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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三篇进入落花庭,见李群玉果然已经醒来,而且正赏着古桐花,踏步趋近,朗声笑道:“朝请郎,你终于苏醒,杜某惭愧。”
李群玉一揖,自嘲道:“相公言重了。是草民高估了自己的本事,给相公添麻烦,才真正惭愧。”
杜三篇听到“真正”二字,扭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瞧热闹的花惊落,又跟李群玉道:“朝请郎一醉三日,睡得好么?”
李群玉惭愧道:“以我一睡之好,却坏了夫人的心情,惭愧。”
花惊落闻此一语,嘲道:“可以做牛做马的嘛。”
杜三篇颇见尴尬,哈哈一笑,岔开话题,邀李群玉游览牡丹园。李群玉心知情难推脱,何况已被杜三篇伸手拉着,不答应也不行。
花惊落既知道杜三篇满肚子坏水,又见李群玉碍着面子不好出声拒绝,心里得意,看着杜三篇回顾的眼神,敷衍地笑了笑,暗暗却道:“看你能得意到几时,我花惊落若不能反客为主,便当着你的面自尽了,哼!”
就在花惊落兀自发誓之际,杜三篇带着李群玉,已走得不见人影。
李群玉无心在园里散步,同时也害怕杜三篇老调重弹,好在杜三篇一直简短地介绍园里的花品,并无一句牵涉到朝堂,但难保不是绕道再借题发挥,一路严防死守,跟着杜三篇从中园走到前园。
“我的马?”李群玉突然道,“相公,草民来时牵着一匹白马,正寄在洛阳酒楼里,不知……”
杜三篇笑道:“放心,还在洛阳酒楼里养着,很好。”
李群玉不愿放过这个好机会,忧心忡忡,道:“相公,我与老五相依为命,老五三日不见我,恐怕消瘦许多,草民想先去探望。”
杜三篇不好拒绝,笑道:“好呀,快去快回。”
李群玉一揖作谢,转身看见花惊落躲在远处,遥遥地点了点头。
花惊落先是一惊,随即一笑,从隐蔽处走出来。
李群玉走出牡丹园,看到董霜和龙掣海,朝俩人各作一揖,即迈开快步。
来到洛阳酒楼外,偏巧正碰上那日牵马的小二。
小二看到李群玉,迎上来道:“客官您终于来了,您的马我有好生照料。”李群玉笑道:“多谢,带我去牵马。”
“好勒!”小二叫了一声,将李群玉带到马厩里,指着白马笑道,“客观您看,完好无损!”
李群玉知道“完好无损”的含义,走去将白马牵过,从包袱里摸出一吊钱,递给小二,“有劳了。”
“啊!谢谢客官!”小二接过铜钱,额首称谢,待李群玉离开了,不禁一叹,惋惜道,“那里面果然有宝贝,唉!”
李群玉牵马返回牡丹园,打趣道:“老五,怎么三日不见我,你倒长膘啦?”
白马嗤嗤哼了几声,不屑已极。
回到牡丹园,李群玉发现园门前的护卫已不是董霜和龙掣海。
两名女护卫过来牵马,脸色绯红。李群玉嘱咐数语,便进入园中。
董霜和龙掣海不在,说明杜三篇已经离开。李群玉寻思道:“杜相匆匆跑来,我还以为有事相商,眼下不告而辞,许是无甚大事。二夫人说的话,原来不必当真。”思罢抬头一看,已有些迷失方向,随性而走,偏巧又走对了,正是古桐木所在的去处。
李群玉加快脚步,一边寻思,毕竟在花惊落的床睡了三天三夜,无论如何也该表示一下歉意和谢意,一并收拾了,才好告辞而去。
来到庭前,却见到四个女护卫,李群玉施了礼,跨步欲进,却被拦住。
其中一个护卫道:“朝请郎请留步,此处是夫人的居所。”
李群玉抬头看了看院门上头挂着的一幅牌匾,上书三字:落花庭。
三个字隽秀之间带着掩藏不住的柔美,显然出自女子之手。
“好。”李群玉笑了笑,客气道,“在下这几日都在里面醉卧,进去拿了琴剑衣物,便去跟夫人辞别,请各位放行。”
听到“好”字,护卫们以为李群玉要退去,再闻后话,齐齐一愣,想笑又不敢笑,道:“朝请郎,这里是夫人的居所,前几日是事出有因。”
李群玉问道:“夫人在哪里?”
