,繁姿争妍,各不略输。是日全城百姓聚集,另有各路客商花农,比肩擦踵,络绎不绝。吆喝声,大笑声,不绝于耳。杜三篇和杜夫人兴致浓烈,指点品评。街有富商豪门,王侯将相,官民齐乐,一派祥和。
在热闹之外,城东北一处小巷,却安静非常。李群玉来到这里,看到一座简陋古朴的庭院。门楼虚掩,推门进去,便是小院,园里植有一株枇杷,亭亭如盖。
推门的响动还未消散,屋里便有一人出来相迎。
正是卢秉烛。
卢秉烛见李群玉神情渺远,果然又出神了,笑问道:“如何?”
李群玉扫了一眼,赞道:“不错,的确是个读书的地方。”说完看着卢秉烛,话锋一转,“不过你这妙人一出来,便有一种格格不入的生硬感。”
卢秉烛摇头直笑,拉着李群玉的手,请入屋里。
“你怎么寻到这里?”卢秉烛笑得很灿烂,一面自问自答,“那日分别之时,你不问我住在何处,我便放心了。想不到你跟踪我。”
李群玉调侃道:“本想一走了之,又怕你这呆子留恋。”
“是谁留恋?”卢秉烛瞧着李群玉,朗笑道,“你怎么在这个时候跑来,你就不怕我出去赏花了?”
李群玉道:“我会等到你回来。你是了解我的,我在任何时候出没都无拘无束。”
“是是是,我知道。”卢秉烛半带揶揄道。
李群玉是拎着两壶酒来的,卢秉烛向来不在书舍里饮酒,为此特意支开两个爱喝酒的假书童,最主要的是,他并无余资每日痛饮,但李群玉在,事情就不同。
卢秉烛闻着酒香,问道:“什么酒?”
李群玉笑道:“那日看到两壶北砌花,我就为你心疼。你为了和我争面子,还真是肯下血本呐。”
卢秉烛哈哈直笑,道:“我现在已穷得没米下锅,悔之不及。”
“来而不往非礼也,何况我比你有钱。”李群玉极尽揶揄之能事,“这个酒你以前连酒香都没闻过,不知道也是在理。它叫飘渺醉,比北砌花足足贵了一倍。”
一番痛饮,两人说上正题。
李群玉明日就要离京,最担心的就是卢秉烛,“呆子,你打算往外走是对的,若是走不通,就来找我,做个江湖散人,不至于误了性命。”
卢秉烛不知李群玉明日就会离开洛阳,没有即刻回应这话,道:“群玉,我那天想问你为何做了人家的护卫,话要出口,突然又觉得想通了,你肯定是中了相爷的圈套。可你现在这番话又教我弄不明白了。”
李群玉抬眼瞧了瞧,道:“如何了?”
卢秉烛分析道:“若依相爷秉性,他既能勾住你,岂会轻放?但听你方才之话,言外之意是假如我现在放弃功名,你一样可以说走便走。你绝不是背信之徒,又如何一走了之?”
李群玉淡淡一笑,道:“不如说,我打赌你不会放弃功名。”
卢秉烛表示怀疑。
“哈哈哈。”李群玉朗声笑道,“得了得了,别想坏了脑袋。听我说,面见圣上,见到了大场面,你会心旌摇曳,一定要稳住了,不要倾向于任何一方,真想做点什么,依照先前的计划,去北域。那里没有人盯着你,你可以大展身手。也许等你功成名就,这里已经有一方倒台了。”
卢秉烛心知杜三篇现在是弱势的一方,不禁忧心忡忡,道:“群玉,你会留在京师帮助相爷,对吗?”
李群玉道:“不对。”
卢秉烛愣道:“群玉,你……这……”
李群玉笑了笑,挖苦道:“呆子,你不能希冀着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心系天下苍生。我不妨碍百姓耕耘,不拦着书生考试,不笑话和尚念经,你想想,这不是好人吗?”
