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次径直走到了那片草坪附近。那群病号服依旧热火朝天地打着牌，不断有灵围过来看热闹；其中甚至还有个抱着毛绒玩具的小女孩，好奇地晃来晃去。
　　夏遥梦紧紧抱着怀里的书包，跟在季晗身后。两人离那群灵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了，终于有“人”开始回头看他们。灵的气息确实越来越强烈，好像忘记关的煤气灶里飘出越来越多的一氧化碳。
　　“抱歉打扰一下。”季晗的开场白熟练得听上去有些平淡，“请你们不要再聚在这里了。”
　　他这句话一出口，那些原本低着的、背对着他的脑袋齐刷刷地转了过来。有人手里还捏着纸牌，此时也直直地盯着少年的脸。气氛迅速变冷，十几个灵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的年轻男女——近看才发现，它们的脸或苍白、或干瘪，有的甚至是浮肿的。不知这是不是它们死前的面貌，但无论是异样的脸还是怪异的气息，都传达着一个无比清晰的事实：它们绝非活着的人类。
　　突然，来自不同人的无数声音像龙卷风一样扑面而来，将两人席卷其中。
　　“很寂寞。”
　　“想开心一点。”
　　“不要走！”
　　“我想妈妈……”
　　“为什么回不去？为什么？”
　　“好疼，疼得受不了了！！”
　　夏遥梦忍不住捂住耳朵。那些痛苦、寂寞、恐惧的声音里充满了让人难以承受的沉重情绪，仿佛直接灌入了她脑海中。医院是个特殊的地方，每天都充斥着浓烈的人类情感。失去的悲伤，离去的不甘，未竟的爱与渴望……这些强烈的人类情感或许会催生出无数那些东西吧？所以医院才像个恐怖的黑洞，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异物。就好像眼前这些灵，它们会围绕着那把纸牌，是不是因为它们还是人类时曾经无聊地拿它解闷？穿在那身病号服，在医院过着百无聊赖的日子……
　　它们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思离开人世的？甚至连死后都还在徘徊，带着无法排解的巨大情绪——
　　少年忽然伸出一只手，把她拼命捂着耳朵的手拽了下来。夏遥梦满脸冷汗地回过神，发现自己似乎被灵的情绪影响得很严重。来自不同人生前、或许是最后的话语和感情像一滩浓墨泼在心上，像蜘蛛网一样笼罩着她的意识，让她几乎忘记“自己”的存在。刚才如果不是季晗一把把她的意识拽了回来，会怎么样呢？她不敢想。
　　“谢谢。”女孩小声道谢。穿着病号服的灵身上腾起浅蓝色的光幕，它们的身影在里面模模糊糊。
　　季晗没有回头看她，面不改色地直视前方。
　　“你们已经无法在人的世界生活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听起来却透着一种奇特的残酷，仿佛他是一柄冷冰冰的利刃，全然不解人类感情——可他明明就是人类。“你们都已经……死了。”
　　抱着玩偶的小女孩嘶声尖叫起来。不只是她，她身后那些穿着病号服的“大人”也一样发出了咆哮和哀鸣。浅蓝色的光幕猛地放大，在空中四散崩裂，像某种绚烂的极光，伴随着灵的哀鸣在带着最后一抹夕阳的天幕下渐渐消散。空气剧烈地振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翻滚挣扎。
　　小小的草坪上上演着荒诞的梦幻剧目，少年握着身后女孩的手，面无表情地扮演着唯二的观众。不断有人进出医院，这条路上行人也络绎不绝，但没有人往草坪上看哪怕一眼。
　　几分钟后，病号服们恢复了平静。它们有的身体变成了变透明的样子，缓缓消失在空气中；有的则迎着马路上的车辆径直走去……小女孩表情悲伤，一步一步走到墙边，靠墙坐下。很快，这片草坪除了她之外已经没有了别的灵。地上散落着几张残缺不全的扑克牌，大概明天就会被清洁工扫走，最终不留一点痕迹。
　　夏遥梦呆呆地注视着那些牌。就这么结束了？明明什么都没做，几乎全程站在原地没有动过，为什么会这么累？不，或许不是身体有多累，而是心里——那些来自灵的、汹涌的人类情绪像巨石一样压在心上，几乎让人窒息……而那些灵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它们去哪里了？”她轻声问。
　　季晗转过身来。他连头发都没乱，眼神微微下垂。“有的去到第三世界了，有的去了人类世界的别的地方。或许还有的进入了轮回。”
　　“我有点不舒服。”虽然觉得说出来可能显得矫情，但她还是没忍住。她从小对那些东西很敏感，也对人的情绪和感情很敏感。所以她被评价为“感知能力很强”，但有时候感知的太多并不是件好事。再强大的人都很难承受那么多感情吧？可是，为什么她面前这个人这么游刃有余？
　　“需要休息吗？”少年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包。夏遥梦这才发现自己紧紧抓着他的手，而他也没松开，就那么任她牵。她想说声抱歉，却晕乎乎地什么也说不出来。
　　女孩恍恍惚惚地望着少年的眼睛。他面对那些东西时就像个没感情的杀手，上次干脆利落地三刀捅死恶灵，这次几句话驱走一群聚众打牌的非人类，熟练得仿佛这样的事他经历过无数次……可与此同时他一直拉着她的手，以一种坚定的姿态站在她前面。她又想起他说，我会保护你。
　　“对不起。”她沮丧地垂下头，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我太没用了，每次都要你救我。”
　　那只漂亮的手轻轻动了一下。迟疑了一会儿，少年慢慢把她的整个手掌握在手心。
　　夏遥梦睁大眼睛，一丝慌乱越来越清晰地扰乱了她的心跳。她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想把手抽回来。这种感觉很危险，好像在名为温柔的沼泽里越陷越深。
　　“你在害怕吗？”季晗眨眨眼睛，“刚才的灵不危险，你感受到的是它们生前的感情，不会造成实质性伤害的。”
　　“不是，我不害怕。”夏遥梦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和她不同，他看上去坦然得不得了，好像他牵着的不是女孩的手而是一截树干。“只是有点不适应而已。”
　　“不适应什么？”
　　“嗯，就是……那些灵的各种情绪给人冲击挺大的。”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几秒钟后，他松开她的手，上前一步把她抱进了怀里。