花惊落从天香居出来,笑道:“我以为你落荒而逃了呢。”
李群玉上前道:“夫人,怎不见杜相?”
花惊落哼道:“那么想见他,又跑什么?”李群玉实在有点摸不着头脑,钉立在原地不语。花惊落看着心烦,训斥道:“愣在这里干什么,想进便进,想走便走,我可拦不住你朝请郎。”
李群玉看了花惊落一眼,抱拳一揖道:“在下原本想拿了琴剑衣物便去跟杜相辞别,冒犯了夫人,还望夫人……”
“住口!”花惊落忽地一嗔,喝止李群玉继续客套,转又道,“随我进来吧。”
李群玉料不到是这样的转折,愣道:“这……”
花惊落心里生气,却弄不明白缘何无端地讨厌眼前这个玉面剑客。
或许是嫉妒李群玉比她逍遥,又或许是在李群玉的言语中猜到对方真要离去,意识到杜三篇在哄她?一言难尽。
话说回来,花惊落生气归生气,看着李群玉进退维谷、颇为局促的样子,心里一软,稍缓道:“他听鼓去了,你要等他回来么?”
李群玉此时已觉得有私闯花丛之无礼,道:“在下怎好盘桓在此……”
“少来这套!”花惊落怒道,“没见过你这般假正经的!进不进来?还是要我这些女护卫帮你,再不成我亲手捧上?”
李群玉道:“在下得罪。”花惊落哼道:“你们下去,就当没看见朝请郎进来。”
“是。”四个女护卫听令退去。
李群玉无奈,跨过院门,走进天香居,将琴剑衣物收拾好,叹一声“杜相,你又是何苦”,却见花惊落走了进来,当下避开目光,非礼勿视,不想花惊落扑上来就是一个熊抱。
这一着突然之极,李群玉浑身一震,下意识一挣,直把花惊落震得向后踉跄跌去,眼看就要跌倒。
“啊!”说时迟那时快,李群玉箭步上前,一把勾住花惊落的腰身,把人扶起,放开手道:“夫人,请自重!”
花惊落又羞又怒,黯然道:“你快滚。”
李群玉微叹一声,快步从花惊落身边走过,起脚正要跨出天香居,却被花惊落从后面死死抱住。
花惊落这回用尽力气,哀怨道:“不许走。”
李群玉不想拉拉扯扯,劝道:“夫人,你若心情不佳,不如去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花惊落却道:“醒来还是一样的。”
李群玉寻思在他去牵马的时间里发生的事还真不少,劝道:“夫人,话不能这么说……”
“那要怎么说?”花惊落截住话头,刁难道。
李群玉被这么一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花惊落忽然绕到李群玉身前,盯着李群玉道:“我这么美,你对我就没有一点感觉吗?现在没有人,他也不会就回来……”
笃笃。李群玉出手封住花惊落的穴道,正色道:“夫人,你若想有个归宿,何必非要呆在牡丹园不走?恕在下直言,告辞。”说完解开花惊落的穴道,大步踏出天香居。
花惊落呆呆地看着李群玉离去,久久不动,忽地将门重重关上,疯狂地撕扯着身上的衣服,直到筋疲力尽,才慢慢摊在地上,红泪沾湿花容。
“杜三篇,你知道他是正人君子,就算计他,要他死心塌地地护我远游!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感受?没有你,一切便都是假的,假的!杜三篇,你要算计,我偏不依!”
李群玉出了牡丹园,举目四望,忽然一叹。
眼下只能去相府,若有吩咐,则照诺奉行,若无羁绊,便即告辞。这样一想,李群玉迈开步子,径往相府而去。
李群玉牵着白马,徐徐而行,想着方才那惊魂的一幕,扭头问道:“老五,你闻到我身上有什么不同的味道吗?”
白马嘟嘟地吹了吹嘴唇,算是回答。
李群玉笑了笑,又道:“老五,咱们见了呆子,就离开这里好不好?”