卢秉烛又愣了愣,瞪着眼,忽地笑道:“言之有理。”
李群玉举起酒壶,道:“饮酒。”
直到分别,李群玉都没有跟卢秉烛透露离京的消息。
卢秉烛参加殿试,被录为第一,见龙颜大悦,即进言请赴北域,举朝哗然。
众人只道卢秉烛受圣上青睐,留朝必有飞黄腾达之日,远赴北域,前途渺茫矣。
杜三篇同样大吃一惊,他能与琼本通抗衡至今,嗅觉敏锐,不在话下,慧眼识人,心欲招揽,未料却听到卢秉烛的“幼稚”之语,怎不震动?然卢秉烛以不名之姿立身朝堂而坦然自若,如此材器,让杜三篇猛然想起李群玉那日说的酒话,“是相公口中的难得之才。”再一想,不由得暗呼奇才,当下不露声色。
与杜三篇不同,琼本通听到卢秉烛的进言即对眼中人刮目相看,心道:“此子心怀壮志,才为可用,胡不用之?”再观杜三篇神色惊惶,不由得轻视起来。
郗有立本来正纠结该如何安置卢秉烛——他既不想看到卢秉烛跑到琼本通那边去,又没有把握卢秉烛会靠拢杜三篇。卢秉烛一语,令他欢喜。
琼本通说北域守将庸碌,可授权卢秉烛戴帅,有功则赏,无能则诛之。郗有立应允。
临行北域,郗有立不便现身,杜三篇独为卢秉烛践行,琼本通也在。卢秉烛恭谨有道,先谢琼本通,再谢杜三篇。
别后,琼本通和杜三篇两不痛快。
杜三篇不痛快,是因为被琼本通捷足先登,气自己迟钝。
琼本通不痛快,却是为早前的事,在得知李群玉当了花惊落的护卫之后他就十分不痛快了。
今日因卢秉烛之事扳回一城,见杜三篇懊恼,琼本通出言挑衅道:“杜相真是厉害呀,咱家连丁晓年都不敢惹,杜相却能把朝请郎招至门下做了二夫人贴身的护卫。哎呀,咱家是心服口服,心服口服呐。”
琼本通见好就收便不会招辱,但他想看到杜三篇更加郁闷,加码道:“不过话说回来,朝请郎不仅能文能武,还是个玉面花郎,你就不怕他们郎才女貌,孤男寡女的,一个卖花,一个买花呀?”
杜三篇闻言当真一怒,却冷冷道:“总管没有能力,反倒不怕,好一招以退为进!”
琼本通哑然一阵,喝道:“杜三篇,你放肆!”
杜三篇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杜三篇!杜三篇!你放肆!你真是放肆!”琼本通自讨没趣,恨恨地回到净云司,命柳一凤去相府找杜兰花过招,“一凤,你出身名门,他不能拒绝。”
柳一凤不敢不从,领命欲退下,却又被叫住,回身道:“千岁还有什么吩咐?”
琼本通瞧了瞧立在一旁的傲白驹,道:“白驹,你跟着去。”
傲白驹闻言踏出一步,拳掌砰然相击,高声道:“末将领命!”说完扭头看向柳一凤,气势汹汹,道:“走!”却不知柳一凤在暗暗笑他。
琼本通麾下有净云十二将,柳一凤领掌字旗,十二路折笛手飘逸刚烈,放眼武林,能在掌上赢他的人恐怕不会超过二十个,傲白驹领刀字旗,刀法中上,与董霜、龙掣海相仿佛,尤其又与龙掣海可谓是欢喜冤家。
说着时,两人已奉命来到相府外,毫无意外地被拦住。
董霜和龙掣海闻讯出来,看到来者有傲白驹,龙掣海当即出言讥讽,“傲白驴,做了人家的狗腿子,你还有脸跑来这里?”
傲白驹闻言大怒,喝道:“小毛虫,你找死!”
龙掣海恨不得对方发怒,回呛道:“小毛驴,俺还怕你不成!”
一言不合,两人就要动手,却各被拦下。
傲白驹犹自忿忿不平,嘴碎道:“你他妈的,这两家还不知道谁好谁坏呢,你以为你就高尚几分?大家不都是为了讨碗饭吃?”
“我呸!”龙掣海分毫不让,“谁他妈跟你讨饭!”
“龙二哥,不得对客人无礼。”一名白衣紫绶的少年悠然现身,正是杜兰花。
杜兰花踏出相府大门,朝柳一凤一揖,道,“柳兄,难得你有雅致,光顾敝处。”
柳一凤回了一揖,单刀直入,“久闻杜公子掌法高超,敝人特以折笛手掌门身份,前来讨教几招,还望杜公子不吝赐教。”
杜兰花笑道:“柳兄谬赞了。家父有训,若非救急,不得与总管手下之人交手。柳兄,哪日你不听命于总管了,再说吧。请回。”
“呸!”傲白驹狠狠地啐了一口,戟指骂道,“杜兰花,你瞧不起人!”
柳一凤拦下同伙,悻悻而退。傲白驹追上去,骂骂咧咧,兀自不肯罢休。柳一凤叹一声,停下脚步,劝道:“傲兄,我奉劝你一句,说话不要太快。”
傲白驹讶道:“柳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一凤道:“这两家还不知道谁好谁坏这样的话,只好埋在心底。”
傲白驹听懂了,却不甚在意,笑道:“柳兄多虑了,那种话只有柳兄在场的时候我才会说。”
柳一凤不无深意地一笑,道:“你这么信得过我?”
傲白驹一愣,忽道:“你什么意思!”
“我还不至于要害你。”柳一凤安抚一句,语重心长道,“傲兄,不论如何,那种话都最好别说。不然习惯了,你又容易被激将,他们几个若不怀好意,你不会有好下场。”
“多谢多谢!”傲白驹勾着柳一凤的肩膀,笑道,“我不说了。”
柳一凤道:“切记。”
“好!”傲白驹应一声,和柳一凤赶回净云司汇报。
琼本通摆手示意二将退下,落落一人,四顾首堂,皇皇空阔,不觉心生寂寞,叹道:“杜三篇,其实我俩是同类。我们都是对的,可惜相遇的时间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