白马更猛烈的吹着嘴唇,像是嘲笑。
李群玉拍了拍白马,不平道:“哎,臭老五,你不出声我也不会把你当成哑巴,你这般呼噜噜地是什么意思?嘲笑我吗?”
白马若是妖精,倒真的会说李群玉有自知之明。
李群玉拿白马没有办法,何况还是他去招惹的,自作苦笑,来到相府外,报上名号,托出来历,府人便去通报。
过了一阵,府人出来请道:“朝请郎,夫人有请。”
李群玉闻言一愣,想起旧事,一下子进退维谷。
府人不明就里,又道:“朝请郎,请吧。”
事已至此,李群玉没办法,硬着头皮,进入府中。
杜夫人早已在前堂相候,见到李群玉,笑道:“多年不见,朝请郎愈加孤标特出了,请坐。”
李群玉回了礼,再看杜夫人:玲珑体,冰肌玉骨。风华貌,雍容有度。风吹竹下,韵色难挡。
美人如花隔云端。
李群玉想起当年口快,深觉逾越太过,再不敢轻易出言赞叹。
说起来,李群玉自诩风流,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做到泰然自若,此时却是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
杜夫人反倒从容大方,请坐奉茶,井然有序,谈及三年阅历,谈笑自若,更难得的是揣摩寻思,高人一筹,很自然地把话题带到江湖上,淡淡笑道:“光阴如梭,世事难料。想不到暌违三载,朝请郎已是天下第一剑客,可喜可贺。”
李群玉恭谨道:“草莽之事,何足挂齿。”
杜夫人道:“喜的不仅是朝请郎自我的进境,更喜天下有这样的朝请郎。”这句避开朝廷,但以“天下”加之,意在言外,不言自明。
李群玉当然知道杜夫人的用意,而他本来就钦佩杜夫人,若无她在杜三篇背后大力扶持,杜三篇恐怕无法跟琼本通势力周旋至今。
说回来,李群玉不愿入世,也不想扫了杜夫人的兴致,应道:“夫人过誉了。草民区区一介草莽,何德何能?此番拜会,是有诺于杜相,若杜相不在,草民改日再来。”
杜夫人遇事冷静有加,听到这话竟不禁微微一动,脱口吐出一个“怎么”,即又收住,掩饰道:“三篇忙于公务,恐怕难有凑巧。朝请郎既已到来,不妨留驻相候。”
李群玉闻言觉得在理,但不知答应下来又该如何跟杜夫人相处,是以有些犹豫。
杜夫人看在眼里,轻轻笑道:“我知朝请郎已是江湖剑客,绝不爱听我这个妇人唠叨。朝请郎可在府里随意游逛,如若不弃,我叫兰花来向朝请郎讨教讨教。”
李群玉惭道:“草民敬重夫人,岂有嫌弃之意?”跟着又道:“杜公子却在府中吗?若是能跟杜公子见一见,草民甚感荣幸。”
杜夫人即笑道:“难得朝请郎看得起。还请朝请郎移步后园,园里的景致差可观赏,我去叫兰花。”
李群玉移步后园,想初见杜兰花时,后者还是个十五岁的青葱少年,稚气未除,然则雅量非常,乃是可造之材,不知三年里进步得如何?
李群玉一面想,一面观赏园里遍植的牡丹,不觉入神,吟诵道:“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李大哥!看招!”正入神时,忽闻得一声清脆的喝叫,李群玉当即转身。
只见一名白衣紫绶的少年抢身攻近,快招连连,掌势呼风。
李群玉负着琴和剑,反倒还比少年身法更灵活,于原地似闪躲似腾挪,一步未动,守住了少年全部的攻势。
少年见进击无效,当即撤招,嗓音嘹亮,笑道:“李大哥,我还是太赖了!”
李群玉细细地打量眼前的少年,比起三年前,已然秀出,面色红润,乐天不改,落落大方,毫不拘谨客气,一身朝气,令人心生愉悦。
“杜公子,你本不必学这些拳掌功夫。”李群玉淡淡笑道。
杜兰花连连摆手,朗声笑道:“李大哥,那不行!像你这样克文克武的高手才叫一流,我杜兰花绝不做二三流的角色!”
李群玉闻言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应道:“我哪里能称一流,杜公子三年来进步神速,若有明师,必不可限量。”
杜兰花笑道:“我尚不能迫使李大哥挪动步子,李大哥却已是天下第一!李大哥若肯赐教,便是兰花的大明师!”
李群玉自嘲道:“我不问世事,空有一身本事,自己消化尚可,教人必是误人。杜公子吉人天相,日后必遇明师。”
杜兰花点点头,笑道:“等闲下来了,我再向李大哥讨教,如何?”
李群玉应道:“你要有耐心。”杜兰花乐道:“一言为定!”李群玉道:“一言为定。”
杜三篇当日晚归,得知李群玉在府中做客,盛情款待,不在话下。
李群玉被迫在相府留宿一晚,翌日与杜三篇重返牡丹园。
先说当晚,杜夫人对杜三篇隐瞒李群玉入京一事颇有意见,责问道:“三篇,我今日才知是朝请郎,你怎么瞒着我?”
杜三篇抱歉道:“夫人呐,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是想给惊落一个惊喜。”
杜夫人皱了皱眉,进言道:“朝请郎是难得之才,你既能让朝请郎甘愿做小花的护卫,怎不想办法让他为朝廷出力?”
杜三篇叹道:“让朝请郎做惊落的护卫是小事,我不怕朝请郎笑话我,但朝堂之事,他不愿意,我却用诡计瞒骗,恐怕太过强人所难,而且以朝请郎的性格,唔……万一弄不好,岂不更糟糕?阉奴势大,并非一朝一夕可以解决,朝请郎若有旁骛,也不见得是好事。再者,用护卫这事拖住朝请郎,也是我谋划好的一节,只要把人留在身边,就不怕没有转机。”
杜夫人惭道:“我没想到这层。”
杜三篇见杜夫人面有惭色,即安抚道:“我渴求贤才,可真难呀。”
杜夫人果然摇头一笑,将坏情绪一扫而光,转入正题,道:“朝请郎一上而止,我还弄不明白,现在又回来,更是为何?”
杜三篇闻言看向杜夫人,但见杜夫人神情恍惚,不觉一奇,道:“夫人?”
杜夫人被唤了一声,回过神来,掩饰道:“既是故人到访,我找个时间再与他一会,摸摸他的底细。”
杜三篇爽快道:“夫人既有想法,我安排时间。先休息吧,夜已深了。”
清早,杜三篇和李群玉离开相府,要往牡丹园去。
想到昨日之事,李群玉不想再见花惊落,推脱道:“相公,叨扰多日,草民实在过意不去,若无要事,草民就此别过。”
杜三篇闻言哈哈一笑,看着李群玉,有些得意,“朝请郎,你忘了饮下别离钩之前曾答应杜某做一件事了吗?”
李群玉道:“岂敢或忘,草民言出必行。”
杜三篇摸了摸肚子,笑道:“好,那就先到牡丹园。”李群玉略略苦笑,牵马直行。
一路晨雾依稀,路边的野牡丹东一丛西一簇,默默饮着朝露。李群玉触景生情,想起花惊落失态,总觉得有些悲哀,怅然之际,扭头暗暗打量了杜三篇一眼。
杜三篇笑吟吟的,只差没唱起歌来。董霜和龙掣海跟在后头,心情也很好。
花惊落在昨日傍晚发疯乱撕衣衫后,痛哭一回,芍药和玉兰敲门她也不应,直到听见外面说要找相爷来时,才出声喝止,道:“谁敢私自出园,看我不打死她!”
芍药和玉兰一晚没睡,早上准时备好温水叫唤花惊落洗漱。
花惊落折腾了一夜,倦极而睡,在梦中恍惚听到什么声音,睁开睡眼,还未十分回神,只依稀察觉到自己衣衫不整,又闻到床上残存的酒味,猛地一个激灵,以为自己跟李群玉发生关系了,不禁大惊失色,心房鼓动,好一阵子才想起昨日之事,羞愧至极,忙将破衣裳脱尽藏到床底下,胡乱翻找新衣穿上,推门出去,慌慌张张地问道:“杜郎来了吗?”
芍药闻言眉头一皱,答道:“夫人,相爷怎会在此时跑来啊?”
花惊落闻言不怪反笑,道:“噢,是啊。”
芍药和玉兰面面相觑,关心道:“夫人,你怎么了?”
花惊落道:“没事。”
芍药和玉兰才又注意到花惊落穿了件完全新的衣裳,暗道奇怪,却不敢多言,只伺候花惊落洗漱。
花惊落心情不坏,餐罢伫立庭中,望着古桐树,美目含愁,小声吟咏道:“瑶台烟雾外,一去不回心。清海蓬壶远,秋风碧落深。堕翎留片雪,雅操入孤琴。岂是笼中物,云萝莫更寻。我叫他咏桐花,他却说什么清海蓬壶、秋风碧落,当真是驴唇不对马嘴。”
正翩翩浮想时,玉兰小跑进来,道是相爷领着朝请郎到了,花惊落吓了一跳,整饬一番,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静候杜三篇和李群玉。
李群玉再见花惊落,仿佛隔梦,观对方一颦一笑,似乎没什么反常,出神之际忽被杜三篇一拉,已跟花惊落四目相对。
杜三篇心情畅快,笑道:“朝请郎,以后你便是惊落的一等贴身护卫,可喜可贺。”
李群玉讶道:“相公,草民何时……”花惊落不让李群玉把话说完,娇俏一笑,截道:“李护卫,日后有劳了。”
杜三篇厚着脸皮又道:“杜某已安排妥当,日后就有劳朝请郎了。天香居的偏房杜某已命人洒扫,暂时委屈朝请郎。”
花惊落始料未及,既惊又怒,高声叫道:“你说什么!”
李群玉更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杜三篇瞧了花惊落一眼,示意听他解释。花惊落迅速回神,暗暗一笑,心想这可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了,当下不再作声。
李群玉开口道:“相公,这恐怕不妥。”
杜三篇淡淡笑道:“杜某作此安排,自然是经过考量了的。朝请郎日前答应过,绝不会出尔反尔,倘若朝请郎以为答应做护卫和是否听从杜某安排住处是两码事,那就错了。我想能成为一件事,就包括这件事所辖之范畴,朝请郎是明理有原则之人,定不会违心辜负诺言。”
李群玉道:“草民区区,人轻言微,何足挂齿。草民以为,此事须经夫人同意。”
花惊落当即哼了一声,道:“我能有什么意见?”
杜三篇还要说服花惊落,便教人领李群玉去熟悉牡丹园进出路径以及整体布局。
芍药和玉兰领命,带着李群玉退出落花庭。
见人离去,花惊落蹙眉不悦,冷冷道:“你怎么不滚?”
杜三篇早已注意到花惊落穿了件新衣裳,笑道:“惊落,难得你穿上我专门叫人从钱塘捎过来的绸衣,可见你以前也在哄我,说甚么不喜的话。”
花惊落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心中不由一动,却道:“你倒真会恶人先告状!”
杜三篇笑道:“好了,闲话不说了。你该高兴,以后想去哪里,便可去哪里。不过事先须得向我报备,需要多少盘缠,我一概付予你,只须约法一章。”
花惊落讥道:“约什么法?若是信不过人家,何必强求呢!”
杜三篇笑道:“你误会了。约法一章,是因为我想到出游至名山大川,你必有赏心体悟之语,书之捎付与我,如此我也能分享你的快乐。”
花惊落已有些不耐,漫不经心道:“指不定走不出去。”
杜三篇奇道:“怎么说?”
花惊落嗤笑道:“那样一头闷驴,我看着烦。”
杜三篇尴尬道:“哎,你何必呢。”
花惊落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杜三篇心情甚好,拉着花惊落又叙一阵,算是尽心了,这才准备动身去找李群玉。
花惊落忽问道:“你真要他住在偏房?你不怕流言蜚语?”
杜三篇朗声笑道:“早已满天飞了。若你关心的是朝请郎,那么我要说,他从答应我的那刻开始,就已注定逃不了流言,多加一条,又有何妨?”
花惊落道:“你脸皮真厚。”
外边,李群玉由芍药和玉兰带领,熟悉牡丹园的布局,来到前园,赞道:“以前园为目,中园有两翼,前攻后守,贼人难近,妙极。”
芍药和玉兰见李群玉说牡丹园的好话,开心不已,连连点头附和。
董霜和龙掣海就守在门外,李群玉心知日后带走花惊落,杜三篇必会放开手脚,董霜和龙掣海的护卫之势就变得更加严峻。
思及此,李群玉迈步出园,与董霜和龙掣海叙话。
董霜和龙掣海在收到李群玉入洛的消息时就想找个机会跟新晋的天下第一剑客过过招,见李群玉单独出来,都觉得是天赐良机。
龙掣海口快,迫不及待道:“朝请郎,小人龙掣海,仰慕您的剑法,咱们过几招罢!”
“朝请郎,又见面了。”董霜礼数周到,向李群玉抱拳一揖。
龙掣海才觉得唐突,跟着一揖,道:“怎么样?”
李群玉道:“久闻董兄和龙兄身手了得,若能请招,在下求之不得。”
龙掣海朗然笑道:“哈哈,没想到朝请郎这么爽快!”董霜咳嗽一声,龙掣海呃一声。
李群玉笑道:“两位,请了。”
一对二,为表尊重,李群玉卸下背上所负之琴剑,一者交给芍药,一者握在手中,剑不出鞘,在董霜和龙掣海的联攻下周旋试探。
十招刚过,董霜和龙掣海忽见一道白芒闪耀,不由得更加振奋。
董霜使的是一柄三尺直刀,龙掣海使的则是一把尺半快刀,一长一短,出入无定,配合绵密。
李群玉见缝插针,攻击董龙二人配合上的破绽,却又及时抽手,让董龙二人回防补救,记下出刀路数偏差在何处。
斗至半酣,龙掣海手中快刀忽地一刺,看似失之兵器之长,却是意在掩护,董霜跟上,三尺直刀从上至下斜劈,使出一招“虎尾势”。
此招威力极大,纵横江湖,少有匹敌,怎奈李群玉意在招前,早已看破直刀来势,运劲弓剑一拍,力道极强,叮的一声,刀剑相撞,震得董霜虎口发麻,几乎握不住直刀。
眨眼之间,李群玉旋剑再进一招,直取龙掣海。
龙掣海刺出的那一刀毫无守势,只为掩护董霜出招,回防不及,先败下阵来,董霜稳住身位后,再想出手已然迟了,只好拱手认输。
“承让了。”李群玉收剑入鞘,谦虚道。
龙掣海快人快语,道:“哪里,俺输得心服口服!”
董霜笑道:“不错,朝请郎若非有意试炼我俩,我俩早已败了。我俩的刀招存在许多破绽,还请朝请郎指教一二。”
李群玉道:“指教不敢,切磋交流罢了。”随即指出双刀配合上的破绽。
董、龙二人大有恍悟之喜,坦然收受,至于“虎尾势”,二人追问有何补进之法。
李群玉道:“虎尾势以斜刀劈出,速度虽快,却容易被破解反制,若是在招式未老之时变招下劈,则能躲过弓剑破招。”
龙掣海道:“因为这时候仍执意用弓剑破招的话,是自寻死路。”
李群玉颔首道:“正是此理。”
董霜道:“中途变招不是难事,但还欲快速下劈,除非穷极人力。我与阿海根基有限,必然在变招停滞瞬间露出破绽,如何是好?”龙掣海道:“对啊!”
李群玉道:“看对手来路,见招拆招。斜刀是为尽速,明知对手难缠,不如改回平刀。如此一来,纵然被弓剑破解虎尾势,但因平刀霸道,董兄不至于受制难控,龙兄就能及时回护,只要双刀不被拆开,对方就无法轻松。”
龙掣海道:“早知道不改斜刀了。”李群玉笑道:“这怎么说?”
董霜道:“当年我将平刀改为斜刀,正是出于速度的考虑。听了朝请郎的一席话,我大概知道为何迟迟不能精进了。平刀斜刀,各有优劣,固守一种思维,便是僵化。因人变化,因势变化,才是武学正道。”
李群玉道:“正是此理。”
护卫之诺已是离弦之箭,不能再收回。芍药和玉兰已收拾好偏房,李群玉带上琴剑,拎包入住,甚是悠然。
偏房分为前房和后室两部分,房室之间只用一面屏风隔开,屏风是用细竹编成的,可以透过屏风依稀观物。
前房采光极好,简易地布置了茶几,胡床,以及卧榻,正合李群玉本意。
“嗯,还是简单点好。”李群玉笑叹一声,进入后室。
后室左右两边是墙壁,后面只挂着一面竹帘子,拉起竹帘子便能看见一片园地,园里种着不少斑竹。
至于摆设布局,更为简易,只有一座琴台。
投其所好,精心布置,更加彰显预谋。李群玉却不得不由衷赞叹,道:“我独来独往惯了,这般简洁而又面面俱到,只有呆子和杜相可以做到。”
李群玉看着园里青翠的斑竹,忽然笑了笑,纠正道:“错了,呆子那么穷,应该只会置一座琴台,尔后跟我说:你向来铺地便睡,我无须太过张罗。”
眼下,李群玉没有弹琴的雅致,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会有。
走进竹园里,李群玉轻轻一跃,掠在偏房屋脊,默然独立,凝视古桐。
三月桐花过候,便是麦花、柳花二候,李群玉静静思量,这段时间会在洛城周遭游赏,待牡丹花开,杜三篇会来邀人赏花,过后方做远行。
“喂,你站在房顶上做什么?”花惊落放下架子,来偏房察看,不见李群玉,却被李群玉看见,不过后者没有出声跟她打招呼。寻人不见,花惊落从偏房出来,胡乱张望,猛然发现李群玉立在房顶上,望着古桐方向不知在思索什么。花惊落回头去望古桐,一朵桐花刚好无声无息坠落,惹得她又转头,望上喊了一声。
李群玉往下看了一眼,回道:“看看牡丹园的布置和格局,身为护卫,此是务尽之责。”
花惊落轻轻一笑,颇为鄙夷道:“要看格局,怎不去天香居的屋顶,那里不是更高,更看得分明?”
李群玉回道:“在下不敢逾越。”
花惊落笑道:“李护卫,我劝你别多想,没什么好怕的,我又不会吃人。”
李群玉不回话,只看着古桐不语。花惊落嘴上占不到便宜,哼了一声,甩袖不管,转身看着古桐。
“你要去见她,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我的护卫,点头哈腰、低声下气,我的面子可挂不住。”隔了良久,花惊落忍不住又嘲讽一句。李群玉仍是不语。
“喂,你是不服气么?”花惊落以为一番讥讽足以激到李群玉,不料却被冷落,大为光火,抬高嗓音喝道,“放肆!我说的话就是命令,你不吭声是什么意思?”
李群玉道:“是。”
花惊落气极,拂袖而去,出了落花庭,又忍不住回头看,但见李群玉临风而立,飒飒潇洒,竟没那么可气了,走回来道:“我自己的地方,我为什么要走!”
李群玉道:“夫人当然不必走。”花
惊落扑哧一笑,却不知笑什么,一面道:“没道理说我仗势欺人了!”
到了赴约的时间,李群玉来到相府大门外,说是应杜夫人的邀约前来。
府人照吩咐请李群玉移步后园,道:“夫人稍后便到。”
李群玉问道:“杜公子在府里吗?”府人回道:“公子在书房读书呢,没有夫人许可,不可出来走动。”李群玉笑着点点头,漫步到后园。
杜夫人特意打扮了一番才出来,这是李群玉转身看到杜夫人时心里生起的第一个念头。
为此之故,李群玉不由自主地加强了戒备心。
杜夫人倒没有什么,注意力只类平常,看到李群玉,先打了个招呼,道:“请人做客,却让客人久等,实在抱歉。”
李群玉微微一笑,一揖道:“哪里,夫人太客气了。”
杜夫人道:“我们到水亭那边坐坐。”
“夫人约草民到此,不知所为何事?”李群玉开门见山,有事说事,防守之势俨然。
杜夫人笑了笑,半是揶揄道:“朝请郎不必如此紧张,我今天不是来帮三篇做说客的。故友相见,难得话话家常,仅此而已。”
李群玉先输一筹,道:“能得杜相和夫人如斯青睐,草民诚惶诚恐。”
杜夫人抿嘴笑道:“我说的是实话。朝请郎既做了小花的护卫,依着小花的性子,不久就要离京了吧?我好不容易才将朝请郎抢来一日。”
李群玉摇摇头,惭愧道:“让夫人见笑了。”杜夫人岔开话题道:“今日怎不见朝请郎负着剑?”李群玉笑道:“头次前来,本是想和杜相辞别,故而收拾好了,今日应邀而来,负剑登门,岂是作客之道。”
杜夫人笑道:“看我问的。”话锋一转,又道:“听说朝请郎在江南饮尽美酒,所遇美人数不胜数,不知比诸小花,如何分说?”
李群玉闻言微微苦笑,道:“美酒倒是饮过不少,美人之说,草民汗颜。二夫人是绝世牡丹,一般美女岂能相提并论。然草民以为,巾帼不让须眉者,杜夫人也,天下无双。”
杜夫人欣然道:“朝请郎太会夸人了。但‘天下无双’四个字,我绝不敢当。还是说说小花吧,朝请郎既为护卫,当要知道一些她的事情。”
李群玉即道:“请教了。”
杜夫人笑道:“小花是当世舞蹈大家,若有机会,朝请郎不妨请小花一舞。想当年小花作惊鸿舞,俘获公子骚人无数,纵然是那诗力卓著的亦自惭形秽,献名诗而不敢留名呢!朝请郎是个中圣手,观小花起舞翩翩,想必会有更好的诗。”杜夫人说话时盯着李群玉,让李群玉颇有压力。
李群玉稍稍避开目光,应道:“夫人谬赞了,草民年少轻狂,往事不堪回首。但不知是什么好诗,竟得夫人如此赞赏?”
杜夫人直视李群玉,吟咏“南国有佳人”诗。
李群玉听罢,道:“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词尽其妙,读之令人想象美人舞姿,草民心服口服,不敢献丑。”
杜夫人收回目光,泛泛地看着李群玉,笑道:“朝请郎,我还是坚持己见,以君之才,如作一诗,必可胜之。”
李群玉拱手谢道:“非也。夫人博古通今,必亦知之,以天资卓伦而论,太白远胜崔汴州,崔汴州却有《黄鹤楼》诗令太白望洋兴叹,云:‘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惊鸿诗虽难以与《黄鹤楼》诗比美,但词韵佳尔,草民不敢狂妄。”
杜夫人又闻“狂妄”二字,情绪复杂,微微苦笑道:“狂又有什么不好呢?太白不也盛赞贺老是‘四明有狂客,风流贺季真’吗?说到这个‘狂’字,朝请郎曾赠我一诗,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这里有一首小诗回赠,恳请朝请郎斧正。”
李群玉微微一怔,似有些惶然,不敢推辞。
杜夫人一步一吟,道:“忧世生在豪门堂,伤春不言囿小方。朝安愿为浣衣妇,嫁与江湖卖花郎。”
李群玉闻诗木然。
杜夫人能克制,转口自嘲道:“年轻时的无病呻吟,无甚寄托,朝请郎一笑置之可矣。”
杜兰花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突然跳出来笑道:“阿娘,应该是:少年贪慕繁华世,谁人青春不作诗。众人有之,谁能笑之?”
杜夫人嗯了一声,低下眼眉。
李群玉看在眼里,心中莫名,岔开话道:“草民此番入洛,本为一会呆子,现在却走不了了。”
杜夫人果然好奇,问道:“呆子?”
李群玉笑道:“是啊,一个呆头呆脑的呆子,曾约草民在洛城一会,饮一杯洛城酒。”
杜夫人扑哧一下,红着脸道:“能约朝请郎饮酒,他也不呆啊。”
杜兰花笑着附和道:“就是,好多人想约李大哥还没有那个门路呢!”
杜夫人训道:“谁让你过来的?功课做完了吗?快回去,别捣乱。”
李群玉笑道:“兰花,改日我请你喝酒。”
打发了杜兰花,李群玉和杜夫人小酌甚欢,弄得杜夫人微醺了。
送走李群玉,杜夫人怅然一阵,回到后园,漫无目的地走着。
夜里,杜夫人向杜三篇说起白日约会之事,认为要说动李群玉,不是易事。
杜三篇笑道:“夫人不可多虑,要损伤心肝呢。”
杜夫人略略回了一笑,道:“朝请郎的朋友想必同样是奇人。”
杜三篇叹道:“奇人难得啊,若都能助我一臂之力,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